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的床头每天都会凭空出现一张黄纸钱。
就是给死人烧的那种黄纸。
某天清晨，我睁开眼，听到姐姐温柔的声音。
「快起床，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迟到哦。」
可是……她明明已经死了十年了。
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早上醒来，我的床头都会出现一张黄纸。
就是给死人烧的那种黄纸。
连续出现了四天。
我查看客厅里的监控，除了我打开与关闭以外，没有丝毫动静。
我的卧室门也是如此，并且我的卧室没有窗户。
这黄纸就像屋子自己长出来的。
第五天。
清晨来临前，迷迷糊糊中，手机突然在寂静的卧室里闪动了一下。
我立刻就醒了。
我看见床头又出现了一样东西。
这次不是黄纸，而是一张，喜帖。
微信消息是我多年未见的前男友发来的：「我要结婚了。」
我看着喜帖，冷汗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忙不迭地再次打开那条手机微信。
我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你，是人是鬼？」我回复。
「……
「几年没见，你变幽默了哈。」
他连着回复两条。
看这语气，我陷入迷惑，想起自己看过的关于灵魂的科普，鬼应该，使用不了手机吧……
我盯着喜帖，小心摸了摸它，就是正常的红色牛皮纸喜帖，那，这是谁的喜帖？
我打开，里面是空白的。
「这喜帖，和你有关系吗？」我拍照，给前男友发去看。
「这是谁的喜帖？我的喜帖不是这样的，可比这好看多了……」
听起来不像撒谎。
但我直觉这喜帖和他有关，接到他结婚的消息，莫名出现的黄纸就变成了喜帖，事情太巧了。
犹豫之下，我回复他：「婚礼什么时候举行，我去参加。」
「月底举行，我等你回来。」
2.
忘了说。
我的前男友叫陈旭，我们的家是一个地方的。
他是我的校园初恋，也是我双胞胎姐姐的初恋。
不过不要误会，这不是三角恋，那时在高中，姐姐和陈旭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他们常常晚上在我家楼下幽会，但一直没公开关系，也许还差一层窗户纸没被捅破。
而我之所以能和陈旭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后来姐姐失踪了。
高二下学期某一天，下了晚自习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就那么失踪了。
直到三年后，她腐化的尸骨，被人在垃圾场给挖了出来。
经法医验证推断，死亡时间正是她失踪那一天。
因为被掩埋时间过长，能得到的线索寥寥，凶手一直没有落网。
姐姐失踪后，我离开了家乡，几乎没有再回去过。
因为我心中一直有解不开的结。
她失踪那天晚上，我明明可以跟她一起回家，却因为早上的一件小事，我任性地和她闹脾气，下晚自习后还故意骑走我们共用的单车，我故意不载她，故意让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家……
如果那晚我，不，那天我，可惜没有如果。
后来我和陈旭会分手也是因为，陈旭要回家乡发展，而我仍然不敢面对。
3.
到达车站时，陈旭已经在那里等候。
他还是一点没变，一张好看的脸丝毫没有明显年龄增长的坠印。
「崔晓晓，你总算战胜自己的心结了，如果你姐姐在那边能看到，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陈旭笑着说，他印堂白皙，而且笑起来也干净得不像一只鬼啊。
回家路上他怕我睹物思情，一直在车内和我讲笑话。
我听得耳烦，直接拿出那几张黄纸和喜帖问他，「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他一头雾水：「你是要……烧给你姐吗？但这点哪够啊，等我前面停一下再买点……」
他的样子不像说谎，一点也不像。
我收回东西说：「不烧。」
他不说话了，应该意识到自己触及我心中的禁地有些失言了。
「哦对了，这个，一直想还给你来着，但你当时拉黑了我，后来我也给忘了……」
他递过来一个扎着礼带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枚水晶戒指。
原来在他这。
他解释是分手时清理东西误拿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弄丢了。
这枚水晶戒指，是我和姐姐当时攒够好几个月零花钱，在一个小摊贩那买下。
那时两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拉钩发誓，长大后谁先结婚了，这枚戒指就属于谁。
「呐，晓晓，以后我们都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的！」姐姐当时举着戒指对我说。
不知不觉，眼泪从我的脸庞滑落。
车子很快抵达小区，陈旭看我上楼后就离开了。
姐姐失踪后，我爸开始酗酒，在冬天的某个深夜回家时倒在了路上，沉睡的样子像一座冰雕，我妈料理完后事，就改嫁了。
好在把房子留给了我，让我还有一个落脚地方。
我站在房子里，以为回忆会纷沓而至。
可是没有，我只是在那里呆呆站了几十分钟。
睡之前，我突然想起路上陈旭说的，应该给姐姐烧点纸的，可已是半夜，哪里还有纸扎店开门。不知怎的，余光瞥到了从包里露出一角的黄纸。
那些……能用吗？
我相信科学，反正不知道是谁送我的，既然招呼也不打，用用又何妨？
我找来一个火盆，把四张黄纸和那个喜帖，一共五样东西，点燃，扔进火盆。
看着火焰升起，我呢喃道，「姐，陈旭要结婚了，这喜帖就当是他给你的吧……」
纸烧完，我回到屋内，用一杯酒吞下了半粒安眠药。
我躺在卧室的床上，摸着那枚水晶戒指，又戴在手指上，终于回忆起点什么……还是算了。
我轻轻对身边的空气说：
「崔晴依，我回来了。晚安。」
崔晴依，就是我姐姐的名字。
梦里，我梦见自己走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很黑，但是前方一直有一个亮点，应该就是出口。
我在黑暗中一直走，一直走，终于，亮点变成了刺目的光。
我眯了一下眼睛，就醒了过来。
醒过来，卧室里洒满晨光，我翻身伸了个懒腰。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见头顶，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正对着镜子梳头。
重点是，从镜子的反光中我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我，那是十年前的我。
接着，我又看到镜子里的另一张脸。
「崔晴依，快起床，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迟到哦。」
她放下梳子，把椅子上的校服拿过来对我说。
4.
时光，好像倒流了。
屋里的一切都是十年前摆设，书桌上的翻纸日历显示着 2010 年 6 月 14 日。
2010 年 6 月 14 日——姐姐消失的五天前。
我看着自己的样子，是姐姐，又看到十年前的我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这种从另一个人的身体中，面对自己的感觉，很奇怪。
如果这是梦，也真实得过分。
直到穿好校服坐在了崔晓晓自行车的后座上，我脑中还是蒙的。
她踩着脚踏冲出家门，风一样掠过两边盛开的九重葛。
「来不及了，只能抄近路了！」
我和她几乎同时说出。
「诶，平时你不都是反对抄近路吗？」崔晓晓说。
「我……」
因为我就是你啊，我在心里说。
可我该怎么告诉你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车子很快驶到巷口，一个流浪汉在那里翻找垃圾桶，崔晓晓慢慢停下来，扭头对我努努嘴。
我不明所以。
「你今天很奇怪呀，你不给他们早餐了吗？」
早餐？
哦对，我想起了，姐姐每次上学路上遇到这些流浪汉，都会送上自己的早餐。
我犹豫着把自己的面包递过去，他拘谨地说了声含混不清的谢谢。
原来这样真的会被温暖到。
崔晓晓扶着单车：「快点啦，大小姐！」。
我们踩着最后的两声响铃踏进了教室。
可我根本无心上课，我看着教室里每个人，一个个人名和记忆从我心底走出。
「班长，你在看什么？你上来把我讲的这道题做一下！」老师怒目而视。
哦对，我想起了，崔晴依是班长，成绩第一名，坐在第一排，此刻她却在东张西望。
我在倒数第二排崔晓晓幸灾乐祸的笑容中走上讲台，看着黑板上的坐标系和方程式。
一切都令人怀念，
只是，圆的面积，怎么求来着？
想了很久，想烦了，反正这就是个梦。
「我不会。」我淡淡地说，走下了讲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崔晓晓的笑容也消失了。
「哧，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敢说呢。」坐下后我听到背后有人说。
在茫然和失措中，我以崔晴依的身份，就这样度过了一天。
晚上，崔晓晓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姐，那是道例题，我都会做的，你为什么要得罪老师呢。」
我苦笑不已：「没事的，睡吧。」
我关掉灯，和她躺在一起，我们在黑暗中默默相视。
巨大的困意很快袭来，我有预感，这场梦要结束了，但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崔晓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我对她，也是对自己说。
「嗯……当然能啊。」
「三天后，也就是 6 月 18 号那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回家好吗。」
在睡过去之前，我听到一句渐渐远去的：「好……」
2010 年 6 月 18 日，放学后不要丢下崔晴依，因为崔晴依会死。
5.
再次睁开眼，晨光铺满卧室的地板，手机上显示 2020 年 6 月 15 日。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怅然若失，昨晚，原来真是一场梦。
可能是因为回到家太想念姐姐导致的，枕头上有我的泪痕。
我疲惫地起床，洗漱完后，就接到了陈旭的电话。
「喂，晓晓，昨晚睡得怎么样……今天我们老同学想要聚一聚。」
半个小时后，我到达陈旭发送的位置，还留在家乡的高中同学，都被他请到了。
他和准新娘依次给大家敬酒，叙旧，不断重复那句：「月底我的婚礼一定来啊！」
我看着新娘的脸，想起她是当年和我同班的那个默默无闻的女生，叫李丽。
她总是在陈旭来找姐姐时，才会抬起头看向窗外的走廊。
真是酸楚的回忆。
聚会结束后，我喝得很醉。
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开着迈巴赫停在了我面前。
由物及人，我想起他是当年学校里有名的富二代，张强。
但陈旭却极力阻止我上车，张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转过身去，走开前我耳边小声说：「晓晓，不要上他的车。」
我想了想，对张强莞尔一笑，旋即打开另一位同学的车门。
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同学，当年高考状元，家里开了一家小超市。
「崔晓晓，过年你都没回来过……是因为你姐姐吧。」路上，这个沉默的男同学却突然口若悬河。
原来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重点是这样直男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你姐……挺可惜的，当年很多男生喜欢她，漂亮，学习也好，但就是有时候不会屈服，得罪了不少人，你还记得她那次顶撞老师吗，明明很简单的一道题，她却丢下粉笔淡淡说了一句『我不会』就走下去了，老师当时脸都绿了……」
听到这，我感觉自己的酒一下子醒了。
被惊醒的，因为他说的场景，不就是我昨晚的梦吗。
难道，那是真的。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崇拜她吗？」他继续说，「可惜没过几天她就遇到了那样的事，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很难受。」
他看了我一眼，充满愧疚。
酒果然是好东西，能让木讷的人口若悬河，也能让他掏心掏肺。
「你还记得吗，就在她顶撞完老师的第二天，张强又和她告白了。」
我摇了摇头，我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我只记得，张强是个飞扬跋扈的富二代。
但他用的词是「又」。
难道张强对崔晴依告白过多次？
可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
「晴依当场拒绝了他，但……那晚他们到我家来买烟，我听到张强说：『妈的，我受够崔晴依了，从来没人这么不给我面子，我要弄死她！』这事我一直没敢说出去，你知道的，他爹在咱们这一片儿只手遮天……」
他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变得冰冷。
我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告白姐姐的记忆。
除非，是因为我昨晚改变了过去，导致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陷入沉思，如果我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如果张强真的是凶手，那么，只要我再次回到过去，解决掉这场张强危机。
那未来的崔晴依，是不是就可以活着了？
我回想昨晚一切，与平时不同的是，那五样东西，和戒指。
可是黄纸和喜帖已经被我烧了，只剩戒指了。
当晚，回到家后我立刻拿出戒指，平躺在床上，紧紧闭上双眼，开始暗自祈祷。
戒指啊戒指，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力量，那请你在让我回去一次，拯救我的姐姐，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
时间：2010 年 6 月 15 日。
成功了！
上次是 2010 年 6 月 14 日，这次是 2010 年 6 月 15 日……或许每次回到过去，时间也会更新一天？
那距离姐姐失踪的 6 月 18 日……我一共有五次机会。
已经用掉一次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戒指」好像和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次，我没有变回崔晴依。
而是回到了，张强的身体里。
6.
宽阔的卧室，到处是豪华的装饰和家具，还有男孩子都喜欢的篮球海报。
电子钟上的时间是 2010 年 6 月 15 日。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我的确回来了，只是有点，偏差。
镜子里确实是张强的脸。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我今天以张强的身份安静度过，不去和崔晴依告白，那她的危机就可以解除了，未来也会跟着改变，她应该，就能活下来了吧。
可等我到了学校，立刻被几个人拦住了。
我想起这几个就是平时张强在学校里的跟班。
「老大，放心，我们都安排好了，今天妥妥拿下崔晴依！」
「不！」我激动地说，「今天我不告白！」
「为什么？计划有变？」
「不是……我，我不喜欢崔晴依了。」我说。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拿出一只笼子。
「不是吧老大，你不是说对付崔晴依这种小妞就得打持久战么，而且你这次可是费了多大的劲的啊。」
笼子里是一只猫。
原来张强这家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崔晴依喜欢加菲猫，就费尽心思托人从国外运来了一只。
看着笼子里的猫，我不忍心告诉他们，其实崔晴依对猫过敏。
我让他们把猫拿回去，坚决不告白了。
他们很失望，但还是选择了听从。
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但我总感到有点违和，真就这么简单吗？
很快到了傍晚。
因为张强从不上晚自习，而且我这一天已经够反常了，于是离开了学校。
我本来打算回到那个豪华的家中结束这一天，顺便也享受享受有钱人的待遇。
结果刚走出校门就被几个文身的家伙围住了。
「强子，上来！」他们说。
我当年的确听闻张强一直和校外的混混有联系，没想到是真的。
不知所措中，他们骑着摩托招摇过市，把我载到了一个地下台球厅。
那是我们当地混混的聚集地，里面烟雾缭绕，叫骂声不绝。
「强子，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一个眼神凶恶的人递给我一个瓶子。
「这是……什么？」我接过瓶子，看到上面有个骷髅头，有点瘆人。
「迷药啊。」
迷药？！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扔掉了瓶子。
那人吃惊地看着我，捡了起来：「你他妈怎么了？放心，药效绝对强劲，一滴就倒。」
过了好大一会我才搞明白，原来张强这家伙真正的计划根本不是告白。
因为被崔晴依拒绝了太多次，他早就不耐烦了，也知道崔晴依多半会再次拒绝他，所以他准备直接迷晕崔晴依，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可是你说的，三天后行动，迷晕那小妞，让哥哥们也爽一爽！」
他们围着我大笑，狰狞的文身像一张张恶魔的面具。
果然，果然是张强，三天后就是姐姐失踪那一天，他们迷晕了姐姐……然后埋尸。
我打了一个冷颤。
并且我很快想到，如果我今晚睡过去，又回到了十年之后，明天张强又恢复了自己，他还是会想方设法伤害姐姐的。
我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我拿着药瓶离开他们，坐到柜台边，陷入沉思。
时间嘀嗒嘀嗒过去，很快晚上十一点了，台球厅里依旧人声鼎沸。
但这一天即将过去，不受控制的困意再次袭来，我焦急万分，难道就要这样失败了吗？
很偶然的，我看到了对面，一个文身的女孩。
她从一开始，就一直望着这边。
同样作为女人，我有百分百的直觉，她喜欢张强。
与此同时，就像被闪电突然击中一样，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赌一下。
我踉踉跄跄地超她走过去，她很惊讶，也很惊喜，果然，我赌对了。
困意越来越重。
我很快把话题扯到恋爱上，不出所料，她开始吐槽起崔晴依来。
「强子，看在咱俩认识这么久的分上，我跟你掏心窝子说，那崔晴依有啥好的，你为她付出那么多……如果换做我，我铁定死心塌地跟着你！」
「好。」
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没有任何犹豫的，我对她吻了下去。
刹那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台球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们。
然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在掌声中，我逐渐合上了眼皮。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度过了漫长的黑暗，我再次睁开眼睛。
阳光铺满卧室的地板，我看了一眼时间，2020 年 6 月 16 日。
我回来了。
但卧室里仍然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摆设都发生了变化，却一点也没有姐姐的痕迹。
失败了么。
「晓晓，快起床！」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和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进，我心狂跳不已。
啪嗒，门被拧开了。
是我妈。
和，我爸。
我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爸，你你你……你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你在胡说什么，快起床，今天不是和陈旭再去看看婚纱吗？人家都到了！」
说着，陈旭从背后探出头来，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机屏保，是我和陈旭的婚纱照。
未来，再次发生了改变。
我爸，活了下来，我妈也没有改嫁，陈旭的新娘，变成了我。
唯独，崔晴依，依旧死在了那一天。
从婚纱店出来，我整个人还是呆的。
「走吧，提前去见一见老同学们！」
陈旭把车子开到酒店，他请了还留在家乡的高中同学，依旧是那句话：「月底的婚礼一定来参加啊！」
和穿越前一样的经历，只是时间变了，人也变了。
并且最令我不解的是，张强也在，和一个文身的女人，他们戴着婚戒。
「那时候我是很喜欢你姐……但那天在台球厅我不知怎的就开窍了，发现了我的真命天女，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酒过三巡，张强大着舌头和我说，一脸宠溺地看着身边的女人。
张强后来的确和那个文身的女孩在一起，可我的姐姐，为什么还是死了？
我到外面抽烟，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一会一个人走过来，是李丽，原来她也在。
说实话，我改变了过去，导致如今的新娘变成了我，对她多少有点愧疚。
「想你姐姐了吗？」她先开口。
我点点头：「我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杀了她？」
李丽惊讶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她低下头小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其实，其实我一直怀疑一个人。」
「谁？」
「我们当时的班主任。」
「为什么？」我扔掉烟，死死盯着她。
「你难道忘了吗？他很喜欢趁给班里的女生讲题时，做一些肢体接触，而晴依在失踪前的晚自习，当全班人的面怒斥了他，令他下不来台，还闹到了校长那里，然后过了两天晴依就失踪了，晴依失踪后半个月，他突然辞职，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
……
回到家。
我深吸一口气，把戒指戴在手上。
如果凶手是班主任，那就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吞下安眠药，睡意很快涌来。
如果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我再睁眼的时候，就应该是 2010 年 6 月 16 日。
至于那时候我在谁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
再次睁开眼睛。
滴答，滴答，我听到了水滴落下的声音。
继而看到自己，全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以及，我的脖子被一只铁环套住了。
未知和恐惧渐渐攥住了我。
我开始大叫。
很快，门被打开。
露出班主任的脸，他微笑着说：
「嘘，老婆，要乖哦，我去上班了。」
7.
这次，我穿越到了班主任的老婆身体里。
并且发现，班主任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他把自己的老婆像条狗一样拴在屋子里。
一件密不透风的屋子，水管破裂，窗户被堵死。
我努力去够门的把手，但次次被铁链拽回去。
身上的伤也撕心裂肺地痛。
不知过了多久，我放弃了挣扎。
「妈妈，你饿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却从门外响起。
接着，门把手转动，一个人出现在我模糊的视野里。
是一个怯怯的、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
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班主任的孩子，也是，此刻的我的孩子。
「过来，孩子……」我有气无力地对他招手。
他犹豫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盘子，放在了我面前，上面是半个馒头。
盘子太低，离我又刚好是铁链的极限距离，我只能跪下。
疼痛和极度的极饿战胜了我的自尊，令我的双膝轰然坠地。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哭泣。
小男孩摸着我的头说：「妈妈，你不要担心，只要你听话，爸爸就会放你出去的，就像以前那样。」
「他就是个人渣！」
「爸爸说你疯了，所以要教训你，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我没有疯，妈妈没有疯……」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小男孩，他天真无邪的脸上，竟然充满了怜悯。
同时我看到他身后，房间外面，即将消失的夕阳。
「几点了！」我再次挣扎起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2010 年 6 月 16 日，晚 7 时整，欢迎收看最新一期的新闻联播，我是海霞……」外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李丽告诉我，崔晴依就是第二节晚自习时和班主任爆发的冲突。
我现在完全相信，班主任会杀害姐姐。
可我必须先离开这里才能去阻止这一切。
「孩子，你听我说，妈妈没有疯，疯的是爸爸……」
我把小男孩揽入怀中，小男孩惊恐地大叫。
「听话，把钥匙拿过来！放开我！」
可是小男孩只顾大哭，根本不理会我的话。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对付孩子，可以诱导。
「乖，只要你拿来钥匙放开妈妈，妈妈就给你买玩具好吗？买枪，小汽车，奥特曼！」
小男孩突然不哭了，好奇地看着我。
起效果了，我松了一口气。
「真的吗？爸爸从来不让我买玩具。」
「妈妈保证，妈妈发誓！」
「可是，我不知掉爸爸把钥匙放哪里了。」
「那，去找把锤子！或者钳子！」
「钳子……爸爸给你拔牙的那把，可以吗？」
我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牙齿，残破不堪。
「好。」我说。
铁链被剪断后，我终于站了起来。
在离开前，我忽然看到电视机旁放着几盘磁带。
我好奇内容，把它们放入影碟机。
但我很快就后悔了，因为磁带内容，是班主任对自己老婆家暴的录制，令人不忍卒观。
我听见这副身体里的心脏，在哭泣。
我带上磁带、铁链和残破的身体，狂奔进夜晚中的黑暗中。
几乎是在第二节晚自习上课铃声的最后一秒，我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那个禽兽，正站在讲台上，准备走下来，走向女同学。
「王八蛋！人渣！猪狗不如！去死吧！去死……」
在所有人瞪大的瞳孔中，我对他一声又一声地咒骂着。
「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他则吃惊地看着我说。
不久，警察赶到，我才停下来。
磁带，和我，都是证据，铁证。
班主任被带走了，在他临走前，崔晴依竟然站了出来，她扶着我，激动地对警察说，「我还要举报他！他在学校也经常骚扰女同学！」
不愧是她，敢说敢做的崔晴依。
可你知道吗崔晴依，如果我晚来一步，你有可能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因为本就虚弱，全靠意志支撑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我看着崔晴依的侧脸，合上了眼睑，在最后一丝消失的视野中，我看到班主任被押上了警车。
这次，你可以活着了吧？
再次睁开眼睛，晨光铺满卧室的地板。
时间显示：2020 年 6 月 17 日。
但这次，卧室里不止我一个人。
远处桌前，坐着一个女孩，背对我。
是你么。
我屏住呼吸，声音有些颤抖：「姐，是你吗？」
「嗯？」
她缓缓转了过来。
8.
「晓晓，你说什么？」
是我小姨。
「不，不，我姐呢，崔晴依呢！」
我有些崩溃。
尔后小姨告诉我，崔晴依死在了 2010 年 6 月 18 号。
还是，没有成功。
为什么？
我不明白，明明我让班主任那个人渣受到了惩罚，却还是没成功？
「节哀啊，快起来收拾一下吧，葬礼开始得早。」小姨叹气说。
未来，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次，陈旭没有结婚，而是我妈去世了，我回来参加她的葬礼。
其实我对我妈感情不深，爸爸去世后她就抛弃了我，又或者，她也有自己的什么难言之隐吧。
陈旭也来参加了葬礼，在一片肃穆的黑色中，他和我一起看着我妈的棺材落地。
「晓晓，节哀顺变。」葬礼结束后他说。
「没事，我并不难过。」
他笑了笑：「你这几年都没回来过，今天正好有个高中同学聚会，你也来叙叙旧吧？」
我心中一沉，又是同学聚会。
每次崔晴依死亡的线索都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难道张强和班主任都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好，我去。」我说。
这次在聚会上，我得到的线索是，崔晴依在消失前，与班里一位爱慕虚荣的女同学发生了口角，那位女同学，露出了令人胆寒的怨毒目光。
好吧，那就再来一次，姐姐，我一定要救下你。
回到家，重复之前的每一步。
戴上戒指，服下安眠药。
坠入梦境。
再次醒来，晨光铺满卧室的地板，日历上：2010 年 6 月 17 日。
崔晴依消失前一天。
常见的卧室，常见的摆设，一切都很寻常，除了试卷上的那个名字。
这次，我穿越到了那个普通的、默默无闻的李丽身体里。
「丽丽，快起床，昨晚题都做完了吧？快来吃早餐。」
我走出门，看到一个和善的中年妇女。
「写完了，妈。」我别扭地说。
然后拿上牛奶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那个和崔晴依发生口角的女生叫唐娜，爱慕虚荣，喜欢炫耀吹嘘。
哦对了，在我第一次穿越到姐姐身体时，因做不出来题回到座位时，在我背后说出那句讽刺的话的人，就是唐娜：「哧，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敢说呢。」
可是我该怎么以李丽的身份，靠近她呢。
一筹莫展之际，来到了学校。
却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
因为不起眼的李丽，和最爱吹嘘的唐娜，竟然是最好的朋友。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都不理我。唐娜给我传纸条。
我立马给她回了一个微笑。
她笑了笑，很快下课铃打响。
唐娜拿出一个盒子，对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她却突然很夸张地喊：「丽丽快来看！我新买的香奈儿！」
原来那个丑陋的盒子是香奈儿。一看就是假货。
女生的目光追随过来，一片羡慕声包围了唐娜，唐娜十分满足，她拿着口红走到崔晴依桌旁，阴阳怪气地说，「班长，你见过香奈儿吗？你用过口红吗？」
那一刻我明白了，唐娜对崔晴依怀揣着深深的嫉妒。
但我并没有过去化解，而是看着她俩吵起来，然后唐娜被揭穿。
我任由这一切发生。
然后在下晚自习后，跟着唐娜。
她走在路上，和失了魂一样。
我跟她走进一个破旧的筒子楼，一个根本支撑不起她那些吹嘘的家。
她发现我后很惊讶，但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掏出一把刀子，抵在了她脖子上。
「丽丽，你这是……」她吓坏了。
很快周围的人也跑过来，劝我冷静。
「你是不是嫉妒，深深的嫉妒崔晴依吗？回答我！」我大吼着，但我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惊吓中，她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你有机会，你会不会因为今天受辱的事，让崔晴依永远消失？回答我！」
她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你听着，如果你敢动崔晴依一根毫毛，我就宰了你，无论有多远，我都会回来宰了你，无论有多难，我都会回来宰了你，无论坐牢还是被枪毙，我都会先回来宰了你，你听明白了吗？」
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对她说。
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狰狞的脸，和来她来自灵魂的恐惧。
她咽了口口水，「我知道了」，她说。
但我还是不放心，一直藏在筒子楼后，观察着唐娜的窗户。
不知不觉，那股困意再次来到，根本不允许我与之抵抗，我刚挣扎了一下，就陷入了黑暗。
睁开眼，晨光铺满卧室。
时间：2020 年 6 月 18 日。
只有我一个人。
电话铃响起，是陈旭。
「喂，晓晓，昨晚睡得怎么样……」
「陈旭，」我颤抖地问，「我姐姐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是啊，今天是 6 月 18 号，你姐姐，去世十年整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用了四次机会，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我抱着电话，痛哭起来。
这次，未来没有改变，我是因为陈旭结婚回到了家乡。
新娘是李丽，张强依旧单身，班主任已经退休，唐娜出国了，崔晴依，依旧死在了过去。
凶手一直没有被找到。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陈旭没有提出同学聚会的事。
难道，真的要结束了吗？
我喝了很多酒，把自己灌醉。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那枚戒指。
「晓晓，我们以后都会成为美丽的新娘的！」
耳边再次响起你的话。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还是没能活下来，为什么每次都会出现新的凶手……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不，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我挣扎着坐起来。
我还有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就算这次没有凶手的信息，我也要回去拯救你。
十年前的今天，6 月 18 号，你失踪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9.
「晓晓，晓晓？醒醒，要迟到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熟悉的卧室。
和熟悉的面孔。
是姐姐。
我眼前的人是姐姐。
姐姐身后书桌上的日历显示着：2010 年 6 月 18 日。
最后这一次，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你在发什么呆？快点啦！」
听到姐姐熟悉的声音，我的眼角有些湿润。
我想起了，那天早上正是因为姐姐催促我起床，我莫名的起床气才导致我跟姐姐发了脾气，才导致下晚自习我故意骑走了单车，让姐姐一个人回家，才导致姐姐……
「我马上起床！」
我飞快地穿好衣服，站在姐姐面前。
「你今天……很奇怪哦，诶，你哭了吗？」
「姐姐，我……对不起。」
「莫名其妙……诶，不是吧，你就那么想嫁给陈旭啊！」
姐姐笑着指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指上戴着那枚水晶戒指。
可前几次穿越醒来，这枚戒指并没有出现在我手指上，难道这一次，戒指也跟着我穿越过来了？
我想要摘下，姐姐却立刻阻止说，「好啦好啦，不羞你了，当时我们买下它时，我心里就想，以后一定要让崔晓晓戴上它呀！哈哈，快走吧，真的要迟到了！」
十五分钟，崔晴依坐在我的后座上，我们的长发被风吹起，掠过爬满墙壁的九重葛。
等车子驶到巷口，姐姐突然让我停车：「诶，等一下，等一下。」
我停下车看到，有个流浪汉在翻找垃圾桶。
姐姐拿着面包走过去，那个流浪汉拘谨向我们道谢。
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是啊，这就是崔晴依。
只是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跟着姐姐寸步不离，时刻警惕着她周围。
可姐姐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在学校里闪闪发光，也没有和人起冲突。
很快，下了晚自习，我们一路闲聊。
但我非常紧张，我书包里放了一把刀，和一个扩音喇叭，如果我打不过，就用喇叭大叫。
可真的没什么异常，我们安全到家。
回到家后我感觉一点也不真实，难道是我改变了早晨发生的事情导致的？
只要我不和姐姐闹起床气，姐姐今天就不会失踪？
就这么简单？
不，那股熟悉的违和感，隐隐约约在我心头浮现。
我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睡觉，我死死盯着姐姐，手里握着一根针。
「晓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这表情，有点可怕呀……」姐姐说。
我没理她。
因为困意再次来到了。
我下意识地用针扎了自己一下，狠狠地。
疼痛令我慢慢恢复了清醒，但姐姐不见了。
「崔晴依！」我大喊一声。
「嘘！」楼下传来。
我立刻跑到窗边，崔晴依正和陈旭站在楼下。
我流了一背的冷汗，并慢慢想起，当时两人关系密切，陈旭经常趁大人睡着后，到楼下找崔晴依见面。今天崔晴依没有失踪，所以陈旭来找她。
「你刚才不都睡着了？快去睡吧，我等下就上去。」崔晴依小声说。
吓死我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那你快点上来，晚上外面冷，容易着凉。」我对姐姐说。
陈旭对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离开了窗边。
但不一会，那股违和感，又涌了上来。
不对劲。
我再次跑到窗边，姐姐和陈旭，都不见了！
我心里大骂了自己一句，飞快跑下楼。
「崔晴依，你在哪？」
没有回答。
月亮爬到中天，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姐姐还是不见了。
难道，凶手是，陈旭？
我脊背升起一阵恶寒，不可能，我不相信，陈旭是爱着姐姐的呀。
不然在姐姐失踪后，他怎么会接受我，其实我明白，他一直把我当成姐姐的替代品。
还是说，他是出于别的原因才……
一束光亮突然从远处巷子里闪过。
「姐姐！是你吗？」我大叫着跑过去。
等我跑到，我看见姐姐、看见陈旭，还有一大帮文身的人，和张强。
姐姐被他们围住。
而陈旭低着头站在一边。
「所以这次，凶手是你……」我呆呆地说。
「对不起。」他却低下了头。
「呦呵，陈旭可以啊，把妹妹也叫来了！」一个人嬉皮笑脸地把我拽到姐姐身边。
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我很快了解到，陈旭的父亲赌博欠下不少钱，甚至连陈旭的学费都交不起了，就在陈旭走投无路时，张强听说了这件事，并且张强早就对崔晴依垂涎已久，所以他提出，只要能把崔晴依在深夜约出来让一块玩玩，就可以帮陈家还一半，也能让陈旭继续上学，有个光明的未来。
陈旭当然知道，不仅是「玩玩」那么简单。
「陈旭，你个王八蛋！」
「对不起……我爸已经快被逼到要自杀了，我妈也要跟我爸离婚……」
「所以你就能选择利用崔晴依？」
「对不起……」
「你们就不怕我们事后报警？」
张强冷笑一声，和他们一起围过来：「陈旭，这里没你的事了，滚吧！」
陈旭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和姐姐，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就是玩个游戏，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很快就会结束的，哈哈哈！」
我和姐姐拼命挣扎起来，但我们终究是女生。
眼看就要被制服，我突然摸到藏在袖口里的针。
「好，我放弃！」我立刻大声说，「但你们也要有顺序啊，张强，你先过来。」
所有人一愣，随后大声坏笑起来。
姐姐惊恐地看着我：」晓晓，不行，不行啊……」
我笑了笑，放心姐姐，我说过，我会救你的。
张强兴奋地走到我面前，我抬起手抚摸他的脸，然后把那根细针，果断刺入他的眼睛。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怎么了？大半夜干什么的！」巷子里有人家被惊起，打开了家门，手电照了过来。
「艹！回去，别多管闲事！」
……
混乱中，我拉起姐姐拼命地跑，他们在后面追赶。
但这些巷子就像是有生命的迷宫。
错综复杂的迷宫，不停出现在每一条道路旁，让慌乱中的人走失在它们身体里。
不知跑了多久，我们停了下来，瘫倒在地，身后人影也无。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我傻傻地看着姐姐。
她的脸上涕泪横流，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我看向姐姐身后慢慢升起的朝阳。
6 月 18 号已经过去，崔晴依活了下来。
我擦干眼泪，扶起姐姐，帮她弄了弄脸上的头发。
「走，我们先回家。」
「好。」她一直在发抖，眼里全是泪。
我做了一个鬼脸，她终于笑了出来。
但在她的笑容后面，却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
一片笼罩住了她身后阳光的阴影。
有人，从她后面，像狩猎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冲了过来。
「小心！」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我把姐姐推了出去。
同时，一把冰冷的刀刃，进入了我的身体。
没有一点阻隔，也没有一点偏差，就像是理所当然。
刀刃全部没入后，我看到面前的人，是一个流浪汉。
「为什么……」
他也同样吃惊，但还是大吼着，「为什么？每天施舍别人，活在自我感动中的滋味，一定很不错吧，谢谢你们啊，一直在提醒我，我就是个自暴自弃的垃圾！」
他说着拿出一个面包，扔在地上，踩在脚下。
「晓晓！」姐姐大叫着冲过来。
流浪汉见状想要从我身体里拔出刀子。
但我死死钳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明白我的意图后，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
血不断从我身体里涌出，力气和意识在一点点消散。
但我仍然死死抓着对方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怕了，他松开了刀柄，转身逃跑。
在最后陷入黑暗前，我看到的画面是崔晴依，冲了过来。
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可能要死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十年来，终于第一次感到了疲惫消失后的放松。
因为冲过来的，那是激昂的，富有生命力的崔晴依。
那是每一个表情，都无比真实的崔晴依。
那是活着的，崔晴依。
10.崔晴依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疲惫地醒了过来。
晨光洒满了卧室的地板。手机上显示：2020 年，6 月 19 号，早上八点。
我心中一沉，因为今天，是我的妹妹，崔晓晓的忌日。
已经过去十年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流浪汉的目标，明明是我，可是晓晓她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的面前……
从那以后，哪怕经常被指责冷漠，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助别人了。
「叮咚。」
门铃响起。是我的未婚夫。
「surprise！亲爱的，今天又是最美好的一天！」
他递给我一大束玫瑰。
我接过来，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察觉到不对，立马意识到什么。
「亲爱的，别担心，晓晓她那么善良，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我点点头，眼角微微湿润了。
一个小时后，我和未婚夫踏上了回故乡的旅程，带着一束白百合。
车上我摸着自己手指上的婚戒，突然想起了那枚水晶戒指，那是两个小女孩，在一个摊贩前，用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买下的，她们一起拉钩发誓，长大后谁先结婚，这枚戒指就属于谁。
「呐，晓晓，以后我们都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的！」我记得自己当时举着戒指对她说。
是啊，我真的要成为新娘了，可是你……
晓晓死后，我并没有在遗物里找到那枚水晶戒指，但我分明记得，从那天早上醒来，晓晓就一直戴着戒指。
晓晓死了，戒指也消失了，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晓晓的墓地在郊区一座矮山的半山腰，我知道她不喜欢拥挤的城市，她喜欢花草，和自由。
我们到达时下起了细雨，未婚夫帮我撑起伞，我放下了那束白百合。
母亲也来了。
晓晓死后，我爸开始酗酒，在冬天的某个深夜回家时倒在了路上，沉睡的样子像一座冰雕，她料理完后事，就改嫁了。
我们没有交流什么，她只是给我家里的钥匙，「房子我一直给你留着。」她走前说。
我在晓晓的墓碑前站立许久，准备离开时，一个人在雨中远远地走来。
是陈旭。
他整个人都很沧桑，穿着一件布满油渍的工作服，看到我后停下了，踌躇了一会，还是走了过来，把另一束百合放在了晓晓的墓碑前。
我很想抓起来扔掉，但我并没有，因为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恨和愤怒了。
当年晓晓死后，流浪汉被抓走，他和张强也没有逃掉，因为他爸的赌博，令他牵扯进了很多起案子中。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再后来听说他出狱了，回到了家乡。
「对不起。」他低着头，在我身边小声说，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不断流下他的脸颊。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他在后面又说：「晴依，我知道我做什么也弥补不了我的错误…」
「陈旭，放下吧，法律已经原谅你了。」我摇头轻叹，离开了那里。
未婚夫和我回到了我以前的家，以前有晓晓还有爸爸妈妈的家。
看到家中摆设仍和十年前一样，回忆不禁纷沓而至，却物是人非，徒增伤感。
晚上，我让未婚夫去睡爸妈的主卧，而我洗了澡，在客厅披着毛巾喝了一会酒，然后吃了半粒安眠药，走向了我和妹妹曾经的卧室。
我没有开灯，我怕我看到晓晓遗留的物品会忍受不住。
可是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些年我一直后悔，2010 年，6 月 18 号那天晚上，如果我不跟陈旭下楼，不听信陈旭的话离开小区，是不是就能避免后面发生的一切。
如果我能回到那天，我一定，一定和晓晓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可是，时光注定不能倒流，这也只能是我，解不开的心结。
睡意迟迟不来，我索性起来抽烟，但我突然想起，白天在晓晓坟墓前，因为太过悲伤，竟然连张纸也忘了给晓晓烧去。
我找了找，家里竟然还有一个火盆。
那就烧一些吧。
我找来包，里面有来之前买好的黄纸。
可等我打开，发现黄纸零零散散的，只剩下四张了。
我里里外外翻找了好几遍，确实只剩四张了。
可能是掉在路上了，唉。
没办法，我拿出这四张黄纸，又觉得有点少，再次翻了翻包，发现还有我和未婚夫做好的婚帖，只是离婚礼尚早，还没有把内容写在里面。
不过也罢，都是心意，就一块给晓晓烧去，当作我的婚礼请柬吧。
我把四张黄纸和一个空白的婚帖点燃，投进火盆，看着火焰徐徐燃起。
「晓晓，姐姐要结婚了……」不知愣了多久，东西已经烧完了，眼泪也流下。
我擦干眼泪，拿起火盆，准备回去睡觉，却忽然发现，火盆的灰烬中，埋着什么东西。
我取出，是一枚戒指，一枚水晶戒指。
我捏着戒指，仔细看，这不就是当年消失在晓晓身上的戒指么，难道一直在这火盆里？不对啊，我拿火盆时记得里面空荡荡，而且就算在里面，被火一烧，也该损坏了呀。
可它却闪闪发光，宛如新生。
我又愣了一会，想不明白，算了，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我回到卧室，躺下，摸着那枚戒指，戴在了手上，终于回忆起点什么……还是罢了。
我轻轻对身边的空气说：
「崔晓晓，我回来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