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第二天我给宋止发了条消息,还配上了我认为最可爱的一个表情。
「止哥,在吗?商量个事儿呗。」
宋止回得很快。
「你说。」
行,看样子有希望。
「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
一分钟后我接到了宋止的电话——
「林初,你玩儿我?」
1.
我和宋止青梅竹马,虽说比不上小说里的那种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但算起来我也称得上是他半个恩人。
我妈和宋止他妈是铁打的闺蜜,两人从高中的时候就要好,到了结婚后更是直接买成对门的房子。
小的时候宋止长得很秀气,白皙的皮肤配上他那干瘦单薄的身材,谁看了都想欺负一把。
我就不一样,从小就是五大三粗,一顿能干两大碗米饭。
于是,我就被宋止他妈,也就是我干妈领家去给宋止做榜样……
额,就是吃饭的榜样。
她告诉我宋止看着我兴许能多吃一碗饭。
我想她是找错人了。
宋止那个家伙每次看到我都像在看一个透明人。
人家根本就不把我这个祖国的小嫩苗放在眼里。
不过我也乐得自在,毕竟宋止他们家的饭要比我妈烧得好吃。
果不其然,我没有猜错。
宋止看到我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响,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当他看到我要去盛第三碗莲藕排骨汤的时候。
「林初,你是猪吗?」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也不恼,我是什么聪明的人物。
别看我平时吃得比宋止多,可真要是打起架来,我还真不一定能占上风。
于是,我只是对他笑了笑。
宋止闹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只是问我:「林初,你又在憋什么鬼主意?」
我还是笑。
狗东西,一会儿有你哭的。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极诡异的下午。
到了最后,天快黑了,我约莫着时间该走了。
反正家就在对门,我也没让宋阿姨送,只是在出门的那一刻告诉阿姨。
「阿姨,你上次丢的那支口红被宋止拿去涂墙了。」
说完我扭头就走了。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隔壁传来宋止那惨绝人寰的哭声。
第二天,宋止顶着幽怨的眼神瞪着我。
我被他盯得直起鸡皮疙瘩。
「你看我干嘛?怎么,还没被打够啊?」
我是最知道怎么气宋止的了。
宋止的牙咬得嘎吱作响:「林!初!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那个时候的小孩子只要学了一个成语就火急火燎地想要用上,宋止也如此。
不过,那个时候我的功课实在不咋地,所有的词语都是来自晚上七点的动画梦工场。
「不共戴天」在我这儿根本就没有姓名,更别提它的意思。
我只知道宋止生了好大的气,足足有一个钟头没有理我。
因为这个,那天下午去他家吃饭我都没敢再惹过他。
2.
说起去他家吃饭,我还应该感谢宋止。
本来宋阿姨是想让我带动他的食欲让他多吃点儿,长点肉。
没想到我去不仅没有用,反倒让宋止给影响上了。
开始控制起食欲来,上了初中后,渐渐地也就改了当初五大三粗的模样,个子越发修长。
可恨的是,我慢慢发现宋止竟然长得比我高了。
我好像连最后一个比他能耐的本事都没有了。
这感觉活像牛魔王被孙悟空夺了芭蕉扇,真可气!
宋止好像也发现了我最近的不快,罕见地没有出言损我。
直到那天放学,那周恰好是我值日,我又是个懒性子,做完值日教室里就只剩下了陪着我的宋止。
我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就把书包随意地丢给宋止让他帮我照看着,我去趟厕所马上就回。
宋止头都不抬地继续研究着他的奥数题,我只当他听见了。
到了厕所,我才感到大事不妙。
苍天啊,我居然流血了。
这是什么征兆?
这是只有电视剧里女主得了绝症才有的征兆啊。
想我林初年纪轻轻,花容月貌,怎的就活不过十五岁啊。
过了一会儿,我哭累了,厕所门外传来了宋止的声音。
「林初,你干嘛呢?该回家了。」
我没出息,听到宋止的声音我更想哭了,止都止不住。
「呜呜呜呜呜呜呜,宋止,呜呜呜,我……我要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好惨啊,宋止……」
现在想想我都想问问我那个粗神经的妈,怎么就没给我好好上一上生理卫生课啊。
宋止一听也吓坏了,也没顾什么女厕所,连忙冲了进来。
还好当时女厕所就我一人儿,不然宋止可能就得被逮起来了。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阿初,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天宋止的声音格外温柔。
我止住了哭声,声音还带着一点抽噎:「我……我流血了。」
门外是宋止的沉默。
我以为他走了,急忙问:「宋止,你还在吗?宋止?」
「嗯。」宋止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你等着。」
撂下这句话,我就听到宋止渐渐消失的脚步声。
我吓坏了,还是哭。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模样,宋止回来了。
哦,不,准确地说是宋止让一个留班的女老师来了。
女老师安慰我,说我得的不是绝症,是每一个女孩儿都需要经历的东西。
我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整理好之后跟着老师出了厕所。
宋止还等在门外,肩上背着宋阿姨给他买的黑皮书包,手里提着我的粉色书包,上面还印着我最喜欢的芭比娃娃。
老师牵着我的手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宋止做得很棒,学会照顾女孩子了。」
宋止蓦然红了脸。
说完老师就走了,走廊里只剩我和宋止。
因为哭了很久,导致我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宋止用他空的那只手在我的头上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两下:「傻阿初,我们回家。」
3.
高二那年,爸爸被调到了 H 市,我和妈妈自然也就跟着去了。
我没有很伤心,乐呵呵地跟宋止讲我要走了的事儿。
宋止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只过了一瞬,眼神中又变成了那抹笑模样,只是冷得厉害:「小没良心的。」
我还傻呵呵地点头。
临出发前的那天晚上甚至高兴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身打滚,想着去 H 市给宋止买点儿好东西。
隔天早上,妈妈在门口和宋阿姨拉着手难舍难分。
我很不解,又不是不回来了,她们在哭些什么。
宋止也在门口,仍是斜靠着门框,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发毛,瞪了回去:「你看我干嘛,你还不快点来个临别前的拥抱,等我走了可就没人给你欺负了。」
话刚落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将我裹挟住。
我周围的空气瞬间被他侵占。
宋止弯着腰,凑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说完便直起了身,又恢复了那个高岭之花的模样。
仿佛刚才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可,周围的风和空气都可作证。
他分明在我的耳边,和着风,说:「阿初,不要忘了我。」
我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没让它涌出来,在宋止面前哭好没面子的。
好不容易告别了宋止和宋阿姨,我和妈妈坐上了去 H 市的车。
路上,我再也抵挡不住翻涌的泪意,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
妈妈也被我吓了一跳:「我的乖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现在想起来哭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无法向她形容我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只是在宋止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我怕我和宋止再也不见。
4.
到 H 市的第三天,我接到了邮局的电话。
他们说邮局有一封我的信,可我从未交过什么笔友,又怎么会有人给我写信。
那天下了小雨,按理说我该等雨停了再去,可我实在等不及,随意套上一件宽松的外套就出了门。
回来的路上我把信死死地塞在心口的位置,不让过路的雨浸湿来信人的名字。
因为匆忙,我浑身都沾染上了点雨水,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一个被雨淋傻了的小疯子。
我在爸妈惊讶的目光下慌忙跑进了屋,再顾不得什么,随意地擦干了手,打开了那封来自 B 市的信。
我一直都知道宋止的字很好看,每一笔都自成沟壑,每一画都带着这就是宋止的味道。
淡黄色的信纸上写着:
见信安。
林初,你还好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现在的小区楼下还会有大黄吗?
我的问题好像有点多,你不要嫌我,要是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大黄还在叫,它好像才知道你走了。我跟它说了你的坏话,我说你是个狠心的家伙,居然都忘记要和它好好告个别。
不过你放心,大黄很大度,没有骂你。
对了,大黄还托我一件事。
它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想你了。
——————————
信很短,不过一分钟我就看完了。
宋止说的大黄是楼下李爷爷养的金毛犬,很大的一只,脾气不太好,我小的时候总会被它吓哭。这一次,也是。
不过不是因为大黄,是因为宋止。
我想给他回信,可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还好吗?
宋止,我一点都不好。爸爸被别的叔叔骗了,妈妈每天都在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和爸爸吵架,吵架的内容总离不开钱。
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没有,我被安排到了一所不是很好的中学,这里的人都有点凶凶的,不过我想迟早我会交到朋友的。
现在的小区楼下有没有大黄?
没有,爸爸被叔叔骗了,家里只剩下一点余额,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出租屋,周围有时候会有几只流浪狗,我会攒下一点面包给它们吃。
还有最后,我也想你了。
只是,宋止,这些话我怎么跟你说呢,我该怎么告诉你,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呢。
我把这些话全数记载在薄薄的日记本里,不敢给宋止写信,我怕打开一张纸,我的泪水就会把我的文字洇染成脆弱的模样。
我不想让宋止觉得我是个胆小鬼。
所以,宋止,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狠心的家伙吧。
5.
H 市要比 B 市繁华得多,只是这一切的繁华都与我无关。
爸爸被骗之后我们先前所有的计划全数被打乱,自然也包括原本联系好的学校。
我被迫上了一所离现在的出租屋很远的学校——四中。
因着距离远,家里也没有办法每天接送我,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住宿生。
开学那天爸妈把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我送到了校门口。
我看出了他们眼中的愧疚,不想他们再提什么道歉的话来,有什么可道歉的呢,我也并没有觉得他们亏欠过我什么。
我连忙撇过眼,再次握紧手里的包裹:「爸妈,我走了,你们回吧。」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我一个转身就冲进了人海里,任由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将我裹挟。
四中位于郊区,学校不大,胜在环境清幽。
爸爸托了很多的关系,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把我送进了实验班。
四中的学生大多是家里有点钱的,孩子从小也都在溺爱的环境下长大,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家里发话无论学好还是学得不好,至少有个学上就行。
于是四中这所境优美、教学压力又不大的老校就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突然的转学让我变得如周围人所说的一样,孤僻,不喜与人说话。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形容词居然会被用来形容我。
不过也如他们说的那样,我穿着宽大的校服,扎着单马尾,留着刘海,原本被叔叔阿姨们夸上天的眼睛也被我用黑色的眼镜框遮住。
我成了四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人,一个只要融进人群,除了挨个点名否则你完全无法发现我的存在。
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怜,可这种保护色至少让我免去了被人欺负的可能,因为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我。
我该庆幸,我的保护色没有让我失去友情。
我认识了齐方。
「欸,你是从哪里转来的?」
说话的是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短短的麻花辫,脸上带着点零星雀斑。
「我……B 市。」
她突然的提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把手背在身后,校服定的有些宽大,足够我把衣袖攥在手里缓解我此时的不安。
「啊,B 市,我外婆家就在 B 市。」
这细微的联系让我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我很开心,她算是我在 H 市获得的第一份热情,让我觉得生活好像还不是很糟糕的第一抹阳光。
齐方很喜欢凑热闹,四中的篮球赛她自然不能缺席。
而我作为她的好朋友自然要陪她一起,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怎么看篮球赛嘛,多无聊。
我到的时候齐方已经占了个好位子,据说是连球员帅哥脸上的小胡楂都能看清。
我觉得有些夸张的同时还要担心不会突然来一个飞球把我的脑袋砸伤,我没有钱去付医药费的。
或许是我的执念太强,又或是老天爷故意与我作对。
我被球砸中了,击中点在我鼻梁上。
流血的那一刻我想的是:完了,这下不仅要付医药费,我的眼镜也要重新配了。
然后我就陷入了昏迷,说得不要脸一点我可能是被吓晕的。
总之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齐方不在,坐在我旁边的是个男生,手里拿着一本书,身上还穿着校队的队服,11 号。
我近视得厉害,按我妈的说法就是两米外人畜不分,所以我也无法形容他长得怎样。
「你醒了?」
声音还挺好听,是很清爽的带着这个年纪的独有的味道。
「欸,你先别动,我去叫医生。」
他两手箍住我的肩膀阻止我的下一步动作。
「我没事儿了。」
我的语气应当是很诚挚的,不然他怎么会愣那么久不说话。
男生轻笑了一下,蒙眬间我感觉他好像撇了一下嘴角:「你都晕了还说没事儿?」
这话倒像感觉我是故意碰瓷一样。
没等我发作,他撂下一句:「待着别动。」
医生很快来了,眼睛看不清楚导致我的听力好像都有些下降。
我只听到他再三询问医生确定我是不是可以离开。
「可以,没多大的事儿。」
得到医生肯定的答复,他才松了口气。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我有心打破沉默,却被他打断。
「对不起啊,今天害你进了医院,你的眼镜碎掉了,不能用了,我和老师请了假,今天下午带你去重新配一个。」
我无法想象我和他出去配眼镜的样子,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男生还是不死心:「你确定?你告诉我这是几?」
说着伸出了手指在我眼前比划了两下。
我默念幼稚鬼,然后聚气凝神不确定地报了个数:「3。」
「错了,就你这眼神怎么打车,你不是刚来 H 市吗?」
想想也是,爸妈应该也没有空带我出去,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
6.
男生打了个出租车,由于看不清东西,我只能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倒是和司机师傅聊得火热,大有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意思。
下了车,两人还依依惜别了一番,像是刚认识的忘年交或是不可多得的人生知己。
既然是知己,那这车费他是断然不能要了。
将我们送到地方,司机师傅连给我们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一溜烟窜进了车流中。
十一号笑得不行告诉我这就是 H 市的人,热情。
算一算我来 H 市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这个城市带给我太多的悲伤,我也见过太多的冷眼。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这个城市告诉我,看吧,世界还是好人多。
我的眼眶莫名有些发酸,想抬手推下眼镜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懦弱,却猛然发现禁锢在我鼻梁上的黑色镜框早已不见。
我只能硬生生地将眼泪憋回去。
但显然我做得不甚好。
「欸,你别哭啊……你……我……别哭,别哭。」
十一号的声音有些慌乱。
我看掩盖不住干脆擦了擦眼角,抬眼望他:「谢谢你,十一号同学。」
他突然不作声,嗤笑了一声,我虽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也知道他现在在生气。
「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在脑袋里疯狂回想自己之前和校队的人有什么联系,可惜无果,只得摇了摇头。
「我们同班快两个月了你不认识我是谁?」
他的语调增高,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看他这个样子好像我应该认识他,可我确实是想不起来自己还和他有什么交集,只得道歉:「抱歉。」
恍惚间我甚至都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他一字一句地回我:「没!关!系!林!初!同!学!」
「林初同学」四个字被他咬得吱嘎作响。
好幼稚的人儿。
我埋头抱怨他接着又听到他叫唤:「快跟上,林初同学。」
在想起他是谁之前我不敢再惹他,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打篮球的身量自然很高,他又故意将步子迈得飞快,我好不容易才赶上了他。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眼镜店。
即使我看不太清楚,也能感受到这家眼镜店的装潢不一般。
「哟,阿程来了。」
阿程?是他的名字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老板又夸张地叫道:「好你个阿程,了不得啊,不大的小娃娃都谈起女朋友啦。」
我瞪大眼睛,只听身旁的男生笑骂:「屁嘞,只是同,学。」
好嘛,我就不该期待他会忘记这一茬,「同学」两个字还要停顿一下。
老板看看我,又看看他,笑了两声,并不认同他的话。
「给她配个眼镜。」
男生也不啰嗦,直说了来意。
老板连忙招呼我:「好呀,包在我身上,小姑娘跟我来,我先给你测测度数。」
测完之后老板给我戴上了一个测试镜片,将我推了出去:「姑娘,走走看看,看晕不晕,我再给你调试。」
我两手扶着镜框走出了测光室。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柜前吹着空调的男生,空调的微风将他的队服吹得鼓鼓囊囊,即使这样也能看出身材的消瘦。
他阖着眼,手指轻点着柜台,骨节修长,似是听见了我出来的声音抬起来头看我。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乖巧的顺毛下是白皙的皮肤,两颊被外面的日头晒得染了些红晕,望着我时一双狗狗眼亮得出奇,下颌线算不得凌厉倒更让他这个人显得好亲近了些。
「怎么样姑娘,晕不晕?」
老板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这才让我反应过来自己看着他出神了多久。
「不晕。」
「得,那就这个,那姑娘去那边儿让阿程帮你挑个镜框,他可会选了。」
说完老板又去忙些别的客人。
我戴着稍显厚重的测试镜片在柜台里看来看去,怎么也看不出这些镜框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发现了与我原本的眼镜有些类似的镜框,刚想让老板帮我拿那一副,却被十一号打断了。
「左边那副好看。」
我顺着他说的看向了左边,是一个金丝镜框。
见我不动作,他绕过我进了柜台,熟练地从里面掏出两副镜框。
想起刚才老板说他很会挑,那他能打开被锁住的柜台也不足为奇了。
我对着镜子比划了两下,不得不承认老板说得没错。
「那就这副吧。」
我指着那个金丝眼镜。
「成,」他笑了一下,接着扭头又去叫老板:「老吴,定好了。」
老板的身材有些肥硕,跑过来的这两步就使他出了点儿汗,看了看我手里的那个金丝镜框笑着捶了男生一下:「好啊阿程,真有你的。」
男生笑笑不说话。
「行,我知道了,过一个星期来取就行。」
我有些意外,男生也皱了眉头。
若我当时扭头肯定就能看到男生的眼神,那意思像是在说「你丫搞什么」。
可惜我没有。
老板的声音带些愠色:「干嘛干嘛,阿程,我打磨镜片不需要时间的?前面还有好多客户的订单嘞。」
我怕两人因着这个伤了和气,立马说道:「没事没事,一个星期可以的。」
「一个星期你能看清黑板吗?」
我硬着头皮说:「可以的。」
老板笑得开心:「成,还是姑娘理解人,保准一个星期给你一个满意的眼镜。」
说完就让男生带着我离开了。
路上他问我:「你确定你可以忍一个星期?」
我点了点头,不忍也没有办法,反正都答应人家了。
突然我被一阵强力拽了过去,我迟钝地发现我正贴着他,少年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混杂着淡淡的汗水。
我瞪大了眼睛,连忙拉开距离,脸红得快要爆炸。
从小到大除了爸爸和宋止我还没和哪个男生如此贴近。
头顶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想什么呢?看路。」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电光石火间我好像突然记起了他的名字。
「程是。」
程是的步伐突然顿住。
好笑似的看着我:「想起来了?林初同学。」
其实也算不上想起来,只是我猛然记起刚开学的时候齐方曾像地道战接头似的指着班级后排围着的男生说:「欸,老林看见了吗?」
「什么?」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几个男生围成一个圈,中间人的脸我看不甚清,模糊间只看到一个发顶。
「笨啊,程是可是我们的校草欸,还不趁乱看一眼。」
齐方瞪着我,好似我不看就会成为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又望过去,那人刚好抬头,眼里满是调笑,慌忙间我似是被抓住的偷窥狂,连忙低下头,无论齐方再怎么抖我都无动于衷。
而现在,眼前人的脸和那日的脸庞猛然重合。
我也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程是。
7.
自从林初一家搬走后,原本性格就不甚开朗的宋止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李爷爷的身体越发不好,昨日终于被子女强拖着送进了医院。
临行前李爷爷把大黄交给了宋止让他帮忙照看两日。
宋止应下了,答应会好好照顾。
李爷爷走后,宋止看着一脸颓相的大黄蹲下身来:「大黄,他们会回来的对不对?」
大黄颇通人意,呜咽两声算作赞同。
宋止在它的头上摸了两下,一如林初的习惯:「大黄,我想她了。」
说完又恶作剧似的揉乱大黄的秀发,推翻自己刚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煽情氛围:「算了,我们不想她,狠心的家伙。」
傍晚,宋止带着大黄在楼下溜达了两圈,还未等进家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王乔,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告诉我?」
王乔是林初妈妈的名字。
宋止放下搭在门上的手,静静地听下去。
「阿初呢?林海洋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不小心呢。」
「……」
「行,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小止。」
那一刻宋止的世界静了,直到母亲从里面打开了门。
「小止,什么时候回来的?」
母亲的声音有些慌张,无一不印证着方才他听到的都是真的。
「妈,阿初怎么了?」
宋止从没觉得他会有一天这么害怕,心脏好像突然被人用黑色的麻袋蒙上打了几拳,血滴不出来,也渗不进去。
宋止妈妈自知瞒不过他,干脆牵过他的手坐在沙发上把林初一家到 H 市的遭遇都告诉了他。
「妈妈也是刚从你王阿姨那里知道的,阿初没有告诉我们也是怕我们担心。」
宋止静静地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就独自一人踏上了去 H 市的路。
原来,他和林初之间的距离是 332 公里,要坐 4 个小时的大巴车,转 3 个地铁站,再步行 1.2 公里。
那天他背着黑色书包站在四中校门外,包里放着早就买好,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八音盒,早就要送给林初的八音盒。
中午,学校门口挤满了出来觅食的学生。
宋止就这么站着,企图能在人群中发现那个留着披肩发、脸上永远挂着笑意的女孩儿,那个如太阳一般照着他的林初。
可惜,没有。
齐方独自一人走出校门打算去吃点儿麻辣烫,本来打算是要和老林一起吃的,结果程是那小子突然发疯,额头撞到了桌角上,非要拖着林初给他看看,她就只好独自出来吃饭。
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这一趟还看到了像是在校门口寻人的帅哥。
「帅哥,你找谁?」
宋止看着她不说话。
齐方突然觉得这个帅哥要比程是帅多了,可怜的程是,多长了一张嘴。
「帅哥你要是找人的话跟我说,保准给你找到,整个四中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宋止将信将疑地念出了林初的名字。
齐方乐了:「嘿,赶巧了不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止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那她现在在哪儿?」
齐方抱怨道:「跟程是在教室腻歪呢。」
说完她有些后悔,帅哥的脸突然变得比铁锅底还要黑三分。
连忙解释:「不是,都是程是,拖着她检查伤口呢,他俩啥都没有,啥都没有。」
行了,越描越黑。
宋止听罢没有评价,只是从书包里掏出来那个八音盒,递给了齐方:「同学,麻烦你把这个给她。」
齐方暗叫不好,这帅哥不会是老林的暗恋者吧,别因为她的一句话毁了林初的姻缘,那她可就成了大罪人了。
齐方想着,连忙拦住宋止:「帅哥,有什么事儿找林初,我这就去叫她,你们俩单独说。」
「不用,」宋止笑着摇了摇头,眉目清和,「你们周五会休假对吧?」
齐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生生地点了两下头。
宋止笑得温和:「那你帮我告诉林初,周五晚上八点我给她打电话,记得接,我走了,再见。」
齐方愣在那里好久,缓过神来之后感叹:「老林,你好福气。」后又为程是捏了一把汗。
得了,这个八卦齐方哪里敢耽误,什么麻辣烫都被她置在了脑后,三下五除二跑回了班。
程是那个家伙还在捂着额头坐在林初桌前,好一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老林,大事大事!」
8.
从眼镜店回到学校后齐方就拉着我问个没完。
「老林,如实交代,你和程是去哪儿了?」
我一听,火噌地就上来了。
「你还说呢,还不是因为篮球赛!」
齐方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道:「哎呀,别生气啦,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吗,跟校草出去了大半天欸,你是没看到当时程是把你送进医务室的时候那群女生看你的眼神,啧啧,要是眼神能杀人我估计你已经死一万次了。」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接下来的一个周我都要成为一个半盲人就呼吸不畅,干脆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
可齐方并不给我这个机会。
「要不是看你和程是平时一点儿交集都没有,我都怀疑他喜欢你了。」
我瞪了齐方一眼,不再搭理她的胡言乱语。
「林初同学,老班找。」
班长姜灵敲了敲我的课桌,一脸和善地看着我。
「噢,好的。」我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飞速地点了点头。
待她走后,齐方借机又笑我刚才像只可怜的小狗。
我没有犹豫给了她一个爆栗,也不管她在我身后怎么张牙舞爪。
班主任刘松年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我敲了敲门,喊了句报告。
接着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进来吧。」
进去之后我才发现办公室里不止我一人。
程是两手勾在身后,龇着大牙冲着刘松年乐,见我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林初啊,刚转班来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例行的问候总是必不可少,我点了点头:「我挺好的,老师。」
刘松年的身材稍显壮硕,现在躺在懒人椅上跟弥勒佛没什么区别。
「刚刚程是跟我讲了,」他微皱着眉,「你那眼镜还得一个星期才能弄好。」
我心里隐隐打鼓,程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的。」
刘松年得到我的确定后,抿着嘴点了点头,接着说出一句我根本没想到的决定。
「那这样好了,林初,你回去和姜潮换一下座位,和程是坐一起,这一个周让他来帮你。」
我模糊间看到刘松年脸上居然露出一种瘆人的慈母笑。
这是什么决定,不说别的,就刚刚齐方向我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我要是和程是坐一桌还不知道要惹多大的麻烦呢。
「刘老师,真不用了,我……」
谁知刘松年根本不听我说话,摆摆手:「我早就想搞一个学习小组,林初你理科不太好,程是的语文不太好,你俩坐一起刚好可以互帮互助,放心,我不是老古董。」
说完还给我递了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答复,干脆低着头不作声。
「刘老师,你就放心好啦,我会对林初同学负责的,」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是,接着又听他说,「下一周的月考保准让你满意。」
刘松年端起他桌上的保温杯,笑着点了点头,那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我和程是并肩列于年纪大榜前三一样。
出了办公室,我实在忍不住拽住了程是的校服衣角,低声问他:「程是,你搞什么?」
他反倒装起了糊涂,叉着腰咧着嘴笑:「喂喂喂,林初同学,在学校这么拉拉扯扯,不好吧。」
我拉住他衣角的那只手突然变得滚烫,连忙松手:「程是,别闹了。」
被我这么一吼,他终于有了点正经的意味:「你可别误会,你那眼镜毕竟也是我弄坏的,我当然要负责到底了,再说就一个星期,怎么,你还怕喜欢上我不成?」
这话简直无聊透顶,我白了他一眼:「我、会、怕、你?」
说完我径直回了班,再没理他。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会那么难熬,程是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烦人一点儿。
「喂,林初,这古诗词怎么这么难背啊?
「林初,你喜欢吃糖吗?
「林初,周末来看我篮球赛吧,我打得可帅呢,这次保准不会再打到你。
「林初……
「林初……」
我烦不胜烦,总会拧着眉看他:「程是,安静点儿。」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和宋止有多像,他也总是会在我叽叽喳喳的时候扭过头来看我。
「阿初,安静点儿。」
想起宋止我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程是看出我心情不好也没再烦我,随手把我的物理试卷推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的错误点我都给你标好了,别生气了。」
我接过密布着密密麻麻的红字的试卷,犹豫着跟他道了歉:「程是,抱歉。」
他猛地一愣,拍着后脑勺打着哈哈:「不就一张试卷吗,你可别跟我来这套啊,我是不会倾心于你的。」
他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试卷。
「程是,你大爷的。」我笑着骂他,只是眼眶不经意滑落了一滴冰凉的泪。
9.
一周很快过去,月考结束我和程是的名字高挂在班级前列。
这是从未有的,我很开心,打算大休的时候回家告诉爸妈,也算是搬来 H 市之后的第一个好消息。
刘松年拿着成绩单止不住地点头,虽有些遗憾,到底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还是让我搬了回去。
「林初,就你那小身板能搬得动这么多书吗?」程是随意地斜坐在桌角上,两条腿朝前踢来踢去,「要不要我帮你?」
那语气极为挑衅,我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
话虽这么说,额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几滴汗,手指也被勒得通红。
「行了,给我吧。」程是还是不死心,伸手就要夺。
我一个侧身,他就像是没了禁锢一样身体朝前撞了上去。
不偏不倚刚好撞在了桌角上,得亏四中的桌椅都是圆角的他这一撞还不至于头破血流,只是瘀青是避免不了的。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去扶他:「你没事儿吧?」
没等程是说话,齐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她站在讲台上,双手抱臂,撅着嘴给了程是一个鬼脸:「老林你别理他,他皮实着呢,一会儿就好。」
这段时间齐方对程是的态度直转急下,由原来的「男神」「校草」变成了「程是就是破坏我们关系的第三者」和「小绿茶」。
程是还在一边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老林,不用管他,疼死他更好,」齐方两眼快要冒火,「走,我们吃麻辣烫去。」
我看着程是的样子像是快要哭出来,仿佛我现在要是抛弃他就和书里那些抛妻弃子的渣男没什么区别一样。
我犹豫着劝着齐方:「方哥,我看他好像不是装的,要不我们明天去吃?」
程是捂着额角在一旁猛地点头。
齐方像是突然炸毛的小鸡仔:「那我自己去吃!哼!」
说完齐方扭头出了教室。
我并不担心齐方,她一向是个急脾气,待会儿好好安慰她也就好了。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这个决定让我错过了宋止。
我和程是在教室僵持着,他撑着头坐在我前面,一摇一晃地像个小哈巴狗。
我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程是,你到底想要干嘛?」
程是张张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林,大事大事!!」
齐方抱着个盒子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我稳住她:「到底怎么了?你缓口气儿好好说。」
齐方一把将怀里的盒子塞给我:「我刚才在门口遇到一个帅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让我告诉你周五记得接电话。」
我承认那一刻我的脑袋是蒙掉的。
「他说他叫什么了没有?是不是宋止?」我的语气很急。
齐方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在她的眼里我一直都是文文静静的,何曾见过我如此激动。
「不……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是在校门口遇到的,接着我就立马跑来告诉你了,你现在去兴许还能看见他。」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抱着那个盒子就往外冲,路上也不知道撞到了几个人。
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若是当时有人拍照的话肯定能看到,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一个女生扎着松散的马尾辫,戴着金框眼镜,逆着买饭归来的人流,疯了一般地朝校门口冲去。
10.
我在校门口来来回回找了好久都没有发现宋止。
除了齐方的形容和我手中的盒子让我知道这不是梦之外,我找不到他的一点儿踪迹。
我蹲在地上拆开了那个盒子,是个八音盒。
……
「宋止,你看那个漂不漂亮?」
「想要?」
「嗯!」我拼命地点头,「我看电视剧里女主都有这个。」
当时的宋止听完我的理由后骂我笨蛋。
……
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儿,现在想想却恍如隔世。
我抱着手里这个和当时橱窗里一样的八音盒在校门口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不见来往同学探究的目光,听不到周围小贩的嘈杂叫卖。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都为我静止了,可以容我好好地哭一场。
等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的时候刘松年已经讲了大半节课的数学卷子了。
看我进来只是皱了下眉,没有多说什么就让我回了座位。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是浑浑噩噩的,仿佛整个灵魂都在被一丝丝地抽离出去。
程是也罕见地没有出现在我面前,齐方也没说话,只是抱着我待我缓过来后一个劲儿地让我给她讲我和宋止的事儿。
「老林,B 市那么远他一个人就这么跑来了,你俩要没点儿什么你觉得我会信吗?」
齐方像一个得知自己女儿早恋的小大人,苦口婆心地教导我,好一招循循善诱。
我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真没什么,要是非说有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我好像单方面喜欢上他了。」
齐方听完后愣住了,好像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坦诚。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心里清楚,我对宋止的喜欢是那种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他的喜欢。
「那,程……」
说到一半,齐方突然住了嘴,惊恐地盯着我的身后。
我猛然回头——
程是就这么插着兜看着我,一动不动。
长久的沉默。
是就连齐方这样的开心果都缓和不了的尴尬。
半晌,程是才悠悠地说道:「你俩盯着我干嘛?没见过帅哥啊?」
齐方犹豫地开口:「你……没听到我们说什么吧?」
「听到什么?我离老远就看你俩凑一堆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刚过来就盯着我看,我还合计着跟我大眼瞪小眼呢……等等……你俩又骂我了?」
我刚想开口就被齐方打断:「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嘿嘿。」
程是皱着眉看着我俩像是在看两朵奇葩,接着插着裤兜拽着拽着出了教室。
11.
我从没这样期盼过周五快点到来。
临放假前我收拾好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连放在地上都不安心,悄悄地拎在手里,祈祷铃声响起的那一秒我成为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齐方见我这个样子调侃道:「老林,就那么喜欢吗?」
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是啊,就那么喜欢吗?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就迫不及待想要奔回家,想要立马接到那通电话,想要分秒不差地听到他的声音。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八点零三分,电话终于接通。
「喂,」宋止温润的声音顿了一下,「是林初吗?」
宋止总有这样的魔力,让我能在听到他的声音就哭出来。
我咬紧嘴唇,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我怕他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听出我的脆弱。
良久宋止都没有开口。
我生怕我们之间这通来之不易的电话因为我的脆弱而无疾而终。
强忍着,我吐出一个音节:「嗯。」
又是长久的空白。
就在我打算鼓起勇气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宋止开了口。
「阿初,你可以哭的。」
他的一句话,让我方才所有的欲盖弥彰全数都作了废。
我哭得很凶,眼泪鼻涕一齐流,我恨不能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都一股脑地告诉他。
就这样,三个月的烦心事混杂着我浓重的鼻音顺着电话线一丝不落地传给了远在 B 市的宋止。
我跟他讲我不敢给他回信的原因,跟他讲我怕再也见不到他。
「林初,」他出声打断我,「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我的呼吸都停了。
12.
「老林,想什么呢,看你一早上了,魂不守舍的。」齐方弯起食指指弓在我额头上敲了两下。
轻微的疼痛拉回了我的思绪。
「方哥,你以后想去哪所大学?」
我的问题有些跳脱,齐方却还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H 大吧。」
她噘着嘴反问:「你呢?」
我没有犹豫:「S 大。」
齐方听罢,暗戳戳地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因为你那小竹马?」
我想了一下,摇了头。
「不全是。」
我只是想把自己变得更好,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到更高的风景。
若说非要跟他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我想变得与他更相配一点。
「你要去 S 大?」
程是指尖绕着一支笔,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算作肯定。
「程是,你想去哪?」齐方耐不住性子跟谁都能聊得起来。
程是丢下手中的笔,向后仰着,双手枕在脑后:「不知道。」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我看来程是一直都是一个目的性和行动力都极强的人,原来他也对未来感到迷茫吗。
「啧,肯定是回家继承家产了。」齐方不以为意地调侃他。
按理说这只是个玩笑,可我分明看见程是的眼神骤然变暗,稍后才闭上眼,没有答复。
待程是走后,我问齐方:「程是的家境很好吗?」
齐方一脸的惊讶:「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程是他是成华公司的小公子。」
虽然程是平时的穿着打扮能稍微看出来他家境应该挺不错的,可真听到我还是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
「怎么样,有没有心动?」齐方挑着眉两眼放光。
「心动什么?」我不解。
「程是啊,干脆别要你那小竹马了,跟着程是吧,这样你俩将来住大别墅的时候我还能去给你俩抱孩子。」
我笑得不行,戳着她的额头:「你这脑袋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啊。」
齐方倒会碰瓷,捂着额头嗷嗷得叫个不停,然后拉住我的手:「说真的,我真觉得程是不错。」
我还是笑:「你不天天叫他小绿茶叫得挺欢的吗?怎么现在他又成好人了?」
「至少他对你很好啊。」齐方噘着嘴,眼神肯定。
我笑着推她:「别瞎说。」
齐方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老林啊老林,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13.
时间过得很快,我和齐方、程是在这一年升入了高三。
宋止照例会在大休的时候给我打一通电话听我讲一些琐事,有时候他沉默的时间长了,我叫他一声,他会立马温和地告诉我他在听。
我突然晓得了为什么小时候看电视剧里男女主挂电话的时候那么难舍难分。
即使,我和宋止并不是那种关系。
四中的高三并不繁忙,大部分同学也不需要担负什么光宗耀祖的责任。
高中毕业后的他们大概率要被家里送出国镀层金,然后回国,家里给找个工作要不就是直接继承家产。
就连齐方都说家里会安排她去一个单位试一试。
试一试的意思就是大差不差能成。
可我不一样,我深知读大学是我目前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出路。
这一仗,我不能输。
「老林,寒假出来玩儿呗,中心广场会有烟花欸。」齐方趴在桌子上,笔尖一下一下地戳着桌子留下坑坑洼洼的小洞,「你都那么用功了,不差那一天。」
烟花会是 H 市的传统,据说很漂亮,可那一天我的任务是要写完两张数学卷子,听一套英语听力,做一套生物习题,再背诵第三单元的化学知识点。
权衡之下我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去玩儿吧,我就不去了。」
齐方被气得嗷嗷大叫。
「鬼叫什么?」程是瞥了一眼齐方顺道递给我两本笔记,「上面都是我整理好的考点,你们看看。」
我笑着跟他道了谢。
齐方眼神在我和程是之间游荡,待程是走后语气古怪地重复:「你、们?」
我笑着打她:「别闹了。」
烟花会的那天,爸妈都出去置办年货,不知道是不是快要过年的原因,我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甚至提前完成了原先布置的任务。
突然就有点后悔没有答应齐方去看烟花会。
我问她还想不想去看,她抱歉地告诉我她被她妈拘回老家过年了。
我实在闲着无聊,干脆就打扫起家里的卫生。
客厅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林初。」
对面突然笑了一声:「你好,我是宋止。」
我头脑有些发蒙,距离上一次宋止给我打电话已经将近三周了。
「你打电话来干嘛?」
我单手缠着电话线,硬邦邦地回应,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居然有些撒娇和埋怨的意味。
宋止也没有恼,我甚至都觉得他的声音反而变得轻快了不少。
「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就在我气哼哼地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他说。
「阿初,下楼。」
14.
我不知道我是以何种速度下的楼,中间的慌忙在我看到宋止的那一刻全部都消散了。
单元楼下,宋止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裹了一件墨绿色的羽绒服,双腿修长。
我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他的突然出现是那么的不真实,让我不敢打破这个梦境。
见我不动,宋止弯了嘴角。
「阿初,想我了没?」
熟悉的音调将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我再也顾不上别的,把自己抛给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本该在几百公里外的男孩儿此刻却出现在这里,让我怎么忍得住不哭。
我把他抱得死死的,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又会跑掉。
「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宋止笑着摩挲我的头:「跟你说了还算什么惊喜。」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现在这个动作有些过于亲密了,于是假装愤愤地捶了他两拳后拉开距离。
我垂着头不敢看他,突然发现一年未见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来的?」「坐车累不累?」或是「要不要吃东西?」
这些好像都不恰当。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宋止突然问我:「想不想去看烟火?」
「啊?」我没反应过来,仰着头看他。
我的手突然被握住,和他掌心的温度慢慢交汇。
「傻,跟我走。」
他就这么拽着我,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我该庆幸天已经渐黑,出门的时候怕冷围了条围巾,让我能在他面前掩饰我双颊不自然的绯红。
「你知道烟花大会在哪儿?」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宋止居然丝毫没有慌乱,甚至对这里的路很熟悉。
「嗯。」
宋止没有多说,但我知道或许他做了很多天的攻略,又或许这次他的到来是蓄谋已久的重逢。
我把自己埋在围巾里,没有多问,只是紧紧地握住宋止的手。
15.
广场上人不少,我和宋止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他就站在我的身旁偏后方,为我阻隔了拥挤的人群。
眼看着对面大厦的荧幕上开始倒计时。
身旁的宋止弯下腰,突然凑近,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接着抬手将我的耳朵捂住。
接着,一簇簇烟火就像是在为他方才做的承诺喝彩,天地被骤然点亮,世间的一草一木霎时间都成了我们的背景板。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回响着他方才的话。
我知道,他没有赶在烟火绽放的时候告诉我,为的是让我清晰地听见。
他说:「阿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的眼眶被浸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再次打断。
他的眼睛倒映着点点烟火:「阿初,你不必给我回应。」
因为,我还接受不了你可能会拒绝我的可能。
回家的路上,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互相追着打闹。
累了就并排慢慢走在路上,街道边的路灯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宋止,你想去哪所大学?」
即使我的语气听起来很漫不经心,可手心的汗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个随口问的问题。
宋止站定,我也随他停下。
「怎么,还要想想?」
他长久的沉默让我有些心慌。
宋止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微:「我不告诉你。」
这是什么话?
我拧着眉转头就走:「不告诉就不告诉,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宋止笑着拉住我的胳膊,解释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选择大学的影响因素。」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阿初,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影响你奔向更好的未来,虽然这话听起来好像我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但我必须提前告诉你——」
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弓下腰,眼睛直视着我:「当你需要在我和其他东西做选择时,不要选我。」
我被他说得头脑发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宋止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宋止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因为我不需要选择,我一直都是你的。」
16.
高考很快如约而至,考前齐方紧紧拉着我的手,哭个不停。
「老林,我好紧张啊,怎么办啊老林?」
没等我说话,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们身后。
「紧张什么,正常发挥不就行了。」
我顺着程是的话安慰她:「对啊,就当作平时的小考就行了,高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方从我怀里坐了起来:「老林,你就一点儿都不紧张吗?」
我摇了摇头。
我确实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点轻松,这一年的集中复习已经让我没什么好怕的了。
齐方见我这个样子,直接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老林,我总觉得你这次会考得很好,金榜题名的那种,到时候我就有得吹了。」
程是眉头一皱:「别给她压力了,当成平时的考试就行。」
齐方噘着嘴瞪他:「我怎么就给她压力了!」
我在一旁看着两人互怼的样子突然有些伤感。
这样的日子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高考前一天放学后,我收到了一张纸条。
熟悉的笔迹,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万事俱备」。
我在心里默默回道:「只欠东风。」
晚上,不出意外的我接到了宋止的电话。
「超级侦探。」
听到这句话我笑出了声。
「林初,认真点。」
宋止好像并不知道这句话与认真根本搭不上边。
但我还是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认真办案!」
小的时候我们沉迷于《小熊维尼和跳跳虎》,这句话就是里面的经典台词,没想到宋止居然记到现在。
我笑累了,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们的口号了?」
「从没有忘记过。」宋止的语气听起来很臭屁。
我也不甘示弱:「拜托,我也没忘好不好。」
宋止低声笑:「有没有好一点?」
「什么?」我问他。
「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我的笑僵在嘴角,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虽然我一直强调自己不紧张,但高考带给我的压力还是非同小可。
宋止永远是那个最了解我的人,是那种我不必解释,只要一个声调或是一个眼神,他就能心领神会的存在。
「宋止,谢谢你。」
我还是说了这句话,即使我们老早就约好永远不说这三个字,但我此时此刻只有这三个字能够形容我现在的感受。
电话另一边的宋止顿了好久才吐出一个字:「傻。」
17.
高考没有因为我们的紧张而暂停它的脚步,6 月 7 日,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正式拉开序幕。
前一晚宋止对我的鼓励很有用,面对卷子,我像是已经熟悉多年的老友,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压力,专注认真地投入到每一道题中。
这一次,我知道,自己赢定了。
我成功被 S 大的法学专业录取,宋止去了 A 大的数学系。
确定录取的那一天宋止来了 H 市。
我全身心都被录取的喜悦铺满,没有注意到身旁宋止的眼神要比往常明亮三分。
「太好了,S 大和 A 大之间只有两站公交欸……」我指着手机上的导航给宋止看,好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宋止点点头笑道:「嗯,我知道。」
我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早就查过了?」
「嗯。」
「那你不早告诉我?」我低着头埋怨他,听起来有点无理取闹,但只是想以此来掩饰我刚才过于激动的尴尬。
「阿初。」宋止叫我的名字,他长得很高,平时的我需要仰着头看他,但现在,宋止弯下腰,双目与我平视。
我迟钝地想要后退,却被宋止一手拉了回来:「干……嘛……」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宋止笑得温柔,可他掌心的汗水暴露了他现在其实并不轻松。
他张了张口,我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宋止揉了揉我的头:「我说,阿初,我想做你男朋友。」
「怎么样,现在听清楚了吗?」
我愣生生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好了吗?」
我还是点头。
「想要吗?我这样的男朋友。」宋止握着我的手有些发抖。
这一次,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反握住了他的手:「一直都很想。」
宋止把我揽在怀里,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受到我的肩头瞬间湿了一片。
那是宋止的眼泪。
18.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想起昨天的宋止充满了不真实。
所以,我和宋止谈恋爱了?
这不会是我在做梦吧。
可手机上三个小时前宋止发来的消息验证着这不是我的梦。
「早安,我的女朋友。”
我还是不敢相信一直都是高岭之花的宋止就这么被我追到手了。
不,准确地说,我连追都没追。
这要是让我妈知道了不得拿着擀面杖追着我跑二里地骂我糟蹋了她干儿子吗?
我越想越害怕,颤抖着手在聊天框中输入。
「止哥,在吗?商量个事儿呗?”
宋止回得很快。
「你说。」
行,看样子有希望。
「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
一分钟后,我接到了宋止打来的电话——
「林初,你玩儿我?”
我吓得不行,急忙解释,语气讨好又狗腿:「我……我这跟你开玩笑的,开玩笑,哈哈……」
「阿初,」宋止打断了我,嗓音嘶哑,「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害怕。」
19.
高考结束后,程是突然联系了我。
我看着对话框中他发来的消息出神。
「我要出国了。」
出国?这是他从未提过的话题。
「这周五见一面吧,我们。」
这条消息很快又被他撤回,换成了另外一句。
「这周五我组了个 party,要来吗?」
紧接着他又添上一句。
「我们班的人都在。」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回道:「好。」
如他所言,我们班的人大多都在场,他被包围在几个男生中间灌酒,看到我进来冲我远远地点了个头。
落座之后齐方抱着我哭个不停:「老林,他怎么这样啊,出国都不提前说一声的,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啊。」
我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程是一直都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不提前说估计是不想我们给他做离别倒计时。」
酒过三巡,几个男孩子吆喝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众人都点头同意。
大家都是同学,游戏也只限于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不会真的让受罚的人怎么样,所以大家一般选择的都是大冒险。
好像在那个年纪,比起让人偷窥到自己的秘密,大冒险要来得更安全一点儿。
桌面上翠绿色的酒瓶像是命运的转盘,指针指向了今晚的主人公。
程是哂笑一声,暗骂了一句:「操。」
几个男生笑个不停,揽住他的肩膀:「怎么样阿程,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围的几个女生甚至都已经开始琢磨该怎么让程是夹着嗓子唱一首蜜雪冰城甜蜜蜜了。
「真心话。」程是的回答终止了她们的计划。
几个女生一愣,不过一会儿有女生笑道:「行,那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众人一听顿时撇嘴:「不是吧段佳佳,你这问题也太老套了一点儿。」
这问题确实够俗,更何况问的人是四中的校草,俗上加俗。
「程是要是有喜欢的不早就追上了吗?」
「就是,段佳佳你这纯属浪费八卦的机会。」
段佳佳皱着鼻子:「不然有什么好问的?」
几个男生闻言摆手:「算了算了,就这个吧,就当是放阿程一马了。」
程是笑着,轻声道了一句:「有。」接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满场沉寂,三秒后爆发出各种杂乱的尖叫声和数不清的问题。
「卧槽,谁啊,是谁偷了我们四中校草的芳心?」
「就是啊,TMD,整个四中还能有我们程哥追不来的女孩儿?」
程是笑着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敏锐地感觉到程是在拿起酒杯的那一刻晦涩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说是晦涩,但我真的不懂吗?
不是的。
在他看到我哭而变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在和他同桌的一周他每天替我抄题目改错题的时候,在他每次大休都偷偷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的时候,在他指着脑袋上的瘀青告诉我「林初,你得赔我一顿饭」的时候,我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爱意。
只是,对于这种感情,我永远无法给他回应。
我做不到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他,只能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去。
聚会结束后,程是提出要送我回家,我同意了。
我知道,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到了巷子口,他停住了脚步。
「林初,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嗯。」我懂他话里的意思,抬起头笑着看他,尽可能地让我们最后的见面不那么悲伤。
我没有提他在聚会时的那个眼神,没有提他今晚强硬要送我的偏执,没有提他只送到巷口的理由。
我只是对他说:「我永远祝福你,十一号同学。」
20.
比起高中的魔鬼训练,大学四年可谓人间天堂。
宋止每天基本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们校门口,门卫大叔甚至都想给他颁一面二十四孝男友的锦旗,我深以为然。
毕业后我和宋止干脆搬到了一起。
当然,住在一起的前提是宋止在寒假的时候跟我爸妈坦白了我们的关系。
回想当时的场景,啧啧啧——
……
「你准备好了吗?」
我站在门外,手指停在门铃上不敢往下摁。
宋止反倒很平静:「摁吧。」
我屏住呼吸,准备迎接我爸妈的八卦洗礼。
果不其然,我妈在看到宋止提着大包小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比调料板上的颜料还要丰富。
我清了清嗓子宣布:「咳咳,介绍一下哈,这是我男朋友,名字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就不介绍了,你们有啥想知道的就问他。」
宋止笑着看我,不说话。
我都准备好了面对我妈铺天盖地的问题,谁知她一把把我拽进卧室。
「小祖宗,你真把宋止给泡了?」
我眼皮跳了跳,也不准备纠正她的措辞:「嗯。」
「你怎么不早说啊?」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急,还带着一点失望。
这是我没想到的,我本来以为她顶多会骂我糟蹋了宋止,倒没想到她会失望。
我心里一惊,害怕我和宋止将会成为电视上那种被父母拆散的亡命鸳鸯。
「我的钱啊!!」
我的思路没有跟上:「什么钱?」
她满脸愁容:「你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和你宋阿姨赌了三千块钱。」
我接着她的话:「所以,你赌的是我和宋止不会在一起?」
她一脸委屈:「谁知道宋止能看上你啊。」
得,她真是宋止亲妈。
出了门,宋止正端坐在沙发上和我爸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笑着摇头。
整顿饭以一种极诡异的气氛吃完了。
宋止走后,我实在憋不住,问了爸爸:「爸,你和妈是不是不赞成我和宋止在一起啊。」
他倒茶的手一顿:「没有啊,小止是我们看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
「但我看你们的表情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我噘着嘴,说出心里的不满。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具,看向我:「爸只是有些感慨,明明你和宋止昨天还在因为一块水果橡皮吵个不停,怎么今天就手牵手回家告诉我你们打算结婚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好像在透过我看小时候那个扎着两条咸鱼辫偷偷把宋止碗里的饭舀到自己碗里的林初。
我猛然发现爸爸的脖颈的皮肤出现松弛,喝茶的时候手会轻微地发抖,几滴茶水滴在衣服上他也毫不在意。
那一刻,我才有了一种父母老去的实感。
我别过脸不愿让他们发现我眼眶中早已蓄满的泪水。
21.
订婚的那天天气很好,有风。
场地我们挑的是我们幼儿园附近的一块草坪。
司仪提前问我们要不要想一些致辞或者感谢的话之类的。
可我着实不会说这些,干脆就全推给了宋止。
那天,宋止穿着白色的西服,一举一动儒雅温柔。
齐方抱着我的手臂问我:「老林啊老林,你从哪找来这么一神仙啊。」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也纳闷。」
齐方皱着鼻子笑我,接着说:「程是在美国创业,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案子,赶不回来了,让我跟你说一句订婚快乐,说结婚的时候他一定排除艰难险阻飞回来参加。」
我笑着道:「好,替我谢谢他。」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宋止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垂下头看我。
我摇了摇头,听见齐方说:「帅哥,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果然老林还是被你拐走了。」
宋止听罢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待会儿多吃点。」
齐方大笑两声:「那当然。」
典礼很快开始,我和宋止面对面站在台上。
他牵着我的手一如年少时那样注视着我:「阿初,今天趁着你我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现场,我想当着他们的面,跟你说几句话。
「高一的时候,你笑着告诉我你要转学去 H 市,去一个离我很远的地方,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心慌。
「临走的时候,借着你的话,我趁机抱了你,我告诉你让你不要忘记我,我当时心里还剩下半句话是,你要是忘记我的话有你好看的,但其实我知道,就算你真的忘了我,我也拿你没有办法。
「你一走就是三年,待你走后我才发现你对我的重要,我给你写信没有回音,给你打电话,王姨告诉我你上的是住宿学校,我那时想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再后来我从妈妈那里知道了你的消息,我再也等不了,瞒着所有人登上了最早的一班火车,即使那一次我还是没有见到你。
「高三那年烟火大会,我向你承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告诉你不必给我回应。
「阿初,请原谅我遇到你就变得胆小,说实话,当时的我的确还没有做好被你拒绝的准备。
「高考结束,我鼓足勇气问你想不想要我做你男朋友,你点头,告诉我你一直都想,那个时候我没出息地哭了好久。
「大学的时候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从来都不担心你会在高中的时候移情别恋。
「我的答案和之前一样,因为我不能阻止你奔向更好的未来,这个未来包括人。这个答案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他的话讲完,我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他握紧我的手,将我拥在怀里,凑在我的耳边说:「阿初,我爱你。」
【婚后番外】:
结婚后,宋止「爹系男友」的魅力越发地展现出来。
我们的分工很完美,宋止负责做饭,我负责吃。他负责拖地,我负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哦,本来我还负责盛饭摆盘,直到有一次我失手打碎了碗,宋止干脆把这活也揽了过去。
我乐得清闲。
我有时候会问他:「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勤快啊?」
宋止笑着看我:「我不勤快谁勤快,总不能让你干吧。」
我噘了噘嘴继续吃,突然胃里一阵恶心。
宋止扶着我到厕所一阵吐。
吐完,我和他懵逼对视———不会吧。
我俩也没经验,饭也顾不上吃,连忙驱车去了医院。
「嗯,是怀了。」
宋止听完高兴得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把手附在我的肚子上:「阿初,他好像动了。」
我笑他笨蛋,才刚怀上哪有那么快就动。
宋止还是在那笑,那样子跟中了五百万一样。
也不知为何,都说孕妇会有孕反,什么都吃不下,吃啥吐啥,我却天天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吃得比之前还香。
反倒是宋止,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说吃什么都没胃口。
我打趣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怀孕了呢。」
我就是仗着现在宋止不敢碰我,什么话都敢说。
宋止幽怨地看我:「要是我能生,那就我生,省得你受罪。」
不知是不是孕妇感性,听完他的话我哭个不停,埋怨他说这些干嘛。
他握住我还在打他的手:「好好好,是我不好,不说了不说了。」
……
三年后。
「宋陀螺!你给老娘出来!」林初看着满屋的玩具气得发抖。
宋陀螺小朋友从窗帘后钻出一个小脑袋反驳道:「妈妈,我错了。」
「错了?」我气得恨不能把他塞回肚子里,「我看你就是皮痒了!快!点!给!我!收!拾!好!」
宋陀螺小朋友噘着小嘴,把每一小步都迈得跟上火焰山一样,扭来扭去地拖延时间。
宋止戴着围裙,端着一盘麻婆豆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他这样子,冷声道:「宋言之。」
听到宋止的话,宋陀螺浑身一激灵,边哭边收拾,心里想着等回爷爷奶奶家一定要好好告告状,爸爸太偏心了!!!
其实也不怪林初生气,宋言之这小孩儿从刚生下来就淘个不停,白天睡晚上醒,天天把她和宋止折腾到半夜。
好不容易长大了,会走路了,谁成想变成了小区里的小霸王。
不是今天把小姑娘的辫子给拆了,就是明天又去和人家打架了。
本来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没什么,只是两家老人都格外宠爱这个孙子,简直是要天不许地的地步。
把林初弄得甚是头疼,不过幸好,宋陀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宋止叫他的大名。
可林初从没见过他打过宋陀螺,心下很是奇怪。
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初戳了戳宋止的腰窝:「宋陀螺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啊?」
宋止眼角一挑:「想知道?」
林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宋止卖起了关子,手指在林初的耳边摩挲:「真想知道?」
林初咬牙点头:「嗯!」
宋止欺身在林初耳边说:「因为我答应他,乖乖听话的话,就给他生一个妹妹。」
林初的耳朵瞬间爆红。
这就是宋言欢出生前的故事。
【程是番外】——兔子小姐
程是出生在一个富贵家庭,父亲是 H 市最大的房地产老板,掌握着 H 市的经济命脉。
在他长到三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有自己的妻子,那个人却不是他的母亲。
再大一点儿,他就明白了小区里大妈口中的小三说的是他的妈妈,而他则是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被父亲接回老家的那天,母亲给他穿上了一套崭新的小西装,告诉他要大大方方的,不要给她丢脸。
程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的身后,可西装还是被一个比他高不少的男生泼了一身的番茄酱。
程是被他推入泳池,在落水的前一刻听到他说:「你和你妈都该替我妈去死。」
后来他被人救起,也知道那个对他言语恶劣的男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字叫程成。
程是知道他对他的恨是有来由的,程成的母亲身患肝癌,手术后却得到了丈夫出轨还生了一个私生子的消息直接被活活气死。
他无法追究那条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也无法洗脱他和母亲身上的罪孽,他能做的只是默默承受程成施加的怒火。
程是一直都知道母亲的野心很大,她想让程是代替程成接管公司。
「程是,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怎么这么窝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年幼时母亲经常会这么骂他。
长大后的程是顶着所有的压力离开了那个没有温度、只剩猜忌的程家。
他来到了四中。
程是一直觉得来四中是他长那么大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他和班里的同学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不用看周围人的脸色,也没有母亲的叫骂。
程是觉得若是能这么过一生也挺好。
直到,他遇到了林初。
当她站上讲台,穿着不甚合身的校服,用着不大的声音告诉大家她叫林初的时候,程是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在扮演普通,换句话说她想融入这里。
或许是因为林初眼里的躲闪和不安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回想起了在程家时的自己,那个因为害怕在家宴上不敢大声说话,后来被母亲罚跪在庭院三个小时的自己。
这种感觉很不好。
于是,当林初透过她那厚厚的镜片,隔着人群和他的眼神交会的时候,他玩心乍起,勾起了唇角。
他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埋下了头,假装刚才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再后来的篮球赛,他看着她被齐方拽着站到了前排,日头正盛,照得她的额角都出了汗,一直用手扇风给自己降温。
程是也不自觉地烦躁起来,一冲一撞间篮球飞了出去,在几十人中毫无偏差地砸中了那只快被热晕了的兔子。
所以,兔子小姐,这算不算是神的旨意呢?
出于礼貌,程是赔了她一副眼镜。
他看着她因为他的一句话抱着膝盖蹲在马路上哭,起先还有些慌张,但在听到这只兔子叫自己十一号的时候,程是的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
看样子,他需要让她记住他了。
配完眼镜,老吴起了鬼心,故意延长了拿眼镜的时间,原本的三天硬生生地被他拖到了一周。
身旁的兔子虽说有些诧异还是乖巧地答应了,程是皱着眉没有再多言。
路上他憋不住,他想告诉身边的兔子不用这样的,她大可以换一家眼镜店。
可从路口突然蹿出来的车占据了他的大脑。
那一刻,他的行动先于思考,把身边的兔子拉进了怀里。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跳得这样快,像是坐完过山车劫后逢生的感觉。
他赶忙把怀里的兔子推开,用随口的提醒换他摁住自己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
出乎意料的,兔子叫了他的名字。
「程是。」
这个母亲随手指的一个名字被她叫得那样好听。
程是本以为这一次之后他与兔子不会再有交集,但当他看见兔子的桌洞里还放着一块裂了缝的镜片的时候,他冲进了刘松年的办公室,求了一个和她成为一周同桌的机会。
那一周,从小到大从没记过笔记的程是会一字不落地把老师讲的内容全部抄下来,会在林初做错的题旁边写上简便算法,会偷偷地在她的桌洞里放上几颗大白兔奶糖。
程是甚至想,他和林初这样的模式很像一对老夫老妻的晚年生活。
你眼睛不好,我就做你的眼。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此之前他甚至从不认为自己以后会结婚。
家庭给他带来了太多的伤痛,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维持一个正常的家庭。
程是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喜欢上林初了。
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程是也不例外。
但很快,他就发现兔子在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他起初不甚在意,他也没想直接表白。
他一直都知道兔子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在她心里占了很重的分量。
他有时候也会很坏地想,既然你都离兔子那么远了,那我替你保护她不过分吧。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来得那么快。
兔子知道那个男生来四中时情绪的波动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她在校门口哭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没敢叫她瞧见。
在教室里,程是听到了兔子坦诚的告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缩,连呼吸的空隙都没有。
原来那个人就是你的勇气吗?
他看着兔子一天天地开朗起来,说话时眉眼都带着浓浓的笑意。
他一年都没有办到的事,那个宋止连面都没露就可以做到。
这怎能让他不嫉妒。
高考结束,程是才得了消息,程成患了癌,这让母亲那本来消散的争夺之心又再次燃起。
她给程是下了死命令——出国。
程是答应了,反正也没有挂念的人了不是吗?
临行前一晚,他邀请了全班同学聚餐,其中当然包括那个许久都未曾联系的兔子。
真心话的时候,他想借着酒劲儿表白,可理智尚存,硬生生地把喉咙里的话压了下去。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又起了心。
只是这一次,他迷茫了。
该怎么说呢,该怎么若无其事地提起我暗恋你的这两年,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诉说那些点滴。
他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她听到这些话后的慌张与无措,该以怎样的弧度勾起嘴角摆摆手告诉她都是过去式了。
他清晰地知道,他做不到。
既然如此,干脆就不开口,即使这一次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送她到巷子拐角,他停住了脚步。
不是不愿再送,而是他的身份只能到这儿。
那一晚,林初对他说她会永远祝福他。
程是点点头,他知道这是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
那时的程是在心里想:我也永远祝福你,兔子小姐。
即使,这一切再也无关爱情。
回去之后,程是去海边坐了一整晚,周围堆满了啤酒罐,手里的易拉罐被他捏到变形,鼓起的铁皮割得他掌心作痛他也没有松手。
良久,他丢掉了罐子,骂道:「程是,你他妈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