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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死亡规则

深夜十二点,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上面血淋淋的三行字。

「不要拍照。」

「不要做善事。」 

「右手戴红绳者不可信,左手戴红绳者可信。」

1.

我双手撑着洗漱台,浑身发冷,抖得不成样子。

镜子上的字我怎么都擦不掉,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

这些字是谁写的?

是我!

对,我想起了自己以血为墨在镜子上写下最后一行字的样子。

不对!

或者说,不完全对!

也有可能,我只写下了最后一行字,其他两句并不是我写的。

我仔细地辨别着笔迹。

它们,太像了!

它们都像是我的笔迹!

但,也只是像。

我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怀疑和不安究竟来自于哪儿,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我快死了!

「老婆,你怎么了?」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随着张辰的一声「老婆」,我再也忍不住胃内的翻涌,直接吐了出来。

这两天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吐出来一滩黄色苦水后只觉得腹部灼烧得厉害。

身后的张辰想要扶住我,却被我下意识躲了过去,即便这样做的代价是身体虚弱的我直接栽到了地上,可在意识消散前我还是看见了。

他的手上,没有红绳。

2.

「字!」

「那些字!」

我惊叫着醒来,梦里那些字仿佛有生命一样,想要爬进我的眼睛,钻进我的脑袋。

直到最后,血红色的字,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宝贝,你醒了。」

张辰走到床边,手中端着一个瓷碗,笑眯眯地俯身靠近我。

没由来的恐惧感瞬间爬满了我的全身,即便他刻意笑得温柔,但我感受到的只有寒意。

这似乎已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我瑟缩着后退,把自己蜷在床头的一角。

「干嘛这么紧张?又做噩梦了?」

张辰神色缱绻,端着手中的瓷碗慢慢逼近。

「做什么噩梦了?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会好。」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我不自觉地跟着喃喃。

「字……那些字……是规则……」

「规则?」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直到布满了整个眼球,没有给眼白留下一分一毫的余地。

「没有,没有什么。」

喉咙干涩难忍,我强撑着挤出这几个字,然后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去看,就不会怕。

好在男人也没有纠缠,而是把手中的瓷碗递给我。

「你不愿意说,就先不说。」

「乖,把药喝了。」

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我不喝。」

张辰的两只手上都没有红绳,他不是规则中说不能信的人,但也不是可以信的人。

潜意识里,我已经开始按照规则办事了。

也是,我现在只记得那些规则。

我并非失忆,我记得眼前的人跟我的关系,但过往的一切仿佛都被一块白布罩住了,所有的记忆都变得虚化、朦胧。

「别耍小性子。」

「快,把药喝了。」

「喝完药,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张辰连声催促道,每一句都比上一句的语气焦躁几分。

「我说了,我不喝。」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张辰一巴掌扇在我的左脸上,这具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没有力气支撑,我的脑袋也由于惯性狠狠地砸向墙面。

黏糊糊的血迹蜿蜒至眉角,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左边的脸也渐渐肿了起来。

「说了,不喝。」

我吐出了嘴里的血污,混合着半颗牙齿。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我也说了,先喝药,再说事!」

张辰一边发疯怒骂,一边掰着我的嘴把药灌了下去。

挣扎中,洒了一大半,还有一些随着呛咳从鼻腔里喷出,最后咽下去的反而没多少。

所幸张辰也不在意,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完成了就好,完成的质量并不重要。

「宝贝,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张辰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缱绻,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打算以我们夫妻的名义捐一笔钱给一个慈善博主,这是他的视频账号,你看。」

张辰把手机放在我眼前,细心地帮我擦去眼角的血迹,以免我看不清楚。

视频中是各种可怜的动物,它们有的被寄生虫感染,身上是大片脓疮和蠕动的虫体,有的则受到了虐待,不是被戳瞎了眼睛,就是被折断了手脚,或者钉上钉子。

然而,随着博主的更新,他们都得到了救治,渐渐恢复了健康。

偶尔有几只伤势太重不幸没有救过来的,博主也为它们举办了非常有仪式感的葬礼。

「你不是想要宝宝吗?就当是行善积德,以我们夫妻二人的名义,为我们的后代种下福荫。」

张辰还在那边循循善诱,而我的脑海中却只剩下了那句「行善积德」。

行善……

不对!

规则的第二条就是——不要做善事!

3.

「不!」

「我不同意!」

「你要想做,你就自己做,我不做!」

我拼命摇着头,脑袋昏昏沉沉的,但那条规则却像是警铃一样提醒着我。

「许韵,我知道你自私恶毒,却没想到你能自私恶毒到这种地步!」

「竟然连自己的后代都不管不顾了吗?」

「就你这样的人还想要孩子?八成生下来也活不了几年!」

自私恶毒?

我觉得可笑至极!

我的孩子难道不是他的孩子吗?

我不愿意捐钱是自私恶毒,那他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子又算什么?

眼皮越来越重,身体的温度也异常地升高了不少,我知道自己发烧了,张辰也看得出来,但他并不在意。

他仍在碎碎念着,一心想要做那个「行善积德」的好事。

「你可以用你的名义自己做,反正我不会做。」

「钱,我转给你,是自愿赠予,你用这笔钱干什么,都跟我无关。」

我将话说得清楚,将关系摘得干净。

至于……给张辰钱算是行善吗?

当然不算,我只是怕他再打我。我知道这具身体无法再承受一次暴行,我要自保。

更何况,如果触碰了规则就会死,那我这只能算是作恶!

果然,听我这么说,张辰的情绪立马平静下来。他看着我转了钱,备注自愿赠予,然后便拿着已经空了的药碗转身离开。

随着门被合上,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向厕所,抠着喉咙把那不多的药给吐了出来。

喝下去的时候我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却又有几分熟悉。它不像是药,反倒有些像是我七岁那年,外婆给我煮的符水。

外婆说过,符水这东西,有的可以祛病消灾,有的则会招邪纳祟。

因此,我丝毫不敢大意。

做完这些,我甚至连爬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我还在想,那个规则究竟是只对我适用,还是对所有人都适用。

如果对所有人都适用,那么违反了规则的张辰又会有什么下场?

4.

张辰死了。

张辰死亡的新闻是他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看的。

新闻上的张辰头骨碎裂,四肢都被折成诡异的角度,眼球爆出,脱离了眼眶。

按理来说,这样的图片肯定会打马赛克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它就那么毫无遮掩地展示在了屏幕上。

70 寸的高清投影让我将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楚,那些灰灰白白的脑浆,被压扁的头颅,以及……他的手背上穿刺而过的钉子。

「宝贝,下午爸妈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死死地盯着投影屏幕,脖子僵得生疼却不敢扭头。

身边的阵阵寒气以及那熟悉的声音都在告诉我,现在坐在我身边的和照片上的,都是同一个人——张辰。

「爸妈喜欢吃西餐,我先去准备,煎个牛排。」

「你想好了要吃什么,就告诉我。」

张辰起身,往厨房走去。

因为是开放式厨房,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可以把厨房的情况尽收眼底。

随着张辰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扭转僵硬的脖子看向张辰的背影。

他穿的仍旧是出门时的那件浅蓝色衬衫,只是此刻那衬衫上满是血迹与脏污,他被折断的四肢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支撑着他的躯体行动,脑袋也被挤压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他的脸变成了什么样,但想来应该跟图片上差不太多。

极度恐惧带来的身体僵硬感渐渐褪去,我下意识便想要逃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张辰死后,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之前发热乏力的情况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我干咽一下,趁着张辰探身去冰箱里取东西,快速冲向大门,不要命一般地疯跑。

房子在三楼,我害怕有什么变故,甚至没有选择电梯,而是直接冲向楼梯。

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直到站在大门口,我才稍微喘了口气。

可是,在我看清外面景象的一瞬间……

我突然明白,我逃不掉的。

5.

天空中血红色的月亮高悬,将所有的一切都蒙在昏暗的赤色光雾中。

爸妈就那么手挽手,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口,歪头望向我。

他们的动作完全一致,就连歪头的角度、嘴角的弧度看起来都分毫不差。

「小韵,你打算去哪儿?」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辰辰又欺负你了?」

「别怕,跟我们一起上楼,我们帮你做主。」

紧接着,爸妈便一左一右地架着我,硬生生将我拖了回去。

他们的力气大得离谱,在他们的钳制下,我的挣扎显得格外可笑。

是的,我想起来了。

他们是我的爸妈,同时也是张辰的爸妈。

我自小便在孤儿院长大,与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不同,我的生父是在我出生第二天车祸去世的,生母本就因为孕产而格外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跟着撒手人寰。

在孤儿院,时不时就会有无法生育的夫妻前来领养,但我这段克死双亲的经历让很多收养人都对我退避三舍,甚至连靠近都不愿,生怕沾染了什么晦气。

除了,张辰的父母。

他们似乎就是奔着我来的,在已经有了张辰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办理了领养手续。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乍舌。

房门被打开,再次回到这个诡异的「家」,我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不少。

逃不出去的,外面的那轮血月就是最好的证明。

「辰辰,你到底怎么欺负小韵了?」

「是啊,竟然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

爸妈似乎看不到张辰的异样,仍旧像往常一样笑着说道。

「小韵,离家出走?」

张辰的脑袋扭转了 180 度,他的一只眼睛早就脱离了眼眶,只留下一个血窟窿,另外一只眼睛则突兀地爆出,死死地瞪着我。

「我是……是下去,去接爸妈的。」

我磕磕巴巴地回复道,为了避免和那张恐怖的脸对视,我只能将视线下移。

也是在此时,我突然看见张辰因为做饭而挽起衣袖的右手腕上,有一条暗红的绳线。

规则第三条——右手戴红绳者不可信,左手戴红绳者可信。

6.

我清楚地记得,在一开始的时候,张辰的两只手腕上都没有红绳。

随着张辰的死亡,红绳突然显现。

有没有可能,所谓的红绳只会在已死之人的身上出现?

顺着这个大胆的猜测,我立马去查看爸妈的手腕。

没有。

他们的手腕上,都没有红绳。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强忍着不适走向张辰。

「我不想吃牛排,自己随便下点面。」

张辰的牛排已经煎好,血红色的牛肉并没有煎得很熟,如果只是这样,我倒不至于排斥得如此明显,主要是那牛排上面蠕动的蛆虫着实让人反胃。

蛆虫……

家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蛆虫?

我抬头望了张辰一眼,随后苦笑着反应过来——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随着张辰把牛排端上桌,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开始用餐,而我则背对着他们心绪不宁地煮面。

「辰辰,听说你捐了钱给一位慈善博主?具体什么情况?」

「是啊,行善积德的事情可不能马虎。」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个『善』字,勿以善小而不为,积少成多,才有福报。」

同样的话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们一家人对于「行善」之事格外有执念,就连当初把我从孤儿院领回来,也一直在说,这是做善事,可以积福报。

至于……他们究竟是为了做善事而做善事,还是为了积福报而做善事,谁又知道呢?

「对了,财政大权不都是在小韵那里吗?怎么捐款的署名只有你自己,没有小韵?」

「刚才小韵跟你生气,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不是妈说你,小韵也是我们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们当初领她回来,本就是行善,做善事是要做到底的,得多照顾小韵的感受,不是吗?」

面对爸妈的询问,张辰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可不像他的作风,没多久前他势在必得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那笔捐款出了什么问题?

我拿出手机,想要搜索那个慈善博主的账号。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他的所有视频都被下架了,就连账号也消失不见。

相关联的,只有一篇篇新闻报道。

《真假慈善》

《披着慈善皮囊的大恶之徒》

《先虐后治,只为流量博眼球》

……

点开新闻,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

所谓的慈善,实则只是一场场作秀,更为可怕的是,每一场作秀的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惨遭虐待。

我叹了口气,退出网页。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仍然停留在深夜十二点。

时间停止流逝了。

我也被困在了这一刻。

7.

坐在饭桌上,我麻木地完成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

他们一家三口的话题我参与不进去,也没兴趣参与,只好低着头吃自己的面。

突然,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张辰用他残破的手掌捋了一下我额前的头发。

「脑袋都要埋到碗里了。」

又来了,这刻意的温柔。

张辰手掌离开时,穿透掌心的铁钉划在碗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就是这声脆响让我瞬间回神。

对!

那个视频!

张辰给我看的视频!

视频中的动物,有的被寄生虫感染,身上是大片脓疮和蠕动的虫体,有的则受到了虐待,不是被戳瞎了眼睛,就是被折断了手脚,或者钉上钉子。

虫子。

眼睛。

手脚。

钉子。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张辰违反了规则,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这件事虽然实际上是助纣为虐,但在没有被揭发前,它看起来的确是一项善举。

可如果真的是做善事,为什么会遭报应?

仅仅是因为违反了规则吗?

我不理解。

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8.

「小韵。」

「小韵。」

坐在身边的妈妈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想什么呢?叫你几次都没反应。」

「没,没什么。」

我有些局促地回应着,却下意识想要逃避跟她的交流。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看上去好像融入了这个家,但实际上又格格不入。

与其说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倒不如说我是被摆在「家人」位置上的「慈善勋章」。

「小韵,有家报社想要参访我们,到时候辛苦你配合一下,好吗?」

「报社?采访?」

「别紧张,没那么麻烦,就是可能会问到你生父生母的一些事情,说说领养的情况。剩下的,估计也就是拍拍照,聊聊天。」

听到这里,我忽然愣住了。

拍照!
规则第一条——不要拍照!

「我不接受采访!」

「我不想被拍照。」

随着我随口而出的话,妈妈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一开始会温声细语地讲,说话客气,用词委婉,看上去好像有商有量,但实际上都是通知,都是命令!

「小韵,你是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

「怪他行善不带你?」

「放心,这次采访是有费用的,但这笔钱我们会以全家的名义捐给孤儿院。」

「这一次,肯定会带上你的。」

坐在对面的爸爸也缓缓开口,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应该是报社的人来了,我去开门。」

9.

他们根本没有给我反抗的时间,没有给我准备的机会。

他们早就做好了打算,甚至掐好了时间!

规则第一条——不要拍照。

规则第二条——不要做善事。

一想到要接连违反两条规则,我顿时心慌不已。

可妈妈的手紧紧地压在我的肩上,张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了我身边,用他那扭曲的胳膊摁住了我的腿。

我被他们「固定」在了这里。

逃不了,也没法逃。

房门再次合上,记者和摄像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爸爸、妈妈和丈夫的脸上仍旧是那模板一般的得体微笑,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张辰此刻恐怖的模样,也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得到这该死的诡异氛围!

「听说你的亲生父母都是在你出生后过世的?」

「准确的说,生父是在第二天,生母是在第三天?」

「对于克死双亲这样的说法,你本人怎么看呢?」

「当初在孤儿院,是因为这个原因直到七岁都没有被领养吗?」

「对于现在愿意收养你的张家人,应该更加抱有感恩的心吧?」

「你和张辰先生的婚姻,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你看准张家人心善,想要做一辈子的吸血鬼?」

「听说现在财政大权都掌握在你手上,这是不是意味着『夺财』之战已经开始了?」

……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席卷而来,直到最后我甚至看不清记者的脸,只能看到那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尖锐而细密的牙齿上满是血肉。

那些血肉,是我的。

我正在被这些问题拆分,撕扯……

心理的崩溃蔓延至身体,冷汗沿着额角不断滴下,我觉得我已经到了极点,但她的下一个问题总能让我跌入更深的地狱。

直到……

「我的采访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拍张全家福作为留念吧。」

对。

她不需要回答。

这些问题不需要回答。

因为产生这些问题的人,本身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想看到的,并不是真相,只是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罢了。

相机被举起,在记者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束缚。

「咔——」

画面定格。

10.

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看起来温馨美满。

是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没有我。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记者、摄像师、张辰、爸爸、妈妈……

他们都死死地瞪着我,充满怨恨,充满诅咒。

周围的一切都在此刻发生了改变,这不再是那个宽敞阔气的房子,它变回了最初破烂潮湿的小屋。

狭窄的弄堂小道,随处可见的垃圾散发着恶臭,蝇虫飞舞,就连门楣上都满是刀痕。

记者褪去伪装,化为那个尖酸刻薄的奶奶,摄像师则是那个唯利是图的爷爷。

他们看着我,双目赤红,满是贪婪与渴望。

不对!

他们看的不是我!

他们看的是我的经脉骨血,更是我的命格!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我的命。

是「硬」。

更是「贵」!

这一家子,无论老的少的,都是靠算命为生。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跟别人不同——他们算的,是死人命。

算死人命者,挣大钱,遭大难!

在外公横死之后,外婆便金盆洗手,再也不碰此类事物。

可张家人不甘心,他们都是见过大钱,有过富贵的人,又怎么可能忍受贫穷,苟且过活?

他们把外婆赶到了院子的杂草堆里,让她自生自灭。

更祈祷外婆为他们挡灾,替他们遭难!

而我,是他们的救赎,他们的希望。

从孤儿院回来的路上,看着笑容温和的爸爸妈妈,和体贴细致的哥哥,我一直以为自己即将通往的是幸福,却不知,在大门关上的一刻,地狱的全貌也在我眼前展开。

「小韵,我们是在做善事,是我们帮了你,对不对?」

「行善积德,你会带给我们福报,对不对?」

「你的命,是我们的,对不对?」

这些话,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张家人最善伪装,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拿捏了个十成十!

世人都说我是张家的吸血鬼,攀附张家,却不知张家的蒸蒸日上,全靠我这个福气皿。

他们愿意把财政大权交给我,并不是因为重视我,珍爱我,而是因为这些钱只有在我手里才能生钱!

张辰是个烂赌鬼,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就连祖上的本事都没有学会。

其他几位这些年也接连遭到报应,虽然还活着,但真不如死了。有的浑身疮疤恶臭,生活无法自理,有的日日噩梦,精神崩溃发狂。

算来算去,倒是那个曾为我祛病消灾的外婆,走得最为安详。

那是一个落雪的冬日,她在草垛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醒来。

我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

随着记忆的唤醒,周遭的一切也渐渐泛黄。

我站在那间屋子门前,看着曾经的自己被他们拳打脚踢,被他们放血作法。

看着他们住的房子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贪!

行善积德!

好一个行善积德!

他们行善的初衷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因为他们恶事做尽,想要求一个心安,想要求一个弥补!

这样的善,究竟还是善吗?

「在恶的基础上行善,究竟是真善,还是伪善?」

我大声地质问着,直到一切再次变得虚幻。

11.

恢复如初的房间,落在我脚边的照片……

所有都提醒着我,我回来了。

「小韵,为什么不愿意拍照!」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爸爸发狂一样地冲向我,可他刚走到一半便痛苦地夹住腿跪了下去,浑身颤抖,呼吸急促。

我知道,这是他发病的症状。

张辰拈花惹草、到处乱玩的「优良习惯」是跟谁学的?当然是他的好父亲!

我怜悯地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痛苦地呻吟,蜷缩成一团,又有些嫌恶地捂住口鼻,远远避开。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溃烂发臭了,就算表面再怎么衣冠楚楚,也掩盖不了他腐烂的本质。

地上的照片又多了一张,那是年轻时候的他。

高高在上,神情蔑视。

在那个小破屋里,他还端着「家主」的威风,说什么君子远庖厨,所以生活中的一切,全都要靠人伺候。

以前是奶奶和妈妈,后来就是我……

我们像保姆仆从一样服侍着他,还要被他指责挑刺。

可笑至极!

君子远庖厨,本意讲的是不忍杀生的「仁」术。

到了他这里,却成了逃避家庭责任和义务的借口。

他曾经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现在却是如此可怜狼狈。

他自诩「君子」,看不起女人。

最后……

与其说他是毁在了女人身上,倒不如说是毁在了自己的欲望上。

「啊——」

「啊!!!」

妈妈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只是她已经说不清楚完整的字了。

她的舌头还在,但被剪得破烂不堪。

曾经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口才」,这张嘴道了多少天机,嚼了多少舌根,骂了多少诅咒……

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嘶吼尖叫。

她的脸上不断出现抓痕,保养得当的肌肤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皮肉外翻。

她在这张脸上花了多少钱,这些钱……又有多少是干净的?

刚进这个家的时候,天真的我曾经还有一段时间觉得她是可怜之人。她是被爸爸逼迫,不得已才做那些事情。

那时的我以为,她也是受害者。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只会更加恐怖,更加变态!

她是爪牙,是附庸,更是作恶的实施者!

她快感的来源是嫉妒,是发泄,是卑躬屈膝后想要将其他人也拉进泥潭的恶意!

我的右脸有一朵「小花」,那是她用裁纸刀一笔一画刻下来的。

她说:「我不需要见人,不需要有探寻外界的思想,因为我只是个器皿,只是个用具。」

她用长长的指甲插进我脸上流血溃烂的伤口,将它挖得更深,直至白骨。

我看着地上属于她的那张单人照,觉得格外讽刺。

妆容精致的女人笑得温婉,手中是沉甸甸的「慈善家」奖杯,背后是名家大师提下的「济弱扶倾」四个大字。

最有趣的是,她身上穿的露背装,背上纹了五个大字——温良恭俭让。

12.

我累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恶臭扑鼻,鬼哭狼嚎。

腐烂流脓的张辰和爸爸,声音嘶哑却仍在发出怪异叫声的妈妈,以及陷入「噩梦」互相撕咬抓扯的爷爷奶奶。

他们的手腕上,都出现了红绳。

无一例外,全是右手。

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孤立无援到这种境地。

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可信之人。

也是,我只是个器皿,只是个用具,他们又怎么可能对我交付真心?

我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看着那些破碎的躯体、腐烂的灵魂发泄着他们的恶和他们的欲。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不!

时间过去多久都不重要了。

我永远地留在了深夜十二点。

我永远都走不出深夜十二点。

累了,倦了,乏了……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些东西我已经看了太多年,早就看够了。

就在我准备将头埋进自己臂弯,彻底放弃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双枯老但温暖的手掌轻柔地覆在了我的额上。

「都过去了。」

「孩子,你会好起来的。」

「外婆会陪着你,别怕。」

听着那记忆深处熟悉的声音,我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了下来。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流泪,好像只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

「外婆。」

「外婆……」

「外婆——」

我有很多想说的,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罢了,不重要了。

这两个字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缱绻依恋。

我睁开了眼睛,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了外婆那心疼的眼神。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菩萨低眉,璞玉浑金。

我看见了外婆。

也看见了她左手的那根——红绳。

13.

那一家子人的闹剧还在继续,宛如《地狱变相图》现世。

我静静地靠在外婆怀中,贪恋地感受着那思念多年的温暖。

外婆低声呢喃,她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我仿佛置身于袅袅檀香之中,沉静内敛。

「外婆这一辈子,只给一个人算过一次命。」

「那个人,就是你。」

听着外婆的话,我有些惊讶。

这!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一家明明都是……

「我这一生,就做错了一件事——我爱错了一个人。」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卦象不用算了,这一生注定不会善终。」

「一步错,步步错。可是我愿意陪着他错下去,只求我的不得善终可以帮他分担一二。」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金盆洗手,外婆这辈子沾染过的因果,都是因为外公。

不对。

还有我。

「你七岁那年站在屋外,那模样,真叫人心疼。」

「那时你外公离世不久,我本想陪着他去了,却被你的一声『外婆』给拉了回来。」

「之后,我教你写字,教你处事。」

「当然,也为你算了我平生唯一的一卦,寻了今日的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我有些听不懂,这哪里是破解,分明是将我困住了。

停止流逝的时间,走不出的深夜十二点。

「你今日之劫,是我求来的。」

「只求化你这多难一生,为今日一劫。」

「今日之后,皆是平安喜乐。」

外婆一边说,一边将左手的红绳放在我的掌心。

「孩子,不必伤心。」

「这个世界,有的是你可信之人。」

「这些人啊,都在你的未来等你。」

「他们坦坦荡荡,宽厚仁慈,救困扶危,善气迎人。」

掌心的红绳渐渐融入我的骨血,眼前的外婆也渐渐消散。

我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14.

「滴答——」

秒针重新转动起来。

我再一次站在镜子前。

原本的三条规则消失不见,独留一行字。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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