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她处心积虑地，勾引了跟她住同一屋檐下的陌生「哥哥」，再狠狠地，抛弃了他。
01
林初第一次见到夏南泽，是在大一的暑假。
那时距母亲去世不过一年，父亲便又新娶娇妻，还顺便要为她带来了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呵……买一送二。
见到他们母子三人的第一眼，林初脑子里只划过了这一句话。
父亲在旁边热络地介绍，可他的新妻子对着林初这张冷冰冰的脸，却是说不出的局促，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只能推出她的小女儿缓和气氛，小姑娘怯生生地叫着姐姐，对着一个小孩子，林初甩不出脸子，却也应不下这声。
只好别扭地转过头去，却看见了一张淡漠的脸。
一脸的置身事外，即使不巧撞上了林初的目光，也只是漠然滑过，平静无波。
傲。
比我还傲。
这是林初对她这个便宜「哥哥」的第一印象。
林初的父亲林一南，是典型的寒门出贵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便娶了林初的母亲，此后借着岳家的庇荫，一路平步青云，再到九十年代毅然下海，摇身一变成了林总，这些年可谓顺风顺水春风得意。至于他新娶的老婆周静，林初知道她，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她曾在一堆老照片里意外看到年轻时父亲与她的合影，没想到，兜兜转转，父亲竟然又娶回了他的初恋情人。
真是可笑。
林初想到过世的母亲，只觉得分外讽刺。
不过更讽刺的是，周静的儿子叫夏南泽，女儿叫夏南思。
这两个人还真是默契地时时不忘老情人啊。
林初眼里尽是嘲讽，哦，不对，她怎么差点忘了，这女儿如今改叫林南思了，她就这么莫名其妙有了个妹妹。
而这样的「一家人」，林初与他们，自然是相看两相厌。
林南思倒还好，小姑娘下半年要升小学了，周静为了女儿争气，暑假课外班排得满满当当，平日里林初还能眼不见心不烦，反而是夏南泽，据说名校 P 大刚毕业，过完暑假就要出国深造了，估计是要抓住国内最后的奋斗时光，白日里也不出门，待在书房里，一看就是整天，还惹得林父说了林初几句，让她好好跟哥哥学学。
呵……
这种话，林初自然理都不会理，她也厌恶同夏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索性早出晚归，成日和狐朋狗友们四处厮混，躲着一家子都远远的。
周五晚上，F 中高中同学聚会。
换作以前，这种无聊的聚会林初肯定不会去，但如今，只要能不回家，她什么局都去。
所以，丁颜在包厢里看见林初时，着实吓了一跳，她这个高中同桌，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高冷，今天是哪阵风，能把她吹来？
在林初旁边坐下，丁颜同她打了个招呼，随意寒暄几句后，便陷入了干巴巴的沉默。
还是同以前一样啊？
丁颜默默腹诽，只好掏出手机掩饰尴尬，而整场聚会，林初都是心不在焉的游移沉默，明显在捱时间。
直到隔壁女生的一声惊叹。
「帅哥绝对是比大熊猫还珍稀的物种！什么学霸校草只会存在小说里，反正我在大学见的都是歪瓜裂枣，幻灭！」
「那可未必，谁让我们进 F 中的时候，夏南泽已经毕业了，你要是也能考进 P 大，说不定还能见到本尊。」
「可你们说夏南泽真有那么帅吗？不会是谣传吧？」
「能成为 F 中传说的怎么会有假，我听说那个时候一个情人节，夏南泽就能收俩抽屉情书，他同桌的抽屉都贡献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那边说的热闹，而林初本来也没在意，异性是女生之间永不过时的话题，她向来没什么兴趣，可直到听到夏南泽的名字。
「夏南泽？是我们高中的吗？」
「林初，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夏南泽你都没听说过。」
丁颜既觉得惊讶，又觉得这确实很符合林初的性子。
「不过也是，我们入学的时候，夏南泽已经读 P 大去了，你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没留意也正常。人家可是 F 中的传奇人物，不仅考试回回第一，关键还长得帅，据说当年入学时都引起轰动了，高中三年追过他的女生估计都能把 F 中操场绕一圈，听说当时夏南泽一参加篮球比赛，连对手班的女生都叛变跑来给他加油。」
「不过可惜，」隔壁的女生接着丁颜的话道：「高中三年，都没人拿下过夏南泽，也没听说过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据说当时当众告白的女生还不少，可人帅哥就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不行』就没了，真惜字如金。」
「是啊。」
丁颜点头表示认可：「能被称为 F 中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不是没原因的。」
「但也不怪人家高冷，」丁颜接着说：「我前几天才知道，我表哥居然和夏南泽是初中同学，我看过毕业照，人是真的帅，可我也听我哥说，他初一的时候爸爸就车祸去世了，单亲家庭长大，可能性格就冷淡一些。」
「天啊，这是什么美强惨剧本啊！帅哥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旁边的女生立刻充满了怜爱，还不忘威逼丁颜回头把毕业照拍下共享到班群里。
而在旁边的林初，面上不发一言，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第一次见到夏南泽时，她确实也有被惊艳到，这人骨子里透出的冷漠疏离也着实不假，细细想来，他们住进来半个月，林初除了有一次早上找牛奶的时候在厨房意外撞见了夏南泽，确实也并无其他交集。
当时是个什么情景来着，林初仔细回忆起来，她那天起的有点晚，周静已经带着女儿上辅导班去了，她想在厨房里随便找点牛奶充当早餐，可冰箱里翻了半天都找不到，正窝着火，就看见夏南泽一身运动装从外面回来，额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看她在那里拧着个眉，只默默走过来，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盒牛奶，轻轻搁在了厨房的大理石台上。
从头到尾，没和她开口说一句话。
呵……
林初承认，夏家母子三人的到来，她一点也不欢迎，她讨厌周静如此就轻易取代了母亲在家里的位置，她更讨厌父亲这么快就忘记了母亲，喜迎新人，可这些只是讨厌而已，但丁颜的话……
林初心中寒气陡生，脑中思绪也愈发纷乱起来。
聚餐加 K 歌，结束时，已是深夜，谁料夏季天气阴晴不定，此刻竟电闪雷鸣，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么晚了，要不男生分头打车送女孩子回家。」
KTV 门口，班长安排道。
「班长，雨下的这么大，不如我们回 KTV 通宵得了。」
有人在后面笑着提议，正七嘴八舌中，丁颜突然一声惊呼。
「夏南泽！」
刚刚讨论过的 F 中传说突然出现在面前，哄闹的人群瞬间安静，所有女生的目光都跟着投了过去。
KTV 亮闪闪的灯牌在夜色里五彩斑斓，雨幕中，那道修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来，如同一幅雅致的江南水墨图，这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无形中亦成了他的陪衬，雨水落在他的脚下，盘旋的水汽氤氲，整个人说不出的清风朗月，而林初站在人群里，甚至都清楚听到了身后的吸气声。
而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近……
最后，夏南泽撑着伞停在台阶下，清隽的眉眼直接暴露在灯下，无视众人惊艳的目光，只缓缓抬头看向林初，冷静开口。
「太晚了，叔叔不放心，让我来接你回去。」
……
林初最后是硬着头皮钻进夏南泽伞下的。
至于今晚之后，她这群同学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暂时是无心管了。
而夜色里，她瞥着夏南泽如玉的侧颜，却没有半分欣赏帅哥的心思，脑子里全都是丁颜刚刚的话。
夏南泽初一时父亲去世，也就是说，夏父已经去世了十年。
可是，林南思，今年才七岁！
林初咬着牙，无尽的怀疑与愤怒迸发，这些日子里林父对林南思亲昵的一幕幕都涌了出来，混着夏天的闷热，煎熬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面上更是煞白一片……
怪不得着急忙慌要改姓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路无言，到家时已是深夜，可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林父的车就开进了院子。
「林初，你跟我来趟书房。」
女儿半月都疯得不见人影，林父的忍耐也终于到达了极限。
二楼的书房里，林初歪着头站在书桌前，一脸的吊儿郎当，一双眼里尽是不屑，而林一南看见女儿这个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小初，我知道，爸爸和你周阿姨的事，之前瞒着你，你生爸爸的气，可你生气也要有个限度，你现在这样天天鬼混不见人影，像话吗？」
「我出去玩叫不像话？」林初轻笑一声，心中怒火翻腾，可到底还是没有冲动问出林南思的事，只质问道：「那你这么快就再婚，这就像话了！」
「林初！」
果然，似是戳到痛处，林一南狠狠拍桌，深呼口气后又苦口婆心道：「小初，你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们都要往前看，再说，你周阿姨待你不错，你为什么要让大家都不开心呢？」
「我怎么让人不开心了？你把人娶进门，还要我敲锣打鼓也热烈欢迎吗？」
看到父亲这副反应，林初更是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再婚多光荣呢！」
「小初！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林一南气的涨红了脸，可毕竟自己理亏在前，只好又软了口气：「好女儿，爸爸也是人，也需要陪伴，你就不能理解一点爸爸吗？你看看你周阿姨的儿子，南泽不就能体谅你周阿姨吗。」
「体谅你？不好意思我体谅不了，人家的儿子倒能体谅你，可人不跟你姓。」
林初此刻正在气头上，自然是软硬不吃，阴阳怪气，句句呛人。
「你……」
女儿这态度，终于耗尽了林父的内疚：「南泽是你周阿姨的骄傲，就也是我的骄傲，你要是真能有南泽一半优秀一半懂事，我都能省心地多活十年！」
「既然你对他这么满意，那你就守着他们一家人过去吧！」
冷冷撂下这句话，林初扭头便摔门而出，结果就正撞见周静局促不安地守在书房外，脸上那怯懦无辜的表情更让人平添烦躁与怒火。
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愿给，林初直接无视了周静的欲言又止，径直回了三楼自己的卧室，可偏偏转身关门的刹那，依稀瞥见夏南泽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林初愣了一下。
父亲失望的话语还一直在脑中回荡，而丁颜的话就突然又浮现在耳边。
高岭之花啊……
那如果这朵高岭之花，她偏要攀折呢。
02
林一南没有想到，女儿昨晚同自己那样不欢而散后，还能难得地出现在第二天的早餐桌上。
想来小初昨晚也只是跟自己嘴硬，心里还是懂事的，林父这么一想，面上也和颜悦色起来，自己何必跟孩子计较呢。
早餐吃的差不多，周静正要收拾东西带女儿出门上课，林初却突然开了口：「我暑期有个社会调查的大作业，我有点问题，能不能请……请哥哥指导一下？」
闻声夏南泽微微凝眸，似是十分诧异，正打算拒绝，周静已经忙不迭地替他应了下来：「这都一家人，有什么不行，小泽，今天你就好好替小初看看她那……那什么作业。」
没有回绝的余地，周静已经将儿子推到了林初的身侧。
于是，周六的上午，人「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送孩子去补习班了，整栋房子里，就剩下林初与夏南泽在面面相觑。
「走吧哥哥，」林初笑得人畜无害：「去我房间指导一下呗？」
「不用了。」
夏南泽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客厅就行。」
客厅沙发上。
林初盘着个腿，笑吟吟盯着夏南泽，一脸的求知若渴：「这个社会调查，我还没有选题，哥哥你有什么建议吗？」
少女倾身相对，一低头，就能看到她修长光滑的脖颈，可惜，夏南泽视若无睹，不为所动。
「这种调查，选题是基础，需要你自主完成，等你确定了方向，再来问我吧。」
说完，便起身要走，岂料刚站起来，林初的脚丫子就已经落到了他的鞋背上。
「你这什么态度呀？」
林初昂着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少女纤细的右脚就这么轻飘飘地按着他的左脚，隔着层薄薄的鞋面，夏南泽却觉得似有千斤重压，镇得他动弹不得。
「我没有这个意思。」
默默退步抽身，夏南泽嘴上却未让步：「等你选好题再来问我吧。」
话落便走，毫不留恋。
果然是高岭之花，心如磐石啊，林初腹诽，这刚开始，就碰了一鼻子灰呀。
然而午餐桌上，林一南却又想起这茬，体贴地关怀起女儿。
「小初，南泽今天辅导你功课，你学的怎么样啊？」
「叔叔……」
夏南泽闻言刚要实话实说，可桌底下，林初又已经一脚踩了下去，堵住了他的话头。
「哥哥不愧是 P 大的高材生，帮我理清楚了很多疑惑呢。」
林初笑得真心实意，一边侧头看向夏南泽：「是不是啊，哥哥？」
桌底下林初尚未松脚，尽管莫名其妙，不自在到极点，可夏南泽也只能面色不改，低头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见状林父更是高兴，连夸了他好几句，可夏南泽却并未再接话，侧首掩去的眸光里，似有所思。
果然，饭后，无人的走廊上，夏南泽拦住了林初。
「刚刚吃饭的时候，你没必要说谎的。」
来人眉眼冷冽，语气疏离。
典型的划清界限。
「我乐意！」
林初仰头踮脚示威，像只张牙舞爪的奶猫，可夏南泽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
十足十的冷漠。
他想，自己做的也够明显了，不管今天林初搞这一出是什么原因，以后总能知难而退消停下去了吧。
然而，第二天一早，夏南泽刚打开房门，就看见和自己同样一身运动装的林初堵在门口，笑得阳光明媚。
「早啊哥哥，一起去晨跑呀。」
一大清早就见到这样一张热情洋溢的脸，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夏南泽却是半分余光都没给人家，直接绕了过去。
林初：……
林荫道上。
晨光斑驳洒下，林初看着前方挺拔的身影，跟的相当吃力，内心吐槽无数，好不容易跑完了全程，躬身大口缓着气，就见前面这人才终于回过头来。
而夏南泽也没有想到，林初会跟着自己跑了一路。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姑娘，此刻跟在自己后面，通红着脸庞，额头上也都是汗，连头发都乱了不少，狼狈又可爱，他默默立在那里，手里的矿泉水松了又握，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这算是什么滋味，只是脚步终究没有上前。
而这一幕落在林初眼里，则成了夏南泽气定神闲地看完笑话，再悠悠然弃自己而去，还不忘单手插兜装个潇洒的无良一幕。
呸！
林初掐着腰，内心直骂，果然这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好啊，既然你软的不领情，那她也不介意试试硬的。
再战再败后，林初决定吸取教训改变方针。
可惜她的新方针还在雏形阶段，自己就先被准时到来的大姨妈击垮了。
新一周的早晨。
林父出差赶飞机，早早就走了，而周静一边给小女儿收拾书包，才发现林初一直没下楼，其实对这个继女，周静心里一直是有些犯怵的，没什么事更不想随便去招惹她，可最近两天人态度似乎刚有些缓和，周静也不想前功尽弃，只好把主意打回自己儿子身上。
「小泽，小初一直没下楼吃早饭，厨房里温了燕麦牛奶粥，等会儿她下来了你告诉她，年轻人怎么能总不吃早饭呢。」
殷殷吩咐完，周静就带着林南思出了门，没有看见儿子不动声色地凝了凝眉。
昨天自己好不容易冷着脸打发了人，夏南泽此刻肯定是不想再沾上林初，可他没想到，直到快午饭，林初也都没有下楼。
夏南泽突然莫名有些烦乱。
小姑娘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去看看，就看见林初惨白着个脸，歪着身子下来了。
「有吃的吗？」
林初有气无力，小腹处痛的她两腿都微微发软，语气自然也好不上来。
「有。」
夏南泽难得顺着她，盛来一碗热粥，看她小口小口硬吞完，再默默收拾了碗筷，正准备离开把一楼留给林初，就听见少女又开了口。
「我亲爱的哥哥，我卫生巾用完了，你能帮我去买点吗？」
林初语气平静，一脸的理所当然，倒是夏南泽，惊得呆了一瞬，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那我打个电话给我妈，让她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可我现在就需要，哥哥，我都这样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林初一边控诉，一边软绵绵地瘫倒在沙发上，一副讹人姿态。
夏南泽也没有想到，林初会给自己来这一出。
林初仰躺在沙发上，看见夏南泽这么直直站着，依旧一脸淡漠，一声不吭。
可事实上，一抹绯红早已悄悄爬上耳尖，夏南泽此刻内心翻江倒海，拒绝也不是，应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自己二十二年来从未这样尴尬过。
她的这声「哥哥」，份量太重了。
半晌，终是理智战胜情感，扭头换鞋出门。
等再回来时，夏南泽手里已经拎着一大袋东西了。
林初半闭着眼，偷偷瞥过去，只见这人往日里白玉般的脸庞，此刻正微微发红，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嗯，估计是外面太热了。
林初合上眼，幸灾乐祸地想。
耳边听见塑料袋哗啦地被扔在沙发旁边，林初佯装初醒，正打算甜甜地道个谢，就看到夏南泽竟同时也递过了一杯红糖水，而四目相对间，夏南泽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眼里的狡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这小丫头耍了。
林初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这个「便宜」哥哥竟然会这么贴心。
水杯重重落在茶几上，夏南泽有些恼羞成怒，匆匆打量了小丫头一眼，脸色比之前好多了，看来也没有多严重，既然如此，他的「关怀」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刚转身往楼上走去，就又听见身后小丫头惨兮兮的声音。
「哥哥，我痛……」
一句「我不是医生」还未来得及出口，林初就又来了一句：「哥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我送你去医院。」
夏南泽冷冷开口。
「去医院没用的，老毛病了。」林初说得可怜巴巴：「以前都是妈妈给我揉的，揉一揉会好很多的。」
「你……」
夏南泽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得涌到脑门，张口都不知道反驳什么。
「算了，不为难你了，你才不会管我，你们都不会在意我的。」
林初忽的改口，扭头埋在沙发里，肩头微微耸动，似是戳到什么伤心处。
小丫头变脸如此之快，夏南泽眸光一暗，已隐隐明白，屋内一刹安静，那一点点隐秘的啜泣，更是声声砸进心湖。
良久，林初都以为人已经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却温柔地落在了小腹上，掌心的温暖源源不断传来，轻轻缓解了小腹的坠痛，而林初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困了，此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还在感叹，这只手真的好暖呀，跟这人冷冰冰的性子一点也不像。
而半蹲在林初腰侧的夏南泽，对着小丫头难得乖巧的睡颜，则是目光幽沉……
他想，今天的自己，一定是疯了。
从头到尾，一点都不对。
03
林初再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卧室里。
窗外天色渐暗，她半撑起身子，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听见了短促的两声敲门声。
「进来。」
房门轻启，夏南泽握着杯牛奶静立在那里，屋外廊灯透过间隙，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无声投落在了林初的床尾。
林初见是他，立刻笑眯了眼，伸手拧亮了床头灯，冲他笑盈盈地招了招手。
屋内瞬间亮了。
夏南泽这才走了进来，还是冷着一张脸，将手里的牛奶放在了林初的床头，语气淡淡：「我妈刚刚晚饭时来敲过门，你没应，就让我上来看看。」
「我刚刚睡着了。」
林初解释道，脸上还带着初醒时的懵懂与乖巧，也不问自己怎么回的卧室，只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温牛奶，鹅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睫羽闪动，偏头看向夏南泽时，眼里似是有碎碎的星光。
真像一只小奶猫……
夏南泽忍不住想着。
不对！
强制自己移开目光，灯光外的阴影处，夏南泽又一次默默谨告自己，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自己不能再管她了。
他们这种半路「兄妹」，桥归桥路归路，才该是最好的结局。
次日。
夏南泽为了躲开林初，一早就埋头进了书房，结果一本书半页还没看进去，门锁微响，便见少女推门走了进来。
「哥哥，你在看什么呢？能跟我讲讲吗？」
少女趴在书桌前，冲他笑得单纯无邪。
「没什么。」
默默阖上书，夏南泽又恢复了往日的生人勿近：「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林初笑得眉眼弯弯：「我就在这陪你看书不行吗？」
「林初！」
夏南泽眼睑微沉，复又看向她，目光里都是不容回避：「直说吧，这几天，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我？」
「你不知道吗？」
林初偏头笑了一下，直白又坦荡：「因为我喜欢你啊。」
「你……」
大脑一瞬空白，骤然的心慌只有自己知道，夏南泽斥责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林初又理所当然地说道。
「有这么优秀的哥哥，谁会不喜欢呢？」
默默松了口气，夏南泽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可缓缓平静下来的心跳，似乎在诉说着一股说不出的怅惘。
「你不要再闹了。」
夏南泽将目光落回书面，无声逐人。
「你真想知道原因？」
林初凑近了他，诱得人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眼里都是狡黠的笑意。
她的眼睛真好看。
夏南泽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句话，静静抬首，咫尺之间，他在少女的瞳仁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有些意乱神迷的自己。
他突然有些慌乱，正想偏开目光，一片温热覆了上来。
她吻住了他。
四目相对时，林初盯着夏南泽，觉得这人眼睛好看鼻子好看，真是哪哪都好看，尤其这唇，红红的润润的，一定很好亲。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轻轻啄吻，一触即离。
口感着实不错。
而林初热情上头的后果就是，夏南泽弃书而逃，说有资料要去图书馆查，一查便是整天不见人影，躲得彻彻底底。
七月盛夏，知了声声，夏南泽站在林荫道下，唇间温热依旧真实，胸腔里跳动的愈来愈快的心脏，也似乎在时刻提醒着他，事情怎么会突然到了这一步？
林初的一颦一笑不断在脑中闪现，她轻飘飘的一句「喜欢你」更是钻进了他心间的每一个缝隙，还有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不能这样，夏南泽冷静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让事情往不受控的方向奔驰而去，对林初，他需要更坚定，更镇静。
在外面磋磨到半夜，终于平复下来的夏南泽，这才敢偷偷回了家。
拧锁开门，廊灯跟着照进房间，夏南泽便看见，自己长长的影子尽头，少女只穿个睡裙，正微笑着看着他。
「哥哥今天，是在躲着我吗？」
林初脸上一直挂着笑，灯影下，她光裸的肩头在空气里泛着莹白的光，就这么步步走近，堵得夏南泽无路可逃。
「哥哥你不要躲着我，不然我就只能，在你房间等你了。」
明明是她逾界，可少女的声音里却还带着一股天然的委屈，擦肩而过时，还额外温婉地道了声晚安。
「对了，」身后少女的馨香寸寸钻入毛孔，说出的话也句句敲进耳膜：「我提醒哥哥一句，也不要想着锁门躲我哦，我们家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我都有。」
撂完话，林初便潇洒离去。
而灯光迷离，一室暗香，夏南泽倚靠在门上，只觉刚刚的一切，像极了一场盛夏长夜里的幻境。
是夜，辗转反侧，无眠至清晨。
连带着第二天的早餐，都让他吃的有些心神不宁。
而搅得他一夜无眠的罪魁祸首，则是在周静出门后，掐着点悠哉悠哉姗姗下楼了。
「早安，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林初笑的纯良，份外乖巧，如果可以忽略她这身宽松 T 恤下的清凉热裤，这个笑容的杀伤力，确实算不得大。
夏南泽别过头去，不露声色地蹙了眉。
可那双白皙修长的腿，却离他更近了。
「哥哥，你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大好？」
林初却得寸进尺地凑了过来，少女眼里的关切难辨真假，而她柔软温热的掌心，已经作势要落在夏南泽额上。
但她没有成功。
夏南泽一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那点挂在皮子上的温柔忍让，终于在这几天里，被林初悉数消磨殆尽，露出了骨子里的棱角来。
将人手腕狠狠反扣在餐桌上，夏南泽欺身而上，语如寒冰：「林初，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吗？」
「知道啊，哥哥。」
林初也不怵，依旧笑着，就这么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里，腿下还不老实，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长裤，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那你知道，我不仅是你哥哥，也是个成年男子吗？」
空荡荡的屋子里，夏南泽哑着嗓子，赤裸裸的打量眼神毫不掩饰的落在她的脸上，炙热的鼻息或轻或重，尽数吐露在她的唇畔。
「知道啊。」
林初轻笑，另一只手轻轻勾上他的脖颈：「可那又怎样？」
四目相对间，气息交错缠绕，夏南泽依旧冷漠冰凉。
可林初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喷在脸上的错乱呼吸和胸腔中乱了节拍的心脏，都已经早早出卖了他。
如同她一样。
时间突然被拉的很慢……
终于，夏南泽倏的松了手，拉开距离，深深地看了林初一眼后，扭头落荒而逃。
你看，你吓不到她的。
夏南泽将自己反锁在书房内，闭目自嘲道。
他需要静一静，可林初温热的鼻息，柔软的掌心，还有那双妩媚的眼……统统都在他的脑中盘恒。
再熬一熬吧，只要熬过这个夏天，夏南泽警醒自己，从此与她横隔万里，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夏南泽在书房一躲就是一天，而难得的是，林初竟也没来敲门招惹他。
晚上林父出差归来，晚餐桌上，夏南泽这才又看到了林初。
她换了身衣服，及膝的长裙，像个精致的橱窗公主，只一双莹白的小腿在灯下闪烁。
避开少女的目光，夏南泽匆匆落座，一如往常，只低头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米饭细嚼慢咽，丝毫不变的冷漠。
而林初笑盈盈地坐在他的身侧，少见的好脸色，那林一南看着这么一副合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觉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人生诸事顺遂，多喝了几杯，话也不由得多了几句。
林初一直歪着头淡淡微笑，时不时应着父亲的话，整个人说不出的懂事乖巧，林家饭桌上，久违的一派和乐。
唯有夏南泽知道，她才没有这么安分。
饭桌下，少女故技重施，盈盈一握的小脚丫晃晃悠悠，圆润的脚趾时不时蹭到他的裤尾，再划过他的脚踝，来来去去，玩的不亦乐乎，撩得他无名火气寸寸生，恨不得再一次扣住她，警告她给自己老实点。
可他不能，她也吃准了他不能。
底下林初愈发放肆，顺着脚踝，一只脚慢悠悠地往上勾，轻轻滑弄，恨不得在他腿上谱出一曲夜半小调，而桌上，她嘴里还在笑吟吟地附和林父，甚至难得体贴地给林南思夹了块排骨。
夏南泽低垂着眉眼，掩下他翻涌的情绪与莫名的焦躁，他知道，这是林初对他躲了一天的「报复」，而为了不让这个妹妹更出格下去，他只能选择姑且忍下。
可是他低估了林初。
怕小姑娘再折腾，好不容易熬过晚饭，夏南泽早早便躲回房间睡了，却无端做了一个绮丽的梦，梦境与现实交错，欲望与挣扎横生，夜半惊醒，他喘着气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床头灯微亮，梦中的少女已不知在他床边坐了多久。
还是那身吊带睡裙，伴随着梦里的馨香，扑得他措手不及。
「林初！你这样，不怕林叔叔发现吗？」
夏南泽制住少女的双手，咬牙切齿，更恼羞成怒。
「谁让我喜欢你呀！」
林初答得理直气壮：「我说过，你躲我，我就来找你，我只是说到做到罢了。」
夏南泽刚想辩驳，可方才的梦境又让他莫名心虚。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是冷硬的一句话，林初却笑得更甜了：「放心，哥哥，只要你以后不躲着我，我不会把你随便怎么样的，所以，不躲了，好吗？」
灯光下，又是那样妩媚但无辜的眼神，夏南泽心神纷乱，半信半疑地松了手，只好示意林初离开。
深更半夜，也不能真把人逼急了，林初见好就收，并没有胡搅蛮缠，只临走时还不忘在他通红的耳边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哥哥，梦里见。」
04
林初这回也是说到做到。
第二天，夏南泽不敢再躲着林初，只随便捧了本书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读了一整天，而林初自然也识相地没特地招惹他，只是轻飘飘地在他的视线内晃来晃去，不近不远，若即若离。
难得平静了一天。
夏南泽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可深夜盯着卧室的天花板，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空落。
别想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等这个夏天结束，他们就各奔东西，没有后来了。
可是他才刚刚放下点警戒，林初就又故态复萌了。
周五一早，林初又出了门，跟朋友约着上街买衣服去了。
夏南泽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小姑娘终究是兴头过了，不会再缠着自己，接着找她的狐朋狗友玩去了，本该高兴自己终于拥有了久违的清静，可书房里一上午过去，他偏偏书上的半个字都未看进去。
林初今天去干什么了?
她去找什么人了？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
无数的疑问止不住地冒出，重重阖上书本，夏南泽扶额叹息，终是无法逃避自己的心神不宁。
可他不能这样。
他更不允许自己这样……
起身接了杯凉水，仰头灌下，夏南泽握着沁冷的瓷杯，微微平静，便见窗外乌云压顶，夏风卷的窗帘胡乱舞动，檐边树叶抖得簌簌作响，暗沉沉的天色下，远处雷声轰鸣，正是暴风雨的前奏。
他有一瞬的不安……
重重的雨滴不留空隙地拍打在窗台上，暴雨猝不及防地倾泻而下，而远处的天幕，已尽被雨水模糊……
林初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
「哥哥，外面下雨了，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雨太大了。」
电话里林初可怜巴巴的声音与远方的雷声交杂混响，一声一声轰鸣滚过，伴随着屋外的暴雨，在他的心上劈头浇下。
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汗湿，连手机都变得滑腻，夏南泽木着个身子不发一言，而林初报了地址后便利索挂断了电话，似乎丝毫不担心这人会爽她的约。
轰……
跳闸了。
放下手机，屋里闷热异常，夏南泽这才发现，刚刚的一道闪电，让整栋楼都断了电，而他盯着窗外的雨幕，那根绷紧的心弦，也快要断了……
盛夏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他再等一等，雨会停的……
握住瓷杯的手松了又紧，侧首又看向窗外的雨幕，夏南泽的眸光里情绪翻涌，已尽临界，而那张清冷的面容下，所有的压抑与磅礴，只有他自己默然知晓……
雨幕的另一侧，临街的咖啡馆里，隔着一扇落地窗，屋内的悠闲惬意与外面的混乱狼藉仿佛两个世界，林初翘着二郎腿，歪头随意打量着那些过路行人，看似胜券在握，可实际上，她对夏南泽会不会过来这件事，半分把握也无……
墙上的挂钟一步一步走过……
桌上的咖啡已经冰凉，外面雨势未减，但天光渐亮，看来这场七月暴雨已近尾声，认栽的林初揉揉微微发酸的腿，正打算起身离开，手机却突然响起。
林初一惊，可一看电话，却并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人。
「外公，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打电话给我呀？」
电话里林初的声音甜美乖巧，而另一边的老人听到外孙女的声音，无奈的语气中尽是宠溺：「你还说，小丫头大了，放暑假了也不过来看看外公外婆，都把我们忘了吧。」
「哪有，我可一直挂念着外公外婆呢。」
林初捧着电话言笑晏晏，家长里短聊了好一阵，却在最后，还是没忍住提到了父亲的再婚。
自从母亲离开后，她跟外公外婆间，所有跟父母相关的话题似乎都成了禁忌，她向来有意避开，可这些天下来，她心里实在藏了太多，太需要倾诉。
「外公，我爸爸再婚的事，您知道吗？妈妈到底为什么会生病？」
回答她的，是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
「小初，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而且，你爸爸现在是个大人物了，我们老了，也管不上，只希望你好好的，你别多想，也别多管，好好读大学就行，知道吗？」
电话里句句言真意切，可林初却讽刺地笑了。
原来你们都知道，都在瞒着我，都想粉饰太平。
也是，母亲虽然是抑郁自杀，可对外说的从来都是病逝，为了所谓的脸面，你们什么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这个小孩子，就偏要用我「小孩子」的方式去解决。
你们让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那么，我也要毁了你们眼里的骄傲。
很公平，不是吗？
林初挂了电话，推门而出，刚抖开雨伞，就看见车水马龙里，夏南泽趁着风雨而来，茫茫天幕，白衫黑伞，更显清俊风华。
林初浅浅地笑了……
而夏南泽步步走近，自然也就看到了林初手中的雨伞。
这几日，几番撩拨，忽上忽下，他眸底的隐忍早已如同火山地底的岩浆，愈加滚烫沸腾，如今一点裂缝便足以让他尽数喷薄而出，夏南泽的面色虽依旧清冷，但隔着一街的水汽，林初已经察觉到了他隐隐的怒火。
可他没有再上前……
下一刻，那道修长的白色身影，已转身消失在了雨幕里。
夏南泽还是选择了一忍再忍，而林初回过神来，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趁胜追了上去。
俩人终于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空旷的地铁车厢里，夏南泽选择和林初各守一角，坐得远远的，一路无话。
冒雨推开家门，夏南泽前脚进门，林初后脚就堵了过来。
雨伞杂乱地扔在脚下，洇出一地水渍，暴雨天，两人早就湿了半身，闷热的客厅里，衣服黏腻地裹在身上，说不出的恼人与窒息。
夏南泽显然不欲再与林初多言，他凉凉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触便离，熟悉的冷漠里，藏着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隐秘贪恋。
可林初才没有想那么多。
夏南泽方欲转身离开，少女便扑了他一个满怀。
林初纤细的手臂紧紧箍在他的腰间，隔着湿热的衬衫，发梢的雨珠顺着肌肤埋进衣领……此刻他们贴的那样近，连胸腔中共鸣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却搅得人愈加心乱如麻。
而一低头，林初小鹿般湿漉漉的眼便又撞进了他黝黑的眸里，还是那般妩媚怜爱。
「哥哥，你听我解释……」
又是这样的眼神，又是这样软软的声调，夏南泽只觉脑中轰得一声，有什么东西，尽数坍塌。
而林初还在仰着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继续哄骗一下这位冰山，岂料下一秒，冰山低头融化在了她的唇间。
夏南泽重重地吻了下来。
腰间被人紧扣，后脖也被托住，林初仰头承受这个热烈到极致的吻。
许久，夏南泽才微微松开，面前的人温柔地理了理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仍沉沉地盯着自己。
「为什么？」
夏南泽抚过她的眼睫：「为什么说喜欢我？」
???
林初没有想到这位居然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谁让你对我这么好。」
少女张口就道：「我妈妈走了以后，还没有人再对我这么好过。」
她眼里的真挚让人难辨真伪，理直气壮的语气里却又有种莫名的无辜委屈，引得夏南泽一时噤了声。
……
「我们没有结果的。」
良久，夏南泽才干巴巴地开口，不知是在说服林初还是说服自己，他此刻脑中千头万绪纷杂如麻，根本无暇去探究验证林初每句话的真实性，只恨不得赶紧有盆冷水，一头浇灭自己所有燃烧的妄念与痴想。
「暑假结束，我就会出国，更何况，我们是名义上的兄妹，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夏南泽几乎是机械化地继续说出这些曾在心底演练过千遍的话语，未来远隔万里重洋，他与林初，怎么会有以后？
可林初却觉得自己快跟不上这位的脑回路了。
他出不出国与她何干？
好好的想那么多结果做什么？
至于兄妹？
呵，这可说不准呢？
可哄人的话，林初就算不过脑子，也能利落地顺着编下去。
「你说的我都不在乎，但如果你担心这些，那我告诉你，下半年我会申请出国交换，我会去你在的城市，以后，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们。」
少女的话语中皆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与执着，拥抱的双手微微颤抖，夏南泽眼里的震动与惊喜终于再也无法掩盖，那些曾经深夜用来警醒自己的话术，此刻随着林初每一个音调落地，悉数被砸的粉碎。
怀中少女眼神灼灼，毫不退让，只可惜夏南泽不知道，谎言从不需要成本，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寡言少女亦可舌灿莲花。
「所以……」
林初的下巴在他的领口磨蹭，进一步试探道：「现在我有男朋友了，对吗？」
夏南泽没有说话，但通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林初笑得分外得意，不等人再开口就先撤回了手，匆匆闪人之前还不忘先盖上个戳确定名分：「那我就先去洗澡了哦，男朋友！」
随之夏南泽便怀中一空，看着少女消失在走廊转角，他嘴角的笑意也慢慢展露，水墨般的容颜里，终归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而那时的林初也是年轻，自然没有发现，她所谓的勾引，从来都是刻意又笨拙，可如何能这般，顺利得不可思议。
回首窗外，乌云尽散，雨过天晴。
05
周静觉得今天家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
暴雨后，空气里都带着一丝清新的湿意，她带着女儿从少年宫回来，一进门，就看到那个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的继女，正乖乖和自己儿子排排坐在沙发上，两人板正地对着客厅的电视机，看的聚精会神，而里面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夏日恋爱甜宠剧，两个演员正说着情话。
难道现在这些年轻人都爱看这些？
周静纳着闷，捂住小女儿的耳朵正想绕开他俩，可平时一向待她淡淡的儿子，今天倒一瞥见她，就立刻从沙发上弾将起来，伸手接过了妹妹的书包。
「妈，我送南思回房吧。」
儿子难得热络一回，周静自然不会拒绝，可她看向夏南泽时，视线还是不由越过，落在了林初高傲的背影上。
「小泽，」周静压低声音，努了努嘴：「你天天在家，她没故意为难你吧？」
「没……没有，妈。」
闻言夏南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随口答道，随即便避开周静的目光，牵起林南思匆匆上了楼。
而二楼走廊，林南思小朋友看着爬个楼就面红耳赤的哥哥，真挚地发出了疑问：「哥哥，你很热吗？」
夏南泽：……
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打发妹妹乖乖在房间写作业，夏南泽刚悄悄摸出门，就看见过道尽头，林初又在笑咪咪地看着他，半湿的发梢耷拉在肩头，又洇出一小块暗纹，而灯下她红润的眼梢，更衬得人像只午后慵懒的猫。
「哥哥，」林初走近偷偷与他十指交握，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我来叫你下去吃饭。」
少女的唇瓣从脸颊擦过，夏南泽平白红了耳尖。
夏南泽觉得，自己得先冷静一下……
林初今天的心情很好。
好到晚上饭都多吃了一碗，可结果就因为吃多了，睡前只好又从床上爬起来散步消食。
而她这一散步，就从三楼散下了二楼，大摇大摆地晃进了夏南泽的房间。
黑暗中，夏南泽正盯着天花板出神，就见房门一闪，一道娇俏的身影已经钻到了进来。
「林初！」
夏南泽低声制止，刚想伸手把小姑娘退出去。
「我来看看我男朋友，不可以吗？」
林初不由分说地熊抱上去，丝毫未觉任何不妥：「你可以再大声一点哦，这样整层楼就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小姑娘有恃无恐，而夏南泽则果然噤了声。
「你这个小姑娘，知不知道要保护好自己啊。」
半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夏南泽无奈叹了口气，似是认栽。
而林初伏在他的怀里，则是笑得更欢了，一口就亲在了下巴上。
一个薄如蝉翼的吻里，气氛在寸寸升温。
林初像尾漂亮的锦鱼，倏的从他的怀中溜走，戛然而止时还不忘留下一室旖旎：「男朋友，明天见。」
夏南泽又做梦了。
梦里的林初还是这般狡黠迷人，夏日的光落在她的肩上，蹁跹的裙尾映着少女甜甜的笑，他在她的眸光里沉醉迷离，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抓寻，可十指所触皆落空，明明前方的林初还在冲着他微笑，但他却只觉少女的身影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愈加慌乱中，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却更无路可走，终至不见……
等夏南泽最终从这个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微亮。
梦中的一幕幕仍历历在目，心脏砰砰跳着，似乎还未从刚刚梦境中的害怕恐慌中脱离出来，他抹去额上不知何时沁出的细汗，索性翻身起床，想要出去平静一下。
清晨的别墅份外静谧，穿过幽深的走廊，柔软的地毯吸去所有声响，明明是想着下楼出门，可等夏南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顺着蜿蜒的楼梯，站在了三楼过道上。
林初喜静，一直是一个人住在三楼，夏南泽静立在走廊的阴影里，心跳亦慢慢平静了下来，甚至一想到他梦中的少女此刻就与他一门之隔，竟更滋生出了一些隐秘的欢幸。
不知站立了多久，日光爬上天窗，夏南泽正欲转身下楼，却被开门的林初撞个正着。
少女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便是浓浓的笑意铺满眉梢，而夏南泽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林初拉进了屋。
背抵着房门，夏南泽此刻算得上是退无可退，而面前林初就这么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她凑得那样近，处处窘迫里，是他自己都不敢捕捉的窃喜，只好微微偏过头去，毕竟此情此景，又叫他如何再敢直视这双勾人的眼。
可这一切，林初才不以为意，自顾自抓着他的衣角继续笑盈盈：
「男朋友。」
明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宛如惊雷砸下，耳尖的微红瞬间蔓延，夏南泽难得涨红了个脸，气血上涌中，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林初踮脚吻了上来。
七月的清晨，瞬间香甜芬芳……
「早安。」
林初微红着脸，在他耳边轻轻低喃。
一瞬间，迷醉绚烂，如坠幻梦。
「早安，那我……我先出去了。」
生平难得如此溃不成军，唇齿芳香犹在，可脑中几乎空白，夏南泽只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林初除了那双妩媚的眼，还能这么妖呢。
「怎么你刚来就要走？」
果然，林初一听这话，嘟囔起个嘴，话里话外都是小女儿的委屈。
「他们……等会儿都来了。」
夏南泽低垂着眼，慌不迭地解释。
这句话果然管用，林初虽然面上还是十分不情愿，可还是知道分寸，默默让出了几步，无声允许。
见状，夏南泽心中突然一阵酸涩，留恋地吻了吻少女的额头，尽是温柔安抚。
良久，夏南泽终于转过身要开门，岂料一打开，竟正撞上刚要抬手敲门的周静。
一时间，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
「小泽，你……你怎么在小初的房间里？」
周静盯着儿子，半晌才反应过眼前这一幕，又瞥见后面难得显出些笑意的林初，眼中疑惑更浓，自家儿子，什么时候竟跟林初这小妮子这么熟了？
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照面，夏南泽早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彻底僵住了。
「我……我……」
虽然面上还强撑着波澜不惊，可母亲的眼神里尽是质疑探询与隐约不安，夏南泽支支吾吾着，错乱的心跳与汗湿的背胛，似乎都在暗示着，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全面崩塌，悉数招供。
「阿姨，怪我。」
还是身后林初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破了这场微妙的尴尬。
「是我昨天约了南泽哥晨跑，可又担心自己早上起不来，所以拜托他来叫我。」
林初的嘴角似乎仍有笑意，她慢悠悠地将一只手撑上门框，语气虽和善，又答得落落大方，可周静却也隐隐觉出了少女的抗拒疏离，这般情景，自己纵有疑虑，也不好再问下去。
「这样啊……」
干干地笑了一声，周静退后让开两步，也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晨跑好，对身体好，年轻人就要多运动，那快去吧。」
闻言夏南泽如蒙大赦，暗暗长舒了口气，嘴上倒是淡定依旧：「嗯，那我先下去了。」
而他身后，林初则是毫不留情地复又关上了房门，只留下周静一人心事重重。
这个周末的气氛有点奇怪。
林南思难得空一天不用去上课，在客厅里缠着夏南泽陪她玩，而林初还是老样子，窝在沙发一角玩手机，谁也不搭理，明明互不相干，可周静的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在她与夏南泽之间逡巡。
早上的事，她实在越想越有些奇怪……
心里藏着事，眼睛自然瞥的便多了，于是，尽管周静眼神再克制，林初也察觉到了。
但她并不在意。
懒懒起身上楼，林初悠悠晃着手机，不知有意无意，经过餐桌的时候，还特意冲周静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笑，周静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原本闲适的周末，突然变得份外难熬起来。
小女儿还在耳边吵吵闹闹，钟点阿姨有事回老家了，大小杂务更是让人头疼，等周静能抽出空的时候，已是晚间。
幸好，她还是在二楼的走廊上堵到了自己这个大儿子。
周静此刻心里其实颇有些复杂，自从前夫意外离世后，生活骤变，自己这个儿子便日渐寡言，与她也生疏了不少，突然要与他说几句贴心话，她竟不知从何开口。
「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灯光明暗，夏南泽看出了母亲的犹豫，主动开了口。
「小泽，是这样的……今天早上的事……」
周静支支吾吾，真开口了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纠结半天，才算艰难地表了个态：「儿子，虽然咱们是寄人篱下，可如果她真的为难你，你也要告诉妈妈。」
她？为难？
果然，周静话落，夏南泽便微微蹙了眉。
「她没有。」
静静吐出这句话，夏南泽就单方面截断了这场对话。
而周静的脸色，瞬即便僵了。
「小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夏南泽微微软了态度：「妈，挺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我没事的。」
言毕即关门回屋，徒留周静怔愣在原地。
良久……
周静徒有一声无奈苦笑，她就知道，从她当年选择与林一南旧情复燃开始，纵使她有意瞒着儿子，纵使夏南泽也从不表露，可这些年累积的冷漠疏离，早已根深蒂固了，虽是母子，可也早已不复亲近了。
可是，她好不容易熬成了林家的女主人，绝不能功亏一篑。
「老公，你看南泽不久就要出国了，不如趁这段时间让他去你公司实习一段时间，也算是给他积攒点经验，以后也好帮你。」
电话里，周静找准时机，小心给林一南提议。
她想得理所当然，只要南泽白天出门去公司上班，林初再怎么也不能找上儿子了，而且儿子早点进入林家的公司，对自己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那头林一南的脸色，却隐隐的变了。
「小初跟思思虽然都是女孩子，可我的公司，还是要留给我自己的孩子的。」林一南语气里微带敲打之意，可却也不忘留几分安抚：「不过你放心，南泽这孩子的能力我是很欣赏的，以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他。」
越凉薄的人，打算的便越仔细。
周静没想到林一南对她也敏感精明到如此地步，半张着唇，只能挂着笑连连应下，不敢再显露半分心思。
果然，半路夫妻，心思各异。
而这个周末，便在这样的暗流涌动中，悄然过去。
06
周一的早晨，阳光甚好，周静磨磨蹭蹭领着小女儿出门时，还未见到林初下楼，本能地微微松了口气，可再回头看见餐桌前淡定收拾碗筷的儿子，想到之前两人间的那段寥寥对话，一时间心里竟又不知该是什么滋味。
时针划过九点，该出门的都已经出了门，偌大的房子终于恢复了清静，夏南泽一个人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翻了半天书，这才看到林初悠哉悠哉地从楼上晃下来，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现在才起，我在厨房里给你留了粥，你……」
可夏南泽刚无意识地絮叨了两句，面前的少女就已经扑了过来，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为了避开你妈，我两天都没有来找你，」林初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波流转：「你是不是该夸夸我呀。」
「嗯……我知道……」
夏南泽含含糊糊地应着，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心底无端蔓延出的那一点绮思更是瞬间烧红了耳尖，他微微后退，试图找回理智，继续一开始的话题：「乖，快去把早饭先吃了。」
「好呀。」林初答应得爽快：「那吃完早饭，你陪我看个电影吧。」
「可以啊。」
微微松了口气，夏南泽这回倒是也答应得干脆利落。
可他没有想到，林初自个儿默默盘算了两天，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
等他乖乖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剧情层层递进，气氛愈加朦胧滚烫，这才后知后觉，林初这是精心给他挑了个浪漫爱情片呀。
夏南泽几乎是如坐针毡。
「不要那么紧张嘛，哥哥。」
偏偏林初还在笑着逗他，软软的语调扫过耳根，少女的下巴已经轻轻抵上了他的肩头。
慌乱中侧首，岂料匆匆擦过唇瓣，夏南泽还没反应过来，林初就已经顺势窝进了他的怀里。
少年人的恋爱，从来最不缺的便是满身的荷尔蒙。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对彼此的好奇和本能的吸引，就足够磋磨掉一整天。
至于电影，谁关心它后来演了什么……
暮色渐至，这栋房子，又重新恢复了世俗的热闹。
晚饭的餐桌上，依然是「一家人」流于表面的其乐融融，似乎一切如旧。
而当一切归于寂静，等夏南泽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再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只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人了。
一回想到下午的种种，下意识的羞窘与心底盛大的欢喜便同时迸发开来，他不知道自己竟也有如此热情的一天，而林初柔软细腻的双颊似乎犹在眼前，少女芬芳，等他从回味中反应过来，看到的，便是镜中是那个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的自己。
原来，自己这么高兴吗？
而他，又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夏南泽的思绪，慢慢飞到了七年前，那个初见林初的夏天。
那年他准备中考，母亲却突然说要外出工作，当时他年纪小，也并未疑心，只一个人乖乖专心考试，可等母亲再回来时，竟给他带回了一个妹妹，一个活生生的妹妹。
他的母亲，突然和谁生下了一个孩子？
而这个问题，夏南泽并没有疑惑很久，很快他就撞见了偷偷来看女儿的林一南，虽然母亲极力掩饰，但他并不傻，只是不忍心戳穿罢了，毕竟当时他只是天真地以为母亲许是要再婚，但又不好意思跟自己明提，所以才这么含蓄地让自己一点点接受，因此他还甚至大方地暗示过母亲，如果她想再婚，他没有意见，不必拖上一年又一年。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放学时间，本来夏南泽绝不会出现在那里，可偏偏那天 F 中校庆提前放学，他就顺便陪同学去接他读初中的表妹，结果挤在嘈杂的人流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一眼看到了林一南一家三口。
高大的丈夫，温柔的妻子，还有活泼可爱的女儿。
其乐融融。
世界仿佛静止，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个男人有妻有女，那他的母亲，他的妹妹，都是什么……
他现在，又算什么？
明明空气中都是夏天的余温，可夏南泽只觉得寸寸寒气直往自己胸腔汇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子，她穿着初中部的校服，扎了个简单的马尾，一路蹦蹦跳跳地直奔进父亲的怀里，无忧无虑，像是个温暖的太阳，而他呢，第一反应却只是一路后退，像个无耻的小偷，试图躲进人群的阴影里，来掩盖自己的罪恶。
那一刻，他不敢去想，那个女孩她知道，她看似一片幸福明媚的生活背后，已经因为他们，被蛀得千疮百孔了吗？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一切，他们一家，他的母亲，又有何面目面对她？
思绪翻涌，一团乱麻，夏南泽一路冲回家去，他想质问母亲，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知道自己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吗？她知道这样不道德吗？
他有太多话要问，要指责，可当他真的回家，看到母亲疲惫的脸色和佝偻的腰，想到母亲这些年的辛苦，所有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半句也说不出来。
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枷锁，那时十五岁的夏南泽，明知自己的母亲插足了别人的婚姻，可他能做到的，竟也只是装作不知。
于是一切又归于沉默……
可佯装不知，内心道德的煎熬却不会因此停止，林一南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接济着他们，随之母亲也不再工作，夏南泽看着自己日渐富裕的生活费，一双又一双的新球鞋，越来越觉得他就像一只恶心的寄生虫，汲取着别人的幸福，当做自己生存的养分。
于是，在无数次辗转反侧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忍不住开始关注起了那个女孩。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唯一可能碰见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学校，于是后来，只要他周末有空，就会偷偷跑去她学校门口的书店，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架后一坐便是整天，可是偶尔，也能撞见她一两回。
但他没有勇气上前，只能躲在层层书架后，透过书本的间隙，偷偷捕捉到她的只言片语，听她和同学说着话，听她似乎依旧快乐，依旧无忧无虑，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自我欺骗，稍稍缓解内心沉重的负罪感。
而在这漫长的窥探里，他也终于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叫林初。
再后来，他高中毕业，回校演讲的时候，又在 F 中宣传栏里张贴的新生分班名单里，找到了她的名字，原来她的成绩也很好，所以，他忍不住猜，她的人生，以后应该是能按部就班，一路坦荡的吧？
也许是因为她，之后在他大学为数不多的假期里，对于母校以要给学弟学妹们立榜样的理由，屡次请他做演讲的要求，夏南泽也都爽快应邀了，而在这仅有的交集里，他也在努力继续寻找着她的蛛丝马迹，于是，就那么一次，他也曾远远看到，她默默走在人群里，而阳光洒在她的肩上，宛若天使温柔的祝福，似乎她，还依旧拥有着自己灿烂的人生。
这样就够了。
夏南泽安慰自己，既然他的人生已经注定要笼罩着一层阴影，那就让另一个人，一直这样，坦然地活在阳光里吧。
于是，从高中到大学，横跨他七年的青春里，他就这样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直到连接成他人生的一部分，他也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自己也分不清，他对那个少女，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可当他意识到这份关注已经变质的时候，她早已经嵌刻进了他人生的脉络里。
是，于他而言，她无疑是特殊的，这些年里，那个阳光下的背影，是他对美好的所有定义，是他想拥有的光明坦荡，可他的人生已是漫漫长夜，而她，就是唯一亮着的那颗星星。
是他，为自己找的的星星。
但他，却永远不能走到这颗星星面前。
可世事总是无常，他居然，有站到她面前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面对她的靠近，他有多害怕多忐忑，又有多紧张雀跃。
可她说，她也喜欢他。
极致的喜悦淹没了他的理智，当他的星星终于降落在了他的掌心，那些年的往事，似乎也已经慢慢变的不重要了，夏南泽模模糊糊想着，重要的是，今夜心神荡漾，他大概又要在梦里，见到他欢喜的姑娘。
07
楼上。
林初也在审视镜中的自己。
不细看，似乎留意不到她的双唇微微红肿，似乎只是今天气色不错，而她也没有想到，原来一个吻，也可以这么久。
自己怎么，就跟夏南泽一起昏了头呢？
电影什么时候结束的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落的山也不知道，一个吻而已，竟让她有了种醉生梦死的错觉。
要不是林南思那丫头嗓门够大，她和夏南泽从客厅也溜得够快，是不是今天，这一切就会被提前戳破呢？
这可不是她原来的计划。
这种惊天消息，肯定是要在最好的时机，全部抖到周静的面前，一击即中，才划得来呀。
你伤害我的母亲，我利用你的儿子，多公平？
算了算了，林初栽进床铺里，不愿再多想，最起码，现在的一切很顺利不是吗？
这枝高岭之花，很快就要折在她的手里了。
其他的，都不是她需要担心的。
这样想着，林初复又平静下来，准备进入梦乡。
可是……
可是……
别人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钟的林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啊啊啊啊啊！
停！
不要再想了！
打住！
林初卷住被子默念，反正你又不是为了跟他恋爱，不要想了，睡觉！
睡觉！
而默念一晚「睡觉」的后果，就是林初天明方睡，一觉到了中午才醒。
「起来了？」
餐桌上，夏南泽看着慢吞吞明显睡懵了的林初，好笑又怜爱，一边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机械地吃完早午饭，一边还不忘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今晚我们同学聚餐，就在高中旁边的那家湘菜坊，你要一起吗？」
「啊？」
林初的脑子明显还没转过来：「你同学我都不认识，去了多尴尬呀。」
「也对，到时候你肯定不自在。」
夏南泽轻笑一声表示赞同，只是低笑背后微微掩去的失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傍晚，湘菜坊。
众所周知，同学聚会一向热闹，尤其是在有帅哥看的情况下。
包厢里两大桌，一个聊得比一个嗨，而夏南泽一进去，立刻就感受到了四方射来的视线。
匆匆扫了一眼，便见到不少隔壁班的面孔，看来一个班再想聚齐确实有些难，今晚怕不是他们那一届的年级聚会。
「哟，夏同学，来了？」
喧闹中，还是张樟第一个挥手示意，让夏南泽短暂地从众人的注目礼中解放出来，毕竟是高中时期就贡献过抽屉装情书的同桌，还是有几分革命友谊在的。
可一落座，他就听见这位好兄弟酸溜溜地打趣起来了。
「哎，兄弟，你不地道啊。」
「什么？」
夏南泽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这一桌的人，都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
「我刚刚可都听隔壁班的说了，什么时候的事啊，瞒的够死啊，一点口风都没跟兄弟透，看来咱们当年 F 中的名草是真的要有主了啊。」
张樟说的眉飞色舞，夏南泽却越听越奇怪，虽说名草有主确实不假，可这事旁人怎么会知道，这张樟到底是在哪里听了什么阴差阳错的小道消息？
「你听谁说什么了？」
夏南泽也不否认，只悠悠转着手中的茶杯，淡淡发问。
「我可听说了，前段时间，您于某个暴雨深夜，特意贴心地去某 KTV 门口接了一位我们的曾经同一所高中的小学妹，不知这个传言是真是假啊？」
张樟笑得意味深长，一个劲儿地继续调侃道：「哎呀，这也不知道是何方美女，竟能让您老终于动了凡心啊。」
眼看张樟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带着隔壁桌都频频往这边偷瞄，都在等着看夏南泽的反应，这也难怪，毕竟 F 中曾经的风云人物，碎过芳心无数的冰山校草，真要是被人拿下了，可没有人能避免一颗八卦的心。
而夏南泽这位当事人，则是任张樟百般打趣，面上还是淡淡地没什么反应，不过心里倒暗自庆幸起来，果然 F 中的圈子太小，得亏今晚林初没有一起来，不然这群糙老爷们，指不定能多闹腾呢。
「哎，你不会真拐了个小学妹吧？」
张樟开始有些迟疑，要知道整个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夏南泽一直单身一人，这些玩笑他自然也没少开，可自己这个同桌从来都是淡淡的一句「无聊」就打发了，倒让他经常讨个没趣，哪像今天，半天都没否认一句。
果然，他这话一出，夏南泽也只是淡定地抿了口茶，倒是唇边无意识的一抹笑意，已然默认了一切。
「草！你这老树真开花了啊！」
这回换张樟惊了，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这座冰山给化了？
「快说，是谁？」
这一声吼，几乎吸引了包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可惜，后面无论张樟再怎么追问，夏南泽都是淡笑不语，不肯再吐露半分。
人生如此奇妙，当初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能和林初走到今天这一步，虽然很多事现在还不合适全盘托出，但少年恋爱的欢喜，无论如何还是隐藏不了的。
而同学会爆出了这种惊天八卦，自然把这顿饭的气氛推上了顶峰，直到饭局结束，大家都兴致盎然甚是流连。
晚饭后的天空飘起了细雨，一群人站在湘菜坊门口，一边等车一边随意聊着天，经过这一顿饭，张樟的好奇心愈燃愈烈，现下临散场，还不死心地想从夏南泽嘴里套出些八卦，可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这位都是充耳不闻。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这都问一晚上了，还没问出半个字来，张樟正打算放弃，却见他这同桌的脸上，竟突然浮上了一层温柔笑意，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白裙少女在夜色里，撑伞缓步而来。
雨中昏暗不明，因此伞下少女的面容他也看的不大真切，可此情此景，喧闹的人群，独行的少女，瞬间美人氛围感拉满，张樟睁大了眼睛，正想一睹庐山真面目，可他身边的这位，却已经先迎了上去，不偏不倚，正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怎么来了？」
背对着身后这群蠢蠢欲动的探视目光，面向林初的夏南泽，倒依旧是温柔和煦。
「下雨了，我来接你呀。」
林初笑着摇了摇手中的雨伞，答得相当理所当然：「毕竟……礼尚往来嘛。」
礼尚往来？
夏南泽一愣，随即便了然，不由与林初相视一笑，伸手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雨伞：「那就谢谢小初的雨伞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林初软糯糯地应下，心里竟一时有些慌神，毕竟眼前这人突然亲昵的语气，着实让她的心跳错了几拍，不过她这副懵懵的模样，落到夏南泽眼里，却是难得的乖巧可人。
于是，两人各藏着各的欢喜，撑开夜色微雨，伞下并肩而行，而这一幕映入众人眼帘，却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才子佳人画儿。
「他们好配啊。」
门前原本嘈乱的人群里，不知谁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一时间，竟无人再起哄调侃，都只沉默注视着他们渐行渐远，似乎是不忍去打破这场雨夜里的浅意温情。
而另一头，这两人走过街口，雨也渐渐停了，F 中的大门，便在这时恰好出现在眼前。
「要不要回我们的母校看一看呢？」
收起伞，夏南泽牵着林初，心里突然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
今晚见到了不少老同学，不由让他想起自己曾经自认寡淡的高中时光，而他毕业的时候，她刚好入学，他们曾经恰好错开的过去，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未来的时光慢慢填补？
毕竟，他们往后的岁月，可以那样悠长。
「好啊。」
林初甜甜的一声打断了夏南泽的天马行空，乐滋滋地脚步一拐，两人就这么手拉手逛进了 F 中，一对背影乍看过去，还以为是哪个班偷溜出来的小情侣。
夏南泽今晚是肉眼可见的高兴，拉着林初从教学楼逛到操场，一点也没有初见时的冰冷模样，反而是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曾经一个人度过的三年尽数重现在林初眼前。
「以前高三理科班就在这栋楼，我们班在四楼，当时我们可羡慕一楼的那几个班了，对了，小初，你高三是在哪个班？」
「我们就在你们羡慕的一楼啊。」
「以前我可不喜欢周一了，不光要起得早，还要负责升国旗，小初，你以前也负责过升旗吗？」
「我可没有你那么优秀哦，学长。」
「小初你看，我以前下课了，就经常和张樟约着在篮球场打球，我投篮技术可是相当不错的。」
「小初，你高中的时候，最喜欢学校哪里啊？我最喜欢学校的图书馆了……」
……
夏南泽指着学校的一草一木，愈说愈多，而林初自始至终都是一一笑着答应，不时还回忆起不少自己的高中趣事，而在这些细碎的话语里，彼此的曾经，也都正在缓缓拼进对方的生活轨迹里。
湿湿的晚风扑在脸上，夏南泽就这样拉着林初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有着说不尽的话，而胸膛里鼓鼓胀胀的欢喜，更让他甜蜜得都觉得不大真实，怎么能只看到她，自己就这么高兴呢？
08
两人逛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 11 点。
以夏南泽的性子，这个点才回来，两个人不动声响地各自回房，让一切宛如无事发生，才最符合这个「家」现下的氛围，可偏偏路上林初提了一句她的高中毕业照片，勾得他心神不宁地急着想看，又许是 F 中的夜色太过迷人，惹的他到家了脑子还没彻底冷却下来，一个心软迟疑，就已经先被林初拐进了三楼房间。
房门在身后被扣上，晦暗的房间里，只有阳台外的一点朦胧月色。
夏南泽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算了小初，照片以后再看吧，今天实在太晚了。」
理智残存，夏南泽仍在挣扎，匆忙中伸手去够房间门把手，妄图自己还能逃出今夜这张温柔迷离的网。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哥哥这么……可爱呀。」
耳畔，她的声音轻盈悦耳，扫过耳尖的鼻息似乎都带着笑意，让夏南泽丢盔弃甲，而偏偏自己最后的冷静与克制还在拼命压抑，让他木然愣在原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而他这副反应，落在林初眼里，则不免显得过于冷淡了些。
可夏南泽这人，向来便是这般，明明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一溃千里，但落到面上，永远都能是一副风平浪静，生人勿扰的冰山模样，若是放到从前，这张冷脸，是够唬退好些人的，可偏偏今时不同往日，林初见他又是这般无动于衷的淡淡模样，自然更是要添把硬柴。
如此，这两个人，双双会错了意。
林初仰着头，踮起脚接着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一句调笑般的「哥哥」还卡在喉咙里，面前的人却突然将自己反按在了房门上。
林初还没反应过来炙热密集的吻就已经落到了她的额上……
夜色深重，偏偏失控的前一秒，刺耳的敲门声透过门板，狠狠地砸了进来。
「那个……小初啊……挺晚的了，你……回来了吗？」
门外，周静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再轻柔的语气此刻也犹如平地惊雷，而门内，夏南泽温热的吻还停留在她的颈侧。
一门之隔，两般世界。
后背贴在冰凉的门上，林初仰着脖子，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嗯，今天和同学多聊了一会儿，就不小心回来晚了。」
林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轻描淡写地也就解释了自己的晚归：「我刚洗完澡，正准备睡了，阿姨你也早点休息吧。」
还是这般不动声色的拒绝，对着紧闭的房门，周静又不咸不淡地吃了个软钉子，只好悻悻应下：「那小初，你早点睡，阿姨就不打扰你了。」
话音落下，门外的脚步声也随之渐渐远离，而门内，不知何时，夏南泽的唇，也从颈侧移到了耳际。
林初忍不住甜甜地笑了一下，夏南泽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忽的撤了手，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我妈见我一直没回来，估计也会问的，我还是得赶紧回房了。」
黑暗中，夏南泽的神色看不大清，只见他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而幽幽荧光里，果然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对话框，便见周静半小时前发了两条消息：
「小泽，你们同学聚会还没结束吗？」
「这么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寥寥数语，戛然而止。
而夏南泽点开键盘正要回复，林初倏的抽走了他的手机。
手指灵活敲击字母，不等夏南泽反应过来，一条消息就已经发了出去。
「我今晚住同学家。」
夺回手机，夏南泽盯着屏幕上的这条消息，脑子竟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样不就行了。」
林初的语气里透着股随意的笃定，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句话的后果。
「小初！」
夏南泽握着手机，嗫嚅着唇，本要劝阻的长篇大论，悉数涌进了嗓子眼后，却又堵在了开口的那一瞬间。
许是今夜的一切都太过宜人，他心底的贪恋，也正被滋养得蓬勃生长，枝繁叶茂，即将撞断他那根冷静的弦。
空气一瞬间的安静。
可林初也没说话，只等着夏南泽后面的反应。
「你这么一句敷衍，我妈不会放心，她一定会再问的，她……」
断断续续，夏南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服谁，可话还没说完，林初就又抢过了他的手机，啪得摁亮，屏幕上，并没有未读消息。
「她没问。」
简单的三个字，林初对周静，从来都是直白得可怕。
手机屏幕又暗淡了下去，夏南泽看着干净的界面，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唯一的借口被堵了回去，他似乎也没了光明正大「逃跑」的理由。
而事已至此，借夜色壮胆，林初随手就把夏南泽的手机扔了出去，月光下，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手机闷闷一声响，便栽卧进了椅子里。
而这头，林初步步逼近：「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吗？」
鼻尖擦过，夏南泽冷静的弦摇摇欲断:
「乖，你让我回去。」
「我偏不……」
林初似乎还是一派任性的天真，晃来晃去，怎么也不肯松手。
「别任性……」
「我不听。」
「我认真的……」
「我不听。」
……
「小初，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也许很危险。」
林初轻笑了一声，额头相抵，少女的眼睛里盛满了他整个夏天的甜蜜欢喜。
「如果我知道呢？」
什么叫……如果我知道呢？
四目相对，夏南泽心头震动，却还是下意识反驳：「不……什么准备都没有，我不能伤害你……我……」
结结巴巴中，他一侧头，却看见林初淡定地拉开了床头的抽屉。
塑料包装哗哗作响，远处灯光明灭，一切也会归于沉寂……
风吹帘卷，朦朦胧胧中，林初似乎看见了窗外，月色温柔……
再醒来时，已近中午。
林初下楼，软软踩过最后一阶楼梯，正迎面撞上清清爽爽的夏南泽。
「你起来了，我正要上去叫你，饿了吗？」
面前的人目光温柔，语气熟稔自然，一切都与平日一般无二，倒是林初，人一醒，记忆回笼，再没了昨夜的半点魄力与勇气，还没开口，红潮就先爬上了脸。
声如蚊呐地嗯了一声，就低头乖乖坐在了饭桌前，一勺一勺吃干净后，似是恨不得把人都再埋进空碗里去。
她都鸵鸟至此，自然没能留意到，夏南泽淡定的一张脸下，同是局促不安的双手和偶尔飘忽的眼神，果然，一旦来过真的，再论装淡定的道行，虚长的那几年，总是更管点用的。
收拾完碗筷，林初把自己团在沙发上，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巨大差距，她的脑子告诉自己，事已至此，她应该做的是趁热打铁，牢牢继续占据主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矫情得恨不得把自己扎进沙坑里，羞窘得寸步难行。
可是，她似乎也忘了，自己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就算心里再憋着口气要豁出去，但终究不可能淡定地跟个久经风月的老手一般。
而她这边还在跟自己较着劲，另一边夏南泽心里也是忐忑得直打边鼓，甜蜜是真，可此时此刻，两人微妙尴尬也确实存在，但既然他们是相互喜欢，那便总得有个人要先迈出这一步。
于是，等他想明白这点时，自己便已经半跪蹲在了林初面前，他宽大的手掌轻易便可包握住少女柔软的双手，指腹亦无意识在她光洁的手背轻轻摩挲。
该说些什么好呢？
一向聪明的学霸也难得犯起了难。
半晌……
「小初，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呀！！！
一开口，夏南泽就迅速陷入了懊恼，你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啊，这是什么糟糕的开头！
可是还不等他补救，沙发上团得跟只猫似的林初，竟扑哧笑了出来。
「怎么，你要下厨吗？」
少女笑眯了眼，一边调侃他，一边轻悠悠晃了晃他的手。
「可以啊，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这一笑，似乎刚刚那点尴尬的气氛都被一扫而空，夏南泽自然地接过话，亮晶晶地望着她。
林初歪着头，含笑的双目盈盈对上，还未开口，人就先笑倒在了沙发上。
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开心。
两个人笑着相拥在一起，絮絮叨叨地亲密，又有了说不尽的话，而那时的林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这般？
这般笑弯了眼，翘起了唇？
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多为何，只因为是年少热恋啊，又经过了那般亲昵，那样饱胀的欢喜一直鼓囊在胸腔里，就算隔着一层薄薄的尴尬，可只要轻轻一戳，所有的喜悦便都会炸裂开来，在心里腾腾地放起五彩的烟花，一不小心，就绚烂了她的整个盛夏。
09
夏天悄悄进入了八月，空气中恋爱的味道也愈加浓烈，夏南泽也更是越来越由着林初。
家里无人时，他们会一起出门，在公园林荫道上跟退休的大爷大妈似的，手挽着手晃晃悠悠；会去街头巷尾发掘好吃的店铺，分吃同一杯甜甜的冰淇淋；会买一堆食材把厨房搞得天翻地覆，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甜品；也会头歪头靠在电影院最后一排，故意抓同一桶爆米花，一起看完一场夏日的专属电影……
对着喜欢的人，时光总能短暂又漫长，短到你抬首闭眸间，一天就过了去，长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可以慢慢拉长了回味。于是，愈发放纵后，原先克制的那根弦也开始放肆，纵使在有人时，他们也能插着时间的缝隙，留下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比如，在大家都专心吃饭的时候，他们会在饭桌下悄悄踢踢脚，在互道晚安上楼时，会在楼梯转角擦肩而过时轻轻勾勾手，甚至会躲开众人，偷偷在门后，接一个短暂但暧昧的吻……
每一天，紧绷但快意，荷尔蒙与肾上激素交错爬升，仿佛是在悬崖的钢丝上搏命狂欢。
「小泽，厨房今天还煲了汤，你帮忙端一下。」
又一个晚饭时间，餐桌前，周静被小女儿缠住，只得吩咐旁边刚从客厅过来的儿子。
「好。」
夏南泽也没多想，点头应下便进了厨房，结果正撞见在冰箱前扒拉的林初。
而林初一回头，看见对方杵在厨房门口，也是一愣。
毕竟两人有过前车之鉴，因此后来周静在家的时候，他们可是一直都相当有默契地装模作样避开，极少这么明面上地「独处」，何况如今这种「敏感」时期。
「妈，你说的那个汤是在砂锅里吗？」
刻意提高了音量，似乎是在心虚地自证清白，可背对着周静的另一面，夏南泽的眼睛根本舍不得从林初笑盈盈的脸上移开。
「对，你把砂锅端出来就行。」
外面周静一边哄着小女儿，一边匆匆答了一句，而厨房里，夏南泽伸出去端锅的手，却堪堪被林初拦住。
「要不我来吧。」
林初的声音很小，但却说得一本正经，可夏南泽还是立刻明白了她的那点故意的小心思。
「小初，别闹。」
「我才没有。」
林初还在笑，盈盈的眼里，都是他的身影。
「你别闹，小心烫。」
夏南泽的语气无意识变得轻软，那佯装呵斥的话语根本藏不住他眼里的宠溺。
「小泽，你看到我说的汤了吗？」
「嗯，看到了。」
外面，周静又在催促，夏南泽连忙高声应了一句，回过头来又软和了神色，眼神绵绵示意，似是示软央求。
「那我这么听你的话，有什么奖励吗？」
林初眼里笑意更甚，微微仰着头，像只傲娇的猫咪。
夏南泽面上一红，飞速地扫视了一圈，趁着周静背对着他们，在林初的唇上迅速轻啄了一下，一触即离，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地端了汤出了厨房。
而背后，则是林初忍不住扑哧一笑，像个童话里，偷吃了糖果的坏女孩。
晚饭过后，林初正要和平常一样回房窝起来，然而刚起身，就被林父叫住。
「小初，你也留一下，我有个事要说一下。」
林一南抿了口茶，端坐在长桌主位上，一副一家之主的派头。
「什么事？」
林初抿了抿唇，特地收敛了下脾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有那么不耐烦。
「是这样，南思要升小学了，我给她报了个暑假夏令营，得出国，这人生地不熟的，你周阿姨一个人我不放心，打算陪她们一起去，时间也不长，就一个礼拜。」
林父尽量说的稀松平常，似乎这只是举手之劳，人之常情，可林初还是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且不论这番说辞真假，反正情况就是你已经上赶着要在「新女儿」面前装好爸爸了，那又何必还在她这个「旧女儿」面前装什么假正经，难道还要她也配合着演一场父慈子孝姐妹情深的戏码吗？
而眼看林初垂着眼一直默不作声，林一南心里也有些打鼓，可他转念又想到最近林初在人前一直乖巧得很，又觉得自己不必太过多虑。
「我们不在，小初，家里就剩你和南泽了，你俩可要好好相处哦，」对着林初，林父不忘特意叮嘱道：「尤其是你，小初，不许再在外面乱疯。」
「知道啦。」
铺垫半天，听到是这样的嘱咐，林初不耐烦地敷衍了一声，心里却是一松，原来她这亲爹只是担心某人要和她独处？林初越想越觉得好笑，怎么，你女儿还能把人吃了不成。
一边腹诽，一边飞快地瞥了对面一眼，眼神过处，除了夏南泽一向伪装的淡定，周静那藏不住的为难脸色反倒是尤其扎眼，这神色，似乎一下子提醒了林初自己最初的打算，也许……她等的时机已经快到了。
这边林初的脑子里复又打起了算盘，而对面的周静踌躇半天，果然还是忍不住委婉地提出了异议。
「孩子们这么大了，会不会不太合适呀？毕竟，小初一个女孩子……」
周静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而那眉宇间的忧虑，倒更衬得她一副贴心慈母的模样。
「啊，你说的这个，这……」
似乎没料到会提到这层，加上林一南这些年又对女儿的成长甚少关注，一时间他也没了声音。
而周静则是迅速抓住了他脸上划过的一瞬迟疑，趁热打铁接着建议道：「要不……我看这几天就让南泽搬出去住吧？」
可没想到，她这话一出口，林一南的脸色反倒刷得先变了。
「那怎么行，你们以前租的房子都退了，南泽他搬出去住哪，更何况你们既然都住进来了，就再没有搬走的道理，不行不行，这可不像话。」
一唱一和间，那神态，那语气，义正言辞，不可谓不坚决，活脱脱一个威严大家长。
可惜他话刚撂完，对上女儿悠悠投过来的目光，突然底气就弱了几分，但嘴上该吐的话却还是一句没少：「这样，我看小初也挺久没去外公外婆那儿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定很想你，要不……小初这两天先过去住段时间？」
「是吗？」
闻言，林初微微勾了勾唇，眼尾不自觉扫过夏南泽，没同意也没反对，只轻飘飘地抛出一句：「那爸爸，记得要亲自去打电话，跟外公说下这事哦。」
言毕，林初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可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毕竟谁都知道，自林母去世后，那两位老人家，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位昔日的「好女婿」，而也许是心虚，林一南对自己曾经的岳父岳母，亦多多少少还有些发憷，平日里向来更是能不碰上就不碰上。
故而林初这句亲自电话，犹比打蛇打七寸，令林一南当即偃旗息鼓。
这左右为难，前后碰壁，林父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索性切回源头，大手一挥，驳回了周静的疑虑。
「你呀，真是多想了，这能有什么关系，孩子们大了都懂事了，这回在家，正好也让小初好好向哥哥学习学习。」
林一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周静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说到底，自己亲生的女儿，他还是有几分偏心的，而人在屋檐下，周静如何不识人眼色，争了半天，此刻也只能讪讪应下。
至于林初，从头到尾免费瞧了场好戏，现下戏唱完了，自然拍拍手起身上楼，不掺和一点纷争，只是背过身去，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冷冷嘲讽了一声，您扮演的这慈父，可真不合格啊。
而看着林初离去，周静心里却更加忐忑，终于在楼梯口逮住了儿子，忍不住一遍遍叮嘱。
「小泽，这段时间妈妈和你林叔叔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尤其离那个林初远一点，这个家里，妈妈和你妹妹真正能指望的，只有你啊。」
「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防着林初，她没你想的那么恶毒。」
察觉出母亲对林初的厌恶，夏南泽更加不解，他们对林初，不应该只有愧疚吗？
「小泽你不懂，在她眼里，是我占了她母亲的位置，那姑娘心里不定怎么恨我呢？」
提到林初的母亲，周静眼中的恐惧一闪而逝，抓着儿子的胳膊，怎么都不放心。
而周静的异常，也让夏南泽有些觉得不对劲。
「可是妈，林初就算不喜欢你，应该也不会真做什么过分的事吧，她的母亲是生病去世的，林初不会那么无理取闹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我总觉得是我们对不住她。」
若有所指地提点母亲，夏南泽侧身上楼，不想再纠缠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却遗漏了身后周静慌张掩饰心虚。
劝不动儿子，周静更加不安，睡前拉着林一南，又忍不住吹了些枕头风。
「老公，你也知道，小初一直不大喜欢我们，我还是有点担心，她给我脸色我不在乎，可我不想南泽……」
周静还是这般话只说一截，剩下的让人自行想象：「而且小初之前天天不着家，南泽一个人也看不住她啊，这万一……」
「你别多想，小初就是小孩子脾气，最近她不就听话很多。」
林一南虽还是偏袒亲女儿些，可周静他也是会哄着些：「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你放心，南泽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也觉得你之前的话有道理，南泽有能力，以后我的公司交给他打理，我放心，小初跟思思，就高高兴兴当个分红的股东，不操心又安稳，多好，就算以后嫁人了，有哥哥在，也能有娘家的依仗。」
「我不辛苦，老公你才辛苦，你对我和南泽这么好，还供南泽出国，你放心，南泽心里都有数，他以后肯定对妹妹们好的，当然，如果小初愿意，以后南泽随时都能把公司交给妹妹管的。」
「算了，我的女儿我知道，你看看她最近的样子，还接手公司，别让她折腾破产了，而且南泽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放心的。」
得了林一南这句准话，周静话里话外更加温柔熨帖，看来在林初那小妮子面前忍气吞声装了这么久好后母，终归还是值得的。
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算了，周静安慰自己，她连林家的门都进了，还怕个小姑娘？
八月就这样悄悄过去了一半，「一家三口」出发的那天，还是个顶好的艳阳天。
南思小朋友全程蹦蹦跳跳，完全沉浸在出游的快乐中，林一南和周静收拾完了行李，站在门口与他们依依道别，东叮嘱西挂念，宛如一对结婚多年的严父慈母，也是做足了姿态，尤其是周静，那一脸的关怀和眼中隐隐的不安，真是路人经过都会侧目惊叹一二。
至于林初和夏南泽，难得统一地配合他们演完了这一出一家和睦的告别戏码，两人在门前并肩而立，目送着汽车驶出院子，直到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对方，竟是不约而同地粲然一笑。
「这下就剩我们两个了。」
关上门，林初勾着夏南泽的脖子，又笑得像只「心怀不轨」的小狐狸。
而这些天下来，夏南泽对林初这性子也算摸了个七七八八，今非昔比，他如今只觉她这些小女儿神态可爱得紧，自然也不会再像初时那般拘谨。
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夏南泽答得相当自然：「我知道阿姨回老家了，这周不会回来做饭，说吧，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点什么都可以吗？」
林初笑眯了眼，似乎真的在思考：「那我想吃——佛跳墙！」
「什么？你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啊。」
无奈一笑，夏南泽用力揉了揉少女的发顶，嘴上不肯答应，脚下却已转身进了厨房。
而后面，林初还在故意「喋喋不休」，大有点出个满汉全席的架势：「哎，我还没说完呢，让我再想想……」
10
林初点了一串菜单，又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荡悠了半天小脚丫，满心期待着夏南泽的大餐，结果折腾半天，就见那人从厨房气宇轩昂地端出了一锅西红柿鸡蛋面。
「就这？」
对着这锅热气腾腾的面条，林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冰箱里剩的，只能做这个了。」
夏南泽倒是答得淡定，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先给人盛上一碗。
林初：……
瞪着个眼，撅着个嘴，林初抓起筷子就直直戳进了碗底，似乎不大满意，可是，看着色泽宜人的西红柿，再深吸口气，这面，可真香啊。
然后便是，一碗接上一碗……
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林初懒懒地打了个饱嗝，恍惚觉得，生活真是简单地美好。
而看着林初仰躺在沙发上，又像只露出柔软肚皮的猫咪，夏南泽起身收拾完碗筷，偷偷抿唇隐去了笑意。
「对了，冰箱里都没什么吃的了，晚上一起去超市吧。」
「好啊。」
林初半眯着眼，答得很是顺嘴，至于这一问一答间的自然流露，那时的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也培养出了属于他们的默契。
一周很长，也可以很短。
夏南泽本想在自己出国前，抓紧所有的时间好好跟林初相处，吃也好玩也罢，总之要多留些回忆，以帮助他们度过未来异地的时光，自然就纵容了一些自己，而这边林初也有着自己的「花花肠子」，因此对他格外放肆，这一来一回间，他这个「正人君子」，很快便保持不住了。
他们一行人离开的第三天。
夏南泽和前两天一样与林初互道晚安，可这回，小姑娘才没有乖乖离去，反而在他卧室门前磨磨蹭蹭，灯光落在她的头顶，明暗交错里，更显得她绯红的脸颊格外馨香。
「哥哥，你真不打算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什么？」
夏南泽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齿轮又开始转不动了，他的理智也总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与他的心意拉锯。
上一次已经是失控，这一次，真的合适吗？
见他又是这么一副熟悉的挣扎神色，林初了然地踮起脚，轻柔地续上了一把柴。
灯下，只见少女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语气亦是温柔缱绻：「夏南泽，你不要跟我装糊涂哦。」
鼻息相闻，他的耳尖果然又红了。
而这一双身影倒映在走廊里，恰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更让这冷硬的装修里，平白多出几分旖旎。
四目相对，夏南泽不得不承认，林初最擅长的，不就是让你失控吗？
……
凌晨三点，黑暗中，林初醒来，她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眼中眸光迟疑复杂，脑中已一片混乱。
曾经冷漠的一颗心不知何时已变得无比柔软，可一年前的画面，却同时也在脑中镌刻得愈加清晰。
那是她读大学后的第一个中秋，那天阖家团圆，喜气洋洋，只有她，永远失去了妈妈……
冰冷的葬礼，痛哭的自己，那些混乱的一切，都成为了无法回忆的一幕一幕……
这近一年来，她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再去掀开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用冷漠逃避着一切，就像十九岁的林初，当母亲隐藏的病情猝不及防摊在眼前的那一刻，只有无数疑问与痛楚，却没有去深究背后的原因。
那时的她只是不明白，抑郁、绝望、自杀，那些冷冰冰的字眼，怎么会跟妈妈放在一起呢？不明白记忆中那么爱笑的妈妈为什么会不开心？不明白那么爱自己的妈妈，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不明白她好好的家，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
太多太多……
回忆渐深，泪水无声滑下，而今天，二十岁的林初已经有了答案。
凭什么她的母亲孤零零长眠地下，而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人生早已轰然坍塌，所以，她不可以回头。
手机屏幕亮起，点开对话框，终于还是确认了发送。
而大洋彼岸，林一南的手机也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爸爸，我很想你，你能快点回来吗？」
屏幕暗下，对面并没有马上回复，可林初并不在意，有些怀疑的引子，她只要先种下就行。
今夜，先平静地睡一觉吧。
日上梢头，林父回复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
「小初，你乖一点，过几天爸爸就回来了。」
简短又敷衍，而中午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林初，看到这条姗姗来迟的信息，更是没什么反应。
意料之中罢了。
如今他一颗心都挂在林南思身上，怎么可能还能顾得上国内不省心的大女儿。
合上手机，林初一抬头，就看见夏南泽抱臂靠在门框上，眉眼俱是笑意。
「起来了，你不饿吗？」
「饿。」
林初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笑靥如花。
夏南泽佯装皱眉，配合着作出一副嫌弃模样。
也许是因为难得的独处，又也许是因为这个夏天即将结束，林初总有一种末日堕落的快感，自那条深夜信息后，林一南没有再联系过她，而她自然也没有只言片语，毕竟在真正的暴风雨来临前，天空才最为平静。
而这几天，夏南泽的感受则是，幸福得不真实，更荒唐得不真实。
在林初面前，他永远都是高估了自己的克制，低估了对方的吸引力。
也是，毕竟他也不过二十三岁，再伪装老成，热恋之中，荷尔蒙与多巴胺双重作用，总能露出些年轻人的赤诚莽撞。
这一周，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天。
而最后一刻，总能勾出更多的热情与不舍，两个人本来约好要一起收拾下房子，结果收着收着，就又情不自禁地吻到了一块。
「小初，不行，他们今天下午回来。」
此话犹如当头一瓢冷水浇下，夏南泽言罢就要起身。
「早上我爸跟我说了，飞机晚点，他们得明早才能到，是我故意没跟你说。」
少女笑得一脸狡黠，似乎这只是她一个寻常的玩笑，亦符合她一贯的性子。
而这些天下来，夏南泽自然不疑有他。
于是，冷静无效，只是那天的他尚不知道，年轻爱人的谎言，就像童话里的毒玫瑰，美丽、致命。
「一家三口」回来的比预料的要早，午饭时间刚过，车子就驶回了院子。
「家里怎么没人？」
周静开门进屋，行李箱拖得呼啦啦响，叫了几声都没人应，不知为何，看着空荡荡的一楼，她竟莫名其妙地开始不安。
而后面林一南跟着进屋，看着乱糟糟的屋子，也忍不住皱了眉，拖鞋散乱在地板上，杯碗摆上了茶几……
「啧啧啧，现在这些孩子啊，确实不会照顾自己，主要是小初，这个时间点，她指不定都没起床。」
林一南坐在沙发上一边数落，一边又亲热地哄起小女儿：「来，南思，你去找找，先去叫姐姐起床，再看看哥哥在哪。」
「好呀好呀。」
这位刚从国外玩回来的小朋友本来就兴致正高，一路上一直吵吵闹闹个不停，现下领了个任务，当即脆生生应下，蹦蹦跳跳上了楼。
而周静看着父女俩这般亲热，不免欣慰不少，想着这些，刚进屋的那点不安自然被抛诸脑后，专心收拾起了屋子。
此时，三楼卧室，房门半掩。
一切热烈早已平静，夏南泽温柔拨开林初额前的碎发，轻轻又烙上了一个吻：「屋子还没收呢。」
「不要。」
语气娇嗔，一如往昔，林初还是熟悉的温柔眼神，只是眼眸深处藏起的一丝决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见她又是这副无赖模样，夏南泽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还是选择了纵容。
另一边，走廊里，林南思蹦蹦跳跳，愈来愈近。
外面厚实的地毯吸纳了一切脚步声，而里面寂静到可怕的房间里，只听见秒钟滴滴答答往前走，林初心也愈来愈乱：「夏南泽，会不会有一天，你会讨厌透了我？」
不知怎的，竟突然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而回答她的，是他胸腔里传出的沉沉闷笑。
「怎么会，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小初，我……会一直爱你。」
意料之外，心神俱动。
这好像是，夏南泽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
而声音落下的同时，她越过夏南泽的肩头，隔着半掩的门缝，刚好撞上了林南思懵懂但惊讶的眼，一切，终成定局。
「瞧，」林初轻轻地笑了。
「你妹妹，正在看着我们呢。」
11
寥寥一句，声音很轻，份量很重。
夏南泽的神情一瞬茫然，紧接着便是心弦崩裂的空白。
仓忙回头，就看见自己从小看大的小妹妹，正愣愣地站在那里。
时间仿佛停止……
「南思……」
嗫嚅着唇，他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从未有过的惶恐在心头疯狂蔓延，而夏南泽再迟钝，此刻也觉出了不对劲。
回过头来，再撞进林初的眼睛里，那双他曾经最迷恋的眼里，此刻只有他从未见过的冷淡疏离，这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屋内空气凝固，而门外，小姑娘不明白里面算是发生了什么，可看着哥哥那一刹那的眼神，震惊、愤怒、痛心……太多情绪，小小的她尚看不懂，可也能立刻遵循本能，拔腿跑了下去。
楼梯咚咚，更衬得三楼一片死寂。
楼下。
看着小女儿上去不到一会儿，就又通红着个脸，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地下来，周静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给女儿擦着脸，一边笑着逗她：「南思，怎么了？你找到哥哥姐姐了吗？」
「我找到了。」
林南思小朋友答得很认真：「他们都还没起呢。」
明明很有歧义的一句话，偏偏当下没有人多想……
也是，旁边的林一南一见到小女儿这副憨态，心早就柔成了一团，哪有心神再去细想，只张手将女儿抱了过来，接着哄道：「南思，你以后慢一点，万一摔了怎么办？」
「是啊，爸爸说得对，南思要听爸爸的话。」
这趟外出，眼看着父女感情愈加融洽，周静眉眼俱笑，此时更不忘多嘱咐两句。
正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刚刚楼上的一幕，林南思小朋友的小脑袋瓜还是想不明白，老师说过，小朋友有问题就要问出来，于是，抓着林父的衣摆，小姑娘一脸天真与不解，再次一字一句开口，童言稚语，软糯却致命。
只闻空荡的客厅里，她认真地问道：
「爸爸，哥哥为什么会抱着姐姐呢？」
？！！
「你说什么？」
抱着小女儿的手倏的一松，林一南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音。
「他们都还没起呢……」
电光火石间，小女儿刚刚的话重新在脑中响起，仿佛湖面被撞击的古钟，声波层层扩大，从心脏到大脑，让他整个人都嗡嗡震动。
而同时，对面收拾碗盏的周静，更是面如土色，一个慌神，便见玻璃碎了一地。
而这清脆的破碎声则是让两人都迅速反应过来，尤其是林一南，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出去，一步两阶，大跨步直往三楼冲去。
不要，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卧室房门被「嘭」得撞开，门后的金属把手「哐」得磕上墙壁，震得人心惶惶颤动，林一南喘着气，站在女儿的卧室门口，看到的便是这般他最不愿见到的景象。
林初靠在床头，神色苍白，宽大的睡裙虚虚罩住了身体，而她的身后，床铺狼藉，不堪入目，至于夏南泽皱巴巴地套了个 T 恤，头发凌乱，神色颓唐，正呆若木鸡地杵在房间另一侧。
林初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喊了一声：
「爸爸。」
听到女儿的声音，不明所以的林一南一下子红了眼，此情此景太过震撼，他突然想起，女儿曾经深夜发出的那条消息……
懊恼与悔恨瞬间涌上顶峰，气血上涌间，林一南抓起柜子上的陶瓷摆件就掷了过去：「你这个小狼崽子，我哪点亏待了你，你居然敢欺负我女儿！天杀的！天杀的！」
喋喋的咒骂声里，夏南泽没有躲，任由摆件正正砸在胸口，闷哼一声，估计衣服下面，已经是一片青紫。
可林一南的愤怒远不可能止息。
大步冲上前去揪住人的衣领，挥拳就要砸下去，而紧随其后的周静已经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林父暴怒的拳头，苦苦哀求道：「一南，我求你先消消气好不好，这中间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你先别打人，你听孩子们解释解释啊。」
「这还要解释什么！」
用力甩开周静，林一南目眦欲裂，暴吼出声：「小初是我的亲女儿，可你看看你的好儿子都干了些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周静瘫软在地，喃喃否认，像溺水的蚂蚁胡乱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握着儿子的手期待着最后的转机：「小泽，你快跟你林叔叔解释啊，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你跟妈妈说实话，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对不对？」
谈恋爱？
看着母亲惊慌的眼，夏南泽的心里忽然也没有了答案，只觉自己整个人都神思麻木，原来从天堂堕入深渊，是这种感觉。
绝望的目光落在林初的脸庞上，夏南泽没有开口，少女什么都没有说，只侧首避开。
呵……
那一刻，夏南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在了孤独的高原上，荒野广袤的冷风刮过，将他的灵魂与躯体，统统割得破碎不堪。
原来，这只是一场，他一个人的恋爱。
那么，当他在苦恼未来的异地时，当他在规划他们的未来时，当他沉浸在她的每个笑颜里的时候……她都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他的底线会因为她退却到什么地步，还是在想他会如何被她折服，亦或只是在期待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笑，可笑至极……
你的真心，不过是她的手中刀罢了。
原来悲伤到极点，心脏真的会隐隐作痛。
如果是因为我母亲亏欠你的，那便，如你所愿吧……终归是我们先对不起你。
想明白这些，夏南泽喉间一片苦涩，更不愿再多说一句，似是默认下了一切。
而靠坐在床头的林初，背对众人，也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的，可真的到了这一天，那些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却统统堵在心头，一句也吐不出来。
最开始，明明她想的是要报复周静，毁了她的儿子，可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她现在要做的是一口咬死这件事，可为什么，她却开不了口了。
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为什么还是不能毫无负担地开口？
是她忘了啊，在这场假意温柔里，她怎么可能，不付出半点真心呢？
二十岁的小姑娘想玩弄心机，终究还是太稚嫩，只会把自己栽了进去啊。
但尽管林初没有再多说，可两个人的沉默和哭泣，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林一南怒不可遏，抄了个相框就又砸了过去，哐当一声，夏南泽的额角立刻就见了血。
「混账，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林一南掏出手机，可还没摁开，就又被周静抢了去。
「不要，不要。」
周静痛苦流涕，难得如此狼狈：「一南，我求你不要报警，这会毁了孩子，会毁了他的啊。」
「那我的女儿就能被他毁了吗？」
林一南眼带红丝，粗暴地夺回手机，不留一丝情面。
「报警才是真的毁了小初啊！」
最后关头，周静声嘶力竭，吼出了这句话。
「事已至此，闹得人尽皆知，小初才是真的完了啊。」
周静抱着林一南的手臂，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一南，我知道这是个丑闻，我们对不住你，可你也想想，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事传出去，会有什么影响，小初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一南，你别冲动，好好想想啊！」
周静最后已是声音嘶哑，可这几句话，却是句句切中要害，而林一南的神色，果然变了。
她说的有道理，这是个丑闻，如果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刚刚是气上了头，而周静与他相识多年，自然清楚，他能混到如今这个位置，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这番话，才真正说到他的顾虑之处，冷静下来，林一南肉眼可见的有些迟疑了。
「小初……」
讨好地看向大女儿，林一南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今日心绪煎熬，林初早已哭肿了眼，此时闹到这般境地，终于将她对父亲的期望彻底消磨殆尽，听到林父这声试探妥协，她只冷笑一声，不肯再多说半句。
果然，在父亲的眼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的名声，他的事业。
而林一南看着女儿这般，虽顾忌着自己的名声，但毕竟是亲生的女儿，也是心疼得不行，更何况，林一南的眼神落回周静的脸上，商人的多疑让他突然生出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测。
「周静，平时不见你这么有主意啊，怎么今天脑子转的这么快，难道你早就知道了，还是说是你教唆的你儿子？」
素来温柔可人的伪装岌岌可危，周静的脸色更加惨白：「不是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你太贪心？」
林一南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进了我林家的门，你还嫌不够，惦记上我的公司，我已经说过会培养你儿子了，你还得寸进尺，居然让你儿子欺负小初，你是在算计以后小初手里的股份吗？如果今天我没发现，是不是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商人重利，林一南嘴上答应培养夏南泽来给自己打工，可这和周静实打实有心算计他的资产，那区别可大了。
「不是的……」
周静还想辩驳，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决不能毁于一旦：「一南，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了解我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好不容易在一起……」
「够了！」
周静的这句话，瞬间点燃了林初的愤怒的恨意：「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那我妈妈算什么？如果不是你，我妈妈怎么会抑郁，你还有脸说。」
「小初……」
林一南没想到周静的这句话会扎到女儿的逆鳞，刚想劝，就被林初夹枪带棒地堵了回来。
「爸爸，你不觉得对不起妈妈吗？如果不是你出轨，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中秋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要变成她忌日！为什么我要失去妈妈！」
声声泣血控诉，刺得林一南不敢再看女儿，甚至都没察觉林初是怎么知道自己出轨的事实的。
而一直愣在原地的夏南泽，却被「自杀」「中秋」这两个字眼几乎击溃。
林初的母亲，不是病逝，是自杀？
他记得清楚，去年中秋，他特意回家陪妹妹过节，却没见到母亲，直到傍晚才等到人，当时母亲怎么跟自己说的来着，含含糊糊的，只说是去看了个老朋友。
可就是那天，林初的母亲自杀了，这之间，真的没有关系吗？
不可置信地望向母亲，而这一次，夏南泽没有错过周静脸上一瞬的心虚与恐惧。
那一刻，夏南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加速下坠，仿佛掉进了无底冰窟，根根冰刺扎进心肺之间，痛不欲生，寒凉彻骨。
连刚刚生出的对林初的怨怼，也一点点在消散，真相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她？
「离婚，周静，我要跟你离婚！」
被女儿刺得气血上涌的林一南，顿觉脸面不存，立刻把怒火又烧回了周静母子。
「滚！滚出我家！我林一南不养白眼狼！」
他不知道女儿怎么怀疑到自己出轨的事，他也不关心前妻的死是不是另有玄机，但今时今日事已至此，该做的姿态他还是要做点出来。
周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一南，你要跟我离婚？」
不，她好不容易才成了林太太，她不要离婚，不要一无所有。
「一南，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啊，我是无辜的，我真的不知道小泽他跟林初……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不要……我对你一直是真心实意的啊……」
周静还在苦苦哀求，哭的断断续续，林一南刚想要不要就坡下驴松点口，林初的哭声却也从身后传来：「无辜？那我的母亲就不无辜吗？」
林一南只觉头皮一紧，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只想赶紧先敷衍过去。
「行了，周静，你跟你儿子这么害我女儿，我俩是过不下去了，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我要让你净身出户，我的一分钱你都别想拿到！」
周静的脸色终于彻彻底底地变了。
「林一南，你够狠！」
周静哆哆嗦嗦指着他，压抑伪装这么久，终于撕开了面具：「你是利用完我，就想把我扔开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是故意让你前妻发现我的，你就想刺激她，你靠着岳父发家，怕离婚落人口实就想出这招，你才够阴！」
「闭嘴！」
林一南咬着牙，如果说刚刚提离婚还是半真半假，存着点安抚林初的意思，那现在，他是真的不想要一个不温顺的周静了。
确认无法掌控的枕边人，不如丢弃。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静，疯了吧你，别当着我女儿的面血口喷人！」
林一南能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该狠的时候，从不手软。
一巴掌甩到周静脸上，还要再动手，门外，林南思已经被吓哭了。
小姑娘哇哇大哭，惨得气儿都接不上来，还是周静先冲了过去，抱着女儿不住安抚，而背对着林一南，她也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一南，我不会同意离婚的，我熬了这么多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说完这话，周静抱着林南思，扯着夏南泽便下楼去，只剩下林初与林一南无声对望。
「刚刚周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初看着眼前这个人，从未觉得这般陌生，林一南还想诡辩，可林初已经不需要了。
「凶手，你才是凶手！」
含泪质问，恍然大悟，林初觉得什么都错了，世界仿佛坍塌，她的人生如此荒诞，而她身处其中，就是一个可悲的小丑。
巨大的痛苦压迫着她，林初觉得眼前都开始模糊，记忆开始混乱，随即，失去了知觉……
而这个盛夏，也结束了。
尾声
七年后。
F 市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时隔多年，林初会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完全是因为这次外公外婆特意叮嘱了她。
当年那个荒唐的夏天过去后，她便大病一场，她至今都记得外公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苍老的眼睛里都是心疼与懊悔，却又一遍遍地跟自己叮嘱，让自己别再管大人的事了，病好后，外公坚持接走了自己，直接转学去了澳洲，从此跟父亲便再也没有联系过，而那些苦与甜的过往，似乎都成了大梦一场。
直到飞机落地，林初都有些恍惚，原来她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
再见面，外公头发已白了许多，看得林初心中一酸，不过外公好不容易再见到外孙女，人逢喜事，精神却是很好。
「小初真是长大了不少，让外公好好瞧瞧，我的大外孙女长的更漂亮了啊，来，咱们赶紧回去，你外婆做了你好多你喜欢的菜，就等着你呢。」
「嗯，我们赶紧回去。」
林初挽着外公的胳膊，笑的眉眼弯弯，而看着外公花白的头发，她也只能先将心底一路的疑问压下。
年关将至，F 市的街道上充满着新春的热闹，林初和外公带着一身寒气，刚从外面进门，就被室内的暖气和食物的香味紧紧环绕。
「好香啊。」
林初俏皮地赞叹一声，外婆果然就闻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小初回来了呀，快洗手准备吃饭，让外婆好好看看你，你这些年在外面，连家里的饭都吃不上。」
「是啊，我在外面可想念外婆做的菜了。」
亲昵地蹭到外婆身边，林初又恢复了年少时的习惯，甜甜地拉着外婆撒娇。
「你啊，一点都没长大……」
宠溺地支使外孙女先去洗手，外婆眼里的笑意却是一点都藏不住。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一家人不知不觉说着话，一转头，外面早已华灯初上，都快 10 点了。
「行了，我来收拾，外公外婆，你们先去休息吧。」
林初起身把碗筷端进厨房的水槽，赶紧劝两位老人家先去洗漱睡觉。
「让你外婆先去睡吧，小初，我跟你一起收拾。」
外公催着外婆进了卧室，扭头就跟林初一起进了厨房。
碗筷碰撞，水槽里流水哗哗，厨房里一时只剩下爷孙两人，却突然诡异地沉默。
「小初，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憋这么久也难为你了。」
许久，关上水龙头，还是外公先开了头。
「外公，我都听说了，他涉及金融犯罪，已经被拘留了。」
林初将碗碟一个个擦干放回架子上，转过身来对着外公，问的开门见山。
林一南坚持跟周静离婚，把人扫地出门后，依然在 F 市过着呼风唤雨的日子，林初也刻意不再去听他的消息，可没想到，几年后，居然会在法制新闻里，再次看到他。
「是啊，这些年他贪得无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回查出来的金额很大，我问过了，估计会判无期。」
外公的语气很平静，只是望向林初时微微不忍：「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你要去看看他吗？」
而林初只对着手里的碗碟凝神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的父女情分，早在七年前就结束了。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想搞明白。
「外公，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想再问一句，这件事，你之前知道吗？」
林初实在忍不住去怀疑这中间是否有外公的手笔，毕竟林一南的倒台实在太快太突然了。
而对上林初殷殷的目光，这个昔日在官场运筹帷幄，一手提拔了林一南的老人，突然沉默地转过身去，似乎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里，许久才沉沉开口：「他毁掉了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再毁了我的外孙女。」
「小初，我不知当年你做过什么，让林一南和周静狗咬狗离了婚，可那些都过去了，大人的事不应该连累到你，我跟你外婆年纪大了，只想你以后过的开心一点。」
而身后的林初，看着老人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那年夏天，外公为什么要一遍遍跟自己说小孩子别去管大人的事。
「外公，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含泪哽咽，林初想，她也该跟自己和解了。
好不容易回一趟 F 市，接下来的几天，林初陪着两位老人家办年货，贴春联，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不过新年刚过，她就接到了老同学的电话。
「林初，你今年回来过年了吗？后天同学聚会，纪念咱们老班退休，你有空来吗？」
春节后，班长便挨个给老同学发微信，约大家出来聚聚，往年林初总是说她不在国内，班长也只是照例问问，没想到今年她倒是回来了。
「在哪儿聚，我后天有时间就过去。」
没有拒绝，也没有当即答应，林初握着手机，思绪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乱。
F 中的同学聚会，林初最后还是来了。
「林初，好久不见啊。」
班长看到林初的时候着实有些意外，毕竟那天电话里他只当林初不好直接拒绝他，没想到人真的会来。
而班长身后的丁颜看到林初，马上就敏锐地嗅到些不对劲。
老同学们打完招呼，丁颜瞅准时机就坐到林初身边，压下声音小心提醒她：「这么多年没回来，你今年怎么突然来参加同学聚会了？」
「怎么了？」
林初有些奇怪，这么些年丁颜算是少数还跟她一直有联系的老同学了，怎么突然问这种话。
「林初，不是我八卦，我是怕你尴尬。」
丁颜扯过林初的袖子，悄悄咬着耳朵：「注意到后面那桌了吗，班长为了热闹，让我们跟班主任以前带过的班一起聚，就是夏南泽那个班，刚刚你没来，我听他们说了一点你跟夏南泽的八卦……」
丁颜越说声音越低，而林初乍然听到这个沉寂了七年的名字，整个人下意识便绷紧起来。
「不过今天夏南泽应该不会过来吧，我听说前段时间他妈妈意外出车祸去世了，哎……」
「什么？」
丁颜短短一句话带出来的巨大信息量，林初还没来得及消化，身后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名字。
「夏南泽，这里！」
张樟挥着手，引得桌上的人纷纷看过去，唯有林初僵着身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可是众人的八卦心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们。
「夏南泽，说，你真的只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吗？我们刚刚可都听说了小学妹的事了，这回你可藏不住了。」
另一桌调侃的声音毫不避讳，而林初背对着他们，只觉如坐针毡。
那个夏天的回忆跨过七年的时光，重新汹涌而来，冲刷得林初的眼睛微微发酸，而隔壁桌夏南泽不知道说了什么，玩笑声低了下去，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而林初只一直低着头盯着桌上的碗筷，听着身后那个人的声音时而响起，更是让她觉得每一分一秒都难熬起来。
酒过三巡，也敬过老师，林初终于找到空溜出了包厢透口气，站在走廊拐角，正纠结着是继续回去捱着，还是直接趁机闪人，岂料一抬头，夏南泽正站在自己面前。
「好久不见。」
昏暗的灯光下，笔挺儒雅的夏南泽就这么看着她，良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俗气的开场白，之后便是相顾无言。
彼此的容颜清晰落在对方眼里，林初愣愣地看着他，也忘了说话。
七年实在太长，改变了太多。
林初再也不是那个冲动的二十岁小姑娘，如今大了成熟了，也明白当年自己那样的报复何其幼稚，更遑论公平可言，真要细论，从始至终，便是对夏南泽一个人的不公平。
「对不起。」
口比心快，迟到了七年的道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说出口，林初反而心头一轻。
「我不怪你。」
无需多言，夏南泽立刻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低下头闷闷地答了一句：「应该是我对不起你。」
「与你无关。」
时间磨去了所有年少时的棱角，他们都没有资格去恨对方，林初轻轻摇了摇头，更何况，这些年过去，她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件事里，周静有错，可始作俑者，从来都是林一南。
「你知道吗？我妈妈去世了，离婚以后她的情绪一直就不大稳定，她一直接受不了自己不是林太太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恢复点，可那天在电视上看到林叔叔的新闻后，直接突然崩溃了，当时家里也没人看着她，结果就让她冲了出去，意外出了车祸……」
尽力简单地陈述，可失去至亲的悲伤依然无法掩盖，夏南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跟林初提这些，可此时此刻，他又觉得自己合该告诉她这些。
「节哀。」
林初静静看着夏南泽，她看到了他英俊依旧的面容下竭力平复的痛楚，看到了他身躯里的脆弱与迷惘，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伸出手去，告诉他太难过就哭出来吧，可是最后，她终究没有动作。
四目相对，此时此刻，他们在彼此微湿的眼睛里，都清楚读出了时光和命运对他们的仁慈与残忍。
山海犹可填，而他们之间相隔的，远胜山海，永不可填。
「我先回去了。」
沉默良久，林初抹开头去，匆匆告别。
「我送你。」
「不用了。」
林初努力弯了弯唇角：「真的不用了。」
再见了，夏南泽。
过去的应当过去了，往后我们最好的结局，便是各自安好。
推门离去的那一刻，林初突然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书里香港沦陷成全了白流苏与范柳原，可惜她与夏南泽只是个普通人，既跨不过那些过往，也不会有「一座城」来成全他们。
冬夜里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她知道，那年的盛夏，再也回不来了。
林初仰头看着夜空，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夏南泽默默地看着林初的背影，内心一如七年前般炙热，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