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娘娘今天又在造谣

「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我让位。」我垂眸跪在地上。

他皱眉,转身对旁边的宫人问:「宁欣现在是什么位份?」

「回皇上,是常在。」那宫人答。

他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听她这话我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封她为皇后了呢。」

接着他转向我:「你一个常在有什么好让的?」

1

我爹为了前途把我送入宫中。

殊不知,我跟皇上陆云涧有仇。

选秀那天,他毫不犹豫就点了我。

我当时就哭了。

完鸟。

他这是想公报私仇。

果不其然,点我进宫之后他便给我封了个最低的位份——常在。

其他同时进宫的不是妃就是嫔,只有我一个人是常在。

然后将我忘在一边。

理都不理。

「姑娘莫要为皇上伤心,皇上国事繁忙,听说其他娘娘也没侍寝,想来等皇上忙完就会来看姑娘的。」

丫鬟翠儿企图安慰我。

我惆怅看她一眼。

心说还是太年轻。

我当然知道陆云涧为什么不招人侍寝。

因为他有一个喜欢的人。

那便是前威武将军林升的女儿林菀。

陆云涧便是为她守身如玉的。

当年陆云涧争夺皇位之时,林菀她爹林升站错了队。

陆云涧登上皇位之后,群臣要求将他们全家处斩。

可他却力排众议,只罚林升携家眷去戍守边关一年。

并特地嘱咐好好照顾林菀。

对她的深情可见一斑。

如今一年之期已到,林菀终于要回来了。

我堵在他下朝的必经之路,见他走来,快跑两步到他身前。

本想只行个普通的礼,却不想被石头绊了一跤,「扑通」摔在地上。

「什么人!陛下小心!」

旁边的公公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护在身前。

我一言不发抖了抖身上的土,便这样跪在地上。

他用手拨开挡在前面的宫人们,好像才认出我般:「哟,是你呀,好久不见。」

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直接道:「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我让位。」

他看了我半晌,我正不明其意,却不想他忽然转头问旁边宫人:「宁欣现在是什么位份?」

「回皇上,是常在。」那宫人如此答。

他立刻就像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听她这话我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封她为皇后了呢。」

接着他转向我:「你一个常在有什么好让的?」

MMP!

我握拳。

谁跟你说位份了?

我深吸两口气,耐着性子跟他说:「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心爱之人回来了,不如放我们出宫,成全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皱眉:「你想出宫?出宫后要去哪儿?」

我说:「当然是各自安好,另觅良缘。」

他思索了一阵,忽然上前,摸摸我的头叹道:

「别做梦了,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说完就绕过我,带着一群人径直走开。

我呆愣半晌。

再三确认自己是被戏耍之后,心里的小火山噌噌噌爆发。

一个箭步蹿起来,小跑着到他面前,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冲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

接着拔腿就跑。

「宁欣!你给我等着!」

他在后面咆哮。

2

回到寝宫我就后悔了。

自己确实不该冲上去踢那一脚。

爽是爽到了,可听他后面那句话,后面恐怕不会有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尤其是我跟他关系向来不好,他还指不定怎么整我。

当初进宫时便一再告诫自己,要做小伏低,千万不能乱发脾气。

果然进宫这大半年都相安无事。

哪想今日冲动,还当他是那个半夜翻我们家墙头的少年呢。

一时忘了他都成皇上了。

「小姐,花嫔来了。」

正思索间,翠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啥玩意儿?花瓶?」想都没想,我脱口道。

翠儿在旁朝我狂打眼色,扯了扯嘴角道:「是花嫔娘娘……」

不用她说,我也看见了。

花嫔是花侍郎家的女儿,陆云涧能当上皇帝,花侍郎也出了不少力。

此时她向我走来,刚我那声喊她必定听见了。

我只好假装若无其事,惊喜道:「呀!花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不才在下,别的优点没有,脸皮比常人厚上不少。

我向她行了一礼,毕竟她的位份比我高。

而且我不知道她的为人,若因为这些小事得罪了她,后面吃亏的也是我自己。

想到这里我又叹了口气,其实也是无所谓的,谁让我的仇人就是陆云涧本人呢,得罪谁还能比得罪他后果更严重?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自从来到宫中还没跟谁有过交流,花嫔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过来?

思考间,花嫔已走到了近处。

「妹妹,姐姐不请自来,不会不欢迎我吧。」她笑道。

这话一出我便知道了。

棋逢对手。

我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欣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亲密地拉住她的手,转头对丫鬟翠儿说:「快去上茶,要最好的茶!」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这里什么茶好,但这样说肯定是没错的。

她似乎因我的举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反手也将我的手抓住,拍拍道:「妹妹真是太客气了。」

我笑得越发灿烂:「姐姐难得来一趟,这都是应该的。」

来回几阵交锋,我们俩谁也压不过谁。

她突然到访定是有事,我也不着急,就静静配合她表演。

这时见她将茶杯一放,我心说要来了,果然便见她皱眉犹豫道:「听闻妹妹今日……见到了皇上?」

我一愣。

宫中的消息传播这么快吗?

这才多大一会儿,她就已经知道了!

至此我也不好否认,便也放下茶杯点头道:「确实,因一些私事去找了皇上。」

我这样说,是提防着她问我去找陆云涧什么事,我干脆拿私事堵回去。

不想却见她急道:「早就听闻妹妹与皇上是旧识,不知……不知……皇上为人如何?」

看她这吞吞吐吐含羞带怯的样子,我回过味来,知道她找我是干吗来了。

她这是想找我打听情报呀!

也是,陆云涧把人都招进来,就这么给晾着,可不是把这些心有所图的小姐们给憋坏了。

而且她们不像我,对陆云涧已是十分了解。

她们不敢直接去找他,怕反而弄巧成拙。

因为毕竟与陆云涧是旧识的我都躲得他远远的,她们这些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自然更不敢上前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她们可怜。

因为她们一心想着的那人,心里可再装不下别的人了。

林菀一旦进宫,必定是独宠。

其他人可不就得在深宫寂寞到老么。

我越想越觉得陆云涧不是人。

绝对不能让他把她们给糟蹋了。

于是我略一思索,便假装掏心掏肺道:「姐姐刚来我便见姐姐投缘,姐姐既然这样问我了,妹妹定然不会隐藏,只是姐姐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她连忙点头:「妹妹放心便是。」

语气中还有些紧张。

我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身形高大,容貌俊朗,早先还是王爷时便上阵杀敌,自然是威武不凡。只是……」

我慢慢说着,就见她眼睛越来越亮:「只是什么?」

「只是姐姐,你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召见我们侍寝?」我把手放到嘴边,好像要捂住什么秘密。

见她笑容止住,神色紧张:「为、为什么?」

我面上严肃道:「因为皇上在出征时,不小心伤了身子。」

我语气里意有所指。

她表情已经不是紧张了,而是一片兵荒马乱,半晌才吞吞吐吐:「你的意思是……皇上……不行?」

我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还是难以置信:「皇上……不行!?」

是滴是滴,是这样滴。

我看她摇摇晃晃,几乎坐不住,知道她确实信了。

眸光中笑意一闪。

如此一来,她们就不会上赶着去找陆云涧。

陆云涧只管与林菀恩恩爱爱,她们便守得自己的清白。

到时她们出宫去,当然也可觅得良缘。

只是就是稍微有点对不住陆云涧了。

不过也没关系,一来他的想法不重要,二来自己本就与他不和,三来他都有林菀了,小小流言算什么。

而且主要是,这么不光彩的事,肯定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的。

所以他注定是不会知道了。

我心里越发喜滋滋。

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却忽然听到门口处一声压抑的怒喝:

「宁欣!你想死吗!」

3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可当我转过头去,确实,在门口看到了表情已经扭曲的陆云涧。

我不由吞了吞口水。

这货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见他冲我这边走过来,我心中一颤。

立刻转过头,严肃地盯着花嫔对她道:「花姐姐,刚才,我们什么都没说对吧?」

我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管陆云涧听了多少,只要我死不承认,就没人能奈何得了我。

所以看他一步步逼近,我得赶紧与我的小伙伴达成共识,疯狂对花嫔用眼神暗示。

可花嫔这时候竟带有了花瓶的属性,关键时候吓傻了。

她仓皇起身,对越走越近的陆云涧「扑通」跪下,嘴中高喊:「陛下恕罪!」

我僵在原地。

所以现在问题又来了,我是跟着跪下呢还是站起来解释呢。

正想的时候,陆云涧已走到身前,冷冷道:「出去!」

那还等什么,我立刻起身就要跑。

却被他一只手摁住我的头又给我摁了回去。

花嫔还跪在地下瑟瑟发抖,估计是腿软了。

于是陆云涧又是一声厉喝:「滚出去!」

花嫔这才连滚带爬,快速跑了出去。

此时我还被他摁在榻上,他的大手放在我头顶,我被迫仰着头看他。

「你刚刚说,我不行?」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没说。」我马上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他于是用双手夹住我的脸将我固定。

脸色一沉,对我冷声道:「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我一愣。

自己老是忘了他已经成皇上了,而且他成为皇上的时候可是杀了不少人,可以说是心狠手辣的典型了,我与他的关系不能再跟以前一样随意。

「好吧,我是说了。」

于是我立刻改口。

他又上前一步,我被他禁锢住,动弹不得。

眼见他凑得离我越发近。

「我行不行,你要不要亲自试试?」

他眼底翻涌起我看不懂的情绪,看起来像是要把我吃了。

我莫名有点害怕。

不由想起进宫时我爹拉着我给了我许多宫斗的话本子,像是《真环传》《如一传》之类的,然后指着那些被赐死的嫔妃对我叹息:「傻宝,今天的她们有可能就是明天的你。」

听我说我的爹,我真的会谢。

现在好像一语成谶。

我看着他带有浓重的侵略性的眼神,忽然就慌了。

他会不会,真的要杀了我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俩本来就是对头。

让我入宫,也是为了公报私仇。

所以他杀了我,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我的心里忽然一下子慌得很,既慌张又害怕,还带有几分不知所谓的委屈。

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紧接着我就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毫无预兆。

他好像也慌张了一下。

把禁锢住我的手放开。

看我的眼神变成了无奈。

「你哭什么呀。」他捧着我的脸,道。

4

「你就要杀了我了,我哭一下还不行吗!」

我自认为我的理由是站得住脚的,所以一点也不含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

他的语气却是越发无奈,用袖子在我的脸上擦了擦。

末了好像还很嫌弃。

我难以置信。

这人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刚刚明明……

细细想了想我们之间的对话。

他好像,确实没说要杀我。

我的眼泪渐渐止住。

神色慢慢由茫然变成了尴尬。

所以刚刚,我为啥心里会那么委屈呢。

难道就被他一个眼神吓到了吗?

他看我表情变化,在旁冷笑:「现在想清楚了?」

我清了清嗓子,不接他话茬。

端起已经冷了的茶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狼狈。

他甩了甩袖子,仿佛不经意道:「你现在的胆子可比小时候差远了。」

提到小时候,我愣了一下。

看他身着玄服,负手而立,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帝王的威严。

心里说,那你呢。

你不早已不是在雪地里跟我打架的少年郎。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越发低落起来。

他却还是不依不饶,开始掰着指头细细算账:「上午的时候踢了我一脚,方才在别人面前公然诋毁说我不行,刚刚又企图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要杀你,你自己说,我堂堂一个皇上,平白在你这里受了这么多冤枉,该委屈的是我才对吧。」

我恼羞成怒:「你一个大男人,这些事都斤斤计较,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我真是服了我的嘴了,都到这份上了,它怎么就不服输呢。

他认真点点头:「很好,又加一条,说我心眼小。」

说完给了我一个「你要完」的眼神。

我欲哭无泪。

所幸破罐子破摔。

「反正我说都说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耍起了无赖,大不了受点罚,他还不至于杀了我。

却不想他蓦然向前一步。

「这可是你说的。」

仔细一看,他的眸光又像先前那样锐利。

不过这次我可不会再怕了,便坐直身子就那么瞪着他。

结果就见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我的心竟然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

在他快要贴上我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用手抵住他的胸膛。

「你要干吗!」我别过头去,心说脸肯定红了。

他保持姿势没动。

「不是你说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推了他一把,自己趁机从他身下钻出,跳到一边,面红耳赤指责道:「那你也不能耍流氓呀!」

不知是不是我跳得有些急,一瞬间,我竟有些头晕。

恍惚中就听他笑着说:「你现在是我的常在,就算我真做点……」

他话说到一半,发现我的情况不对,冲过来抱住快要跌倒的我。

「宁欣!」

我定了定神,停了会儿,头晕的感觉又好了。

抬眼一看,近在咫尺的他神色变得异常可怕。

就像那天雨夜,他闯进太傅府敲我房门时那样可怕。

等我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意识到后又尴尬地缩回:「我没事啊……起身太快了哈哈。」

说着我就要站起来。

他却还是那副可怕的神情,固执地圈住我。

我愣住。

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到从前了呢。

便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小太监的通报:「禀皇上,林菀姑娘已接到宫中,在承香殿安置。」

然后我就看到,他眼里霎时升起那么亮,那么亮的光。

我忽然好像知道方才自己为什么委屈了。

——你既然心中已有他人,又何苦来招惹我呢?

5

陆云涧急匆匆离开后,第二天就传来了林菀被封为皇贵妃的消息。

我初听到时还有点纳闷儿,心说怎么不干脆封为皇后。

转念一想,林菀毕竟身份尴尬,想来是要等时机成熟再册封吧。

比如生下皇子什么的。

册封典礼择日举行,陆云涧特地下旨,在此之前众妃嫔不必去请安。

他自己则日日去承香殿。

我脑袋里忽然想到一个词。

金屋藏娇。

于是我又回归了初来时吃吃喝喝玩玩的无聊生活。

心想如果每天都这么待着,我可能会抑郁到死吧。

而且心里说不出地烦躁。

早上倒茶时,不小心将茶泼到了身上,胳膊红了一片。

心里更不爽了。

所以决定去御花园走走。

刚看了几棵秀丽的树,路过一个转角,却听到有人在说话。

探头一瞧,却见前方亭子里聚着一大群人。

是各宫的娘娘们,包括之前见过的花嫔。

她们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

我顿时来了兴致。

八卦呀!谁能不爱八卦!

于是我赶紧往前凑,边走边笑道:「这么巧,各位姐姐都在这里呀?」

我这么说着,一一向她们行礼。

悲剧,谁让我位份最低呢。

抬眼看了看。

撇开已经见过的花嫔不说,还有京兆尹的女儿杜嫔,宣威将军的女儿沅妃,吏部尚书的女儿洛妃。

啧啧。

除了当朝丞相的女儿月贵妃和刚被册封的林菀之外,后宫人齐活了。

「姐姐们这是在说什么?」我走到近前,又问了句。

这些人我是都认识的。

当年我尚在闺阁中时,偶尔会在宴会上遇见。

她们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

相对来说和我比较熟的花嫔迎了上来。

「妹妹来得正好,这几天不见妹妹,也不知那日后怎么样了,我们正担心妹妹呢。」

好家伙!

我说她们怎么都愣了一下,原来是在讨论我呢。

没想到竟然吃瓜吃到我自己身上。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还好。」

我看向花嫔,心说她的嘴也真够快的,不想这一看竟在她脸上看到了担忧的神色。

好奇又担忧。

我心说不是担忧我吧。

再看其他人,也都是表面平静的神色中暗含忧心忡忡。

我正疑惑呢,就听花嫔吞吞吐吐又问:「我听闻皇上甚是威严,皇上他……就没有对你做什么处罚?」

我一怔。

明白了。

原来是陆云涧在外凶名太盛,把她们吓到了。

毕竟一年前的皇位之争历历在目,陆云涧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上皇位,当时死了那样多的人,可都是他一手葬送。

所以她们理所当然以为陆云涧心狠手辣,对忤逆的人毫不留情,更不用说我这背后说他坏话的了。

而且看众嫔妃这样子,那天的事花嫔肯定都告诉了她们,她们定然也都知道了陆云涧的「小秘密」。

这样想来,陆云涧在她们心目中就成了一个既身体不行还心理残暴之人,确实挺冤屈。

而且主要是,这冤屈差不多还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汗了一把,难得心生愧疚。

想着不行就帮他挽回一点颜面吧。

于是我笑了笑道:「姐姐们多虑了,皇上并未对我做什么。而且那日我所说之事未必当真,毕竟皇上受伤是在多年之前,现在兴许已经找太医治好了。」

我随口找了个理由说着,却不想我刚说完,立刻就有人附和。

杜嫔忙点头道:「对对对,皇上定然是已经好了,否则怎能夜夜留宿承香殿!」

沅妃也道:「况且妹妹犯了这等错事也未受罚,想来皇上是个宽容之人,不会对后妃过多计较。」

洛妃则叹息:「大家进宫也不都是为了自己,毕竟身后还有家族,无论皇上为人如何,伺候皇上是我们的本分。」

花嫔也是一脸喜色:「姐姐说得极是!」

我:「……」

等等等等……

这个发展不对呀!

听她们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又对陆云涧抱有期待了?

这怎么可以!

林菀已经回来了,她们再一个个凑上去,伤了自己不说,还有可能使她们二人之间生嫌隙,最后岂不谁也讨不了好?

看着她们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心知自己方才一心软,终究是错了,得赶紧想办法补救。

于是我猛掐自己一把,眼圈登时红了。

接着拿起帕子轻抹,装作擦眼泪的样子。

她们注意到我的异常,都是一顿,杜嫔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姐姐……」我带着哭腔,「妹妹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欺瞒姐姐们。」

说着我往纠结里演。

她们一惊。

沅妃忙问:「妹妹此话怎讲?」

「我方才为了不让姐姐们伤心,所以撒了谎。」

我一边说,一边掀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早上被茶烫红的手臂。

「这是皇上打的。」我说。

心里默默给陆云涧道了个歉。

为了大家的幸福,只能委屈他了。

众人顿时凑过来。

我怕她们细看出端倪,连忙又把袖子拉上,装作难以忍受所以痛哭。

悄悄看她们一眼,众人已是满脸震惊。

「身上还有其他地方……」我擦了擦眼角好不容易挤出的泪,「我自幼与皇上熟识,早知皇上眼里揉不得沙子,谁犯了错必定严惩,先前他有一个丫鬟,因偷吃了一块玫瑰糕,竟被皇上活活打死!」

她们中有人已经吓得轻轻颤抖,我见效果不错,再接再厉。

「而且皇上特别记仇,心眼儿小,犯了错被他抓住,即使当时没发作,事后也会找回来。

「他铁石心肠,任何人求饶都没用。

「他心狠手辣,会采取各种极端的手段……」

我越说越是眉飞色舞,觉得这次她们肯定死心了。

众人已经面无血色。

胆小如花嫔甚至「扑通」跪下了。

……跪下了。

……跪下了?

我总算意识到不对。

也没回头,拔腿就跑。

却被人一把从后面薅住。

转过脸去看,果然就见他揣着手站着。

四目相对……

「呵呵。」他说。

6

我是被他拽着领子拽到太和殿的。

陆云涧全程黑着脸,浑身冒着冷气拽着我,路上碰到的宫人们都识趣地避过。

我心如死灰,也不挣扎,只把头埋得更低。

毕竟还是有点丢人的。

进入太和殿,陆云涧屏退众人,我警惕他有什么招数对付我:「你想干吗!」

他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向前走。

我只好跟上,开门进内室,却见桌上酒菜摆满,桌前端坐一人,见我们进来笑道:「你们总算到了。」

正是林菀。

「菀菀姐!」我惊喜地凑上去。

这个惊喜可不是假装。

我们几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是十分熟识。

如今时隔许久再见,尤其是遭逢大变后再见,我确实是打心眼里开心。

陆云涧也坐过来。

我埋怨道:「你早说带我来见菀菀姐啊,害我一路担惊受怕。」

他冷笑:「你不会以为这些事就过去了吧?咱们的账以后再算。」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

林菀在旁笑:「你们俩还是一见面就吵架,一点都没变。」

她这话里有几分惆怅的意味,我听在心里也有些感慨。

往事种种,不论恩仇,都是回不去了。

陆云涧往我们杯子里都斟满了酒,我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一边给我满上,一边斜眼望我:「喝那么快干吗,一会醉了没人管你。」

我懒得理他。

只不过……

我摇摇头,好像是有点晕。

震惊地看向酒杯,心说不至于吧,这是什么酒,刚到肚子里人就要醉了?

可不管我如何难以置信,身子确实是向旁边倒去,失去意识前只记得陆云涧那张满是慌乱的脸。

——他是不是也吓一跳呢?

我做了个梦。

之所以知道这是个梦,是因为这里出现的是小时候。

赫然是第一次与陆云涧遇见的那一天。

那是上元节灯花夜,天下了好大的雪,皇后娘娘在宫中举行宴会,邀请城中一定品阶以上的臣子家眷参加。

我爹是太傅,品阶不低,我娘自然有参加的资格。

于是那晚,我娘给我梳妆打扮了一下便要带我进宫。

那时我爹刚给我买了个小兔子,我正爱不释手,对于进宫的兴趣不大。

可是在我娘的催促下,虽然我不情不愿,但还是去了。

众人按照规矩向皇后和皇子们请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坐在众皇子最后,瘦瘦小小的,十分不显眼。

可我还是第一眼注意到了他。

因为那天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板着个脸。

所以看起来怪怪的。

请安完皇后,与众人随意问候了一会,便吩咐设宴。

我们这一桌正对着皇族那一桌,从我这个角度可以刚好看到陆云涧。

跟我同桌的除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其余都是大人,那姑娘我听人说是威武将军的女儿,名叫林菀。

我早就饿了,不管别人是怎样的寒暄,我只顾吃我的。

席间尝到一种叫作玫瑰糕的点心十分不错,于是我掏出帕子,拿了两块包起来。

她们看到,一位夫人问我:「欣儿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回家喂我的小兔子吃。」我冲她客气地说。

我说得十分认真,却不想大家听完竟都捂着嘴笑了。

我茫然:「不可以的吗?」

这次说话的是皇后娘娘:「当然可以……这是太傅家的女儿吧,当真可爱。」

我喜滋滋,毕竟被夸了,向皇后娘娘道了声谢,拿得越发心安理得。

无意间抬起头,就看到陆云涧对着我发出一个嘲弄的笑。

我忽然间没那么开心了。

吃完饭,气氛便没有开始时那般紧张,众夫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皇后娘娘身旁闲谈,孩子们则由宫人们带着出去玩。

皇后娘娘在外面的红梅园中挂了许多琉璃灯,每个人可选一盏带回去。

我选了一盏做成小金鱼形状的,十分喜欢,由旁边的小宫女帮我拿着,自己脱下斗篷在梅树下堆雪人。

小宫女也从旁协助,她一边给我捧雪一边跟我聊天。

聊着聊着,我忽然想起吃饭时他那个嘲弄的笑,便随口向小宫女打听他的情况。

小宫女说,他是四皇子,虽也是皇子,但是十分不受宠。

我茫然:「为什么不受宠?」

小宫女道:「四皇子的母妃是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可因为生他难产死了,圣上悲痛欲绝,将错全都归到他身……」

她还没说完,一个雪团打到她脸上,她受惊之下摔了个跟头。

只听见「卡啦」一声。

我也吓一跳,尚未有所反应,就见林安亭从树上跳下来,表情狰狞:「不许说我母妃!」

小宫女马上爬起来跪下,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而我这时也意识到,皇后娘娘赐的,我十分喜爱的那盏小金鱼灯,碎了。

于是我的小宇宙登时爆发。

尖叫一声冲他扑了过去。

我们俩瞬间扭打在一起。

那时候他实在瘦弱得很,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让我呢,总而言之,是我骑在他身上,摁着他薅他头发。

等有人把我们俩拉开,大人们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像鸡窝一样了。

我这才发现,拉开我们俩的除了方才的小宫女,还有一人——林菀。

小宫女拉着我,林菀拉着他,我们俩依旧互相瞪着。

「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开口,却没有想象中的威严。

我抿着嘴不说话,他也是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帮我拎着灯的小宫女将情况叙述了一遍。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被含糊过去,毕竟只是两个小孩子打架,可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让他给我道歉。

这下我反而愣住了。

我虽年纪小,可也知道,他可是皇子,而且还是我先动的手,怎么样说我给他道歉还差不多。

可是皇后娘娘就是这么说的。

我悄悄看他的神色,见他紧皱着眉头,不知是羞是怒,愤恨的眼神瞪着每一个人。

接着他一言不发就跑开了。

皇后娘娘好像很宽容地笑笑:「小孩子打闹而已,还是算了。」

但我分明看到,方才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事后,我娘把我拉到一边整理衣裳,心疼地问我:「伤到没有?」

我摇摇头。

小心翼翼问她:「娘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娘看我一眼:「怎么着你也不能动手啊!」

我点点头,这么说确实是我的问题了。

她又继续道:「说起来我也听闻四皇子之事,当年贵妃娘娘难产而亡之后,圣上便对他不管不顾,在这后宫里,圣上的态度就代表一切,其他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当然都会轻贱他。」

我听见这话忽然有些心酸。

同样是打架,我娘在这里安慰我关怀我,可是他呢?只有一件事是能确认的,就是他没有娘亲。

我转身就跑。

「你干吗去?」我娘在后面喊。

「我去找他道歉!」我说。

7

我是在红梅园中找到他的。

因为上元节的缘故,红梅园的树上挂着各种样式的花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他就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树下整理自己的衣裳。

我跑过去本想直接坐到他身边,却不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一副狗吃屎的姿态趴到他的身前。

他吓了一跳,在看清是我后皱眉:「你来做什么?」

我尴尬地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对他道:「我来帮你吧。」

说着我就想要上手帮他整理凌乱的头发,凑近了我才发现陆云涧脸上还有几个细小的伤口,应该是让我给掐的。

他猛然推了我一把:「不用你管!」

我一个踉跄,也不生气,抬头一看,他脸不知道为什么红红的。我正要继续凑过去,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回过头一看,竟然是林菀。

她笑着走过来:「我来是想要带走我的琉璃灯,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你们。」

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琉璃灯向我们示意,灯光璀璨,是一个桃子的形状。

我客气地向她回礼。

陆云涧还是一声不吭,不过我们三人这算是正式认识了。

她走近看到陆云涧脸上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他:「这是金疮药,我外公是太医,这药是他给我的,你先擦擦吧。」

「真的!太好了!」陆云涧还没说什么,我率先高兴地喊。方才看到他头上的伤,我心里真不好意思,现在这药来得及时,我当然十分开心。

陆云涧却没接过,他扭头冷声道:「不必了。」

我着急:「为什么呀?你现在可是受伤了!」

他忽然转向我,怒声道:「我说不必就不必,不用你们在这里可怜我!滚吧!」他激动地一摆手,将林菀手中的药瓶打在地上。

林菀被他忽然间吓到了,定下神来快走两步,将地上的药捡起拿在手里,心疼地用袖子擦了擦。

这我可不能装作看不见了。

我那时候对于人情世故还不太懂,并不十分明白你想要付出善意,人家当然也有不接受的权利。

我只觉得就算你不接受,可你也不能作践呀。

「把药给我。」我对林婉伸出手,表情有些深沉。

她一愣,还是把药瓶递给了我。

于是我一个箭步扑了上去,轻轻松松就把按到地下,抹开药膏就往他脸上擦。

他在我身下挣扎,一边大喊:「你住手!」

我没理他。

可是,仅仅是以「为你好」的名义是不能做所有事情的。

当那个人明知道是为自己好,还选择拒绝之时,那么能左右这个想法的就不仅仅是「为你好」的这件事。

还包括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尊严。

所以当他奋力把我掀翻在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次是不是我又做错了。

此时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他则脸色通红,余怒未消,也看着我。

最终还是林菀走过来把我拉起,拍了拍我身上的雪道:「好了,可别再又打起来。」那样子生怕我再冲上去。

我哪里还有脸再冲上去啊,心想自己本来是来道歉的,现在倒好,歉没道成,又结仇了。

于是我迅速展开原本的计划,连忙对他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我想了想,掏出包在帕子里的点心对他道:「我把我喜欢吃的点心分享给你,我们和好吧。」

想了想还是有点不舍,这点心,我是准备分享给我的小兔子的。

「不要。」他嗤笑一声,神态依旧是那么冷。

不过好在我也已经习惯了,开始发挥我厚脸皮的本领:「不用客气啊,你就吃吧。」

说着我把点心从帕子里拿出来,先拿出一块给了林菀,又拿出一块儿塞到自己嘴里,又把另一块儿给他。

「我说我不……呜……」

他一张嘴,我已经给他塞了进去。

我喜滋滋看着,正要问他甜不甜。

就见他脸色涨红,猛然开始一阵剧烈咳嗽,显然是噎到了。

「额……」

他的表情那叫一个痛苦。

我顿了一瞬,忙把手里的点心连带帕子一块放到他手中,自己跳开。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说完不管他作何反应,溜了溜了。

8

回来后我对这件事内疚了一段时间,后面渐渐忘了。

本以为我们三人的遇见只是人生中一段小插曲,后面不会再有太多的交集。

所以几个月后当我在我爹的书房看到陆云涧时,我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我爹还在乐呵呵给我们介绍:「宝儿,快来拜见几位皇子,今后他们会经常来府中,你不要坏了规矩。」

原来,圣上近来身体日渐不佳,为了以后皇位继承,对皇子们也越发严格。

我爹是太傅,负责教导皇子诗书经略。

林菀的爹是将军,负责教导皇子武艺功夫。

所以包括太子和陆云涧在内的四位皇子,此刻齐齐出现在我们府中,并且以后还会经常来。

看着站在最后、面无表情的陆云涧。

我很后悔,当初不该塞给他那份梅花糕的。

现在两个人就此彻底结仇。

但事已成定局,后悔也晚了。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

孩童时期,男女之防还没人那样在乎。

我爹教导皇子们时,我偶尔偷偷溜过去玩。

其他皇子都对我很客气,只有他会对我挑衅,一来二去,我们多半会打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看不对眼。

这时太子就会出来劝架,他比我们都大两岁,会用温柔的表情说着严厉的话,我不是很怕他,反而有点可怜他。

因为他一直是温和有礼、谦逊的样子,像戴着个假面,人这样活着得多累啊。

总之我跟他们也混熟了。

甚至有时候我会换上男装,跟他们一起去林将军的习武场。

他们在习武场上训练,我则去找林菀看她制药。

林菀的爹虽然是将军,但她自己一心想学医,所以跟外公苦学医术。

她偶尔会给我些美容养颜的丸子,我都是喜滋滋吞下。

有时晚上也不回去,直接跟她睡在一起。

我爹也不管我,任由我自己去疯玩。

太子曾不止一遍感慨,跟林莞比起来,我倒是像将军家的女儿。

那天我又随皇子们来到林府,林菀刚好去她外公家里,皇子们都在训练,我一个人甚是无聊。

忽然想起林府后院角落的梧桐树上有个鸟窝,我早就想掏了。

于是自己一个人跑到后院,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爬了上去。

正得意间,透过浓密的枝叶随意往下一看,只觉天旋地转,登时一阵眩晕,竟然有点不敢下去。

我使劲扒着树干,尝试着喊了两声,也没有人过来。

心想这样事情就有点复杂了,本想掏鸟窝来着,现在鸟窝没掏成,自己还下不去。

不过我也没有太担心,因为我是跟着皇子们一起来的林府,他们走的时候找不见我,定然会寻我。

而且这个地方虽然有点偏,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经过吧。到时我看到下面有人,再喊他们就是。

于是我趴在树干上静静等着。

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我只觉身子发麻,好在一个激灵没掉下去。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个让我惊恐的事,就是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我惶恐之下又有点无语,难不成我消失这么久,都没有人找我的吗?

想了想也不太可能,我脑袋里比较倾向于另一个答案,就是他们找我的时候,我睡太死了,没听见。

这树叶这么密,就算有人从下面经过,我不出声的话他们也未必看得见我。

毕竟一般也没人想得到我堂堂一个太傅家的千金小姐在树上睡觉。

无奈之下,我只好扯开嗓子大喊。

可是这月黑风高,树影婆娑,始终没有人过来。

我终于慌了。

自己现在这状况,肚子又饿,身子又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重要的是,我怕黑。

越想越害怕。

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救命。

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中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慢慢止住哭声,喊我名字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这声音好像就在树下。

我透过浓密的枝叶向下望过去,借着月色看清了,陆云涧他在下面,昂着头,看着我。

「宁欣,别害怕。」他说。

9

「哇……」我激动得又哭了出来,反倒对他埋怨,「你怎么才来啊——」

「别哭,先想办法下来。」他继续道。

我听了他的话,知道现在也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可心里还是委屈:「我就是下不来才一直待在树上的。」

能说出这句话,我已经不怕丢人了。

「你跳下来吧,」他说,「我接住你。」

我一听这话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你要是没接住,我要是摔出毛病可怎么办!」

「信我。」他只说了两个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感觉到安心,一下子就相信了。

「那我跳了啊!」我说着,稍微调整了下姿势。

「跳吧。」他道。

深吸两口气,我闭上眼睛,身子朝侧边一滚。

一股失重感霎时袭来,接着我便坠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被我压倒,手臂却紧紧环住我的腰。

我趴在他身上,脸紧贴他的胸膛,听到他胸腔中心脏有力的律动,不知怎的,我的心也狂跳不止。

我猜自己这是吓的。

「没伤到吧?」他问我。

「我的腿好像抽筋了。」我说。

他叹了口气。

扶我起身,在我身前蹲下。

「上来吧。」他说。

我一愣,慢慢伏到他背上,任他轻轻托起我。

我则环住他的脖颈,头轻轻靠在他耳边,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耳边的发丝一颤一颤,挠得我心痒。

还以为他会疾言厉色吼我说我,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的,与往常不一样,竟然有些……温柔?

可是这可能吗,陆云涧也会对我温柔?

想到此,我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他顿住。

「再乱动我把你摔下去了。」他冷冷地说。

我点点头,这才对嘛!

回到前厅的时候众人都不在,一打听,原来都出去找我了。

他们以为我被人贩子绑了去。

听说太子还禀明圣上,动用了城中禁卫军。

如此兴师动众,我好生愧疚。

等大家接到消息,陆续赶来时,我正吃着将军府的厨子端上来的点心。

来一个人就问我哪儿去了,我也不嫌麻烦,一个一个向他们解释一遍。

然后就看到他们每个人眼里的无语。

不过已经注定要丢脸,我也无所谓了。

最后赶来的是我爹和我娘,我娘还好,我爹是所有人里最激动的。

他哭了。

我怀疑我爱哭的毛病就是遗传的他。

看到他泪眼汪汪,我也心酸起来。

所以就剩我跟我爹抱头痛哭,其他人都在旁边无语地静静看着。

过了一会太子问陆云涧,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在那里。

我立刻抬起头,这我也很好奇。

却见他随意地看了我一眼,淡淡说:「碰巧罢了。」

原来是碰巧啊。

可是太子好像开玩笑说了句:「我还以为你平常注意着欣儿。」

这次陆云涧没说话,我立刻道:「那怎么可能呢!」

10

这件事就此过去。

我被警告以后去哪个地方,要不带个人,要不跟别人说一声。

生活就回归了原来的老样子。

只是我跟陆云涧的关系经此一事稍微缓和了点,但还是偶尔吵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年岁渐长。

我爹语重心长拉着我的手说:「宝儿,虽然你人傻,脾气大,长得也没那么好看,但好歹是个女的,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就别乱出去跑了。」

没错,我是到了要顾忌名声的年纪,不能再乱跑出去跟皇子们厮混了。

我娘开始频繁带我去宴会,给我买漂亮衣服和首饰,请嬷嬷们教我礼仪。

林菀也是这样。

当我们俩半个月之内第三次在宴会上相遇,她拉着我的手叹道:「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女子。」

我这才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她比我心中要有怨气得多。

回去后我洗漱完躺在床上,难得也思考了下关于自己以后怎么办这个深刻的问题。

嫁人,这是不必说的。

问题是,我要嫁给谁呢?

不知为什么,我脑袋里闪过陆云涧的身影。

立刻甩了甩头。

怎么想到他呀!

辗转反侧间,忽然听到窗子外有动静,像是轻轻击打的声音。

就好像有人在外面敲我的窗户。

「是谁?!」我问,同时做好了随时尖叫的准备。

窗外的敲打一顿。

接着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

我松了口气,走过去拉开窗子,果然看到了陆云涧。

「你来干吗?」我问他。

自己都没发现,时隔半月,如今乍一见他,心里竟有些欢喜。

「嗯……」他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一圈,马上避过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小衣就过来了,脸上登时通红一片,连忙跑回去披了件衣裳,才折了回来。

「你来做什么?」我脸色的羞红还没下去,却强装镇定。

他脸上噙着笑,嘴上却不饶人:「多日不见,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当然不甘示弱:「我谢谢你啊。」

至此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气氛忽然暧昧起来。

此时,我在屋内,他在屋外,两人之间隔着一扇窗。

透过这扇窗望过去,我可以看到漫天的星河与皎洁的月亮,以及在我窗前披星戴月的他。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竟不知何时长得这么高了,已经不再是印象里那个被我按在地下薅头发的孩子,而是长成一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少年郎。

而且还生得这样好看。

我的目光不自觉粘到他身上。

就见月色下,他偏过头,好像只是随意地说:「喂,我们和好吧。」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

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心脏「咚咚咚」狂跳。

他见我这样,笑了一下。

「你发什么愣啊!」

我心中慌乱,心说我也不知道啊。

便在这时,门口有声音响动。

丫鬟翠儿的声音传进来:「小姐,你做噩梦了吗,我怎么听见有说话声。」

我们俩都是一顿。

他忽然俯首,在我耳边轻声道:「改日我再来,你多保重。」

我尚没反应,就听他又道:「和好还是不和好……下次来再告诉我吧。」

说罢他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里。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11

我以为他说的「下次」会很快到来,却不想后面一直没机会再见到他。

听我爹说他表现出色,被封为安王,现在非常受圣上器重,被派去了不知哪个地方平叛。

甚至有传言,圣上身体现在越来越不好了,所以有意皇位在他和太子里面选。

我其实还挺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得皇上器重,我明明记得,刚见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受宠。

当然了皇位什么的我不关心,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和好的事情,满怀期待等他回来。

终于听到他回来了的消息,正欢喜,却也得知他受了伤。

于是欢喜瞬间变成了担忧。

我急急忙忙带着翠儿去看他。

他现在是安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很是威严气派。我等不及下人通报,亮出身份便闯了进去。

可是当我跑着进到厅堂时,却见到他背对着我,正和林菀说说笑笑。

林菀应该是刚为他包扎完,忽然抱住了他,再抬起头来,满面娇羞。

见到这个场景,我不知为何慌了。

等意识到时,自己已经跑开。

翠儿在后面气喘吁吁追赶:「小姐,你跑什么呀!」

我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我跑什么呀。

不知是不是我跑得太急,我的头竟然有点晕。

一把拉住追过来的翠儿,扯了扯嘴角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府吧。」

回到太傅府后我便不头晕了,只是心情有点恹恹的,脑中时不时想起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的场景。

又过了几日,宫中忽然传来消息,圣上要为太子和安王选妃。

坊间流传,是要在我与林菀二人之间选。

这消息让府中的每个人都紧张起来。

为了此事,圣上召太子和安王进宫密谈。

是要让他们自己选么?

我心中暗想,如果是让他们自己选的话,太子八成会选林菀。

因为皇后娘娘与林将军是血亲,一来太子与林菀在一起是亲上加亲,二来林将军有兵权。

为了以后打算,那定然是选手下有兵有将的将军之女,而不是空有虚衔、没有实权的太傅之女。

那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嫁给陆云涧了?

不止我这么想,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

翠儿还满面担忧:「小姐您跟安王关系那般不好,要嫁给他以后可怎么办。」

我没说话,心里虽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期待,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密谈很快结束,让人不解的是,陆云涧竟跪在门前整整一晚。

那晚雪下得很大,他伤又未痊愈,所以很快晕倒在雪地里。

最后是圣上心软,让人抬了进去。

但这件事却惹得流言四起。

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安王也对林菀有意呢。

我静静听着他们的讨论,心里的期待感烟消云散。

结果很快出来,要嫁给太子的人,是我。

翠儿欣喜:「原来安王爷早就喜欢林姑娘了,好在圣上心疼安王爷,准了他们的亲事,小姐也可以嫁给温柔的太子,这结果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面无表情抬头看着兴奋的她,这会是个好结果吗?

我没办法回答。

我心里只有委屈。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被嫌弃而委屈。

还是因为始终没人问过我的意见而委屈。

还是因为他不喜欢我而委屈。

不管我心里怎么想,这门亲事就这样被定下了。

时间是在三个月后。

听说是因为当今圣上的身子每况愈下,这才急急忙忙给两位皇子定亲。

于是大家开始忙忙碌碌给我收拾嫁妆,裁剪衣裳。

我自己却提不起劲。

不知是何缘故,我经常会犯头晕症。

我爹找来太医也没瞧出什么问题,只说天气渐暖,许是身子乏了。

这天,翠儿提议要不要去挑选出嫁的首饰。

我虽没什么兴致,不过想到近些天确实一直闷在家里,出去逛逛也好。

便随她去到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珍宝阁。

但是刚一进门,却发现林菀和太子走在一起。

他们见到我,神色有一闪而逝的慌乱。

我以为他们是怕我误会,便没有在意。

果然听到太子解释说:「本想挑几件首饰送给欣儿,却不想刚巧碰到林姑娘。」

听到这称呼我一怔。

欣儿,林姑娘。

以前我们在一起玩时,他们都唤我们「欣儿、菀菀」的。

如今……

确实不一样了。

太子走上前,打开手里拿着的盒子,问我:「喜欢吗?」

我也冲他笑了笑。

「喜欢的。」我说。

12

婚期临近,我在府中待嫁。

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太傅府并没有十分欢天喜地的氛围,反而在忙碌中透着丝丝紧张。

我不明所以,去问我爹。

我爹说现在朝中形势很不好:「安王不知为何与太子反目,现在朝中众人忙着站队,人人自危。」

他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连带我也惆怅起来。

但这种情况显然不是我能左右的,在变故出现之前,我只能按部就班。

夜里,窗外哗哗下着大雨,我被这声音吵得心烦,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又听见窗外传来敲打的声音。

正想着要不要下去看看时,就听见他在窗外道:「宁欣,你睡了吗?」

我连忙披上衣服,迅速冲过去。

见到陆云涧,我一愣。

不算他受伤我去安王府中找他那一次,我们还是好久才见面呢。

外面下着大雨,他就站在雨中,也不打个伞,浑身已湿透。

「快、快进来……」

我想都没想,赶紧把他拉进房中,慌里慌张想要找个东西给他擦擦。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见他神色可怕,忙问:「怎么了?」

他眸中暗潮翻涌,缓了缓,忽然笑了一下,说:「好久没见,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呆住,又想起那个漫天星月的夜晚,他也是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我还为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呢,却不想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于是我心头火起,嘲讽道:「你放心好了,在你没死之前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的!」

不想他竟然一笑:「就这么说好了。」

我越发莫名其妙:「你究竟来干什么?」

他神色飘忽,好像随意地说:「没什么,就看看你身体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我怎么听人说你经常头晕啊。」

我轻轻皱了眉:「谁说的?」

他嘴角的笑意凝固,眸中带有急色,道:「所以真的是这样么?」

我漫不经心说:「是有点,应该是天气暖了吧,身子乏。」

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我抬头,看他的脸苍白无血色,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不会是淋了雨发烧了吧。」

他勉强笑笑:「怎么可能呢。」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着,互相都没有说话。

窗外雷声响过,我好像被提醒般,转身就要进屋:「我给你找东西擦一擦。」

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轻轻道:「不必了,你自己多保重。」

说罢转身,闯进了夜色。

我看着窗外茫茫大雨,有点想哭。

想起那晚他身披星月在我房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和好。

我心中还多了几分气恼:我凭什么要跟他和好?!

13

之后几日我都待在家中。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爹忽然称病宅家。

看到下人们行色匆匆,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我爹严肃地对我说:「太子和安王打起来了!」

我还没搞明白:「谁赢了?」

我爹没好气问我:「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我懒得跟他吵。

听翠儿说才知道,这个打起来,指的是打仗。

圣上在宫中垂垂欲死,他们却先等不及了。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问我爹,如果输了怎么办?

我爹也很严肃:「成王败寇,你说呢。」

这场争斗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里我惶惶不安。

不只是我,所有意识到此事严重性的人心里都是不安定的。

翠儿一直在我身边说:「希望太子能赢,如果安王赢的话,小姐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一来在众人眼里我们关系本就不好,二来我现在是准太子妃,在立场上妥妥站在太子这边,若安王胜利,没有理由不拿我开刀。

所以他们都希望太子能赢。

可是半个月之后,传来了太子身死,圣上将皇位传给安王的消息。

我震惊的同时,心里有个地方悄悄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新的储君对反抗他的人露出了铁血手腕。

听我爹带回来的消息,太子那边的人大多都被杀或者被流放了。

除了威武将军林升。

安王杀了许多人,却始终是没杀他。

大家都说,安王不杀林升是为了林菀。

在此期间,圣上的身体终究坚持不住,去世。

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催促他上位,国丧从简。

接下来便开始论功行赏。

从我爹整天匆匆忙忙的样子来看,朝堂动荡应该很大。

对陆云涧有功之人除了升官就是发钱。

我爹因为明哲保身还是原封不动,依旧是太傅。

太子身死,我与他的婚约当然不作数。

林升带着林菀去边疆守一年……

不管如何,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之后,在朝臣的建议下,开始轰轰烈烈地选秀。

有功之臣的女儿们纷纷被纳入宫中,这当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令众人惊讶的是,其中还有一个我。

不只他们,我自己也很惊讶。

真要细细计较起来,他与前太子仇对,我是前太子的未婚妻,也算是她的仇人。

再加上我们俩先前的关系,除了公报私仇,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我也懒得再多想了。

14

往事一幕幕,等我蓦然惊醒,才从梦里回归到了现实。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周围陌生又熟悉的装潢,心知自己应该还是在太和殿。

我不禁有些脸红,毕竟我自诩酒量尚可,没想到只喝一杯就醉了,而且醉得这么干脆。

抬起手,发现早上被茶烫到的胳膊也被包扎好。

旁边也没个人,但隐隐听到说话声,听声音应该是陆云涧和林菀。

我循着声音向他们走去,不知怀着什么心思,我静悄悄的,也没出声,慢慢凑了过去。

陆云涧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怎么样?」

林菀的声音则是有些冷:「再吃两天药,毒就会解了。」

我怔,什么毒?

只听陆云涧好像松了口气:「谢谢了。」

林菀冷笑:「也不是为了你,你到时遵守承诺便好。」

这对话听得我越来越莫名其妙,也不偷听了,干脆站出去问:「你们在说什么?谁中毒了?你们闹矛盾了么?」

他们两人都是一愣。

林菀忽然笑道:「是朝中的一位大臣,他遭遇刺客不小心中毒,皇上特地让我配药来解。」

听她这样解释,我觉得怪怪的。

下意识不太相信。

但我也没多问,因为我看得出,他们两个好像不想多谈。

于是我识趣地转移话题,对陆云涧道:「你酒里是不是放什么东西了,我怎么才喝一口就醉了!」

我以为他会嘲笑我酒量小,却不想他只是一怔之后问:「你酒醒了吗?」

这下我反而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醒了,已经完全没事了。」

他点点头,朝外招呼了一声。

接着一个小宫女就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过来。

他冲我摆摆手:「醒酒汤,喝了吧。」

我呆在原地,无语地看着他:「我刚刚好像说的是我已经酒醒了。」

他冷笑:「你的意思是不想喝吗?」

我泪流满面,他为什么阴阳怪气那么吓人!

想了想,我还是端起那比我脸还大的碗。

「干了!」

我喊着,一饮而尽。

喝了醒酒汤,又吃了蜜饯点心若干,才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

心说自己真是苦逼,一桌大餐不仅一口没吃着,还被灌了一肚子药。

这时,林菀忽然道:「欣儿今晚不如就睡在我这里吧,不然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我一惊,正想她这没机会了是几个意思,就听陆云涧道:「就这样吧。」

他那理所当然的回答险些让我恍惚,刚这问题是问的我对吧?

15

总而言之,当晚我便去承香殿住下。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也经常去将军府不想回家,便跟林菀同榻而眠。

两个小姑娘有说不完的心事,经常会聊到很晚。

这次也一样。

不过我们聊的是分别的这许多时间,各自是否安好。

聊着聊着我就困了,在恍惚中,我听见她忽然道:「我以前做过两件有愧于你的事。」

「什么事?」迷迷糊糊我问。

她沉默了会儿,又道:「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此时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心说不重要那我就不问了,于是我没说话。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睡吧……」

第二天醒来,我脑袋里倒是有这么段记忆,可是又不十分确定,于是我拉着她问:「菀菀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她摇摇头:「没有。」

我:「……」

好吧,这也不能再问下去了。

早餐当然也是在承香殿吃的,让我惊讶的是,陆云涧竟然特地赶了过来,陪我们吃了这顿早餐。

我心说至于吗,就这么一晚上都不忍心分开,还眼巴巴过来。

结果就听林菀也道:「至于吗……」

但她话说半截,又自顾自点点头:「也是,以后还不一定是何时呢。」

又是以后?

我愣。

以后……会发生什么吗?

我正要开口问,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悟了。

她是不是……就要被封后了?

如果她成为皇后的话,至少他们定不会亏待我,或许要放我出宫,如此一来,再相聚岂不确实无定期?

我越想越肯定,越觉得这想法简直无懈可击。

但在恍然的同时心里也有一丝丝伤感,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吃完饭我独自回寝宫,刚进门,就见翠儿迎了上来。

她说月贵妃召见,让我回来后去一趟。

我懵。

月贵妃是当朝丞相的女儿,虽然我们之前见过,但进宫之后再无交集。

昨日在御花园的嫔妃中也没有她的身影,现在她突然找我做什么?

不过我也没纠结太久,她找我,我就去一趟呗,正好溜溜食儿。

于是我转道儿就去了月贵妃所在的承欢殿。

刚被宫女领进去便吓了一跳。

好家伙!

这哪是月贵妃找我啊,全宫的妃嫔娘娘们都在这里!

她们正在讨论着什么,见我走进,都飞快迎了上来。

「妹妹……」她们将我上下打量,眸光中带着试探,「妹妹你还好吧?」

16

我默然。

看这试探是多么熟悉,这不就是昨天在御花园中的翻版嘛!

我可算知道她们是为什么找我来了。

情报,果然还是情报。

昨天我被陆云涧当场逮到,这次陆云涧是怎么处理我的,她们都十分好奇。

月贵妃代替众人发问:「皇上之事我都听花嫔妹妹说了,敢问欣妹妹,你所说可是真的?」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从她的目光中,我能感受到她的焦急。

想想也是。

毕竟对于她们来说,进宫不仅仅是为了家族,最终也还是为了自己。

她们都是大家闺秀,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成的好姑娘,身在闺阁时也都盼望着嫁入好人家,相夫教子。

如今一入宫门,半点盼头都看不到,她们怎能甘心?

对此我也十分同情,尤其是经过昨晚,我知道林菀将要被封后之后。

林菀和陆云涧念着往日的交情不会为难我,可是她们呢?

当初她们是被家族作为功臣之女塞入宫的,陆云涧为了不拂她们各自家族的面子,定然不会主动将她们遣出去。

而有林菀在,定然也不会召幸她们。

难道她们这些人,就活该在深宫中孤独到死吗?

我心里都替她们叫屈。

所以……

我扫了她们一眼。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

也是我一直以来企图推进的一个法子。

如果让她们的家族主动把她们接回去,这样不就皆大欢喜吗?

想到这里,我坚定地给自己打了打气。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姐姐,我所说句句属实。」

说完我警觉地回头扫了一眼门口,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她又问:「那昨日皇上将妹妹带去哪里?可曾处罚你?」

我楚楚可怜:「昨日皇上罚我在承香殿的台阶上跪了一夜。」

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继续道:「我背后议论皇上,本就是大逆不道,如今不小心让皇上撞见,皇上罚我无可厚非。」

「可是!」我的声音陡然提高,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可是姐姐们,我先前所说都是真的……想我们如花一般的年纪,在这深宫之中,既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还会有被皇上虐待至死的危险,人生短短一世,我们难道就这么凄惨地死在这里吗!」

我说得慷慨激昂,抬眼一看,见她们脸上都露出悲戚之色。

花嫔叹道:「是啊,自打进宫,我见皇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众人皆是同病相怜点点头。

月贵妃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自踏入宫门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注定了。」

她们神色越发凄惨。

我则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洛妃看在眼里,忙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我于是开口:「姐姐们,要想摆脱这样的命运,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她们忙齐声道。

我再次回头确定了没有别人进来,这才道:「其实大家都清楚,我们进宫,也都是想为家族出份力。」

她们闻言点点头。

「但是现在这情况,出力是不可能了,反而一不小心会给家族带来祸端。」

众人又是一怔,若有所思。

我看形势大好,再接再厉:「既如此,我们何不写信告诉家里人如今的情况,让家中长辈给皇上上折子将我们接回去。皇上刚继位不久,还要仰仗诸位的家族,定然不会推脱,如此我们不就能跳出火海了!」

我一段话说完,她们似有些心动,却也还有些犹豫。

我看这情况还得加把火,于是将袖子朝下拉了拉,露出缠住手臂的绷带,像是自己哀叹:「我这情况,若是再经历几次,怕是要将性命丢在这里了!」

说着我捂着帕子嘤嘤嘤哭起来。

她们动容。

互相对视几眼,终于点了点头。

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心里却乐开了花。

17

众人打定主意,开始给各自家人写信。

我在旁添油加醋指导一番后,喜滋滋离开。

后面两天也是跟她们互相传递着消息,看有什么进展。

结果这天,进展没等来,却等来一个人。

林菀。

她一进来就道:「欣儿,这两日看你气色不好,给你送来一碗养颜汤。」

说着,她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药汤,放在我面前。

我:「……」

小心翼翼道:「菀菀姐怎么知道我气色不好,这两天我们俩好像没见面吧。」

她笑意盈盈:「你的意思是不喝吗?」

我泪流满面。

端起面前同样比我脸还大的碗,闻着熟悉的味道,心说这不就跟那天醒酒汤一样嘛!

见她眼含笑意望着我,我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含泪一饮而下。

刚咽下去,就听她忽然又道:「我要离开皇宫了。」

我一惊。

咽下去的药差点没喷出来,被呛得直咳嗽。

她慢慢拍着我的背,我缓了缓,急忙道:「为什么啊!」

她笑了笑说:「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这次过来也是跟你作最后的告别。」

我惊讶于她的话,脑袋里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偷听到的事。

细细想来,那天两人神色都不大好,林菀还说要陆云涧「遵守约定」。

那晚他们说的是什么约定?

这个约定,难不成就是同意她出宫?

我进一步回想那晚他们说的,努力将事情串联起来。

灵光一现,想到林菀那天对我奇怪的解释。

她说有位官员中毒,陆云涧请她帮忙制药。

所以说,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便是林菀帮她医治大臣,他放林菀出宫?

「可是……你走了陆云涧怎么办?」

那他得多伤心啊。

却不想她看着我似笑非笑道:「后宫这么多人,他的心意未必在谁那里。」

「啊这……」

我吞了吞口水。

没错,后宫人是挺多的。

可是我要说一下前两天已经帮他把后宫解散了吗?

这可怎么办,再说服他重新招吗?

林菀不知我心中所想,她继续说:「而且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他啊。」

这次我彻彻底底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难得思绪特别灵活。

脑中一下子想起那日我去珍宝阁,她跟太子在一起,神色有异。

难不成……

她喜欢的人不是陆云涧,她喜欢的是太子?

我瞬间悟了。

他们之间这是……

三!角!关!系!

我脑袋飞速旋转,开始脑补。

林菀与太子两情相悦,但是陆云涧对林菀爱得深沉,于是跪求皇上赐婚,皇上心疼他,同意了。

太子痛失所爱,与他展开斗争,却是惨败身死。

但是因为林菀她爹的原因,陆云涧不罚不好收场,于是象征性让他去边关戍守一年。

一年后归来,强行将她纳入宫中。

可是她并不愿意,陆云涧心软,答应让她离开。

这、这这这……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觉得我发现了真相。

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她看着呆呆的我,抬起手拍拍我的头,笑道:「走了啊。」

我忙回过神,拉住她的袖子:「可是你要去哪里呢?」

她笑道:「悬壶济世,浪迹天涯。」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太子身死,那她岂不从此世间再无所爱。

只留自己孤单地在人间。

转念一想,陆云涧何尝不是一样可怜呢。

为得到她什么事都做了,可为了她的幸福又只好放开。

连后宫都被我解散了。

我又难受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

最后只说出一句话:「那你以后再到京城,可得来看我啊。」

她又笑着点点头:「当然了。」

18

林菀就这么离开了。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众妃嫔又是一阵动荡。

我心说要不然我努力努力再让她们留下来。

毕竟林菀已经走了,那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结果我还没出手,就见花嫔匆匆来找我。

她哭着对我说:「连最受宠爱的皇贵妃都忍受不了离开了,妹妹所言果然不错!」

反而坚定了她们走的决心。

看着她信任的小眼神,我也没好意思说出来那都是我造谣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心里记挂着陆云涧,也没有太多心思应付她们。

林菀走了,不知他会如何难,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竟有些心疼,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我到他所在的太和殿,进去之时,他正在看奏折。

走过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看起来不像难过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心想他必定是将难过藏在心里,才装作若无其事。

我于是更加心疼。

开始没话找话:「你在看什么啊……」

他给了我一个「你说什么废话」的眼神,还是开口道:「众妃嫔联名给我奏折,说要自请出宫,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一顿。

想安慰他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心说还是改天再来他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你先忙着哈~」

我打了个招呼,溜了溜了……

「站住。」他忽然道。

我顿时钉在原地。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慢慢走到我身前。

「这件事情,或许你来帮着解释解释。」

他意有所指。

「哈哈哈我哪知道啊。」我忙打着哈哈,干笑着说。

他就静静看着我。

我心虚。

毕竟被他撞见两次了,想耍赖也不成啊。

「你信我,我也是一片好心。」

于是我只好真诚状跟他讲。

「说来听听。」他双手抱胸,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思索状,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过我确实是一片好心来着,我想为他和林菀排除干扰,我想成全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结果这货反过来赖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我越想越委屈。

毕竟我也不知道林菀最后会走掉啊!

所以我冲他发火:「还不都是你!你既对菀菀姐有意,又何苦糟蹋别的姑娘!」

我这火发得突然,也不清不楚的,不过却是我的心声。

他反而愣住:「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林菀?」

我震惊:「你不喜欢她?」

我差点就指着他的鼻子说「你骗人」。

「那次你受伤之后,你们两人不是抱在一起?」我开始列举证据。

他惊讶:「你看到了?」

我冷哼一声。

他焦急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就抱了过来,然后说自己崴了脚。」我心说你骗鬼去吧。

竟然拿这种解释搪塞我,还把锅甩到林菀身上!

可与此同时,我脑袋里没由来闪过那天晚上林菀对我说「我以前做过两件有愧于你的事」,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摇摇头,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又急又怒,继续举例:「先帝赐婚时,你不是为求娶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他脸上的神色变成了无奈,细看眼神里还带有几分懊恼:「当年先帝亲自指婚我与林菀,并非我主动求娶。我在门外跪一夜,是想恳请先帝收回成命,只是他未应允罢了。」

我呆住。

胸中怒火顷刻不见。

他见我冷静下来,继续道:「我一直喜欢的不是林菀,是别的姑娘。」

「是、是哪个姑娘?」我愣愣地问。

心悬在了嗓子眼,此刻经历如梦似幻。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你说呢?」

我还是不敢相信:「不、不会是我吧。」

我心里期待着答案,却还是要从他嘴里确认。

被人这样直接问,我以为他会含糊过去。

却不想他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哦,是你。」

我的脸「腾」一下像烧了起来。

心中的激动与欢喜像是空中炸开的烟花,炸得我脑袋一片空白。

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他便在我的眼前站着,我心想自己的窘态被他看了去,多么丢人。

连忙道:「我、我有点事先回去……」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想从这种陌生状态中逃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尖的触感是同样无比的滚烫。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到哪里。」他胳膊环住我的身子,把我圈进他的怀中,「今晚可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我呆呆的,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香气,呼吸都要停滞。

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却迈不开步子,只能嘴里喊着:「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摩挲着我的手腕,我又痒又烫。

为什么不行?

那是因为我还很羞涩,我还没准备好啊!

「因为翠儿……翠儿还在门外等我呢!」

我病急乱投医,一边要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去。

却不想他手臂又紧了几分,昂头朝门外喊:「翠儿!」

翠儿应声进来。

他抱着我,厚颜无耻:「你家姑娘今晚要侍寝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我在他怀里挣扎着冲翠儿招手。

翠儿心领神会,立刻道:「可是教习嬷嬷还没教常在怎么伺候皇上呢。」

他一滞。

圈住我的手臂慢慢放开。

我松了一口气,心道翠儿好样的。

结果就见他凑上,一个用力将我横抱起来,边朝寝殿走边叹:

「那我只好辛苦一下,亲自来教了。」

月色丝丝如水,透过窗棂向室内窥探。

罗屏后,银烛长照,红绡帐暖。

春宵一刻,谁盼天明?

番外一:没有如果

1

我叫陆云涧,是宫中最不受宠爱的四皇子。

我的母妃因生产我而死,皇上便将罪过怪到我头上,这就是我不受宠的原因。

也是因此,我在宫中过得并不好,上至妃嫔下到宫人,他们理所当然轻贱我,虽非刻意,却也习以为常。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宫里没有肯为我主持公道的人。

包括后宫之主皇后。

我在宫人们嚼舌根时听到过,皇后貌似与我母妃不和,所以她更不会管我。

尤其是当我长得越来越像我母妃之后。

那日上元节晚宴,我第一次遇见那样一个姑娘。

别的姑娘都是小心客气、不要失了礼,这姑娘却想拿宫里的点心喂她的兔子。

身在尔虞我诈的宫苑宅门,她的天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听说她还是太傅家的女儿,我很好奇太傅怎么教养的她。

晚宴后我如往常一样自己离开,来到据说是我母妃最喜欢的梅树下。

此时上面挂满了玲珑的花灯,映着皑皑的白雪和鲜艳的红梅,如梦似幻。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又遇到了她。

我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她打起来。

那时我听到小宫女背后说我母妃,我这才跳了出去,当然了,也怀着吓她一跳的心思。

却不想没有吓到她,反倒把她的琉璃灯打碎了。

她一下就扑了上来。

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接着我被她摁在地上,我心里怀着对弄坏她的灯的愧疚,便没怎么出手。

是我没出手,才被她打趴下的。

并非我打不过她。

2

大人们很快就过来了,皇后让我给她道歉。

若是只有我们两个,我给她道歉也没什么,毕竟是因为我,她的灯才碎的。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皇后的面。

我不想道歉。

所以我跑开了。

跑到母妃最喜欢的那棵梅树下坐着,对自己说没关系。

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追了过来,主动跟我说对不起。

我汗颜。

分明是我的错,却先要人家道歉。

我当然是想要原谅她的。

可都怪那执拗的自尊心,它让我嘴里的话变成了「滚开」。

那姑娘竟然也不生气,还笑嘻嘻把点心掏出来塞我嘴里。

我记得,这点心是她细心包好给小兔子的。

现在却给了我。

话说,兔子也不吃点心的吧?

3

本以为这只是偶然的一次相遇,却不想父皇突然下旨,让我们去太傅家和将军府学习。

隐隐地,我心里竟有些期待。

我以为要见到她并不会太容易,毕竟是个女孩子,当然是养在深闺,不让出来。

但不想第一天便在太傅的书房见到了她。

太傅还煞有介事向我们介绍。

我这才知道,她叫宁欣。

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放到她身上,我也总是不自觉找她的茬。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

或许是因为她比我们活得都自在。

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可以没有什么烦恼,好像靠近她身边,我也可以自在起来。

但她还是一次次让我目瞪口呆。

打架、恶作剧、上房揭瓦……在我看来女孩子不适合做的事,她都做了。

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太傅竟然不管她。

反而由着她。

我终于忍不住问太傅,为什么不像其他府上的小姐一样,教她琴棋书画女红呢。

那时太傅正用鹿筋给她做弹弓,闻言,他瞥了我一眼。

「你既饱读诗书当然能分辨,自古以来女子的地位便不如男子。男子幼时吃点苦不算什么,学好本领,往后不管多大的天地都能闯荡,可是女子的天,越成长会越小,直至最后囿于一方宅院。」

他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让欣儿在走到那一步之前,让她好好玩罢了。」

我懂了。

太傅是给她一片没有风雨的沃土,任她随心所欲盛开。

我想,我以后如果有女儿,也要这样教养她。

正想着呢,太傅忽然又道:「小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家欣儿。」

我脸瞬间爆红。

「我没有!」我向他喊。

却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我有些心虚,觉得定是被他看穿了。

结果就见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自言自语叹道:「想娶我的欣儿的话,凭现在这样可不行啊!」

说罢径直走了。

留我一个人待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样不行的话,要怎样才行呢?

4

我开始努力。

跟太傅谈过之后,我下意识开始努力。

不只是诗书,还包括骑射。

内心里说我并不是为了宁欣,我只是自己想努力而已。

那日,父皇兴起,要抽查完我们的学业。

印象里,我已经许久不见父皇,他也从不召见我,这次相见,我以为自己会紧张,没想到心里更多的是漠然。

但我的努力可没有白费,对他的问题,我都能回答得上来,虽然还是比不上太子,可比起其他几个兄弟可是好上太多。

我心里是憋着一口气的。

是,你们是轻贱我,但我也不必你们的高看。

然而,等所有人都问完之后,父皇却单独将我留了下来。

我不明所以。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妃了。」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我的脸忽然说。

我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听说你最近很努力?」他似漫不经心问我。

「儿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我说。

「呵……应该做的。」他笑了一下,「你很聪明,继续保持,不要辜负父皇对你的期望。」

说完他拍拍我,自顾自向前走去。

我向他行礼,同时思索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期望?

他什么时候对我有过期望?

从我生下来就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却又说什么期望?

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开始想,他忽然说这话,是不是因为我这张酷似我母亲的脸。

正思索间,他已走到门口,却忽然又停住。

好像随意道:「想要得到什么的话,光凭这种程度的努力可还不够。」

说罢推门出去。

我在原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了!

而且……他这是在点我吗?

就在这时,我猛然意识到,能决定我的命运的人,自始至终还是他。

他能决定任何人的命运。

我只有一个疑惑,他为什么选中我?

5

他对我的宠爱日渐明显,这从宫人和嫔妃们对我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不过我也不在意。

渐渐地,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忽然对我这样。

因为太子。

因为他不信任太子。

太子的势力日渐壮大,听说还与将军林升勾结,让他产生了危机。

所以他想要找个人来制衡太子。

最终他选择了我。

并非因为我努力,并非因为我长得像母亲。

只是因为我有所求,所以他选择了我。

而我别无选择。

在将军府的学习继续,但是那天,宁欣忽然失踪了。

早上她跟我们一起来的将军府,但等我们训练过后,却始终不见她人。

问过将军府的下人,都没人见过她。

众人慌了。

开始四散去寻,最终是我在将军府后院的梧桐树上找到了她。

找到她时,她正趴在树上大哭。

我松了口气,心里却也有些好笑。

还以为这姑娘胆大包天呢,却不想她也会害怕。

傻姑娘,你怕什么呢。

我让她跳下来,她竟然真的跳了。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我心中一暖。

等到她伏在我背上,在我耳边细细说话时我便知道,为了得到这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回去后太子问我,怎么会知道她在那里的,我心想,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曾经好多次看到她盯着那棵树,好多次听她谈到上面的鸟窝。

只是你们都没在意罢了。

太子说得不错,我确实整日整日里注意着她。

6

父皇对我的恩宠越来越不加掩饰,我也看得出太子对我的眼神越来越忌惮。

这本就是父皇想要的。

偏在这时,随着我们年岁渐长,宁欣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随便出来了。

这也合情合理,毕竟男女有别,我们也不再是小孩子。

恰如太傅所说,男子的天地,是越成长越有驰骋的空间,而女子的天地,是随着年长逐渐变小的。

道理我都知道,但是我心里,却十分想她。

于是那天晚上,我悄悄地来到了她的窗外。

本想只是静静在这里站一会儿的,可是手却鬼使神差敲了上去。

「是谁!」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唇角便不自觉扬起。

「是我。」我说。

我期待着见到她的样子,多日不见,她过得还好吗?

窗户很快打开,她像平日里一样精气十足。

但看到她的一瞬,我的脸一阵发热。

这姑娘,竟然穿着小衣便走了出来。

她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飞快进屋披了件衣服才折回,脸蛋红红的,煞是可爱。

我胸中欣喜的暖流再也抑制不住。

所以我几乎是情不自禁问她:「我们和好吧?」

她呆呆地看着我。

在夜色里,她的眸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可是我还是没等到她的回答。

要问我在那天最想杀死的人是谁,答案是翠儿。

但是我跟她约定,约定了下次见面时再听。

7

可是谁也没想到,「下次见面」竟然是那么遥遥无期。

我被封为安王,并被派遣出去平乱。

父皇的身体日渐不行,可越到这时候,他的疑心反而就越重。

他越来越防着太子了,否则为何不派林将军去呢?

我知道,他派我也不是信任我,只是因为我孤家寡人,身后没有外戚支持罢了。

叛乱很快被平定。

但我也不小心受了伤。

在养伤期间,我一直等她来探望我,却不想等来了林菀。

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她今天的状态有点奇怪,但我心里着急,没有多想。

林菀走后我继续翘首以盼。

我喜欢的姑娘,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啊。

8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来。

安王府的门都快要被我望穿了,还是不见她。

第四天,父皇召我和太子入宫,说要给我们选妃。

说是密谈,其实只是告诉我们,太子娶宁欣,我娶林菀。

我在宫门前跪了一整夜,跪到身体麻木,跪到晕倒在雪地里。

最后父皇只对我说:「到我这个位置,翻手便能决定他人的生死。」

我知道,他这是逼我去争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争给你们看。

我开始不遗余力拉拢朝臣,送给他们金钱、女人,许诺他们权势、地位,我开始与太子分庭抗礼。

太子果然被我逼迫得节节败退。

这让我有一种感觉,好像在这场争斗里他也是很无奈,他也是被人推着向前。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我应酬到很晚才回去,却在门口见到了太子。

「你来做什么?」我警惕地问他。

心里忽然想到我们以前同在一起学习,现在却不得不针锋相对,也是一阵唏嘘。

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在他脸上看到了歉意。

「你听好了,我只跟你说这一次,信不信由你。」他吸了口气,忽然说道,「宁欣身上被下了毒。」

「你说什么!」听见这话,我再也无法淡定,死死盯住他。

他转过身,避开我的眼神:「你可以去问问宁欣,她最近是不是经常头晕就知道了。」

我飞身骑马就走。

派人日日关注太傅府的我,自然是知道最近太傅府是请过太医的。

太子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他的意图,他告诉我这些的原因我都不去想了。

我只想知道,宁欣会不会头晕。

9

我如那日一样敲打她的窗。

好一会儿她才打开。

我看着窗子另一边的她,多日不见,她好像憔悴了不少。

再也不是那个满身活力的姑娘了。

我心疼如刀割。

她焦急地拉我进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问我怎么了,我却迟疑着难以问出口。

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听到的是不想听到的结果。

可最终我还是问了出来。

听她漫不经心说「是有点」时,我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可怕到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问我是不是发烧。

我的胸腔瞬间被愤怒和悲伤蔓延。

老天啊,这么善良的好姑娘,你怎么让她受伤害呢。

我匆匆离去。

连夜找到了去太傅府的太医,太医说他确实没有查出是中毒。

我心如明镜。

是啊,如果随随便便就查得出,随随便便就能解的话,他这毒下的还有什么意义。

我瞬间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医术高明,站在太子那边又跟宁欣十分亲密的人。

林菀。

10

到将军府时已是早上,我不等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我掐住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这么做时,太子赶了过来。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用宁欣牵制住我,这就是原因。

所以为什么她会中毒啊,因为我喜欢她。

害她的人,竟然是我。

「我退出,你把解药给宁欣。」我说。

我本就不想得到皇位,我只想要宁欣。

可是太子竟然笑了笑,说没有解药。

我的理智瞬间就被怒火侵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杀了这些伤害她的人。

所以我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宁欣若是出事,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11

在我的步步为营之下,决战之日很快到来。

我赢了。

我挥剑将太子斩于脚下。

当我刺出那一剑时,他脸上竟露出释然的笑意。

可我已管不了那么多。

我看着远处走过来的林升,又拿起手中的剑。

林菀不知从哪里忽然冲出来,跪在我面前。

她跟我提条件,说只要放了他们,她愿意拿出解药救林菀。

听到她这话,我原本坚硬如磐石的心瞬间颤动,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

我只是庆幸与感激。

还好是有解药的。

于是我们两人做了个交易。

她去边疆寻药为宁欣解毒,毒解后我便放所有人自由。

期限是一年。

在这一年里,我顺利登基,并且为了保护宁欣,将她纳入后宫。

在此之前我特地找太傅聊了聊,我给了他我的承诺,一定会让宁欣的天地越来越广的承诺。

太傅终于应允。

12

跟随宁欣一同进宫的还有别的女人,都是拥我登上皇位的功臣的女儿们。

看着他们想要迫不及待掌控我的嘴脸,我有点想笑。

皇宫对于不受宠的女人来说等同于囚笼。

这是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认识到的。

所以他们这是,亲手将女儿们送进了囚笼。

因为我绝对不会宠幸她们。

我想要的,只是宁欣。

但是为了不让宁欣成为众矢之的,我却没有给她任何特殊待遇。

甚至册封她为最低位份的常在,自己也忍住不去看她。

我通过宫人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每日平平静静待在那里,我便无比安心。

一年之期将近,那一日,宁欣忽然跑来找我。

她跑得又快又急,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这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我急急忙忙拨开挡在我身前的宫人们,就要将她扶起。

却听她跪在地上说,她要让位,要出宫去。

我要扶她的手僵在原地。

傻姑娘,你想要什么我都应允。

只有这件事不可以。

我走之后她跑过来踢了我一脚,我心里既难过又想笑。

好像她又变回了那个一见面就跟我打架的无法无天的姑娘。

但是……她这是生气了吗?

13

我开始焦躁不安,思考如果她真的生气我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她一趟。

可是刚到门口竟听见有人在说话。

我止住了宫人们通报的声音,偷偷趴在门上听。

听来听去总结出了两个字——不!行!

我:「……」

呵呵,宁欣。

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自尊。

我跳出去,喝退的不知道是哪个嫔妃。

决定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我到底行不行。

但紧接着我就后悔了。

宁欣忽然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她又一次头晕。

我的心立刻揪起。

但是万幸。

林菀回来了。

我将林菀安置在承香殿,自己日日夜夜监督她制药。

终于将解药制好,我去找宁欣。

可是她竟然不在。

询问了负责盯她的宫人,我最终在御花园中找到了她。

碰巧听见她正跟嫔妃们说话。

我用眼神示意嫔妃们不要出声,于是又听到几个——

小气!暴力!心狠手辣!铁石心肠!

我:「……」

好样的,宁欣。

你在玩火。

14

我将她拖到太和殿中,一路上在想。

宁欣她为何要这样。

她为何在背后造谣我,让嫔妃们对我害怕。

是在吃醋吗?

我思索了两秒。

原来如此,是在吃醋啊!

好吧,是在吃醋的话,我决定原谅她。

太和宫中,我早吩咐林菀准备酒席等待。

宁欣高兴地扑过去时,我给林菀使了个眼色。

不要告诉她。

那些阴暗肮脏的过去都不要告诉她。

让她保持这样就好。

在喝酒时,宁欣忽然晕倒,晕了好久才醒过来。

我向林菀确认了一百次她确实没事,又看着她将药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放下心来。

林菀提议她想跟宁欣晚上睡在一起,我想了想,同意了。

毕竟在宁欣心里,她一直是朋友。

林菀给宁欣解毒后离开了,离开前分别跟宁欣与我道了别。

她说想要悬壶济世,浪迹天涯,我心里不自觉竟有些伤感。

想到过去的恩恩怨怨,每个人都是无奈地被推着往前走。

终于到今天,了结了。

送走林菀后我本想立刻去找宁欣,可是半路上却让嫔妃们堵住了。

她们排排跪在我面前。

我发现。

自己一个也对不上号。

随便指了一个衣着最华贵的问她们有何事,就见她们递给我一份折子。

然后梨花带雨看着我。

我好烦。

不得已带她们去太和殿,听她们把要求说完。

她们说想要出宫。

想要出宫?

这惊喜让我有点懵。

要说出宫的话……

那可以再谈谈。

15

我竟没想到,宁欣散布的谣言竟如此有效。

还不必我出手,她们便主动离开了。

我原本打算就将她们留在宫中不管不顾,既然她们主动离开,也倒是一劳永逸。

好样的宁欣。

不愧是我的宁欣。

干得漂亮!

满意地将嫔妃们送走,我还没来得及去找她。

就听通报说宁欣已经过来了。

我欣喜。

心说我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

我故作深沉,主动引她与我说话。

却不想她听到后妃们要离宫后转身就要走。

我连忙起身拦住她。

这不是你促成的吗,你跑什么呀。

结果就见她红着眼冲我喊:「还不都是你!你既对菀菀姐有意,又何苦糟蹋别的姑娘!」

我愣住了。

什么叫我对林菀有意?

她一一向我列举证据。

我无奈得想笑。

傻姑娘,你误会了。

我怎么会喜欢其他人呢。

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看着她变得脸色绯红,局促不安。

我再也忍不住把她圈进怀里。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呢。

这么可爱的人,她终将属于我。

你别害怕啊我的宁欣。

我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很温柔的。

春宵苦短,一刻千金。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遇见她,自己会怎样呢?

想完之后又庆幸。

还好,没有如果。

番外二:情不知所起

1

我叫林菀,是威武大将军林升的女儿。

我爹是当朝皇后娘娘的表哥,所以我跟皇后娘娘也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我爹跟皇后娘娘做了个交易,只要他助太子成皇,那我便是将来的皇后。

因此我从小便被告知,我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太子。

甚至包括对我的培养,琴棋书画,礼教女红,所学精通,只是为了配得上太子。

第一次正式见到太子是在中元节皇后娘娘的晚宴,他坐在皇后娘娘的手边,笑得很温柔,就是看起来有点假。

可我也无法对此作出过多的评判,因为我也戴着跟他一样的假笑,接受着众人的夸赞。

她们夸我大方得体。

我只是谦虚客气地回礼。

吃饭之时,同桌上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名叫宁欣。

这姑娘,才貌姿色皆不如我,我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可当我见到她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往帕子里放点心时,我第一次对一个同龄的姑娘产生了羡慕。

对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羡慕。

对她做任何事都不用顾忌太多的羡慕。

我想,她应该活得很自在吧。

可后来我知道我对她的判断还是委婉了,因为我眼睁睁看到她把一个皇子按到地上打,即使那个皇子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即使那个皇子是四皇子陆云涧。

这显然已经不是自不自在的问题,这可以算作无法无天了。

直到把他们拉开时,我忽又想起她是太傅家女儿,是处在书香门第的。

我不懂,太傅为什么要这样教养她。

2

看着他们离开,我自己默默去挑选皇后御赐的琉璃灯。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一个桃子形状的,正将它摘下带走。

就见树后转出一个人。

是太子。

他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淡淡的假笑,对我说:「方才看了一场好戏。」

我这才知道,刚那场闹剧他也看到了。

我向他行礼,他随意摆了摆手,指着我手中的灯道:「眼光不错,我最喜欢的也是这个。」

说罢他从我身边走过,径直离开。

而我分明看到,在他身后,提着一盏画着祥云图案的灯。

他早就选好了。

我不禁升起淡淡的惆怅。

以为自己处处受束缚,处处不自在,却不想有人比我还要身不由己。

甚至连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做不到。

但不管怎么说。

我跟他,我们同病相怜。

我们是一类人。

回去时竟然又看到了宁欣他们二人,我看到四皇子脸上的伤,将外公制的药送给他。

说起来,他也是身不由己的人之一,身在皇家,没得选择。

这样比较之下,我好歹还能随自己的意愿跟着外公学医,好像没什么可抱怨的。

可是又看到更加随心所欲的宁欣,我还是嫉妒。

3

本以为我们之间的缘分止于宫中那场邂逅,却不想一道圣旨,大家见面越发频繁了。

包括太子,包括陆云涧,包括宁欣,大家又一次遇见。

并且很快熟悉起来。

皇子们奉圣命跟着我爹学习武艺,宁欣也经常过来凑热闹。

不过我却很少与他们凑在一起。

我更喜欢静静地躲在屋中,研究自己的医术。

我爹对此很不满,他让我多去跟皇子们接触,尤其是多跟太子接触。

我无法忤逆他,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演武场上,众人看到我过来自然很惊讶。

宁欣问我:「菀菀姐今天怎么过来了?」

他们都望向我。

我只好无奈笑笑:「来看看你们练得怎么样了。」

休息时,宁欣跑到场地里跟陆云涧打闹。

我尴尬地坐在一旁,正考虑要不要过去找太子,不想太子却自己凑了过来。

「是不是你爹让你过来的?」他直接问我。

被他看穿了。

我索性不隐瞒。

「是。」我说。

「不想过来的话不必勉强。」他又道。

我闻言,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一会我帮你,」他忽然向我偏了下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等着吧。」

说罢他起身离开。

我回想他刚才那个笑容,似乎……与以往的假笑不同?

训练重新开始。

我想知道他打算如何帮我,便一眨不眨眼睛盯着他看。

就见他身姿英武,比其他皇子都厉害。

我一时间看痴了。

但在这时,他闪身一个失误,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顿时一片惊呼,都凑上去。

我也连忙跑去,只见他腿上划开一个大口子,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尚来不及反应,就听他喊:「菀菀快过来,给我包扎。」

我爹连忙催了催我:「快去!」

于是我拜托宁欣去帮我拿药,自己上去按着他的伤口止血。

等药拿来,将伤口包扎好,就又听他道:「多亏菀菀会医术,不然等太医来之前,我可要疼好一会儿了。」

接着他又转向我爹:「林将军不妨将习武场休息之处改为药房,这样若有人不小心像我一样受伤,也可及时医治。」

我爹连忙称好。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我转向他,就见他轻轻地,悄悄地向我眨了眨眼。

心好像被拨动了一下。

我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他说的帮我,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还让自己受伤了。

可是,这是值得的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思绪还沉浸在他方才那个眨眼中。

转瞬间,察觉到自己的念头后,猛然惊醒。

糟糕。

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

4

药房很快就移到了习武场边上。

这样在他们习武时我就专心学医,他们休息时大家就凑到这里。

有时候忙不过来,我便拉宁欣打下手。

皇子们还是整日整日地练习。

其中太子表现最为优异,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让我惊讶的是,另一个人的表现也同样惹眼。

陆云涧,他几乎比得上太子了。

我很好奇,他在宫中默默无闻,不争不抢那么多年,现在突然展示自己的野心,他是找到什么想要守护的东西了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

是宁欣。

那日宁欣失踪,引得全府的人去找,是陆云涧最后在树上找到了她。

事后太子问他「为什么他会知道宁欣在那里」时,我便知道,太子也发现了。

陆云涧的软肋是宁欣。

5

随着圣上身体日渐衰弱,太子与陆云涧之间的争斗很快开始。

而圣上对此竟也不闻不问,就好像他知道,并且促成了这一切。

那时我因男女之防与他们见面次数渐少,可在与太子数次的碰面中,见他眉头越皱越深。

我问了问自己的心,确实感受到了心疼。

可是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帮他。

直到那日,他主动来找我。

「菀菀,我要做一件卑鄙的事,但我不确定这件事可不可以做。」他对我说。

「什么?」我问。

「用宁欣牵制陆云涧。」他说。

我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表情,茫然大于狠厉。

他自嘲着说:「大家都羡慕我生来即是太子,我自己却根本没得选择。」

于是我帮他做了选择。

我给宁欣下了毒。

一种我自己配置的,世界上只有我能解的毒。

这是我对宁欣所做第一件愧对她的事。

因这事我心中无限悔恨,以为会止步于此,却不想很快又对她做了第二件。

6

那时陆云涧越发受圣上器重,圣上甚至将他封为安王,遣他出兵平乱。

等他回来时,我听说他受了伤。

于是我去探望他。

实际我想多探听一些他的消息,然后告诉太子。

却不想他羞涩地告诉我,他想向宁欣提亲。

可惜我那时感受不到他的喜悦,我心里只有危机。

如果他向宁欣提亲了,是不是意味着太傅会倒向他那边呢?

太傅是文人之首,影响力举足轻重。

我要想办法阻止。

刚巧我看到宁欣从他身后过来。

所以我故意扑到他怀中,见宁欣扭头走掉才慢吞吞爬起。

他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崴到脚了。」我淡淡地说。

7

皇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要为太子与安王选妃。

我猜测圣上这是何意,却很快有了结果。

我要嫁给陆云涧了。

那天晚上太子来找我,他对我说:「圣上怕我母族势力过大,陆云涧没有母族支持,圣上这样做,是为了平衡实力。」

我惊奇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一直懂的。

我只是奇怪,他为何特地跑一趟来向我解释呢?

但是我没有多问,我怕问了之后,会得到一个让我失望的结果。

就让我保持这个错觉吧。

就让我错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8

我爹对这门婚事十分不满,他先前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嫁给太子。

可是现在谁也无法更改了。

婚期渐渐临近,那日我去珍宝阁挑选首饰,却意外撞见了他。

他手里拿着一只簪子,看到我他也是惊讶,随后他笑了笑,淡淡说:「这么巧啊。」

我点点头,也笑了。

「是啊,太子哥哥。」我说。

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

实际上,我还想跟他说说话,问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可是我知道若我开口的话,所造成的后果可能无法挽回。

我只能沉默。

这时他忽然道:「往后一段时间都待在家里别出门,我与陆云涧的争斗快开始了。」

我一惊,看向他。

他见我望过来,扯了扯嘴角:「婚期将近,陆云涧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宁欣嫁给我呢。」

我想想也是。

陆云涧就是这样的性格,偏执又疯狂,能制住他的,只有宁欣。

「那太子哥哥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在等。」他说着,脸上竟然又浮现出一阵茫然。

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了他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的打算。

他与陆云涧之间终有一战,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懂,我也懂。

「菀菀。」他唤我一声。

我望向他,他犹豫着说:「如果我胜了,你愿不愿意……」

他的话戛然而止,我回头,看到了宁欣。

这时宁欣已经走了进来,互相对视一眼,我们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他顿了顿,好像向她解释:「本想挑几件首饰送给欣儿,却不想刚巧碰到林姑娘。」

林姑娘。

我现在确实也……只是林姑娘了。

可是相比起这个称呼,我更在意他方才的话。

他想问,我愿不愿意什么?

9

当我爹带给我朝堂动荡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正如那日在珍宝阁与太子分析时所说,陆云涧是等不到宁欣出嫁的,他一定会在大婚之前采取行动。

所以现在朝堂人心惶惶。

而我身在闺中却也无法安定。

我总是止不住想,如果太子输了会怎样呢。

想到后果,我实在无法心安。

但同时我也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前方,非生即死。

昨夜下了大雨,这天早上,陆云涧忽然闯了进来,激动地问我给宁欣吃了什么东西。

我知道了,太子的应对开始了。

那我更不能给他拖后腿。

于是我坦然道:「哦,我给她下了毒。」

他猛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像一只发疯的野兽,冲我大喊:「你疯了!关她什么事!」

我冷笑,想说关她什么事,因为你喜欢她。

可是我现在被他掐着说不出话。

我毫不怀疑他会直接将我的脖子掐断。

不过无所谓了。

我做了亏心的事,是我活该。

就在我喘不过气来时,从旁冲出一人给了他一拳。

他一个踉跄将我放开。

那人抱住我,轻声问:「没事吧?」

定了定神,我才认出,是太子。

陆云涧也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睛问:「你确定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高大的身影竟平添了几分脆弱。

太子笑了笑。

「是你先要抢我的皇位啊。」

陆云涧立刻道:「那我退出,你把解药给宁欣。」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

我们当初所做,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

但让我意外的是,太子就在此时开口。

「没有解药。」他说。

我惊讶地看向他。

怎么可能没有解药呢。

解药虽难寻,但我肯定,就在边疆。

花费些时日总能找到的。

我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为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捏了捏。

这是叫我不要多嘴。

陆云涧怒极反笑:「宁欣若是出事,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说罢他就离开了。

而我看向太子,迎着我的目光他轻轻一笑:「嘿,这手段果然还是太卑鄙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拿宁欣威胁陆云涧,他当然毫不犹豫,但即使靠此登上皇位,也是受之有愧。

他跟我一样有负罪感,他跟我一样不安。

我们果然是一类人。

所以干脆告诉陆云涧没有解药,激他堂堂正正比一场。

赢则生,输则亡。

这道理我都懂,我都知道。

可是……可是……

他转过身擦擦我的眼泪:「欣儿的解药你多费心了。」

我点点头。

他像长舒了一口气,还是笑着:「这次就让我自己来选吧。」

看着他的神情,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厌倦了一样。

因为出生在皇后娘娘的肚子里,他从出生即为太子,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太子这个身份是阶梯也是锁链,他好像只有成皇这一条路。

甚至当有人来抢这个位置时,无数人都会推着他对抗。

他像当年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琉璃灯,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所以现在,他厌倦当太子了。

我有点想哭。

但是我强忍住,转移话题道:「那日在珍宝阁,你问我愿不愿意什么?」

他愣了愣,忽然抬手摸摸我的脸:「如果最后我还活着,再告诉你吧。」

我心头一热。

他果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却忍不了了,眼泪再一次掉下来。

我对他说:「那我提前说好了,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愿意的。」

10

那日之后,很快就传来了太子与安王打起来的消息。

我越发不安。

我爹已经明白无误站在太子这边,府中整日兵将往来,给气氛平添几分肃杀。

我整日从我爹那里探听形势,但是探听出的消息都是对太子这边不利。

我越发焦急。

直到那日看到我爹急匆匆出去,我也无法再干等着了。

换上偷拿来的衣服,我乔装成我爹的一个军士,跟着他们偷偷溜了出去。

战场是在城外。

等我们赶到时,大局已定。

太子跪在地上,陆云涧正要拿刀刺他的胸膛。

「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喊。

可是。

晚了。

鲜血如初见时的红梅散落。

我崩溃大哭。

11

我与陆云涧做了个交易。

给我一年的时间去边疆寻药给宁欣解毒,他不杀我爹,并且还我们自由。

一年之后我回来,为了掩人耳目,他封我为皇贵妃。

解药制成,我见到了宁欣。

看她欢快地跑向我,丝毫不存芥蒂的样子,我才知道,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她不知道我给她下了毒。

我看向陆云涧,他飞快向我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不要让我告诉她。

我这才将目光又放到宁欣身上。

我好像明白了这姑娘的天真自在从何而来,身边的人都努力使她远离凡世的污浊,都小心翼翼呵护着她。

真是个幸福的姑娘啊。

我越发嫉妒她了。

12

那晚我们久违地睡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一样。

她对我毫无防备,我本想将以前的事告诉她,可忽然想起白天时陆云涧那个警告的眼神,还是算了。

他那样紧张,我又何必给他添乱呢。

又在宫中待了两日,确定宁欣的毒解了之后,我正式向他们告别。

宁欣对我的离开表达了不舍,而陆云涧,他给了我一块令牌。

「如果遇到麻烦,可以亮出它。」

我笑笑。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我向身后回望。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我终于,也成为一个自在的姑娘了。

13

「还不走吗?」身后传来声音,我回过头。

看到他斜斜倚在马车上,正含笑望着我。

我快步跑过去。

人生中唯有那个时刻,让我无比庆幸自己会医术。

让我能够在那日他血花飞溅之时,自己有能力把他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

之后他在城中养伤,我自己一个人去边疆寻药。

但是我从陆云涧那里得到了承诺。

尘埃落定之后,许以我自由。

许以我们自由。

「好久不见。」我笑着说。

好久不见,你还过得好吗?

「怎么看起来好像瘦了呀。」他对我道。

你也是,自那日一别,好像瘦了不少。

「哪有啊。」我低头笑道。

我以为自己能平淡地应对一切。

可是当我站到他身前,当他这样看着我,我还是紧张。

我确定自己的情感。

但我不确定他的。

我喜欢他。

但我无法分辨他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利用我。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想凭借一身医术,四处走走。」我说。

「你呢,有什么打算?」我紧张地望向他。

「嗯……」他思考。

我的呼吸都有些停滞。

「听说是你救了我?」他忽然道。

「是。」我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我只好以身相许了。」他脸上装作无奈的样子。

我「噗嗤」一声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他为我拭去。

因为太欢喜了。

欢喜到自己的心都在雀跃,欢喜到情不自禁流泪。

「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他微微弯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我。

我胸中情绪翻涌,对他道:「我好像早就答应过了。」

他一把把我揽入怀中。

我听着他胸腔的震颤,与我的心跳和鸣。

「太子哥哥……」我深情呼唤。

「还叫我太子哥哥?」他无情打断。

也对,他早就已经不是太子了。

嗯……我想了想。

「陆云深,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思索片刻。

「从第一眼。」

从第一眼,梅花树下,你选中我最爱的花灯开始。

我就喜欢你了。

番外三:谣言又起

京中最近奇事不断。

新皇上位,各位有功之臣都是将女儿送入宫中,却又纷纷接了回来。

那些女子对宫中之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好像要隐藏什么秘密。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还是有只言片语流出。

——听说新皇性情残暴,动不动就殴打嫔妃。

——听说新皇冷漠无情,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听说新皇好像身体还不行,对后宫人从不召幸。

以上传言说得有根有底,不像空穴来风。

证据就是,在众嫔妃出宫之前皇上纳了一位皇贵妃。

这位皇贵妃大家都知晓,是罪臣林升的女儿林菀。

圣上当年向先帝求娶她之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圣上对她,可谓一片真心了。

可是即使是这位皇贵妃,进宫短短一段时间却也是恳请离宫。

让众人不得不加深了猜想。

莫不是因为,圣上自觉身体不行,不忍委屈了她,这才忍痛放她离开?

但紧接着,圣上封了一位皇后。

这皇后大家也都认得,是前太子的未婚妻宁欣。

早先就有传闻,圣上还是皇子之时便与太傅府这位宁小姐之间有嫌隙。

后宁小姐成为前太子的未婚妻,圣上又与前太子敌对。

前太子身死,圣上继位,纳她入宫。

当时大家便都不看好,任谁也想得出,圣上将她纳入宫中定不是喜欢她。

很有可能是为了折磨她。

果然如同众人所料。

圣上将所有功臣之女放出宫,却独独不放她,还将她封为皇后。

这岂不就是,让她留在身边守活寡吗!

一时间,流言如暗潮,涌动在城中。

大家津津乐道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起皇室后嗣,正讨论到是要从其他王爷那边过继呢,还是以后皇位干脆传给某个王爷。

结果又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全城沸腾。

沸腾的同时还有些意兴阑珊。

所以大家八卦了这么久的都是谣言呗?

众人纷纷觉得自己的感情遭到了戏耍。

又将目光放到了被接回家的几个姑娘身上。

于是又有爆料:

关于皇上的那几个不靠谱的传言,竟然是从当时的宁常在,现在的皇后娘娘嘴里传出来的!!!

被接回家的姑娘们恨恨地绞着帕子痛哭:「还以为她多么好心,原来是想独霸皇上!」

这爆料引起的自然又是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叹息皇后娘娘心机之深,深不见底。

竟然想到用这种法子独占后宫。

重要的是,她竟然还成功了!

从与圣上仇视敌对,到成为后宫专宠,不知她心路是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单看她这个从区区常在爬上皇后之位的手段与过程,还蛮励志的。

众人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但与此同时,有些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皇后不是怀孕了么?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也是机会?

于是朝臣向圣上进言:「现如今圣上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皇后怀有身孕恐怕无法伺候皇上,不如再次选秀,扩充后宫。」

本以为这个建议皇上很快会采纳,却不想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唉!不是朕不想充纳后宫,只是皇后善妒,进了宫的姑娘皇后也容不下她们,与其让她们遭受……朕实在不忍心呐!」

群臣泪眼汪汪。

都叹息这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皇上。

于是,「皇上善良」「皇后善妒」这两个关键词又流传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但这样终归不是办法。

皇后独占后宫是事实,大臣们想要塞人进后宫也是事实。

一人向皇上提议:「不如等皇后生了孩子就把她废了吧?」

「嗯?」皇上一个眼刀飞过来。

那人感觉自己立刻要死了。

第二天他便被派去了边疆考察。

此事再无人敢议。

但不影响流言四起。

而且越传越离谱。

有人说,皇后娘娘给皇上灌了迷魂汤,皇上除了她已经看不见别的女人。

有人说,皇后娘娘会媚术,才使得皇上如此鬼迷心窍。

……诸如此类。

此时皇宫,宁欣听着翠儿给她汇报的流言,气得一拍桌子。

茶杯歪倒,里面的水洒出来。

翠儿正要去擦,却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陆云涧大步走来,迅速将宁欣抱开,又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擦。

「有着身孕呢,怎么发这么大火呀。」他一边擦一边道。

宁欣敲了他一下,怒道:「你对外边乱说什么!谁善妒了!」

陆云涧笑:「你不善妒?那我再召几个人进宫?」

「你敢!」宁欣吼。

陆云涧笑得更厉害了。

他从背后环住宁欣,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在她耳边慢慢道:「如果不这样说,大臣们又要张罗着选秀,毕竟我根基尚浅,朝堂还指望着他们,不好直接拒绝,嗯……倒不是怕得罪他们,只是怕麻烦。」

宁欣脸色这才缓和,嘴上却不饶人:「哼,你拿我当挡箭牌!」

陆云涧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磨磨蹭蹭:「是啊,你可得保护好我。」

宁欣一推他:「撒什么娇!」

又看到他拿在手里的帕子:「这帕子怎么这么眼熟?」

拿起来看,上好的绸缎,四个角上已磨起了边,中间一个樱桃的图案,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陆云涧道:「这是你的啊!」

思绪回转,想起那年梅花树下,一个脸红红的小姑娘用帕子包着点心向他道歉。

他吃了一口。

好甜。

作者:黑羊于何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娘娘今天又在造谣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