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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的戒指

我患尿毒症以后,陈亮坚持要捐肾给我。

手术前一晚,睡梦中却分明听到一个声音:「别信陈亮,别做手术,他会要你的命。」

我猛地坐起,开灯后,身边空无一人,再躺下,身体却被一个硬物咯到了。

摸出来,竟是一枚翠玉戒指。

我从来没见过的。

1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枚翠玉戒指,上面已经有几条斑驳的裂纹,裂纹处落了尘,中间泛出几缕红丝,像干涸的血迹。

我试着戴在无名指上,瞬间,无名指被戒指牢牢地攫住了。与此同时,整个人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吸附,只觉得一股强劲的风吹来,空气里的万千浮尘漫卷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扬扬地砸到我的心上,一眨眼的功夫,心变得如巨石般沉重。

在这种重量的压迫下,整个人不自主地往下沉,脑子里突如其来冒出了「红豆不相看,满脸相思泪」「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诸如此类的伤感诗句。

我吓得大叫一声,拽下了戒指,扔出老远,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整个人从混沌中醒来,好似刚才做了一场梦。

难道这东西真的成精了,会摄取灵魂?

陈亮讨厌任何翡翠玛瑙,他说那些古人传下来的东西,历经愈久,愈会成精。戴这些东西在身上不亚于安了监控器,但是比监控器更厉害的是,监控器只是拍摄,但这东西却会侵入你的身心,在你的灵魂处找安放的地儿。

我曾经开玩笑地说:「那不正好见证我们的爱情吗?」

陈亮说:「我还不够爱你吗?我的肾都能给你。」

我攥着戒指,心想如果陈亮在,一准会抢过来直接从窗户扔出去。

但经历了昨晚的噩梦,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偷偷带去博物馆鉴定。

2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拿着放大镜看了很久,鉴定出属于晚清时期的文物,跟前段时间出土的一件文物尤为相似。

他们拿出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整个人被吊在石头寨门上,满身血污,一只眼睛被剜掉了眼珠子,在脸上划出一道血泪。

更为怵目惊心的是,男人的两只手竟然只剩了光秃秃的手背,十根手指全被剁掉了。

我颤抖着问工作人员:「对方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害他?」

工作人员介绍说:「应该是为了女人,你看他嘴里还衔着戒指,古人婚配讲究信物。」

我这才注意到,男人嘴里衔着一枚戒指,而那枚戒指跟我手上这枚粗看竟像是一对。

我看得愣神。

工作人员又取来一幅画像说:「随他陪葬的还有一幅女人的画像。」

画像皱皱巴巴的,一摊开,我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画像上的女人酷似穿了古装的我。

我飞速地拨弄着手机相册。

不久前,我拍摄过一组古风艺术照,为求艺术效果,化妆师为我戴了古代发饰,穿了清人服装,连妆容都力求深度还原。

划出照片时,我拿给工作人员看:「我和她像不像?」

工作人员诧异地说:「简直就是一个人!你看,连你无名指上的道具戒指都很相似!」

「道具戒指?」我这才注意到,照片上的我居然还戴着翠玉戒指,但我明明记得,因着陈亮的不喜欢,我手指手腕都没戴任何饰物,即使是仿真的塑料制品也没戴。

但这枚戒指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

我迫切地想要回家求证,这张照片后来被制成海报,之后便压在了箱底,我想看看海报上究竟有没有那一枚戒指。

阖上画像后,竟然看到背面还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繁体小楷:陈亮,你若伤他一分,变成厉鬼,我也屠你满门!

「陈亮」?我被一连串的巧合打击得三观紊乱,难道跟那个男人结下夺妻之恨、杀他之仇的,竟然也叫陈亮?

跟现实中为我捐肾的男朋友陈亮一个名字。

2

回家的路上,乌云密布,天空像一块沉闷的大伞遮得密不透风,间或几道闪电像偷窥者,伴随着诡异的笑,闪出白光光的獠牙。

我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只想着翻出海报,看个究竟。

这时,只觉得眼前车灯一闪,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几近震碎耳膜,随后我整个人如同飘飞的蝴蝶,闷闷地砸在了汽车上。

昏迷前,只觉得大脑像通了电,无数个鲜活的画面一帧帧地过了一遍。

先是一身嫁衣的女子披了红盖头,满心欢喜地坐在轿子上,时而拨弄几下无名指上的翠玉戒指,时而掀开盖头明媚地一笑。然而路过一片山寨时,一众土匪冲出来,打伤轿夫、劫走女子。

抓回山寨后,女子被捆绑,为首的土匪头子挑起女子的下巴,欲要轻薄他。结果女子朱唇轻启,嗖的一声,从嘴巴里飞出一把小刀,精准地落到土匪头子的耳朵上,土匪头子的耳朵瞬间血流如注。

看着掉在地上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土匪头子恼羞成怒,当即严令关押,吩咐下属搜身,如再搜到匕首刀片之类的,直接抽掉手筋脚筋。

女子冷笑着哼了一声。

这时,身着新郎装的男人带着一众家丁焦急地前来营救,一阵混战后,新郎这边的家丁全部死的死、伤的伤,新郎被土匪头子活捉,之后绑缚双手,倒吊在屋梁上。

土匪头子包扎了耳朵,忿忿地上下打量着新郎。

新郎一开始想智取,他努力说服土匪头子:「而今国难当头,英法联军不断冒犯,民不聊生,国破家亡,我看兄台也是绿林好汉,何不弃暗投明,保家卫国?实不相瞒,我和妻子拜堂后,马上就要乘船东渡日本,自强图新,救国救民,只求兄台放我们一条生路……」

土匪头子只觉得耳朵伤口渗血,疼痛钻心,硬生生打断了新郎的话:「原来还是一对有情人,呸!听说你们读书人骨头硬,男人女人都是不要命的,那我们就做个忠贞游戏。」

土匪头子所说的忠贞游戏是:看女人是否会屈从他,一天不从,便一天割去一截男人的手指。

土匪头子数着双手的关节,总共 18 个骨节,分成 28 段,一天一段,可以撑 28 天。如果中间男人反悔,那就把断指酷刑改由他的女人来承受。

若他忍过 28 天,女子还不屈从,那么他们两个人仅可以保留一个人的性命,谁生谁死由男人定。

男人气得血气上涌青筋暴露,然而只用一会儿的工夫便沉静下来:「国破家亡,男人大丈夫,生死早该置之度外,只是她一个女人,生在乱世,我合该拼死护她周全。我们立个君子协定,怎么杀我剐我都行,只求保全于她。」

土匪头子仰头大笑,背转身,那张脸居然像极了陈亮。

地点切换到卧室,我看到土匪头子面部狰狞,纵身扑向了被绑缚的新娘,新娘的眼神,不,分明是我的眼神里满是惊惧……

3

我在惊呼中醒来,一睁开眼睛,一下撞上陈亮生动的五官,然而眼神却是柔柔的,满是担忧,和梦中的土匪头子完全两个模样。

我突然发现,我又躺回了家里。

明明被车撞了,难道我不应该在医院吗?身边不应该有医生、护士、肇事者围着吗?

陈亮解释说,其实车主踩了紧急刹车,连我的衣服都没蹭到,是我体质太弱,直接吓晕过去了。

我摸着额头,明明触到了一个硬块,拿起身旁的小镜子,一下看到了肿起的包块。

陈亮飞快地抢过小镜子,神色却有掩饰不住的慌张:「别自己吓自己,你直挺挺地扑在地上,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碰?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再躺会儿,一会儿救护车来了直接去医院做手术。」

陈亮说完便去厨房热牛奶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声,信息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我是今天不小心撞到你的肇事者,在你的手机上翻到你男朋友的号,之后被他以有急事为由,慌慌张张地带走了。事后我觉得不放心,如果感觉身体不舒服,比如头晕呕吐之类的,请一定跟我联系。

短信在打了长长的空格最后,还有几个字:小心枕边人!!!

我猛地一慌,我果然是被撞倒的,那陈亮为什么要撒谎?

趁着陈亮热牛奶的间隙,我再次翻出陈亮给我看过的诊断书,诊断书右下角是盖着红色印章的医院,我突然觉得医院名称有点别扭,输入手机浏览器搜索一遍,惊讶地发现,这家医院居然不存在。

接着,我又搜索了本市所有的医院,没有一家医院是这个叫法。

我不死心,把那个签了字的医生姓名输进去,居然也查无此人。

我越来越慌张,陈亮骗了我,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悄悄地潜到厨房,刚好看到陈亮掏出一包药剂,迅速地撒到了热好的牛奶里,之后轻轻摇晃几下,转身向卧室走来。

我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飞速地闪到洗手间门口,想要假借着解手的工夫想个办法出逃,却隔着门缝瞥到洗手间地上居然躺着一团粗粗的麻绳,麻绳边缘处连着铁锁打了的套环,看起来虎虎生威,我吓得登时止步了。

这时,陈亮走过来,一把捞住了我:「小调皮鬼,不好好躺着,跑出来干嘛,等不及了?」

陈亮把我带回卧室,亲自把牛奶喂到嘴边。

我紧闭着嘴唇一直摇头,身体不自觉地躲闪。

陈亮抓着我,眼神中一瞬间分明露出几分狠戾,但旋即复归正常,耐着性子哄我:「乖,喝了!」

我从唇缝中蹦出一个字:「烫!」

陈亮终于笑,神色明显轻松很多,用勺子舀起来吹了几下,再次喂到我嘴边。

我的头大约是刚才被撞出轻微脑震荡,突然抑制不住地呕吐,吐得满地污秽,陈亮的身上也溅下不少残渣。

我随手扯过枕巾捂住嘴:「老公,快去洗手间拿拖把啊!」

陈亮不得已离开,临走还看了看桌上的牛奶。

趁着陈亮低头擦地,我接过牛奶杯子,仰头喝到了嘴里,又趁着陈亮送拖把的时间,把牛奶全部吐到了枕巾上。

之后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假意喝牛奶被呛到了。

陈亮跑过来,端起空了的牛奶杯子,心满意足地帮我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医院。」

我躺在床上,扯过被角蒙住了头,感觉到陈亮还在注视着,只好一动不动地装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角被轻轻掀开,陈亮轻声叫我:「瑶瑶,瑶瑶,别装睡了……」

我闭着眼睛不敢吭声,之后听到陈亮走出卧室阖上了门。

随后,客厅传来陈亮讲电话的声音:「人马上送到,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她的肾拿到手,我们之间的债务就一笔勾销……再割一截肝……只要死不了人就行。」

我吓坏了,急着要摸出手机报警,却突然发现手机也被陈亮带走了,一闪身爬了起来,跳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

4

这个时候小区里来往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健身器材旁站着几个晨练的老人。

我在想,到底扔什么东西下去,才能确保既不把人砸成重伤,又能把人激怒,最好能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算账,把事情闹大。这样,就能引来警察的注意,最终实现自救。

我掂了掂手头的的塑料盆栽,咬咬牙,冲着一个大爷怼下去。

大爷尽管迟疑地闪躲一下,但仍然被从头到脚洒了一身土,果然开始仰头破口大骂:「谁干的?」

旁边几个老头老太太都跟着帮腔,眯着眼睛朝上看,终于看到了我。

我没法说话,怕惊扰到客厅的陈亮,只好乱七八糟地打手势。

然而我的手势被他们误解为道歉,再加上看我是个小姑娘,他们看了几眼,又都低下头,各玩各的,显然不准备与我计较。

我急了,直接把手边的大盆仙人掌推了下去,这次终于听到了不迭声的骂骂咧咧。

我正想着加把火,撺掇人上来吵架,突然,拦腰处感受到一股蛮力,随后整个人被腾空抱起,狠狠地掼到床上。

再抬头,看到了陈亮怒气冲冲的脸。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隔着门都能听到七嘴八舌的叫骂声,紧接着是几脚踹门声:「开门,否则我们报警了!」

陈亮不得不跑去开门,我也迅速跟过去,准备趁乱出逃。

哪知又被陈亮强搂在怀里。

陈亮声泪俱下地说:「各位大爷大娘,这是我的未婚妻,她这儿……病了。」

陈亮指了指我的脑袋。

我据理力争:「他胡说……」

陈亮取出一包药剂:「这是她的常服药,专门治疗精神错乱的,今天没留神一个人出了趟门,差点被车撞了,这么一来,被迫害妄想症更重了,总认为谁都是坏人,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这时,一群老头老太太都看向我,我因为走得急,拖鞋跑掉了一只,睡衣扣子也在刚才的推搡中被陈亮揪掉几颗,整个人因为手足无措而显得狂躁不安,满头是汗,再加上一直在费力地挣扎,显得满脸癫狂。

看起来跟精神病人相差无几。

顿了好久,被砸的老大爷指着陈亮说:「我记得你了,你在小区广场做过『人肉沙包』,专门给人揍的,揍一拳 200 块,揍痛快了 2000 块,是不是?当时你说要筹钱给家人治病!是给她治病吗?」

老大爷指着我,陈亮点点头承认了。随后撸起袖子,果然看到胳膊上还有几道凸起的伤疤。

我一下子变得疑惑了,陈亮叹口气,看着我说:「瑶瑶,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亮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把我的事全说了出来。

我和他原本都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又考到同一所大学。

上大四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辗转找到了我,说我是他们多年前走丢的女儿,现在想要认回我。

过了这么多年亲情缺失的生活,我无比渴望亲情的温暖,很快认亲了。

趁着寒假,和亲生父母度过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

然而,寒假结束后,父母送我回校后,返程途中,遇到车祸,两个人当场死亡。

之后,我就患病了,总疑心背后有双黑手要把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我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目标。

雪上加霜的是,两个月前检查出患了尿毒症,我的被迫害妄想症更加严重,从此我看谁都像是凶手。

陈亮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主动跟我做了配型,确定相合后,坚决要为我捐肾,我深受感动,便跟他领了结婚证。

这时,陈亮拿出一对大红本,照片上我们笑靥如花。领证时间是两个月前,恰好是我刚刚患病的时候。

但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我的精神真的错乱了,失忆,还出现幻想?

要做换肾手术同样是一笔巨额的开支,为此,陈亮到处想办法赚钱,但他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毕业生,哪能赚到什么大钱呢,只好想了个法子,做起了「人肉沙包」。

一群老头老太太听了,个个唏嘘不已,夸陈亮是个有担当的人:「这年头,这样有情有义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疑惑地看着陈亮,眼看着老头老太太要走人,我连忙挡在门口,拿出了诊断书。

5

我对陈亮说:「这个诊断书上的医院是哪一家,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陈亮无奈地接过诊断书看了一眼,指着诊断结果给我看:「这是我弄来假诊断书糊弄你的,你看这张诊断书上写得明明是『肾积水发炎』!」

我一看,果然如此。

陈亮说:「是我开始为了隐瞒病情,故意拿了份假诊断书忽悠你,你不信,几次三番要求跑到别的医院重新诊断,不得已,我才告诉你真实病情,结果导致你的被迫害妄想症更重了,还总是出现幻想。」

这么一说,几个老太太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我的大脑再次陷入混沌,难道陈亮说的都是真的吗?

突然,我想到了洗手间的绳子,赶忙跑去看。

这时,只看到绳子两端分别接到墙角处两边的墙上,绳子上垂下一块纱帘,刚好围成了浴帘,帘子还刚好是我喜欢的紫色。

陈亮说:「我专门为你设计的简易淋浴房,我……我们现在没钱,以后有钱了,什么都给你最好的。」

陈亮说着说着眼圈都湿润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脑子里两个陈亮在打架,一个是穷凶极恶的凶徒,一个是爱我至深的未婚夫。

我却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陈亮。

这时,那枚翠玉戒指一下子滚落在地,我弯腰去捡,分明看到戒指上浮现着三个字:不能信。

我的大脑猛然一震。

陈亮却好像根本没看到戒指,俯下身紧紧地抱着我:「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不相信我,我不怪你,你还记得娟子吗,你们是多年的闺蜜,她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我接过手机,从通讯录中翻出闺蜜娟子的号,背过身拨了出去。

挂掉电话后,我走上前去,主动拥抱了陈亮:「老公,我什么都相信你!」

老头老太太看我们重归于好,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这时,陈亮的电话响起,我听着他在电话里应声:「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下去。」

陈亮对我说:「瑶瑶,救护车来了。」

被陈亮推搡着下楼时,始终觉得眼前被一道刺目的红光照亮着,我把戒指握在手心里,仍然从指缝里漏出丝丝缕缕微弱的红光。

那些光束投射到对面的墙上,虚虚地勾勒出几个字:别走!

我抗拒着不想上车。

6

陈亮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塞到汽车里,随后他也坐上来。

车速很快,我整个人被颠得七零八乱,等到静下心神,才发现这辆车,整个车窗全部被封死,黑色的布帘遮得密不透风。

司机和副驾驶全部戴着面具,回过头来,像两只狰狞的野兽。

我吓得不迭声地大吼大叫,狠劲地捶打窗户,挣脱陈亮的束缚后冲到前面夺方向盘。

司机敲着方向盘:「陈亮,管好你的女人,别惹来警察,她怎么这么清醒?没喝药吗?」

陈亮揭去了温文尔雅的伪装,粗暴地抓着我的头发往后生拖。拖回到座位上以后,狠狠抽了我一个耳光,紧接着,两个、三个,我的脸偏向左侧又偏向右侧,整个人被打得晕头转向。

陈亮用腰带反绑了我的双手,又用抹布堵住我的嘴巴,捏住了我的下巴,一双眼睛又变得温柔缱绻:「瑶瑶,别怪我,你要是现在 35 岁了,就不用遭这个罪了!」

我很想问:「为什么是 35 岁?」但嘴巴被塞,只能嗯嗯啊啊地叫,却说不出连贯的话。

陈亮摩挲着我红肿的脸:「听话,可以少受点罪,马上就结束了,像做梦一样。」

我捉摸不透陈亮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只感觉到无尽的恐慌。

前面的副驾驶转过头说:「小妹妹,眼睛擦亮一点,怪只怪你眼神不好,看上这样的男人。他欠了 20 万赌债,要是还不上,铁定要断手断脚,偏偏又是个孤儿,无依无靠的,我们都找不到别人替他堵窟窿眼。没想到,他居然要卖你的肾替他还债,真是无毒不丈夫!」

司机也接上话头:「关键还贪得无厌,居然还要卖你的肝,多出来的钱给他当零花钱。小妹妹,他是打定主意要拿你走零售,不走批发啊!你这样花容月貌的,送去卖也行啊,大不了卖给人贩子也不错啊,可他要偏偏要留着你和气生财!」

我吓得浑身战栗,突然想剖开陈亮的心脏看看他有多恶毒。

陈亮慌乱地捂住我的耳朵,迫切地说:「瑶瑶,这只是你的幻想,这不是真的。」

这时,车子时而攀爬时而俯冲,似乎驶进了山路。

司机说:「好了,到我们的老巢了,这一大片已经完全没有信号了,别说警察,天王老子都找不到了!」

我瞬间绝望了,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车门。

直到意识一点点地涣散。

车子是在一个破败不堪的窑洞前停下的,陈亮扛着我正要往里走,突然被一个没了十指、眼睛充血的男人强硬地拦住了。

男人一脚把陈亮绊倒在地,随后,用胳膊环住我的腰,使劲往外拽。

我甚至能感受得到男人光秃秃的手背在我身上的力度,是使劲扣在上面的。

陈亮爬起,再次抓住了我。

我就这样被两股力量撕扯着。

陈亮突然掏出了刀,冲着男人环抱我的胳膊直接捅了下去,我似乎听到了男人吃痛的叫声,但他的胳膊却像黏在我身上一样,仍然牢牢地箍着我。

7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断指男人就像奥特曼一样,身体分明被砍得血肉模糊,却始终屹立不倒,在我的身体周围形成一道屏障,陈亮怎么都无法得逞。

陈亮把刀子插进男人的大腿上,男人终于轰然倒地。

男人倒地的时候,我仍然被他护在怀里。

男人嘴里却不断发生高亢的凄厉的叫声,那种叫声让我想到护崽的母狼,企图呼朋引伴搬来救兵。

然而,他的叫声越来越嘶哑。

最后那个男人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注视着我,突然流下了一滴泪,泪水滴到我手里攥着的翠玉戒指上。

那一刻,我看到一列列警车嘶鸣着开过来。

我被抬上警车的时候,只看到护着我的男人已经化为森森白骨……

我是 10 天后醒来的,身边有一个男人。

是那天不小心撞到我的肇事者。

是的,就是他报的警。

我假意打给闺蜜娟子,其实拨出去的是他的电话。

他叫顾宁。

警察说接到顾宁的报警电话时,一开始他们是通过手机定位确定我的方位的,然而,随着信号消失,就再也找不到我。

信号消失的地段同时有很多个岔路口。

他们一时无法确定,直到听到一些嘶吼声、打斗声,才最终循着声音找过去,然后看到倒在地上的我。

我问:「那你们见过一个没了十指,缺了一只眼睛的男人了吗?」

警察疑惑地说:「哪有这样的人?但是那几声叫声很奇怪,我们以为有深山老林的,有野兽出没,但搜寻很久,并没有发现,只看到有类似狼的足迹。」

随后警察立定站好,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陆瑶同志,感谢你协助我们破获了一桩买卖人体器官的大案,陈亮已经抓捕归案,买卖人体器官的窝点也被一网打尽。」

警方一直不知道买卖器官的黑链条到底涉及多少人,因为犯罪分子行事诡秘,经常有人一觉醒来,便丢了肾脏。这次在那个破窑洞里算是人赃俱获,一举破案。

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觉,睡醒后看看娟子了。

8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跟娟子、陈亮共同生活在同一家孤儿院,但我和娟子也一直活在陈亮的阴影之下,洗澡被偷窥,换衣服被拍照,读书时还曾被他堵到厕所里。

我和娟子都烦透了他。

陈亮从小劣迹斑斑,偷拿过院长的钱,给门卫老大爷的饭里面撒过石灰粉,但院长怜悯他是无依无靠的孩子,一直包容着他。

陈亮最后读到大学,选修了医学,毕业后开了一家小诊所。

娟子因为车祸曾经做过一次手术,正是陈亮主刀,结果术后半年的一次体检中,发现少了一只肾脏。

娟子为此举报了陈亮,但陈亮一口咬定,娟子天生只有一只肾,最后因证据不全,此事只好作罢。

娟子不甘心,她在网络上不断地发帖,中间也曾得到有相同遭遇的患者的响应,帖子火了一段时间,惊动了陈亮。

期间,陈亮找过几次娟子。

结果有一天,娟子突然疯了。

我到精神病院看过娟子,娟子喃喃自语:「别信陈亮」。

一会儿又强迫症似的摇头:「假的,陈亮是好人」,过很久又发出一个字「吗」。

「陈亮是好人吗?」

从那以后,我便决心报复陈亮。

我打探到他最近迷上赌博,赌资越老越大,为了还赌债,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到处招摇撞骗。

我在陈亮眼中一直是厉害强势的女人,他并不太敢招惹我。

但我开始接近他。

之后,我找了一对中年夫妇假装认亲,之后又故意搞出他们意外死亡的假象,随后,我便开始间歇性装疯,不断找陈亮哭诉。

同时,我故意指使别人假扮律师递给陈亮一份中年夫妇留下的遗书,遗书内容是:他们留下总计 300 万遗产,必须等我 35 岁才能继承。

陈亮为获得遗产的继承权,先是跟我谈起了恋爱,但毕竟来钱太慢,而他急需用钱,开始骗我患了尿毒症,需要换肾,而他的肾脏正好跟我相合,不顾一切地要换给我。

我终于被他「感动」了,跟他领了结婚证。

之后,我顺理成章地跟他同居,每天喝着他提供的牛奶。

慢慢地,喝完陈亮提供的牛奶,我越睡越沉,渐渐地,意识也混乱不清了,脑子里不断出现各种幻象。

到此,我终于知道娟子为什么会疯了。

陈亮一直给我催眠,说我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感情甚笃,我患了尿毒症,他要给我捐肾。

我差一点就着了陈亮的道,直到幻象中频繁地出现那个断指的男人和那枚翠绿的戒指,才让我的心一点点生出警惕。

其实,那枚翠玉戒指是我看望娟子时,她塞到我手上的。

那枚戒指是娟子的男朋友送给她的礼物,只是娟子出事时,她的男朋友已经被父母送出国外,两个人的感情不了了之。

娟子在双重打击下,把戒指送给我,她说:「总觉得这是属于有情人的,或许现在不该属于我!」

冥冥中,我总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幻象中出现的男人以及那个翠玉戒指。

陈亮已经被抓捕入狱,原来他经手处置过的人体器官竟多达 10 多个人,全部都是偏弱势的女性。

警方破案后,说了四个字:令人发指。

陈亮最终被收监,娟子的病情已有好转,我们的世界终于太平了。

9

我后来多次去过博物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看到过文物出土时的场景:是两具骸骨,男性的骸骨搭在女性骸骨之上,像是男人的一条臂膀始终环抱着女人,这样一抱就是一百多年。

工作人员解释,这应该是后期,他们的儿子重新建了墓碑,把他们合葬在一起的,只是这个奇怪的姿势究竟是儿子摆放成这样的,还是时间的演进自发形成的,就不得而知了。

我一有空便去医院陪娟子,在她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再次带着她去了那家博物馆。

进门时,恰巧碰到了顾宁,那个不小心撞过我的肇事者。

我们相视一笑,刚好听到讲解员在对着一群参观者解说。

这是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断指的男人被折磨 28 天后,整个人像一块脏污的破抹布,再没有一丝活气,就那么艰难地匍匐在地上。

土匪头子揪着他的头发令他抬头,在他耳旁大声吼:「你的女人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耷拉着头不言不语。

土匪头子掏出一枚翠玉戒指,又说:「这是她的戒指,她的手指已经戴不了了!」

这时,他听了倏地起身,表情狰狞,整个人如一头嗜血的野兽,向土匪头子生扑,噌地咬住了土匪头子的另一只耳朵,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她的手怎么了?」

土匪头子慌了:「你的女人,她全须全尾,好好的!」

他听了,才缓缓松口,土匪头子的耳朵细若游丝地耷在头皮上。

土匪头子终于知道,男人的生死抉择已经无须再问,答案一目了然。

只是,土匪头子怎么都不敢相信,不过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对于女人,居然会不惜一切地维护。

他是,她也是。

女人从没有让他得逞过,每次他要强上,女人都在拼命地挣扎,她说:「让你的弟兄们看看,他们的大当家是个什么货色?」

土匪头子再怎么蛮横,终究在意下面一帮小喽啰的看法。

更何况,在他之下,还排着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男人说:「让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土匪头子答应了。

女人事先并不知道男人遭受着这样的苦楚,那一晚看到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心如刀绞。

她宁愿同死,万万不想独活。

男人说:「我忍受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活着,你活着不仅是为自己活着,也为看到一个新社会,像我们在书本里学到的那样,像我们无数次憧憬的那样。」

男人和女人此前畅想过无数次,他们期盼的新世界,国强民富,没有外敌入侵,没有恶人欺凌,人人生而平等,这一切都需要革命,都会有牺牲。

他们的这条命原本是要去坚定地革命的,只是这艰难的世道,连两个人的爱情都难以保全。

只是,保全爱人的意志和干革命的意志一样坚贞。

女人紧紧地拥住了男人:「给我一个孩子,让我有勇气苟活于这世间。」

女人来的时候已经买通了那几个负责关押的小喽啰。

男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于是,他们完成了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交合。

之后的日子,当女人感觉到肚腹里有了小生命悸动的时候,开始委身于土匪头子,同时拉拢二当家的,慢慢地对土匪头子下手。

孩子出生的时候,土匪头子毒发身亡,而她终于带着孩子逃出了山寨,办新学,闹革命,最后寿终正寝。

孩子长大后,合葬,立碑,之后的岁月,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娟子问:「是真的吗?」

我说:「感觉还是如梦一般!」

顾宁对我说:「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做这样的梦,梦中也会出现你!」

作者: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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