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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骤亮

艺人男友被他小妈包养的词条上了热搜。

而我这十年像是暗渠里的老鼠。

美曰其名,为了他的事业。

他还有脸拉住我说:「岑欢,别怪我,我这几年,不容易。」

那我算什么呢?

1.

我与沈长云在一起五年了。

在他成名以后,我就成了一个影子。

他的粉丝,他的家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只有他的经纪人和助理会在沈长云需要我的时候,开着一辆低调的车,将我悄悄地接到他的豪宅。

再在第二天的一早,悄无声息地把我送走。

他们每次将我放在一个羊肠小道上。

让我自己走回市区。

有过不甘心吗?

不是没有不甘心过。

只是每当深夜沈长云抱着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祈求我不要离开他之时,我的心就会软下来,然后想,就这样吧,谁叫我爱他呢。

有天一早,沈长云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这是催促我离开了。

我熟练地翻身穿起衣服,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自从成名后,他总是整宿整宿睡不着,直到天光大明,才能迷迷糊糊入睡。

我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俊美的五官几乎没有一丝瑕疵,但眼下那一层厚厚的黑眼圈和睡梦里也皱起的眉头,显示了他的脆弱。

经纪人已经不耐地轻敲起房门,我的手机屏亮了一下。

「你是想让他身败名裂吗,还不快点出来!」

我酸涩地垂眸。他们都说,我的存在只会让他身败名裂,只会让他好不容易经营起的事业毁于一旦。

我是暗渠里的老鼠,是破败衣柜里的陈灰,是不可说不可看的禁忌。

我卑微地仰视沈长云,惴惴不安地维系这段关系,每天担惊受怕,任何一个有关沈长云的词条都不敢放过。

沈长云说过:「岑欢,别怪我,我这几年不容易。」

那我这五年,算什么呢?

2.

我叹了口气,正要蹑手蹑脚地离开。

沈长云的手突然搭上我的手腕。

「去哪里?」

我抿着唇不说话。

沈长云突然紧紧地拽住我的手腕,固执地不停询问我去哪里,语气里有着不同于寻常的焦灼。

我低头看向他拉着我的手,他的骨节修长,皮肉瓷白且薄,用力时手筋起伏,莫名地性感。

他见我不说话,手上骤然收紧,血管暴起。

我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

「和往常一样,回我的房子。」

回他给我买的那套房子,回他给我铸就的金丝笼。

他这才好像放心了一点,松了一口气:

「好,不要乱走。」

我闷声回应:

「好。」

我当然不会乱走,我不能见光,我知道。

大概是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他翻身背对我,又恢复那副冷淡的模样:

「好,让宋哥送你吧。」

我不再回头,径直地走到房门口,正要拉开门。

又听他说:

「岑欢,无论如何,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直觉要发生什么事情,总觉得他的态度太过不对劲。

终是忍不住:

「长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房间里被沉默淹没,渐渐形成了山雨欲来之势,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口。

3.

到第二天凌晨,我终于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还没到零点,一条「沈长云包养」的词条就悄悄登上热搜榜。

我看到时呼吸几乎一窒,再反应过来时,心跳跳得极快。

难道是我给沈长云惹麻烦了?

点进词条一看。

著名的狗仔一连放出了数十张沈长云在私宅里与一中年女子约会的照片,他们没有拉窗帘,沈长云被女子压在床边上下其手。

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很大,狗仔指出,沈长云至少与该女子保持了长达三年的包养关系。

网友纷纷在底下留言,一时间质疑声、辱骂声、吃瓜声络绎不绝。

狗仔虽然没有指出该女子的身份,我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分明是沈长云的小妈,是他曾经无比厌恶的人。

我疯了一样地刷微博,可看得越多,心就一分一分地凉了下去。

他们连衣服都脱干净了,难道我能为他找借口是在纯聊天吗?

到了凌晨,关于沈长云的热搜彻底爆了,首页一刷下去,全是沈长云被包养的消息。

我苦笑一声,眼泪啪地落在手机屏幕上,正好打在沈长云被他小妈压在身下的照片上,好像他也不甘心地流下泪水一样。

怪不得总是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失去的尊严总得在别人身上补回来。

而我,就是那个别人。

刺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我捂住心口,却压不住那股疼痛,连带着手也开始发麻。

屏幕突然变成沈长云的来电。

我挂断,他又打,我再挂,他还是打。

我想,听听他的解释吧。

可是他说:

「岑欢,别离开我。」

不是对不起,不是原谅我,是别离开我。

沈长云,我不是你的收容所,我也只是你从肮脏暗渠里捡起来的垃圾。

就把垃圾扔回去吧。

我张开双臂,站在二十一楼的高台边,坠了下去。

4.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我下坠的身体骤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托起。

睁开眼,是沈长云。

他的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因为快速弯腰扶我,额发被风吹起,露出曾经为了救我而留下的伤疤。

他的脸还略显青涩,没有日后的坚毅。

身上也很随便穿着休闲服,不像成为顶流后的日日西装革履。

我一阵恍惚,不知身在哪里。

我试探开口:

「这里是地狱吗?」

沈长云翻了个白眼,快速脱手,我没有防备地跌坐在地上。

真实的痛感让我迷茫。

我不应该死了吗?

沈长云语气欠揍:

「什么地狱,你想死,我可还没活够。」

他屈膝蹲在我面前:

「喂,岑欢,你到底答不答应?套上我的戒指就晕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指,无名指处一颗钻戒闪闪发光。

我明白了,我穿回了三年前,沈长云像我求婚的时候。

这天我高兴地接受了他的求婚,在一起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他为了救我,本来可以避开,却被卷入了车轮。

我们双双昏迷,再醒来,他对我的态度就开始发生了转变。

求婚的事情只字不提,还悄悄拿走了那枚戒指。

进入娱乐圈,让我变成他温顺听话的地下情人。

甚至和他的小妈搞在一起,背弃了我。

想起这些,我的神色不禁冷了下来。

我一把捋下戒指,扔回他的怀中:

「我不答应,沈长云,你听好,这辈子我都不会答应你的求婚。」

他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不可置信地问我:

「岑欢,你疯了吧?」

看看,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沈长云都吃定了我爱他,所以才会在最后那么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吧。

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我没有搭理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从身后追上来,双手扣住我的双臂,一字一句地问:

「岑欢,你突然在闹什么?」

神色严肃,几欲喷火。

我轻嗤一声: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不爱你了。」

他努力维持的理智崩塌,表情扭曲起来,我明显能够感受到他的怒火:

「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爱你了。」

他愤怒地吼起来:

「你胡说,我不允许,我告诉你岑欢,我不允许!」

我强硬地掰上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我的肩上拿开。

余光中突然瞄上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

是了,上辈子也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遭遇车祸。

我的脑中突然生出一股恶意。

沈长云,上辈子你背叛我,不如这次,你下地狱吧。

沈长云明显也看到失控的车,在我还没做反应之前,他猛地想要抱住我。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下一秒,我果断地打开他的手,将他往车的方向推了出去。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所有的动作好像都被放慢,他惊愕地流出一滴泪水,阳光照在他的眼中,他的眸子一片死灰。

心痛吗,沈长云?

我也那么痛,日日夜夜。

5.

意外地,这辆车打了个急转弯,撞上了旁边的大楼。

沈长云走运地只撞断了胳膊。

救护车闪着灯过来。

沈长云拖着流血的胳膊,眼神阴鸷地看着我。

隔着忙碌的医护人员,我挑衅地望回去。

他咬着牙,推开要为他包扎的护士,身形不稳地向我走来。

高大的身躯伫立在我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打在我的手上,几乎带上了万钧的力量。

「岑欢,为什么?你想杀了我!」

我扬着脖子,冷笑一声:

「对,我就是想要你死,我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我就会一直这样做。」

他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拽住我的胳膊,手上力气不断加重,仿佛想要折断它。

见我不吭声,他突地颓废地松开。

他大笑起来: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一声比一声嘶哑。

「岑欢,那你就来杀死我,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你是我捡回来的,就算我死,你也别想离开我。」

你看,就算纠缠得再痛苦,他也不会放我走。

大概就因为我是他捡回来的,所以,他以为我永远是他的。

自大的沈长云,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我的确是沈长云捡回去的。

十年前,我被后妈虐待,开始了流浪的生活,有天躺在路上睡着了,被几个街混子打醒,沈长云正巧路过,见义勇为。

从此,我就跟着他了。

被豢养的那些年,我问沈长云,为什么会救我,为什么会任我跟着他。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打了个来回,冰冰冷冷,最后不屑地收回去:

「那时你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都不吭声,所以我有了兴趣,想亲手折碎你这身傲骨。」

现在,看着还没有变的沈长云,我突然起了兴趣:

「沈长云,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眼中恨意未消,眼尾泛红:

「因为我要毁了你,倔强的小流浪狗。」

像突然被人扼住脖子般,我说不出话来,胸口似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地灌进去。

沈长云,我要报复你了。

6.

沈长云命令家里的司机强行把我带回家里,他自己跟着救护车包扎伤口去了。

现在我还是和他住在一起,谁能想到明明正大光明地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后来居然只能容许我在夜深人静时才可以待些许时间。

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卧室,把沈长云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睡得不沉,夜半惊醒,床头坐了一个身影。

猩红的火星在黑夜中成了一个点。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沈长云这么早就学会了抽烟。

他声音沙哑,语调平静:

「醒了。」

香烟的味道飘到我的鼻腔里,我不满地咳了一下:

「掐了。」

沈长云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嘲讽地说道:

「岑欢,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我们变成这样了?」

「想知道吗?猜吧。」

我翻了个身,任由他坐在那里,不愿意再看他。

熏人的烟味终究是没了,头顶投来他的黑影,他一言不发,只有几滴沉重的水珠打在我的脸上。

以至于我的梦里都被无边的大雨淹没。

一大早,我如往常一样起床做了早餐。

沈长云从楼上下来,看着桌山的饭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抿抿唇,终是没忍住,假装淡淡地说道:

「我不是让刘妈来做饭了吗?」

我不语,看着他脚步逐渐加快,然后坐在餐桌上。

他习惯先喝一杯热牛奶。

他拿起牛奶,突然手一顿:

「岑欢,就算是鼻塞,我也能闻到这牛奶里的农药味,你是在把我当傻子吗?」

我耸耸肩:

「被你发现了,太可惜了。」

沈长云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牛奶晃荡着溅出来,溅进我的杯子里。

沈长云怔了一下,突然勾起唇角。

他伸手拿起我的杯子,将自己杯子的牛奶缓缓倒了一半进我的杯子。

然后递到我的眼前,挑衅地讥笑:

「岑欢,想我喝也行,一起死,敢不敢。」

跳楼我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毫无犹豫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沈长云来不及阻拦,我把杯子扣在桌上,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冷笑着点头,对我比了个大拇指,也真的痛快地喝光了杯子的牛奶。

我们各自躺在沙发的一端,静待死亡的到来。

7.

农药的臭味开始在口腔中犯疼,我的胃里传来剧烈的疼痛。

我疼得在沙发上打滚,强行压制住口吐白沫的欲望,想维持自己的体面。

对面的沈长云显然也并不好受,他的额头青筋毕露,脸色铁青,手掌甚至去用力按压受伤的手臂,以求转移痛苦。

我一边抽搐一边嘲笑他:

「沈长云,狼狈成这个样子,这可真不像你。」

他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你这样,跟从前那个流浪狗的模样,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听不得他说从前,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就要去撕挠他。

实际上,他杯中的牛奶更多,所以也更痛苦。

他的嘴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嘶鸣,我一脚踹在他的手臂上。

沈长云痛呼一声,绷带中就渗出血来。

我还要再踹他,他单手抓住我的脚踝,五指仿佛一个铁钩,紧紧地嵌了进去。

我几乎痛得要晕过去,身上已经没了力气,抽不出我的脚踝。

他咬牙切齿:

「死之前给你留一个印记,下辈子我再去找你报复。」

我几乎也是从喉咙里滚出去的声音:

「我等着。」

接下来的事情记不清了,我意识模糊,直直栽了下去。

沈长云因为拽着我,也被牵连着栽倒在地。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寂静的房间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噪声,我痛苦地睁开眼,一时不清楚今夕何夕。

是跳楼后,还是喝了农药以后?

是昏迷时做了场梦,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耳边突然响起沈长云的声音,他的嗓音就跟拖拉机开过水泥地一样难听:

「呵,居然都没死,岑欢,是不是很失落。」

难听的声音和脚踝传来的痛楚让我的意识回拢。

我偏头看向躺在我旁边床位的沈长云。

他的身上连接了呼吸机。

哦,原来我也有。

莫名地,我们的床位很近。

我不顾打着点滴,用尽力气想去够到他的管子。

沈长云斜眼睨了我一会儿,突然疲惫地开口:

「岑欢,为什么我们变成这样?别闹了好不好?」

我的手就那样在空中一顿,不能上前,也收不回来,只能看着鲜红的血液在管中回流。

8.

沈长云不明白我为什么恨他,至少现在不明白。

一定要论起来,我不该恨现在的他。

可我总不能再走一遍之前的路。

倒不如现在一起死去,死在他还干净地爱着我的时候。

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

9.

我们在医院躺了好几天,躺得相看两厌。

偏偏我想换病房,沈长云却不允许。

我没钱,赢不过他。

本以为就要这样大眼瞪小眼,互相怨怼到出院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来人正是沈长云的小妈。

一个凌厉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裙,提着限量版的包包,款款地走进了病房。

她厌嫌地看我一眼,不屑地别过眼。

沈长云也厌嫌地看她一眼,不屑地别过头。

白姝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模样,径直坐在他的床边。

她从果篮里取出一个橘子,慢慢剥了起来。

沈长云不喜欢吃橘子里的白色脉络,她就慢慢地一点一点撕掉。

我不禁感慨,白妍在沈长云小时候就看中了他,从他的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一直耐心地潜伏在他的身边。

像个胸有成竹的猎人,事实证明,她最后成功得到了他。

她将橘子剥了一瓣递到沈长云嘴边,沈长云紧皱着眉头,狠狠地瞪着她。

白妍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抵在橘子上,似是强迫沈长云吞下橘子。

沈长云厌嫌地咬在橘子边上,然后「呸」地吐出去。

他还不怎么能动弹,只能使用这种方式泄愤。

白妍也不生气,乐此不疲地重复喂橘子的动作,直到沈长云将一整个橘子都吐完。

她看看腕上的表,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公司有个重要会议,我先走了,长云,改天再来看你。」

她款款地起身,腰肢纤柔地摇摆,她状似无意地回头,一直含笑的眼中升起对我的警告。

我迎着对上去,实际内心毫无底气。

我太清楚在这场战场中,她最后赢得多漂亮。

沈长云的小妈只比他大十岁,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了沈长云的父亲。

小三上位,谁都以为是个花瓶,偏偏她还逆转了在沈氏家族的口碑,取得了稳固的地位,是个强大有手段的女人。

沈长云一直不喜欢她,她逼死了他的母亲,最后甚至对他动起邪念,在沈家,他们势如水火。

可偏偏沈长云的父亲极其信任她,大概沈长云永远斗不过她吧。

甚至在最后,屈从了她。

10.

地上吐得一片狼藉。

沈长云命令我:

「按铃,喊护士来。」

我讥笑一声:

「沈长云,何必这么反抗,从了她不好吗?你看她这坚持了十年,对你可是痴心一片。」

沈长云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怒气。

他气得呼吸不稳,心率监测仪发出嘀嘀嘀的电音。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视线里带着带毒的利箭。

几乎嘶吼。

「岑欢,为什么?」

护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按住他,病房里是慌乱的脚步声。

我在这一片急切中闭眼。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沈长云,为什么你明明这么恨她,却又顺从了她?

11.

提及白妍这事,我碰到了沈长云的逆鳞。

明明就算是要杀了他都无所谓的人,在出院后第一时间就冲到卧室,打包了我所有行李,将我扫地出门。

他站在二楼阳台,垂眸看着我,手上轻轻一松,我的行李就从二楼掉到我的面前。

他厌嫌地抽出几张银行卡,打在我的身上:

「岑欢,滚吧,别出现了。」

我闷头提起我的行李,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去。

沈长云也没有再说话,只有一个狠狠踹墙的声音送别了我。

然后这声音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就走了几步,脑袋就开始发昏。

我撑着不想倒下去,然后没走几步路,就倒了下去。

没有意外,我又住进了医院。

如果不出意料,应该是我脑袋里的肿瘤长大了。

上一世,我和沈长云一同出了车祸,医生检查出我脑中长了一个恶性肿瘤。

沈长云送我出国治疗,让我在国外疗养。

等我回来,他已经成了娱乐圈的天降紫微星,成为了我高不可攀的人。

痛苦的记忆纷扰着我,我身体一抖,从噩梦中惊醒。

沈长云坐在我的床头,神色复杂。

他摸着我的脸颊,拇指不舍地流连。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才想通过这样伤害我的方式让我离开你?」

我喉咙一梗,从前的沈长云,真的是一直深深地爱着我,爱到能找到如此牵强的理由安慰自己。

我装作不知道:

「什么病?」

他手一顿,继而恶狠狠地掐住我的下颌。

「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他用力甩开手:

「好,那我告诉你,岑欢,你快死了,你脑袋里长了肿瘤,你快死了!」

他虽然嘴上狠心,手却气得抖了起来,见我看过去,掩耳盗铃地藏起自己的手。

虽然恨他,我还是不免为这样的他难过。

我眼角滑下一滴泪水,无力地问他:

「沈长云,你这么难过干什么?我想杀了你,你不恨我吗?」

他猛地将拳头砸到我的枕边,俯身在我的面前,我甚至能听到他牙齿龃龉的声音:

「我恨你,我也恨得想让你去死,只是不应该是这样,我要你痛苦地活着,每时每刻都痛苦地想去死。」

他的眼中盈满泪水,里面照出我猩红的眼。

我无力地用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疲惫地说道:

「沈长云,我不想治,让我死吧。」

12.

以沈长云的脾气,自然不会如我的愿。

所以我趁着他不备,悄悄地从病房里溜了出去。

然后刚刚走到负责我的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沈长云的声音。

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卑微。

「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吧,我真的有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冻结了,你先给她治,我一定会弄到钱的。」

医生无奈地回他:

「沈先生,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医院的规章就是规章,你交不出来钱,我真的没办法为你的女朋友动手术。」

「如果我没记错,我家有投资你们这家医院,这样也不行吗?」

医生叹口气:

「沈先生,我跟你说实话吧,是你家有人打了招呼,不让通融。」

那个人是谁,显然沈长云立马想到了。

他怒不可遏地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那人怎么说我不知道,只听见沈长云愤怒的吼声:

「你个贱人,我忍了你这么久,你居然做得这么绝!

「我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

「我可以做到脱离沈家,我就不信我不能弄到钱。」

接下来就听到沈长云打了无数个电话。

都是他平日里的好友,往常勾肩搭背的公子哥们,好像全部都拒绝了他。

到最后,他彻底失望,狠狠地将手机砸在地上。

「贱人!」

我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白妍得知了我的病情,也知道这病花费肯定不少,因此她故意断了沈长云的资金,甚至对其他人打了招呼,就为了逼沈长云低头。

我知道白妍厉害,却从没想到,她对于沈家的掌控,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怪不得那时沈长云把我送到了国外,却没有陪我一起去。

那时的他,是如白妍所愿了吗?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成拳,指甲刺破我的手掌,我的身体不停地发起抖。

13.

沈长云颓废地从办公室出来,惊愕地对上我的眼睛。

他眼神闪躲:

「你都知道了?」

突然,他又变得恶狠狠起来:

「知道又如何,我告诉你,我就是要治好你!」

我猛地抱住沈长云,他的胸膛还是一样的温暖,不像日后,没了原有的温度。

我流着泪,轻轻哀求他:

「沈长云,不要答应她好不好,我可以死掉,可是你不可以屈服,如果答应了,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他身体僵硬片刻,紧张地回抱我,然后轻轻地拍我的背,声音哽咽,他终于卸下他的伪装,露出他的脆弱和慌张:

「我不要你死,不要,是我没用,居然这么狼狈地输给了她。」

我痛苦地摇头,从来没想过,原来事情的开端是因为我,那年那场大病,我只当是顺便进了趟医院的旅途,原来竟是拉沈长云入深渊的锁链。

所以后来,我们才会变成那样。

我说:

「沈长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给他讲,从前有个女孩,她跟她的爱人很相爱,后来有天女孩得病了,她的爱人把她送到国外治病,爱人没有跟去,爱人说,等她回来,他们就结婚。结果,等她回去,爱人变成了光芒四射的大明星,爱人把她藏在暗处,说让她忍忍,刚开始,他们还可以维持从前的模样,可是慢慢地,爱人好像不爱她了,他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和他身边所有人都说,她是他的负担。她很痛苦,可她爱他,所以默默忍受他的冷暴力。直到有天,她发现他居然一直在做他最讨厌人的禁脔,那一刻,她崩溃了。

她从高楼跳了下去,跳回了从前。

沈长云怔怔地松开手,踉跄了几步:

「所以,这是后来的你和我?」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所以,你才这么恨我。」

又是一巴掌:

「我为什么会这么伤害你。」

啪。

「我真是个混蛋。」

啪。

「沈长云,你该死。」

他还要再打,我紧紧地抱住他,制止他。

「沈长云,我不恨你了,我们走吧,让那一切别再发生了。」

14.

我们回了别墅,我们重新住在了一起,把卧室布置成曾经的温馨模样。

沈长云想要卖别墅,还偷偷找了买主来看。

价格都谈好了,结果他拿不出房产证过户。

他还想妄图以超低价劝别人买下来,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

我看得笑得不行。

这房子不属于沈长云,或者说,沈家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要么掌握在他爸身上,要么掌握在白妍身上。

而他爸,被白妍掌握。

我劝沈长云,就这样珍惜下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光吧。

他嘴上答应了,却开始了早出晚归。

每天一回来倒头就睡。

我为他打了一盆水擦拭身体。

他的肩上通红。

我悄悄地跟着他出去过,发现他每天的行动很固定。

六点半起床,去找曾经的朋友,每天找一个,求他们借钱,刚开始还有人愿意搭理他,后来连门都不给他进。

然后拿着家里的奢侈品去卖钱,然后被故意打上假货的名义给轰出去。

折腾到这种时候就是中午了,他会去买袋面包,穿上西装去面试。

全部失败。

想想都知道是谁搞的鬼。

做完这一切,沈长云就会去工地,养尊处优的少爷,居然在工地搬砖。

我看他身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掉,不到片刻就汗湿了身上的衣服。

他很辛苦,我知道。

但沈长云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假装不知道。

他迅速消瘦下去,脸上晒出不均匀的黑。

整个人比我还像病人。

如果不是我动不动开始流鼻血和晕倒的话。

有天,沈长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我却没有力气起来迎接他了。

那天我头晕目眩,只走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我的心里泛起恐慌。

我不会是见不到沈长云最后一面了吧。

我强撑着不昏过去,费劲地按下沈长云为我设置的快捷键。

听到熟悉的铃声就响在门外,身上突然生出了些力气。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摸了摸头发,没有乱。

我挂断打给沈长云的电话,他慌张地开门,我就站在门口,他松了口气,一把抱住我。

他声音颤抖:

「你真的吓死我了。」

我轻抚他的背:

「别怕,我还在呢。」

他用力抱紧我,像是想把我嵌进身体里。

15.

沈长云还是去找了白妍,我知道。

自上次以后,他就不怎么出门了,专心在家里陪我。

我们一起谈论以前,一起画画、唱歌,肆无忌惮地相爱。

所以那天他久违地出门,又一遍遍地问我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时,我知道,他想妥协了。

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他无奈地把我抱到沙发上,半蹲着收拾地上的碎片。

「你看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呢。」

我委屈地瘪嘴:

「可是我快要失去你了。」

我没想到我的确要失去他了,却是以另一种形式。

在我大闹一场后,沈长云的确没有再动去找白妍的念头,至少在明面上没有。

我们还是一样地生活,流鼻血了他就为我擦掉,晕倒他会扶住我,我们默契地当这就是件平常的事情。

有天晚上,我们相拥而眠,我难得早睡。

说实话,随着病情的加重,我已经很难入眠。

但那天就是莫名地,我的脑袋越来越昏沉,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我感觉沈长云离我又远又近。

我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但觉得我们好像站在一艘漂泊不定的船上,我好像抓住了他,又好像没有。

我嘴里不停嘟囔:

「沈长云,沈长云,沈长云。」

不知道沈长云听到没有,他好像也在痛苦地同什么对抗。

「不要,不要,不要。」

是他惊慌的喊声。

我睁不开眼睛了。

我陷入昏沉。

再醒来,我正躺在沈长云的怀中,他的下颌抵在我的额头上,极尽缱绻。

我莫名惶恐,轻轻喊他:

「沈长云。」

他应了一声,用力搂住我,像是搂住失而复得的宝物。

我僵硬地回抱住他,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长云,你怎么不太对劲。」

他安抚性地摸摸我的肩,沉声说道:

「因为,好久没能这么高兴了。」

16.

我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不是现在的沈长云。

他胸有成竹地站在我的面前,兴奋地对我说:

「欢欢,我找到扳倒白妍的方法了,我们有救了。」

我虚弱地问他:

「是什么办法?」

他细细地跟我讲白妍这些年色诱贿赂了多少高官,干了多少违法的事情。

我看着他举手投足间再次洋溢出来的光彩,说不清是该哭还是该笑。

「所以,你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呢?」

沈长云僵住,恐慌一点点爬上他的脸上,他语无伦次:

「欢欢,你是不是也是,也是……」

「也是什么?」

是想问我,也是重生回来的吗?对吗,沈长云?

我是,所以这一世,才没有走上前一世的路。

我宁愿死去,也不想任由未来的我们变成那样可怜的模样。

我也只有死去,才能逆转你我悲惨的命运。

在这段时间里,虽病痛缠身,我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

我放下了恨,重新选择了爱。

可是沈长云,你为什么要回来?

沈长云探究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片刻,最终化为不安收了回去。

他心虚地别过头:

「上次我去找她,她为了展露自己的真心,告诉了我这些。」

是吗,沈长云,只是上次吗?

是之前三年的日日夜夜里承欢时得到的消息吧,她如愿得到了你,你乖巧地顺从了她,所以拿到了证据。

否则,以白妍那么谨慎的人,如何会轻易地露出破绽。

我假装信了沈长云的话。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只差直观的证据了,白妍那里有个本子,里面有她所有的犯罪证据,欢欢,我们会翻盘的。」

我点点头: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安抚我。

一如那三年。

17.

我默许了沈长云去找白妍的事情。

然后拖着病体悄悄跟着。

我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沈长云经历了痛苦的三年,想要报仇无可厚非。

只是如果他采用了我不能接受的方式,那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劝说自己原谅他。

出租车悄无声息地跟在沈长云的后面,一路到了沈家大宅。

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我看见沈长云和白妍拥吻,他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腰间。

白妍甜蜜地闭眼,沈长云冷漠地近乎没有情绪。

直到看到了我。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我缓缓抬起手,对他挥手再见。

我回到和沈长云第一次见面的街道。

那里已经天翻地覆。

我租了一间小房子,终日蜗居在房中。

我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明了,一天二十个小时可能都是昏迷状态。

上一秒明明还在拿东西,下一秒就陷入了昏沉。

因为不想走得太冷清,所以我一直开着电视。

有天居然在电视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妍没了往日的优雅,素着一张脸,唇色苍白,手戴镣铐,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她被警察当街带走,听说这些年为了掌控沈家,权色交易、行贿,甚至买凶杀人、暗地投毒这种事情都干了不少。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她背后的势力都纷纷隐匿,无人敢保她。

直接使她被判了死刑。

我想这下沈长云当如愿以偿了。

他可以当上一世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而我将化为一坯黄土。

18.

但沈长云还是找到了我。

屋外传来豪车的引擎声,我就知道他来了。

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更显得风姿俊逸。

看到我的模样,他不顾体面地跑到我的身边蹲下。

他轻柔地为我撩起须发。

「我终于把一切都解决了,欢欢,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觉得身上没有力气了,不想说旁的话,只问他:

「沈长云,为什么上辈子要那么对我?」

他的身体一僵,自嘲地笑笑:

「果然,你也重新回来了。

「也是,我凭什么得到没被伤害的、不恨我的你。」

他的嘴唇抖动几下,终究说出了全部的事情。

「那时你被诊断出了脑瘤,可白妍断了我所有的路,我没钱为你治病。为了治病,我只能同样和她保持那种卑鄙的关系。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所以将你送出国。在那段我不愿意回忆的时间里,我知道了自己赚钱有多重要,所以我求白妍把我送进娱乐圈。

「她答应了,但是要求我继续陪她几年,我想着,就几年,等我赚了很多很多钱,我们就出国,隐姓埋名,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欢欢,原谅我,我真的真的,一直都爱着你。」

我冷眼看着他,可能是病情加剧的原因,我连情绪波动都很艰难了。

「可是你那样对我,我感受不到你的爱了。」

他痛苦地摇头:

「是我错了。

「那时我日日恐惧事情会暴露,恐惧身败名裂,恐惧你离开我身边,恐惧白妍来找我,所以……」

「所以你需要一个发泄渠道。」

沈长云无言以对。

他的确一直爱着我,只是那份爱在「我是为你才变成这样」后,掺杂了隐秘的恨意。

反正我对他百依百顺,哪怕面对只能天黑陪他一晚,天不亮就必须狼狈地逃走这种羞辱,我都始终会陪在他的身边。

所以我可以被肆意伤害。

你看,明明是爱的故事,偏偏变成了恨。

19.

我被沈长云带了回去。

他请来最优秀的脑科医生团队,居然真的硬生生把我暂时从死神手上抢了回来。

我好几次病危,以为自己要就此去了,过几天又醒了过来。

这么折腾几次,我的精神居然好了起来。

于是我向沈长云提出:

「沈长云,我想去看海。」

我难得肯主动和他说话,他高兴地答应下了。

我让沈长云开车把我带到一个悬崖处,那底下有汹涌的海潮。

他迟疑着不肯踩离合:

「欢欢,哪里太高了,去海滩吧。」

「你忘了,我喜欢在那里看海,从高处看海,听海潮的嘶吼声,我会更有精神。」

沈长云巴不得我振奋起来,不再犹豫,带着我去了我想去的地方。

我久久没有闻到海的味道,如今海风一吹,很是感慨起来:

「沈长云,我们很久没一起看海了。」

他想揽住我的肩:

「没事儿,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真的还会有吗?」

他肯定道:

「会的,专家们说已经有了新的治疗手法,一定可以治好的。」

可是我却不想治好。

我避开这个话题:

「沈长云,我们玩个游戏吧,你站着别动。」

沈长云脸上露出了微笑,虽然还是那张年轻的脸,笑里却藏着遮不住的忧伤。

我一步步后退,面上跟他嬉笑:

「一步、两步、三步,沈长云,我离你越来越远了哦。」

直到快要靠近崖边,沈长云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岑欢,别走了,回来吧,危险。」

我充耳不闻,后脚跟悬空才停下来。

我开口:

「沈长云,你不是现在的你,即使那些这次都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回不去了。」

焦急、慌张、懊恼、无助,通通浮现在他的面上。

「我是,我已经改变了一切了,我不是之前的我了,岑欢,你先回来好不好?」

我轻笑一声:

「沈长云,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就像重回来的我,露不出完全快乐的笑了,你也是,眼底永远带着冰,眉永远是皱的。」

他想要往前走,我手一伸,制止了他:

「沈长云,别动,你再动,我马上跳下去。」

「好好,我不动。」

他声音紧张。

我继续跟他说着:

「沈长云,重回来一次挺好的,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也逆转了未来,我们都不用走上那么狼狈的路了。

「只是我本来就没有求生的意念了,这样就挺好的,我不想治病,如果你没有回来,大概率我会和以前的你一起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慢慢等死。

「现在你回来了,非要我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无力地摇摇头:「求求你,别死,求求你,不要再死在我面前第二次。」

他痛苦地流泪:「那天我着急地去找你,一路闯了无数个红灯,却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楼上掉下去,那一刻,我心真的都碎了,求求你,不要,不要!」

他的尾音突然拔高,因为我再次张开双臂,任由着自己坠下去。

沈长云,对不起,我只能原谅从前的你,对于后来的你,我只是,不恨了。

这重来的一世,你好好活着吧,我们的故事,就让它落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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