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任分手一年后,我们又在一场商务应酬碰面了。
这次,他是甲方。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来这次我真得喊他声「甲方爸爸」。
当我走进包间,看到那张装深沉的俊脸时,险些摔了一跤。
醒了醒神后,我才反应过来,同事口中的重要客户「吴先生」,是我一年前分手的前男友。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佳成集团这次的代表吴嘉逸先生。吴先生,这就是我刚才给您提起的销售总监祝珧。」
面对同事殷勤地介绍,我整理了一下情绪,主动伸出手:「吴先生您好。」
而这位派头十足的吴先生,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顿了一下才将手伸过来。
原不过是寒暄,不想在接触他手指的那一刻,我竟还小小心悸了一瞬。
可随后漫长的两个半小时会面里,吴嘉逸这个混蛋从始至终都没有与我主动交谈过,至多不过是在拿起桌上高脚杯的间隙不经意扫我一眼,便立刻看向别处。
玩这一套是吧?从头到尾我也始终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除了关于合作的细则外,从未提起一句闲话。
等到结束这次会面,我刚起身,他却主动提出送我回家。
我本想拒绝,结果上司在一旁满脸「有故事哦」的神色,还顺带提了我家的住址,表示道,「二位住的确实也都顺路。」
顺路个屁,吴嘉逸住城南市中心,我住城东,送我回家,得绕半个城市。可上司的话都说出口了,这时候为了公司,我也不好拒绝。
熟悉的副驾驶座,刚坐下的时候,恍惚间都能听到热恋时他与我打闹的嬉笑快乐,但车门关闭的转瞬间,回忆被推散。
一路无言,直到他的车直接驶入小区,停在了地下停车场。还没来得及奇怪他是怎么过我们家小区的门禁,他开口打破了沉默:「祝小姐,你这一路怎么出奇安静。」
「吴嘉逸你丫是不是故意的?」
故作矜持许久的我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真面目,解开安全带,咬牙切齿地朝他吼道。
他却仿佛等这一刻已经许久,笑得一脸狡黠,活像只偷到了鸡的黄鼠狼:「果然装不下去了。」
「你想干嘛?」我没好气地往后一靠,摆出一副老娘怕过谁的架势。
他却故意露出为难之色,皱了皱眉,压低些声线:「这么主动?不太好吧。」
毕竟是在一起五年的人,他话里的潜台词我怎会听不出。我举起包扬手便砸,却被他轻松接下。
「我怎么能想到。原以为只不过碰巧是你公司而已,谁知道有时候就是这么荒唐。」
吴嘉逸掏出手机来,略偏了偏头:「美女加个微信?」
我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向电梯走去。上楼后才发现提包落在了他车上,随身只带着手机。
算了,反正这下子开始,见面的机会少不了。
2.
回到家中,我看着同事发来的合作公司这位代表的大致信息,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必要看啊,简历都是我帮他改的。
「祝珧,吴先生的联系方式我推给你了,你等明天合适的时间加一下他吧。」
果然,狗东西阴魂不散的。
我只得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看着他那张头像发呆。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要通过工作号联系了。
不知怎地,我鬼使神差一般点开了电脑上一个尘封许久的文件夹,呆呆看着里面上万张的照片。
从大一初见到他时偷拍的背影,到第一次约会时面带羞涩的合照、毕业时相拥大笑的写真,以及后来装修合租公寓的随手拍……
我突然发现自己正如个青春期少女般咬着指甲翻老照片,猛然意识到不妙,「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盈盈,你猜猜,公司安排让我对接的客户是谁?」
接通给好友的视频电话后,我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心中的郁闷和纠结都毫无掩饰地表现在了脸上。
「看你这样子,不会是——我靠!」舒盈盈因表情太过夸张,不小心将面膜也掉到了键盘上。
我捂着眼睛,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
「他不会借此机会故意挤兑你吧?」
我抬起头。这基本上是我现在最大的担忧。
「要我说,你其实大可以利用好现在这层熟人的身份,还有先前对他的了解,把这次这个项目谈下来,别的就什么都别管。」
我点点头,无比庆幸这位闺蜜能如此理智。
「但是除此之外,你自己控制好,别又把自己陷进去了。先前陪了你几个月才好不容易缓过来,别让我之前的努力白费。」
当然不会!如果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今晚我都没必要参加这个会。
摆正好心态,我就是冲着项目!冲着提成!冲着钱!不就是把前男友当亲爸爸哄吗,很难?
事实证明,很难。
3.
第二天的我特意涂上了迪奥的正宫色,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见了吴嘉逸。
「吴先生,关于我们公司可以提供的设备……」
「祝珧,我的狗怎么样了?」
哥们儿,给点面子啊,共事还没开口提呢,吴嘉逸就丝毫不出我所料地问起了其他事。
我忍着不向他翻白眼,微笑着又将合同向他面前推了推,加重语气开口:「我们公司的设备。」
「嗯。」
可他这一次却没有打断我,见我自己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一挑眉。这样一来,我反而一时忘了词,只好先往后坐了坐:「我需要再来一杯咖啡。」
吴嘉逸向服务生招了招手:「一杯美式,不加冰。」
我听到他熟练地说出我的喜好一阵不爽,故意纠正道:「不要,我要意式浓缩。」
「谁说是给你的了?」
我莫名又处了下风,深呼吸一口压下火气,点了点头。
在与这张即使分手一年却仍然看不厌的帅脸面面相觑整整十分钟后,我忍无可忍地开口:「吴先生,你的狗现在在家里待着,下班后我会带它在小区散步。至于这份合同,我相信您已经有足够了解了,不如你有什么问题赶紧提出来然后我们各干各的谁也别来烦谁可以吗!」
他似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十指交合,认真地看着我:「关于合同,我认为还有很多步骤需要详谈。至于狗,我得亲自确认。」
还在读本科时,之所以喜欢上吴嘉逸,既是为他的颜值沦陷,也同样钦佩他的口才。当时校辩论队的他每每一穿上那身普通的西装,就如同套上了主角光环,轻而易举能让全场的焦点都集中于他一身。而后来在一起时,即使是吵架,我也总在他难以驳斥的逻辑前败下阵来。
至于现在,对他十分了解的我才终于意识到,他当初能进辩论队,也许并不仅仅是依靠语言技巧和缜密的逻辑,而是足够厚的脸皮。
这不,分手整整一年后,这位前任同志再一次正式踏入了这间双人公寓。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会觉得孤单?」电梯上,他问道。
「关你什么事。」
「你还是单身吧?」
「回答参考前一个问题。」
「你就没想过我?」
被问到这里,我终于不能再继续同他玩「猜猜看祝珧什么时候会被惹怒」的游戏,转身瞪着他:「吴嘉逸,当初提分手的是我,你哪来的自信我会没事干想你?」
电梯门恰好开了,他没有回答,还不等我阻拦,就输入了防盗门的密码。然后尴尬的是,门开了。
「我只是懒得换。」
从对方的反响来看,我这句解释只能用「苍白无力」形容。
门一开,我那只边牧就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而在此之前,它最多是在我进门后才象征性摇摇尾巴。
见此画面,我真的没办法不怀疑他们俩是不是有私下联系。
「六六,有没有想爸爸?」
我白了那傻狗一眼。没良心的,摆出这副模样让别人以为我天天虐待它吗。
「不是你爸爸。」
六六没理我,吴嘉逸很高兴。
在坐在我沙发上磨蹭了足有半小时、主动提出请客吃饭未果后,他终于妥协,轻哼一声取出了合同:「这些是我方认为需要修改的条款。」
我看完他的无理要求后,直接没收了他面前的白开水:「吴总,如果这就是贵公司的诚意的话,我想请问你为何还要这样大费周章来谈合作。」
「你就不会妥协一下,说我们可以再详谈吗。」吴嘉逸无视掉我请他出门的姿势,心安理得地靠在我们一同买的沙发上。
「爱谈不谈。」
我之所以能这样理直气壮,是基于对他一贯的了解,既然原本就是抱着协作的态度而来,他便不可能狮子大开口要资源。
所以这份合同上额外的资源,根本就是吴嘉逸自己夹带私活想来我这里找事。晾他一阵子,自己就不胡闹了。
说完,我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四处走动。
只是在切菜时,我不由得想着,一年不见,一见面就这么没有分寸,究竟是存心撩拨,还是真心想复合?
我赶快摇摇头不再去想。
毕竟,我们的故事,早在去年就应该已经画上了句号。
4.
「珧珧,每次看到你,都会突然觉得生活怎么能这么美好。」吴嘉逸从身后揽着我的腰,吻了吻我的脸颊,将下巴搁在我颈窝上。
「别闹,做饭呢。」与其说是嗔怪,我的语气中仿佛更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刚吃过没多久,肚子不饿。」他蹭了蹭我脸颊,接着手不知何时绕到了前方。
我轻搡了他一把,他却仿佛愈发有了兴致,叼着我耳朵……
当我醒来时,脑中还满是方才梦中的画面,因而看到熟悉的床褥时,仍是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去你大爷的吴嘉逸。」
好不容易摆脱掉分手的后遗症,他的出现先让我的梦境破防,原本是恨自己不争气,但连带着见到他也愈发没有好脸色了。
所以当他问起我项目设备的出样进度已经发布活动的场地布置时,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怼了一句,「问这么多,我说了你能听明白么?」
「祝珧,你自己前天刚骂我假公济私,你自己也不能这么公报私仇吧?你这样拉着脸小心老得快!」
我下意识想要回敬他几句,却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没错。自从遇到他那天,我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再没了原有的冷静自持,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了刚入职时的那个遇事慌乱的菜鸟。
「对不起,我为我的失职道歉。」
他不在意地一笑,站起身来:「我需要亲自去这次活动的场地检查成效。」
「那是在郊区,现在去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我看了看表,四点半,要去到那里,仅仅来回至少就要四个小时。
「有我在你怕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拿起公文包,并无比自然地提起了我的手提袋。
有我在怕什么。
我喃喃地重复着,心绪忽然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我们班上四十多个同学去爬山团建,并准备在山顶露营。突然发现帐篷少了一个,那时还是团支书的我和班长吴嘉逸便一道去附近的店里租。
不料恰巧景区的电路出了问题,停电足足有一小时,而天色已黑,我们二人辨认不清路,也没有信号,便只能用手机照着寻找来时的方向。
当时我们两人就已经互相有了心思,却不清楚对方的心意。直到我说出心里的担忧时,他对我说,别担心,有我在,我才鼓起勇气,趁着四周一片漆黑向他表了白。
现在时隔多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羞涩的姑娘,在如今再度面对曾经心目中的男神时,剩下的只有丝毫不耐心的冷嘲热讽。
坐在副驾驶上时,我忍不住侧过脸偷偷看了看他。比起那时,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与干练,平心而论,倒是愈加吸引人。
「好看吧?」
好吧,吴嘉逸的这张嘴才是最神奇的。但凡他一说话,一切浪漫的回忆都会被抹杀个干净。
「好看个鸟。」
「呃,虽然不是很懂,但你要是想突然夸这个,也不是不行。」
我回过头,看到他嘴角的一抹坏笑,下意识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拳。
他仍是带着那样戏谑的神情,瞥我一眼,勾了勾嘴角:「当年还不是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你要再说这个我就下车了。」
他丝毫没有被我威胁到,反而猛地一加速。
安静小半程后,却是我先打破了沉默:「你现在一个人,过得怎么样。」
「谁说我是一个人。」
我心下一颤,下意识想要问他和谁在一起,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吞了下去。
算了,让舒盈盈帮忙打听吧。
到了原定的场地后,现场的情况休说是吴嘉逸这个甲方,就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距离原定的展期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而场地的布置——这么说吧,就好比一栋八十层的大楼,连地基都没有打好。
「你好,我是销售部的祝珧,请问下你们的负责人在哪里?」
就是这样,吴嘉逸双手插在口袋里,兴致盎然地观看了一场我通过电话手舞足蹈地狂怼策划部等等几个负责人,又把现场负责施工的执行方好一顿谴责的大戏。
我对天发誓,我平时一向是一个不会当众与人撕破脸皮、和善可亲的人。只不过,这次他们多半是存着场地远离市区、又有多年合作的基础,因而公司多半不会提前派人来的侥幸,却恰好又遇到吴嘉逸这样审验严格的甲方,因此倘若再继续纵容下去,公司形象也要被破坏个多半。
折腾了许久后,我才基本把在场的大致情况全部记录完毕,同时暗自庆幸这次一起来的是「自己人」。
「实在抱歉,我会向公司反映,让他们一定按时保质完成。」回途的车上,我情绪有些低落,向吴嘉逸说道。
「道歉这么轻巧的么?虽然未到截止日期,但贵公司这次的表现,的确有些辜负一贯的美誉。」
「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下,必要条件下会给你们提供补偿。」
「怎么补偿?」
吴嘉逸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从表情上看,这回不似是在开玩笑。
「这个需要我与公司其他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再做商榷,尽快给你答复。」
「那我自己开车陪你来勘验,这个油费和汽车的损耗,祝小姐是不是也要报销一下?」
怎么感觉又不对劲起来了。
吴嘉逸将车停在路边,侧过脸看着我,眸中似乎映着点点星光。
单从眼前所处的环境和他的长相而言,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无疑是一副缱绻浪漫的油画,只是但凡考虑到他此时又在谋划什么下三滥勾当,则完全另当别论。
「亲我一下这事儿就过去了。」
我白他一眼:「吴嘉逸你这是流氓行为。」
「咱俩在一起过五年。」他说着低下头。
就在我以为要开始煽情的时候,他又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那五年里,我耍的流氓还少吗?」
说真的,但凡我会开车,一定会马上把这个孙子踢出去。
但自从再次遇到这位前任以来,我发现上帝似乎格外喜欢同我开玩笑。
因为车再次启动后没多久就突然抛了锚。
「怎么回事?」
吴嘉逸下车检查了一番后,郑重其事地说:「坏了。」
「怎么坏了?」
「我也说不来。总之就是,今晚可能回不到市区了。」
当时的我心中连呼倒霉,不明白为何一天之内能发生这样多的事故。
5.
「你一个人住不安全。」
「别说什么陌生人了,万一冒出来只耗子都能吓你半条命。」
打了拖车的电话后,由于时间的确已经太晚,我们只得来到附近一间小旅馆。
在这里,吴嘉逸也根本没有使什么私下贿赂前台说「只剩一间房」的招数,而是平心静气试图说服我。
不过他这一回摆出的道理显然让前台姑娘很不乐意。对方听着听着,明显变了脸色,后来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位先生,我们的安保和卫生还是合格的。」
这次轮到我幸灾乐祸地看戏了。
「你不是说你现在都不是一个人了么,怎么还敢和我一起住?」
他听到这个问题后一怔,过了两秒才想起出处,却并无丝毫心虚的模样:「等会儿告诉你。」
在目睹前台姑娘无比丰富的表情变化后,我终于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妥协答应定一个标间。
「不过你给我注意点,敢有什么不规矩,我分分钟废了你。」
「开什么玩笑,我是正经人。」
当然,仅仅是十多分钟后,这位吴先生就用事实向我证明:但凡涉及到「开房」这个话题,男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仅仅是我洗澡的二十分钟,他就先后用了不下七八次不同的理由来敲浴室的门,且个顶个地离谱。
「我有东西落下了。」
「给你送浴巾。」
「刚才好像看到镜子里有个人影。」
当我终于洗完,把他撵进去并狠狠一顿威胁后,想当然地认为这下子终于能安生了,实际上却仍然是幻想。
试想一下,我靠在立起的枕头上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正要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时,一抬头却见他直接湿淋淋地从浴室走出,肩膀上搭着条毛巾。
见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吴嘉逸脸上丝毫没有愧色,反而,呃,「邪魅一笑」:「想念吗?」
「给我滚!」
但在他面前,我发现,任何正常人的手段都会奇迹般失效:他不在意地扬了扬眉,将浴巾往腰上一裹,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更可怕的是,门外传来了一阵对话。
「小伙子搁这儿干啥呢,着凉咋办。」
「唉没事儿大爷,女朋友给我撵出来了。」
听至此,我绝望地捂上头,闷声朝门外吼:「滚进来!」
结果当然是他马上喜滋滋地开门回来。
我被他折磨地心力交瘁,看手机的心情也没了个干净,只好将手机丢到一边充电,关了灯,背对着他躺下。
可他从门外回来后,却又出奇地安静,黑暗中只剩下了呼吸声。我以为他多半以及睡着,小声说道:「你不是要给我解释的么。」
「我跟珠儿一起住啊。」
靠。
珠儿是我们在一起时养的橘猫,当初分手时,我留下了狗,他带走了猫,各自无比幼稚地发狠话要折磨对方的一生挚爱。
然而事实却是,在分手后的整整一个月里,我每天晚上都搂着六六说话。
更可恨的是,这狗从来都更喜欢吴嘉逸,自从分手后就对我爱答不理。
我怀疑它嫌我不够聪明,没什么共同语言。
在心中暗骂我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会想搭理他后,没过五分钟,我还是憋不住话:「你有没有,呃,我就单纯地好奇没什么别的意思啊,你有没有……」
「没有。」
这一回,只是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便再没了多余的解释。
于是给我留下了充足的胡思乱想空间。
我没有再问问题,他也不再说什么。没过几分钟,身后就响起了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我翻过身,果然,这傻狗睡眠质量还是这么好。
但当我也尝试入睡时,满脑子都充斥着乱七八糟的画面:他抱着我在我耳边问要不要再养只狗、皱着眉说没事多半吃不死人、那次大吵一架后些许受伤的眼神,以及带走最后一件行李时的背影。
我口口声声说那些事都过去了、我早就不记得了,这话也不知有没有人真的信。
因为事实是,吴嘉逸,我想死你了。
我小声唤他的名字没有回应,便蹑手蹑脚起了身,蹲在他床边,偷偷看他睡着的样子,然后飞快在他颊边亲了一口。
在负罪感和兴奋的双重刺激下,我心跳得飞快,愈发难以入眠。
「你不会真想找他复合了吧?有点儿出息行吗姐们儿?」星巴克靠窗的老位置里,舒盈盈低头摆弄着新做的美甲,不屑地撇了撇嘴。
「怎么可能!」我这话说得声音有些太大,引得邻座人都扭头来看,实则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毕竟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偷亲他时自己在想什么。
「最好不是。别忘了,去年这时候你还抱着我不撒手,跟我嚎什么再也不找男人了要跟我过。」
「那怎么办。」我下意识地咬着吸管,想起前几天旅店里那个晚上,又是一阵懊恼。
「要我说,结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新的。」舒盈盈神秘一笑,朝另一个方向上独自坐着安静打字的身影扬了扬下巴。
我不用去看就知道她在说谁。迟野,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常春藤本科的背景。听说是老板的儿子,从模样上看多半还带点混血,妥妥的小鲜肉。
「大姐,我比人家大五岁。」
「这也叫问题?照我说,二十七八正是成熟有魅力的年纪,对付这种小毛孩子那就是一个游刃有余。况且……」她压低声音靠近我些许:「职务之便,就是要拿来利用的。」
我下意识瞟了那孩子一眼,有些后悔把他的事告诉舒盈盈。
兴许的确是因为在公司有什么关系,迟野刚来就被交给了我带,这可从来没有过先例。他也的确出色,完成任务总是高质高效,对我虽说有礼貌,却总是「祝珧姐姐」地瞎叫。在纠正几次无效后,我也就懒得再计较随着他去,不料把这当笑话讲给舒盈盈后,反倒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不知是否出于什么感应,他恰好在这一刻抬起头来,向我招了招手,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
「祝珧姐姐,好巧。」他甚至不忘向舒盈盈点头示意,接着后者趁他扭回头,对我使劲使眼色。
「啊是,巧了。对了,昨天交给你整理的资料怎么样了?」我试图挑些毛病出来,用这种方法向舒盈盈表示:你死了这条心吧。
「半小时前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说完,他轻笑了笑,补充道:「姐姐,那既然工作完成出色,能不能,下班一起吃个饭?」
这俩人是不是商量好的。
「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朋友约好下班有事。」
「没问题,我去做个 spa,下次再约。」
我对舒盈盈如此迅速就出卖好友的行径报以白眼,而她却见怪不怪,甚至对迟野竖起了大拇指。
好一个交友不慎。
但当下午我又回到办公室时,又转念一想,兴许她说得没错,如果我尝试着分分心,兴许就不会再继续纠结吴嘉逸这场闹剧。
毕竟,放下他,原本就是我做过最难的一件事。
7.
下午六点半,寻梅居。
奇怪,时间地点都没错,且等了足有二十分钟,却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我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迟野发来的消息,心里愈加困惑。
专程放我一次鸽子?我承认最近两个月对他要求很严,但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
电话接通后响了三声就成了忙音,我这下子笃信自己是被耍了,将手机塞回包里,准备打车离开。
正在我准备结掉柠檬茶的账时,对面坐下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
吴嘉逸装模做样睁大眼睛的样子丝毫没有一个奔三男人该有的稳重:「啊?」
「行了别装蒜了,我还能不清楚你耍什么花招?」
他面上挂着计谋得逞的满足,颇为自得地故意拢了拢头发:「没办法,小男孩太好骗了。我只不过答应把我的车给他开,捎带送了一张今天下午的球赛前排票,就成了他心目中的偶像。」
说完,他还向周围看了看:「咱就在这儿吃啊?这种地方又贵又做作,一点不浪漫。」
上回第一次见你,不也是在这样的地方。那时候的派头,不是足得很么?
我被他逗笑了,抿了抿嘴问:「那去哪儿?」
上车后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被拐了,但似乎为时已晚。恰巧手机上收到一条来自迟野的短信:「姐,不好意思,卖你一次,但是逸哥实在太好了。」
遇上吴嘉逸这条老狗,我算是栽了个彻底。
他带我去了一家火锅店。
没错,我们两人各自一身商务西装,如今置身于这个四周都是学生、年轻情侣和中年夫妇的地方,其格格不入程度,堪比哈利波特与神探夏洛克一起看安塞腰鼓。
「要不要换个包间啊?」我问坐在对面的吴嘉逸。
「什么?听不清!」
「我说,要不要换个包间啊!」我扯着嗓子又重复了一次。
为了这顿饭下来我们还能正常说话,他又加了五十块,我们交谈才终于轻松了些许。
如果说,鹅肝酱要佐苏玳甜白葡萄酒,蓝纹奶酪要配赤霞珠,那么现在桌上这两瓶二锅头,似乎也是合时宜的。
我歪头看着这两个酒瓶,瞄了一眼其度数,不知为何,竟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你还记得这儿吗?」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怎么不记得,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叹口气,下了半盘肥羊。
「我还以为你真不在乎了呢。」
我横他一眼,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火辣辣的白酒喝下去难受得要命,可我却借此有了些心理安慰,仿佛是壮了壮胆子。
「我真看不明白。当初要分的时候,你走得那么果断,我整整一年没有联系你,可也从来没接到过一个你的电话。现在这样给人一种想复合的感觉,又是想闹什么?」
他皱了皱眉:「舒盈盈就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盈盈当然不想让我和你再在一起,当初我……我那样她都看在眼里,怎么还愿意让我再受一次伤。」
他站起身来坐到我身边,试着拉过我的手,却又被我躲开:「祝珧,我明白你那时候为什么一定要分。是我的错,只想着尽快把公司的事做好,没顾及到你的感受——」
我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尽力使声音避免打颤,却仍是有些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没顾及到我的感受?吴嘉逸,你现在又顾及到了多少?我实在受够了那种时刻好像都会低你一等、好像一切都要依附于你的生活。我一直都清楚,是,你优秀,可我不想再作为你的陪衬,总要胡思乱想你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总要猜你今天的心情如何……我真的累了。」
说完最后一句后,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扭过头,伸手取过餐桌上的纸巾。
「但是现在,你自己都已经做到了总监的位置上,谁还会觉得你是高攀了我?」他又取来一叠纸巾,放在手边给我备用。
「可能是吧。但我真的,好不容易才在短短一年达到现在的这个位置。你根本不知道,控制着自己集中精力工作不要想你有多难。」
以前总听人说,「酒壮人胆」。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有些话早已憋了许久,才寻了这么个借口发泄出来而已。
不过,将心里话说出来,我竟果真好受了许多,连带着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所以,复合没门了?」
「完全没门儿。」说完这句,我看着吴嘉逸,反而破涕为笑,拍了拍他肩膀说:「那咱们这也算是一周年纪念,好聚好散?」
他愣了愣,起身拿来了那瓶二锅头:「行,好聚好散。」
他这一句话,是我对那天晚上最后的记忆。
8.
第二天一早,我头疼欲裂地醒来,闭着眼睛去摸手机,一伸手却摸到毛绒绒的一团。
「六六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别上我的床……」
「喵~」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才发现周遭的环境一片陌生。
揉了揉眼后,我又意识到,自己此刻衣不蔽体,只裹着一床被子,先前的外套、裙子乃至内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
我缓缓朝床边看去,只见昨天穿着的内衣如同一面写满了耻辱的旗帜,被挂在了床头柜抽屉的把手上。
「吴嘉逸!!你大爷的干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出现在了门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往门框边一靠,笑得前所未有之灿烂:「早上好宝贝儿。」
「别这么叫我!」
「呃,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衣服还没穿上就不认人了呢。」
我恼羞成怒地抓起枕头,准备朝他砸过去,却下意识想到了一边的猫,只好作罢。
「不行,怕吓着孩子,要不然我分分钟宰了你。」
「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他抱着胳膊摇头叹息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
抱枕正中他面门,我方才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一半,甚至不小心笑出了声。
半个小时后,我穿着他的衬衫等在餐桌旁,看着他熟练地煎着蛋,闲来无事,便捎带替他给珠儿添了猫粮。
「所以,现在算是两清了?」
「嗯。」我低头扒拉着盘子里的两颗小番茄,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一会儿送你去公司?」
「嗯。」
「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绕到了我这边,放下煎蛋,然后倚在桌边看着我。
「嗯。」
我话音刚落,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了上来。
而当我迅速推开他,捂着嘴准备开骂时,他仍是理直气壮:「你不觉得昨天晚上毫无参与感很亏么?」
最气人的是,我竟然被说服了。
就在我发楞的这一瞬,他已经将我的小心思猜了个透,一俯身顺势将我拦腰抱起,毫不犹豫向沙发走去。
这一次,在清醒中更加明确,昨晚不仅仅是冲动,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彼此需要……
当终于停下后,他低头在我耳边问:「两清了?」
我筋疲力尽,攀着他胳膊点点头。
「那,什么时候再清一次?」
9.
自上次在他家的那晚……以及早晨以来,我们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和谐中。
比如,每次约谈商讨合作事宜与进度时,他都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言语举止得体而大方,行为彬彬有礼、从不越雷池半步,真真正正是商务洽谈的模样。换句话说,他表现得十分正常。
所以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不正是我先前希望的所谓「各自安好」,又何必再多纠结呢。
如此自我安慰着,我又给自己安排了不少活计,力求把这次与佳成的合作项目做好,也能让他高看一眼。
正在我以为,近来工作无需怎样接洽,我们的交集就会这样自然而然变少时,又有了新情况。
「季教授出车祸进医院了!」
当沉寂许久的大学同学群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时,我心脏重重一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当年在所有师生中都口碑极佳,对我和吴嘉逸更是有知遇之恩。她猛然出了这样的意外,让我不禁慌了神。
好在在吴嘉逸的号召下,群里短短三天就集齐了手术费,甚至还多出了不少。大约一个多星期后,终于有了我们这位导师转到普通病房的消息。
「这周末我们打算三四个人去探望一下,有意同去的可以私聊。」
看着这条消息,我纠结的老毛病又犯了。
五分钟后,我才终于说服了自己——我这是去探望老师,动机单纯,问心无愧。
当然,在给吴某发消息时,我还是微微有些心虚,仿佛自己是在以此为契机,故意找个理由联系他。
「你一起去也是应该的,毕竟季教授一直最喜欢的就是你。」他说。
就在我松了口气,以为这对话终于要在完全不牵扯私人关系的条件下结束后,他又说道:
「不过可惜,季教授要是听说咱们俩分手了,会不会影响心情。」
好你个道德绑架的老狐狸。
「吴嘉逸你这个小人。」
「你第一次知道?」
但到了约定的那天,我按时到底指定地点后,却看到了并不十分赏心悦目的一幕:我们的老同学、暗恋过吴嘉逸的黎淼就站在他身边,二人看起来似乎相谈甚欢。
虽然我们分手的事还没进季教授他老人家的耳朵,却早已是班群里公开的秘密。而黎淼此刻对着吴嘉逸巧笑倩兮的模样,在洞察情敌天分斐然的我看来,显然就是贼心不死。
更可恨的是,她身上那条裙子,我想买很久了。
大姐,你也是奔三的人了,还搁这儿扮什么少女呐?
此情此景当前,我气不打一处来,刚刚走近,就听到黎淼柔声说:「没事,分手谁都要经历的,都是一种成长,才能以后遇到更好的人。」
只是当我胡乱找了个借口把他拉到一边后,他用一种似乎带了几分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语气不容置疑:「你吃醋了。」
没错,不是一个问题,陈述句。
「谁吃你的醋。我才无所谓你找谁,但就是不想便宜了她。」
可他这回只是拍了拍我的肩:「祝珧,那天是你亲口说,我们以后互不干涉。」
我拧着眉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此时心头的无名之火,到底是冲着他还是冲着我自己。
10.
「嘉逸和祝珧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看到戒指?」病床上的季教授看起来气色已然好了不少,拉着我的手,对吴嘉逸凝眉:「你小子还不抓紧,姑娘可禁不住你等。」
黎淼站在另一侧,瞟我一眼,却还是选择噤了声。
算你识相。
「珧珧是个工作狂,您也不是不清楚,这事情,您可怪不得我。」
他给季教授切好了水果端到床边,扯起谎来何其自然。
季教授仍拉着我没放手,眼中满是慈爱:「祝珧你心强,但这些年嘉逸是怎么迁就你的我可也看着的。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没什么问题大到解决不了……」
当然,在教授面前我们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藏着心里的尴尬答应。但从那里离开后,我们两人都痕迹十分明显地相互避开,黎淼也适时又与他走到了一起。
分别时,我们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十字路口上,三个人向相反的两个方向走去。
我这一侧的绿灯先亮起。走出几步后,我还是没忍住回了头,恰对上他正扭过来看着我的一双眼睛。
「祝珧!」
身后传来他的一声唤,我却已经扭回头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长痛不如短痛,何必要在过去已经犯过的错上再受一次伤呢。况且,现在的我事业正处上升期,没道理让一个男人挡道。
自那以后,我们十分默契地断了一切私下联系,即使再见面,也都保持着距离。
我时常提醒自己,有黎淼在,相信他很快就会过了这个槛。
四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我们的合作也接近了尾声。
吴嘉逸提出最后一起聚一次餐,我拒绝了。
舒盈盈为我的果断表示无比欣慰,特意带了好酒来我家做饭,庆祝我「重获新生」。
只不过,我为了次日的洽谈并未饮酒,反而是她自己一个人干了半瓶,然后嘻嘻哈哈地在我家中乱翻。
「祝珧,这什么啊?电影?」
我看着她手上拿着的一张光碟,摇了摇头。这年头谁还用这个。
在我收拾碗盘时,她找到了播放键。
前半截是一些与吴嘉逸仍在一起时的生活片段,我又不由一阵心酸,赶忙要叫她关掉。
正在这时,吴嘉逸手持着镜头的画面出现在了投影上。
「今天祝珧生日,她加班多半是忘记了。所以,本人打算以实际行动向她证明,她有一个多完美的男朋友。」说完,他还不忘朝着镜头一挑眉:「珧珧,我敢保证,你绝对会感动到巴不得马上拉我大战八百回合。」
他接下来又兴致勃勃地将一应菜肴和布置都介绍过,其间还有珠儿爬上餐桌偷吃、六六躺在路中险些将他绊倒的画面。
一切都结束后,他又拿着镜头,用毛巾抹了一把汗,笑容虽显疲态,眼中却微微闪着光:「珧珧,生日快乐,我爱你。」
说完,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眸光一闪,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说道:「这个,巨贵。」
光盘上的影像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接着便是黑屏。
舒盈盈的酒仿佛瞬间醒了一半,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些迟疑地问我:「这是哪天?」
「分手那天。」
那时我已经连续加了两个多月的班,失眠严重,心情也极差,因此早已对吴嘉逸没了耐心。缺乏睡眠导致我精神十分脆弱,恰巧当天又在公司受了委屈,却仍要陪着客户吃晚餐,因此回到家中时,已经很晚了。
吴嘉逸想必已经等了很久,加之我忘记了与他提前说一声,因此态度并不是很好。
在大吵一架后,我向他提了分手,并在当晚睡在了舒盈盈家中。
「没事,过去的都过……」这一回,连先前力主我独自美好的舒盈盈也没了底气:「你知道他要向你求婚的事吗?」
我怎么能知道。
于是当晚躺在床上,我又一次失眠了。
兴许先前分手,并不能算作是他的错呢。
自从毕业进入现在的公司后,我时时刻刻都以工作为重,却因过度劳累比先前愈发敏感。我太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吴嘉逸差,甚至有时将他也看作了竞争对手……
我索性打开台灯,摸出手机,给吴嘉逸的工作微信发了条消息。
「明天一起吃个饭?」
好聚好散,我只是不想让他觉得我太自私,毕竟以后还要有生意上往来。我这样自我安慰道。
你自己信吗?
闭嘴。
11.
「我承认,自从发现来对接合作的是你,我就一直在尝试用这个机会追回你。」
不知是否因为是「散伙饭」的缘故,我总觉得今天的吴嘉逸眉目分外俊朗。
我们约在了一家新开的小资情调的餐厅,周围坐着的基本也都是一对对的情侣。
听到这个并不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掩了掩嘴,试图藏起唇边的一抹微笑,随机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吴总现在感情生活还不错?」
「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和黎淼在一起么。」他低头喝了口茶,用一副了然的神色觑着我笑了笑。
「也是,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以为能骗过你。」我轻咳了一声。
「暂时没有。」
只不过,令我失望的是,这顿饭全程,他却也没有再提出复合之类的话。
在回家的路上,我微微有些腹痛,便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他扭头看了看我面色,下意识伸手来探我额头:「怎么有些烫。」
虽没得到回应,他又将车开快了些许。
「祝珧,先前分手,我一直没来找你,也的确是因为没意识到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我可能终于想通了。」
我扭过头看着他,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心跳仿佛又加快了些许。
「之前你工作压力大,我也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自己的事,没能体谅到你不容易,加上一时冲动,就同意了你说分手。但其实,我们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无可调和的矛盾,只是两个人都太过骄傲,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我被他说中了心事,下意识想要回避。
「对不起,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还是在说要复合吗?
我正想要回答,小腹却又突然一阵剧痛,比起先前猛烈了不知多少倍,仿佛钻心一般,让我不由得一抽搐。
「嘉逸,送我去医院,快。」
一路上,小腹传来的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我逐渐感觉意识也略有些模糊,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吴嘉逸的车开得分外快,就连他向来平缓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慌张:「珧珧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车终于停了下来,吴嘉逸立刻下车,拉开车门解开我的安全带,一把抱起我向急诊跑去。
耳边风声刮过,我痛得额头上沁出汗滴,死死攥着他的衣领,从齿间挤出微弱的几个字:「嘉逸,疼。」
「马上,马上就到了。」
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不知是那一刻,便昏厥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身边的舒盈盈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坐在我的病床前,用温毛巾为我擦着脸。
「食物中毒,有道菜里混入了有毒的真菌。好在现在已经做完了洗胃手术,再来晚个十几分钟,你小命都没了知道吗?」
沙发上又有一个人影站起身来,走到我床边,是黎淼。
她拍了拍舒盈盈:「要不然让我和她私下说几句?」
「你不是要拔她输液管吧。」说完,舒盈盈面对黎淼眼中射出的利剑举起手:「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
我还在纳闷,这位情敌小姐何故跑来看我。与她面面相觑几秒钟后,她开了口:「还以为,你们分了手,至少我能有个机会呢。」
「呃,没有?」
她瘪了瘪嘴,小小翻了个白眼:「吴嘉逸那家伙每次出来约会都动不动就提到你,要不是我想到他这个缺心眼的多半是根本就没忘掉你,指不定会以为他是故意气我的。」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一阵咳嗽,黎淼为我端来了一杯水。
「我早想通了。何必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男人念念不忘,老娘自己也优秀得很。」
说完,她轻叹了口气:「祝珧,别作了,你们俩都是神经病,挺合适的。」
话粗理不粗。
我傻笑几声后,才突然意识到:吴嘉逸他人呢,分明是同样的菜,他怎么会没事?
当我说出疑问时,黎淼对我的后知后觉表示了鄙视。
「他怎么可能没事?他情况比你严重多了,刚刚做完手术,现在还没醒呢……哎你哪儿去——」
我拔下手臂上的针头跳下床,连鞋都顾不得穿就往门外跑去。
到了门口,我又回过头。
「708。」黎淼翻了个白眼。
12.
当我赶到吴嘉逸病房时,根本无需像电影中那般对他千呼万唤让他赶快醒来,因为他已经在慢条斯理喝着白粥。
看到我,他扬了扬眉,轻松得仿佛此刻身在自己家中一般:「衣服都不换就来了?」
接着他的目光往下移了移,倏尔又一皱眉:「怎么连鞋都不穿。」
「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也疼?没命了怎么办?」
我拉过他床边的椅子,无比自然地拿过他手中的碗,舀起一勺白粥尝了尝温度。
「跟你说肥皂剧少看,哪有那么严重了。」他耸了耸肩,瞟了我手中的粥一眼后张开嘴:「啊——」
我轻轻在他胸前抽了一巴掌,吹了吹后将粥喂给他。
「少给我装。舒盈盈都说了,严重情形下,是可以致命的。」
「那能怎么办,我总得先把你照顾好。」
我不说话,心中却已经汹涌澎湃,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抱他。
「为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见此,我怼道:「干嘛,分手一年了,你还当我把你什么心思都猜透?你这个神经病的脑回路根本就和别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因为我爱你。」
周遭的一切都在那一霎那安静了下来。我感觉眼前的世界与意识之间被加上了一层遮罩,就连病床上的他也变得无比遥远,只有那句久违了的话仿佛仍然真真切切在耳边一遍遍回响。
当终于醒过神来时,心中剧烈地打着鼓:要不然那就这么复合得了。
就在我低头扒拉着粥踟蹰之时,他清了清嗓子,朝一旁桌子扬了扬下巴:「我想吃那个青菜,那你能不能夹给我?」
我思绪被打断,愣愣抬起头:「啊?」
「我说,能不能夹给我?」
「啊,好。你等一下。」
只是当我去拿起那盘青菜回过身时,却见他拿着手机,笑得前所未有之灿烂:「我录音了。」
还不等我问,他就将音量调至最大播放了出来:
「我说,能不能嫁给我?」
「啊,好。」
我尖叫一声要扑过去抢,他却直接将手机塞进了病号服的裤子里,然后一伸手止住我:「哎,病号,你可别乱来。」
我试图表示抗议,嘴角却无论如何都在向上扬。
吴嘉逸向我张开双臂:「媳妇儿,我想你了。」
「我才不想你。」
我说着,光脚爬上了他那张显然对我们两人来说有些狭窄的病床,将冰凉的双脚塞进他腰间,听到他一声嚎叫,才心满意足地确信他恢复得很好。
13.
一星期后。
我指点着工人师傅把家具搬入吴嘉逸现在的住处,看着不远处六六虽不适应,却正四处打量的模样,以及藏在床下的珠儿露出的一截尾巴,忍不住抿了抿嘴。
当终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我往他宽敞的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
身边忽然一沉,我翻过身,搂住吴嘉逸的脖子,闭上眼睛试图小憩片刻。
「珧珧?」他往我这一侧靠了靠,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便明白了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没事,不用你费什么力气。」
但他话音刚落,床就马上又一沉。
「六六!我说了多少次你别上床!」
在他们一人一狗的斗争中,珠儿默默爬上床,与我一同旁观着。
我含笑看着面前的鸡飞狗跳,无比庆幸自己又被给予了第二次机会。
先前的我们被压力所困,在互相指责中一时忘记了体谅和反省。好在我们又足够幸运,在不知是宿命还是缘分的指引下兜兜转转又找回了对方。
管他呢。说回来,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
归结起来,不过是黎姿那一句话罢了:别作了,我们俩神经病,的确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