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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苏打蓝

前男友的现女友,跟我一个宿舍。

某天,她指着我十块钱的润肤霜,硬说我偷挖了她的 Lamer。

舍友劝我忍忍吧,毕竟这是知名影视大佬的养女,娇生惯养习惯了。

后来她爸的亲生女儿找到了。

是我。

1.

刚入学那会儿,每个宿舍都聚在一起交换老家带来的特产。

我带的是姥姥亲手晒的鳕鱼干,腌得鲜辣入味,也不会腥。

发到阮露时,她眉头微皱,没有伸手接。

「不好意思,我怕有寄生虫。」

我脸有些热,「海鱼,不会有寄生虫。」

她拨弄了下盛鱼干的塑料袋,嘴角有丝忍俊不禁:「谢谢,我不吃没包装的食物,不卫生。」

空气尴尬地寂静了半晌。

「我也先不吃了……突然想起我海鲜过敏。」

另一个舍友讪讪地将鱼干递回来。

「我也是。」

盛鱼干的袋子又变回满满的了。

「哦对了,这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

阮露从架子上拿出一沓照片。

是时下顶流组合的亲笔签名照。

我不追星,却也时常听身边人提起他们有多么当红,特别是组合门面苏晟。

「这样一张签名照现在都被炒到一万多……阮露,你怎么搞到的啊!」上铺的伍雨微尖叫。

「哦,我爸是 CT 公司老总,吃饭的时候让他们顺手签的。」

她抹着护手霜,轻飘飘应了一句。

几个舍友面面相觑。

半晌,才有人试探:「CT 老总的女儿跟我们一个宿舍?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信?喏。」阮露扬眉,把手机递给大家看,「我还有哥哥们微信呢,没事就出来吃个饭蹦个迪什么的。」

「天,原来阮露是娱乐圈真公主啊!」

「怪不得,我看你平时用来擦手的都大几千……」

对面床的侯洁小心翼翼戳了戳我肩膀:「你手里那张是我偶像苏晟的,咱俩能换换吗?」

「行,那给你吧,正好我也不追星。」我友好微笑。

阮露听见,却撇了撇嘴。

「装什么清高哇,刚才没听到么,黄牛都炒到一万多一张了。」

「一万多,顶某些人一年生活费了吧?」

「还是换吧,我的给你。」侯洁飞快将照片塞给我,然后缩回了床帘里。

「阮露,那你有跟明星的合照吗?」

「朋友圈有,自己看吧。」

「我天,你还跟小影后一起喝奶茶啊……」

「嗯,算是我闺蜜。」

我也百无聊赖地将相册顺手右滑。

照片里的阮露穿着宽大的男式克罗心 T 恤,显得一双腿又细又长。

正倚在旁边男生的肩上笑得莞尔。

那个男生不是明星,却异常眼熟。

是我的前男友杨南轩。

而朋友圈的落款,是在上周六。

我们分手的……前一天。

2.

我跟杨南轩,是高考完这个暑假在一起的。

他追了我很久,我却一直因为家庭的差距而自卑,直到他选择报考和我一样的大学。

确立关系后,我很感谢他的牺牲与热忱,所以几乎百依百顺。

我觉得,再也找不到这么爱我的人了。

于是亲自手绘朋友圈背景,帮他洗袜子,给他弟弟补习英语……

他却几次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安笙,怎么感觉毕业之后,你身上没有那种女神的感觉了呢?」

高中时虽然家里穷,但大家都穿统一的校服,看不出差距。

毕业后我却始终一身白衬衫、牛仔裤,每次跟男友出去聚会,在他朋友旁边确实显得寒酸。

开学之后,我们渐渐疏远。

以前次次热切秒回的聊天框,逐渐只剩我一个人在发着消息。

上周,他开玩笑说,百团大战时发现了个小女神。

「穿件凯尔特人绿色球衣,贼自信,贼有个性。」

一开始,我以为男友只是在逗我吃醋。

可他越聊越兴奋,还给我看去她生日趴准备的礼物,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

我终于狠狠心,将他拖入了黑名单。

他没再找我,就此宣告恋情作结。

原来,我们还没分手的时候,阮露就跟他在朋友圈官宣了。

难受是难受,可我的世界里不能只有爱情。

学业,实践活动,经济压力……每一项都压得我喘不过气。

为了实现去世妈妈的心愿,我打算拿到国家奖学金,保研去她生前最向往的学府。

外婆常说,我和妈妈的长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年她考研前夕意外怀孕,孩子爸爸却不知所终。

为了养活我,妈妈放弃了梦想,打工挣钱。

后来我懂事了,她却得了癌症,撒手人寰。

临终前温柔抚摸我的额发,流泪说,这辈子不要试图去找亲生父亲,找到了,也不要认。

3.

舍友们似乎都有意与我保持距离,我也干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图书馆。

周日,我带着刷完一遍的四级真题回宿舍,寝室里的氛围却很异常。

我早习惯了她们对我的视而不见,戴上耳机继续练听力。

耳机却被人猛地扯掉,还顺势带下了我几根头发。

我吃痛回头,对上的是阮露轻蔑的眼神。

「安笙,最近你皮肤变得不错嘛,也不长痘了。」

「那又怎样?你扯我耳机干什么?」

刚进大学时,前男友嫌我从不化妆打扮,我就挤出生活费,买了瓶平价粉底液。

底妆质量差,加上不会正确卸妆,脸上冒了很多闭口痘。

分手后我恢复了素面朝天,皮肤竟也渐渐好转,痘印都没怎么留下。

「呵。」她细细的眉梢拧了拧,「我倒想请教请教,你又做不起医美,买不起护肤品,怎么短时间内好这么快的?」

「好好洗脸,不化妆。」

我心里颇为不耐,假装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只想快速结束对话,继续学习。

「哦,这么简单?」

「安笙,」上铺室友怯生生开口,「你要是用了她的护肤品就直说吧,阮露是很通情达理的人,大家都一个宿舍,她不会为难你的。」

用她的护肤品?

我图什么?

「可别替我脸上贴金。她还真会捡贵的用,别的都不看,专挖我 Lamer。」

阮露把一小盒面霜摔在我桌上:「几天就不见了这么多,你是直接挖走一坨放自己面霜盒里偷偷用呢吧?」

「没有证据少血口喷人。」我翻开阅读真题,用碳素笔标着新单词,心底却忍不住怒海翻腾。

「那我检查下你不介意吧。」

话音未落,她一把拿过我洗漱架上的国产面霜,拧开盖子仔细闻了闻。

「你检查过了,是你的 lamer 么?」我太阳穴微跳,「不是的话,给我道歉!」

阮露努努嘴,像没听见一样,径直回到了自己座位,开始跟别人视频通话。

「怎么才接呀?气死我了今晚,我面霜不知道被谁偷用了,剩下半瓶只能扔了……」

「没事宝贝,别伤心了,我给你买新的。」

「不是一回事嘛!就是觉得宿舍里有小偷挺膈应人的。」

「阮露,给我道歉。」

我理了理心情,走到她的桌边,语气强硬。

她终于抬头不耐烦地瞥过来:「行行,对不起行了吧?成天用十块钱的国货,你也真不怕烂脸。」

视频那头的人一怔:「安笙?」

阮露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你们认识?」

4.

那天,杨南轩看见我,就匆匆挂了视频。

在那之前,只艰涩地甩下一句:「露露,别闹了,安笙不是那种人。」

后来阮露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我道歉了。

不知道他怎么跟女友解释的,我不想掺和,也不在意。

十二月考四级那天发生的事,才真正让我心有余悸。

阮露吃不惯食堂的饭菜,经常让家里的保姆做好早餐送到宿舍楼下。

今天取来食盒后她还不饿,先去打水洗漱。

我拉着床帘背单词,准备过会九点直接去考试。

片刻后,「当啷」一声脆响,是勺子落地的声音。

大家都被吵醒,上铺的伍雨微揉揉眼睛不满地嘟囔:「谁这么吵,怎么了?」

「安笙!你给我下来!」

下一秒,床帘被掀开,我被阮露揪住睡衣衣领拖到桌前。

「你又发疯了?松开我!」我烦躁地甩开她的手。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她神情激动,脸上犹有泪痕,「我知道你恨我,恨杨南轩选了我没有选你,恨我比你有钱比你受欢迎!但是用得着这么恶毒吗?」

「这是诅咒还是警告,你告诉我!」

我一大早受了这无妄之灾,不免心烦意乱。

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打量,桌上那碗精心烹饪的苏式小馄饨,竟然真的有些诡异。

葱绿点翠的清汤,白色的面皮,底下却隐约有重叠的人影。

用筷子捞了捞,才发现那竟是张被揉搓到稀碎的四级准考证,铺满了食盒底。

右上角证件照里阮露笑得志得意满,不过此刻她的笑容湿淋淋地扭曲着,沾满了汤汁。

这事确实有些恶心,我看了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是谁……」

「别贼喊捉贼了,就是你!」阮露哭起来声音很尖,手指扭着床单缠绕成青白色,「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居然贱到这种程度?不让我考试,那你也别去了!」

话罢,一把将我推倒在桌角,抢过我的准考证,也撕成稀烂。

伍雨微忙不迭下床帮忙阻拦,却没拦住。

侯洁胆子小,听到我们吵架,反而把床帘死死拉上了,只从缝隙里偷看。

已经八点半了。准考证被撕烂,我懒得再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想赶紧重新去打印店弄新准考证,考完试再说。

可阮露却不依不饶,咬死了不让我出门,要叫辅导员来解决,还给她爸爸也打了电话。

「等着吧,你敢恐吓我,我不把你搞到退学就不姓阮!」

她鼻音很重,眼神却骄矜而凶恶,重重将手机摔在桌上。

电话没来得及挂,通话壁纸是她爸爸的照片,一闪而过。

眉目俊挺,轮廓分明。

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眼熟。

伍雨微伸头望了一眼,也有点惊讶:

「阮露,这真是你爸爸么?」然后转脸偷偷觑我,「怎么长得……跟安笙这么像?」

5.

在导员办公室,阮露连续抽噎了几小时,也不怕背过气去。

「安笙那么恨我,这次是恐吓,下次说不定就给我投毒了……」

「别着急,事情的原委还没调查清楚。」

辅导员轻拍着她肩膀。

时针指向十二点,侯洁与伍雨微考完了四级考试才赶过来。

而我却被留在这硬生生站了三个小时。

「这种人太阴暗了,」阮露抬手指着我,「她暗恋我男朋友,平时相处就总对我横眉立眼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侯洁为难地觑我一眼,轻轻点点头。

我皱皱眉头,刚想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开了。

「我是阮子瞻,不好意思,有个会,现在才赶过来。」

大步流星走进的男人西装革履,身材精瘦颀长。

「爸!」阮露哭着扑进他怀里。

「嗯。怎么了?」

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抚着女儿的头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也许是旁边有人撑腰,她比刚才抽泣得更委屈,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个底儿掉。

「这次是恐吓,下次是什么,投毒?我不管,系里必须让她退学,不然我就让我爸报警!」

男人这才侧过头来看我。

可只一瞥,他古井般沉静的眼底便起了波澜。

「你多大,叫什么?」

「她叫安笙。」阮露抢着回答,语气里有种按捺不住的期待。

「你姓安?」

阮子瞻突然抓住我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

我愣了愣,一时之间竟忘了挣开。「是,有什么不对么?」

「爸,你怎么了?」

「今年多大,是哪里人?」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人盯出一个洞来。

「阮先生……」导员清了清嗓子,「您先冷静一下,阮露这事还不能确定就是安同学做的,还是先听听她怎么讲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轻声道:「你先坐下,慢慢说。」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总不会说是我自导自演吧?」

阮露出声讥讽。

「我倒是想问,当时宿舍里大家都在,我关着床帘背单词,也是听到你尖叫才出来的,凭什么就要被你冤枉?」

「别人谁有这个动机?她俩关系都跟我好得很!」

「伍雨微,我问你,在她回来之前,你听见我下床了么?」

我强压着情绪,不动声色。

上铺的舍友迟疑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安笙跟我的床是连着的,上下床时我都能感觉到晃动,我睡眠浅,她晚上起夜我都会醒。但今天早上我睡得很熟,没感觉床有晃动。」

这样,剩下的只有对面床的侯洁了。

她天生胆子小,此刻更是呼吸一滞,连连挥手道:「我、我就更不可能了,阮露对我那么好,平时又经常请我吃饭,送我东西……」

「她不可能的,侯洁跟我关系最好了。」

阮露看了我一眼,面上透着不耐。

「这么说,那也可能是其他寝室同学做的。」

阮子瞻微微一叹:「露露,在家祖母惯得你太娇纵了。怎么不问前因后果就冤枉自己同学呢?」

这番话一出,不光他女儿愣了,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爸……」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小声喃喃。

「怎么觉得……阮露她爸也没那么宠她啊。」

办公室里帮忙的同学听到这里,开始窃窃私语。

「我跟你讲,其实我在 db 看过他们公司的扒皮贴,里面说阮露其实不是阮子瞻的亲女儿,是个养女……」

「怪不得,我就说呢,微博上一直讲 CT 老总至今未婚啊!哪来的女儿?」

「她平时在院里张扬得都要横着走了,搞半天是个养女啊。」

「嗐,别说了,那也落咱们普通人一大截,看她平时穿的用的已经很奢侈了……」

阮露的嘴唇已经咬得发白。

6.

那天,阮露爸爸出奇地和蔼。

听说因为这场误会耽误了考试,还主动邀请全寝室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顺便给我赔礼道歉。

「露露,你平时不都跟苏晟他们吃饭么,今晚他们也能来吗?」

阮露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嗯,那我过会问问晟哥哥吧。」

「晟哥哥?」伍雨微将新衣服在身上比划,「哎,真是羡慕不来,跟大明星关系那么好!」

「他也可能在忙工作哦,不要抱太大期望。」

话虽这么说,她语调不由自主地上扬,明显对这些羡慕很是受用。

晚上,大明星果然来了。

简单的黑 T 也被他穿得俊逸出众,眉眼间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

一双覆了黑压压羽睫的桃花眼,看谁都是一样地温柔流转。

反常的倒是两个舍友,在宿舍时激动得大呼小叫,真坐到苏晟对面,硬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双双低着脑袋,像是暴晒过的鹌鹑。

想到这个比喻,我不由得漾起浅浅一抹笑意。

「什么事这么好笑?」阮子瞻刚刚落座,便俯身夹给我一块笋烧肉,「尝尝这个,辣口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谢谢叔叔。」我礼貌点头,「只要不是太辣都可以,小时候……家里人喜欢做辣菜。」

「嗯,江北人确实喜欢吃辣。」

他眼神闪烁了下,声音竟有些晦涩。

我却皱了皱眉毛。

阮叔叔怎么知道我是江北人?

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在江北外婆家住,后来妈妈和外公双双去世,外婆不得已带我远赴山东定居在了舅舅家。

我不太说方言,初高中同学都以为我是山东本地人。

还没晃过神来,他又笑眯眯给我夹了块烤鸭。

「那吃这个,不太辣。」

这下,阮露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晟哥哥,我想吃虾。」

苏晟没说什么,贴心地给她将虾剥好,虾线也都细细剔掉。

「天啊,他脾气太好了……」

伍雨微侧头跟侯洁惊叹,却没控制好音量。

他抬头看过来,笑得温润如玉:「你们也需要么?那等我剥完这只吧。」

这句话说得连我也五体投地。

怪不得能当上顶流明星,这做小伏低的本事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

最难的不是对上位者微笑,而是对不如自己的人也一视同仁地给出笑脸。

只不过,我却天生对这种情商高的人颇感不适,总觉得心机深重,面具背后是普通人看不透的虚假。

吃了苏晟亲手剥的虾,伍雨微脸红到耳朵根,话也多了起来,还忍不住喝了好几杯红酒。

没过一会儿,就去厕所吐了。

侯洁跟过去照顾,我站起身来,打算去便利店给她买包解酒糖。

然而阮子瞻聊兴正浓,不假思索地也拉开椅子:「晚上不安全,我开车载你。」

「爸,我也去吧。」

「你好好吃饭。晟,你吃好了可以先走,不必刻意留下来陪她胡闹。」

7.

路上,阮叔叔开得很慢,问了我许多奇怪的问题。

比如,生日是几月几号,家里几口人,从小跟妈妈关系怎么样……

这些问题说实话都很没边界感。但不知为何,他身上总有种让我熟悉亲切的感觉,所以我也都一一据实以告。

买完了解酒糖回到车上,阮子瞻还细心帮我调整安全带。

不过披散的长发容易卡在缝隙里,他过来调整时我头皮一痛,好像被弄掉了几根。

「小笙,那你出市上大学,你妈妈会担心吗?如果她来江州看你,我也能顺便尽下地主之谊——」

我一怔。

「她……

「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就患癌症去世了。」

吱——

随着突如其来的刹车,我整个人因惯性向前倒去,还好系了安全带。

难道突然有人横穿马路吗?

抬头看向旁边,阮子瞻下颌紧绷,眼神失焦,整个人好像凝结在冰里一样。

「阮叔叔,您怎么了?」

他些微回过点神来,勉强开口道:「小笙,你妈妈的名字是……安如诗,对么?」

他认识我妈妈?

「是。」

他重新发动车子,再没有接话。

到了悦微酒店,远远看见阮露穿着玉色公主裙一早等在路边。

「你先进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阮子瞻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

我虽有点纳闷,也没有深究,听话地下车向酒店走去。

「你跟我爸去哪了,那么久才回来?」

路过阮露身边时,她一把拽住我胳膊。我没有防备,踉跄了下,差点跌倒。

「买解酒药,你不是知道么。」我不耐烦地晃晃手中便利店的袋子。

她不说话,只盯着我。良久,才把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凑过来:「不要有什么鬼心思,我爸虽然没结婚,也不是你这种人高攀得上的。」

「把嘴巴放干净点。再有一次,管你爸是天王老子,我都不会饶你。」

我甩开她的手,语气冰冷。

「就凭你?」她再次挡住我的去路,「考上 c 大,凭着有几分姿色的脸就想一步登天,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从小我见多了……」

「闭嘴吧。」我忍无可忍,反手将她推到一边。

「你敢推我?!」

阮露绊了一下,随即不要命地扑上来撕扯我的头发。

今天头发没绑起来,打架很吃亏。

我也没手下留情,用力踹了她几脚,脚脚都落在最痛的正面小腿骨,这是小学跟男生打架时学到的。

她吃了痛,哭叫声更尖,拿起包包使劲砸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苏晟费了好大劲才把张牙舞爪的她从我身上拽下去。

阮露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眼妆也哭花了,像只战败的猫咪,抽噎着往苏晟身上扑。

「晟哥哥,我好疼,你快替我教训她!」

他无奈地看过来,指了指我的胳膊:「痛么?你先进去等一下,我去给你买云南白药。」

我低头,这才发现,刚刚被她用包包打的时候,胳膊被五金划破了很长的一道口子。

沉溺在打架里,竟然什么疼痛都忘了。这时看到,才发觉隐隐刺痛得难受。

「不要紧。」我摇摇头。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从小没有爸爸,在学校什么苦没吃过?

忽然有人掐住我胳膊,是阮子瞻。

他满脸的愧意,剑眉低垂,眼睛里竟然有说不出的心疼。

「必须上药,过会感染就坏了。苏晟,你去买药。」

「嗯。」

「爸!」阮露咬着嘴唇,「我也受伤了!她踹我腿……」

阮叔叔慢慢抬起头,脸色难看得吓人,半边英俊的脸隐没在昏暗里。

「你看,我也破皮了,你到底是谁的爸爸?也不替我出气!早上也是,明明我受委屈了,你还替外人说话……」她仍在哭诉。

啪!

阮露的抽噎猛然一止。

我也愣在了原地。

阮子瞻在这种情况下……

竟然给了自己女儿一巴掌?

「给小笙道歉,现在。」

他眯起狭长的眼,眸子里是无所顾忌的冷淡。

8.

那天,阮露愣愣地看了他爸一会,直接哭着扭头跑掉了。

回宿舍后,我理所当然地被孤立了。

她们三个说说笑笑同进同出,几个月都没人跟我讲话。

我并不在意,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学习和打工上。

妈妈生前没什么积蓄,是姥姥用退休金供我上的大学。除了学费,生活费我实在没法再张口问家里要。

所以每年的助学金,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走完了所有的流程,我却在公示期被人举报了。

原因是,我生活作风奢侈,用 ipad,还天天出去玩。

那个二手 ipad,是谈恋爱时杨南轩送我的。

分手后我想还给他,他硬是说我用过了他也没法卖,让我慢慢还钱给他。

一次性给了他两千,后面每个月给几百,刚刚还清。

那个 ipad,我平时只在宿舍做 pdf 笔记用。

被举报的第二天,辅导员找我谈话,我跑前跑后开各种书面资料。

可无论怎么证明,我「生活作风奢侈」这件事,在班里同学口中已经是铁板钉钉。

助学金被取消当天,宿舍里正给侯洁庆祝生日。

阮露特地定了 4000 多的黑天鹅蛋糕,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好看得像艺术品。

「你太破费了,这么贵的蛋糕我从来没吃过。」侯洁眼睛红红,感动地盯着闪烁不定的蜡烛。

「这算什么?我在家不过生日的时候也经常点啊。」

阮露微笑,她在做脚膜,用日本某贵牌的精华乳。

「这个天鹅可是用伊索玛特糖手工雕的,你不切都要化了。」

「我想多拍几张照片发圈,毕竟这是我最幸福的一个生日了。」侯洁说。

「行啦,有我在还能委屈了你们?等毕业我把你们统统安排到我爸公司上班,有的是机会跟我玩。」

「露露,你说真的?」这回,连伍雨微也激动得坐不住了。

「嗯嘛,我一句话的事儿。」

「对了,安笙,听说你助学金没拿到,那这学期生活费怎么办啊?」

她突然侧了侧头,罕见地跟我搭话。

我戴上耳机,开始吃食堂打包回来的饭,没有接话。

「我爸公司最近在招人哎,你不听就算喽……」

阮叔叔的公司?她态度很刻薄,但我现在确实特别缺钱。

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耳机,「什么工作。」

「清洁阿姨,一月三千包吃住,你干不干啊?哈哈哈哈哈哈……」

阮露没想到我真的接茬,顿了几秒,随即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合。

我轻轻垂眼。

「这个不太方便,以后有合适的兼职,可以介绍给我。」

「哦,那再说吧。」

看我面上仍是平静无波,她没了兴致,又开始张罗给侯洁唱生日歌。

寝室的灯被突然关上,她们嬉笑着催促寿星许愿。

我拿上手机,没换睡衣,就出了门。

9.

晚上十点多,已经快到熄灯时间,校园里只有零星几对情侣还在徘徊。

我坐在图书馆前的凤蝶湖边,怔怔望着微澜的水面。

有时真的会突然迷茫,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也从没想过一定要超越。

我只想慢慢积蓄热量,熬过漫长冬夜。等待有朝一日,走到自己的罗马。

可偶尔还是想歇歇脚痛哭一场,难过迷茫时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太累太累了。

我每天中午在食堂窗口打工,二十块加免费的午饭。

周末我去隔壁区做家教,教两个男孩中学英语,一下午二百块。

可她们一个蛋糕……就是我三个月的兼职收入。

助学金没有了,我知道肯定是宿舍里的人举报的。

为什么有的人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却连别人仅有的一点东西都要夺去?

我将脸覆在掌心里,在昏暗的路灯下终于能够放声哭泣。

手机响了。

我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是一串很陌生的号码。

「你好?」

「喂,是安笙吗?」

很耳熟的男声,偏偏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嗯,你是?」我勉强压抑着哽咽。

「你怎么了?哭什么?」那边焦急的声音一顿,「我是阮子瞻。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我在学校湖边。接……我?你从哪里弄得我电话?」

我眉毛拧起,她爸来找我干什么,算账吗?

「嗯,小笙,你等着,爸爸一会就赶过去!」

嘟嘟——

我脑袋有点懵。

爸爸?

阮叔叔说……他是我爸爸?

湖边的风很凉,我哭够了,紧了紧外套,准备先回宿舍。

可刚站起身,后背就袭来一股大力。

有人使劲推了我一下!

我站立不稳掉进湖里,冰冷的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入七窍,努力将双手伸出湖面,想要呼救却难以呼吸……

辅导员上周班会特地警告过我们,湖底有淤泥。

失去意识前,这是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想法。

10.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挣扎着坐起来,左手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原来正挂着吊瓶。可这里明显不像普通病房,这是哪?

「你醒了?」

有人推门进来,语气又惊又喜。

「阮……叔叔?」我皱了皱眉。

他怎么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穴一阵隐痛,我想起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浮沉。

「小笙,为什么要轻生?告诉我。」

轻生?

我摇了摇头:「是有人推我下去的,不过,我没看清那人的脸。」

「是这样?」阮子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知道了。放心吧,爸爸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我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为什么他一直自称是我爸爸?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抗拒与不解,他递给我一叠纸。

「验过 DNA,小笙,你确实是我阮子瞻的亲生女儿。」

我呆了半晌,想起那晚他在车中听到我妈死讯时的异常表现。

「你跟我妈……」

「如诗是我大学时的女友。毕业时我要出国深造,她想留在国内读研。

「说好了回国后就结婚,可等我一年后回去找她,她已经踪迹全无,消失得干干净净……」

尽管刻意保持冷静,他声音还是有种压制不住的颤栗。

「我找了整整三年,后来才听说她在我出国后就快速嫁人生子,与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

「她没有嫁人。」我沉默许久,「她到去世之前都……」

「嗯,从听说你叫安笙的那一刻,我就全都猜到了。」

「虽然不知道如诗这么做的缘由,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

阮子瞻苦笑,「当然,眉眼又如此像我。」

那天,他和我讲了好多好多。

从和我妈的相遇相识,一直讲到故事的结尾。

我打给了姥姥,她沉吟良久,也叹息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挂掉电话那一刻,我的手在发抖。

原来,我安笙不是没有父亲的小孩。

爸爸的手厚实而有力。他说:「不要怕,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这句话我等了太久太久,从小学第一次被男生围起来扔石头开始,直到现在。

身体恢复之后,他给了我张黑卡,让苏晟陪我去买衣服。

「你那身格子衬衣太旧了。」

苏晟自作主张地选了好多看上去不太日常的小裙子,可穿上后竟是意外的合适。

「稍微换换风格,就很好看。」

他望着我,淡淡扬起唇角。

周日,爸爸带我回阮家,与祖母正式见面。

「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喜欢什么,我让晟给你布置了房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再提。」爸爸牵着我的手微笑。

他的掌心温暖,让我不由自主地想握紧。

回家之后,我换好鞋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爸爸身后。

他将我引到大厅,温柔地嘱托我不要紧张。

祖母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穿了件宽松华贵的旗袍,姿态优雅不减。

她细细打量了我一番,随即垂下眼睑品茶。

「今年多大了,念的什么学校?」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的爸爸便道:「过了八月就十九岁整,跟阮露念同一个学校。妈,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么?」

「让她自己答。

「穷人家养大的孩子,连句体面话都不会说了么?」

祖母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睛弯弯的,却没有笑意。

「倘若当初没有那回事,我和如诗早就结婚了。」他顿了顿,眼睛直直盯着祖母,说不出的嘲讽,「您心里再清楚不过,不是么?」

「我清楚什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罢了,以后还能欺负了这孩子不成。」她轻啜了口茶。

「我希望不会。」爸爸冷淡应答,右手轻抚着我的额发。

11.

「言归正传。」

她轻咳一声,敲敲桌面,目光凉薄。

「咱们阮家除了你,还有个抱养过来的姐姐阮露。

「虽说是抱养,可她从小在我身边长大,锦衣玉食地供着,娇生惯养习惯了。等她回家,你们两个趁早熟悉熟悉,从今往后两个人要相互陪伴扶持,别闹什么别扭才好。

「这孩子性子是天真莽撞了些,但我绝不允许谁轻视了她去。明白了吗?」

我轻轻合眼:「明白了。」

说完,我眼前有些发黑,差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爸爸知道我上次落水后身体还没彻底恢复,连忙叫人把我扶到房间休息,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

身下的公主床极软而踏实,微微下陷,似乎将我整个人轻柔地包裹在里面。

整个房间被布置得非常用心,衣帽间里不同的睡衣就有三十几件。

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公主小妹》,我望着天花板,恍惚间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眼皮打架,我沉沉一梦黑甜。

一直睡到晚上,才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我光着脚踩在柚木地板上,跑过去开门。

把门刚拉开一条缝,说话声突然变清晰了。

另一个声音是阮露?

听说爸爸认回了亲生女儿,她急匆匆从学校赶回来,却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为什么不同意?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吗?」她听上去委屈极了。

「正常给人事部递简历,如果这两个同学优秀的话,自然有实习机会。」

「她们不想那么麻烦,所以才拜托我的……」她咬了咬嘴唇,「在晟哥哥他们那边实习几个月就好,工资可以不用太高。」

「说了不行,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不要任性。」

「可我都答应人家了,这点小事都出尔反尔,以后在学校谁还瞧得起我……」

「我不是说过,在学校不要到处宣扬家里的事么?」他紧了紧眉心,「你花钱如流水,在外面极尽风光。阮家供了你十几年,已经仁至义尽。」

「老老实实多陪祖母,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再费尽心思闹些幺蛾子,没人替你收场。」

「我知道您一直看不惯我,只不过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才对我好。但我叫了您爸爸这么多年,至于亲生女儿一回来,就把我弃若敝屣吗?」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抓皱了睡裙。

「从小到大我收拾了多少你捅出来的篓子?要还是这么拎不清,阮家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爸爸对阮露的冷漠让我惊讶。

之前虽然听说她是养女,但平时方方面面她都刻意透露出爸爸对她的重视。

跟当红组合一起喝酒,与小影后是闺蜜,更不用说她朋友圈数不胜数的明星合照……

俨然是娱乐圈倍受各方宠爱的素人小公主,可怎么在家的待遇却是这样?

「好,那让我见见您亲生女儿,看她又是个什么货色?凭什么她就该被捧回家备受宠爱,我就该……」

啪。

阮露捂着左脸,恨恨地垂着目光。

「你要是敢打扰她休息,我扒了你的皮。」

说完这一句,爸爸就头也不回地走下了二楼。

她怔怔地站在栏杆旁许久,低头抽泣着给别人打电话。

尴尬而无味的热闹已经结束,我正要关门,却听见阮露尖锐且混合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种再说一遍——」她握紧了栏杆,指节发白,「杨南轩,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跟我提分手?」

12.

那天晚上,不知阮露跟我前男友杨南轩发生了什么争执。

她晚饭都没吃,居然连夜赶回学校。

自然跟我一面都没见上。

五一假期结束,回学校后,我还是过着同以前一样的日子。

只不过爸爸在我卡里打了不少零花钱,让我不用再兼职打工,省下时间复习功课。

如果说还有什么差别,就是临走前……

他硬给我塞了整整一行李箱的各色衣物与护肤品。

怕引起议论,很多牌子我都不敢拿出来用,只挑了几件简单的平时穿穿。

还有一块白色女表,样式十分简单。

乍一看,跟我以前精品店四十元买的表没有太大区别。

今天下课晚,我拎了洗澡包赶去二楼澡堂排队。

回来的路上没吹干头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进宿舍,我就赶紧把床帘拉上,戴好眼罩准备早早睡觉了。

十几分钟后,其他舍友才嬉笑着回来。

往常这个时间我都在图书馆,她们以为我不在寝室,说话声音也大了几分。

「这块百达翡丽的表是露露的吧,怎么在安笙桌子上?」

侯洁「咦」了一声。

今天冲澡时在想绩点的事,忘了把表取下来,弄得湿淋淋的,所以随手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晾晾。

阮露抬起头瞄了一眼,心情不佳地应付道:「不是我的。」

「啊?那还能是谁的,难不成真是……」

「假的吧。」侯洁漫不经心,把那只表掷回我的桌上。

「真表要郊区一套房的价格,她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我裹在夏凉被里的身子一僵。

什么?

原来爸爸吃完饭随手拿出来送我的礼物要那么多钱?

心有点痛,大几十万的表,竟然被我心不在焉带着去澡堂冲澡……

「小微,你说,安笙最近那些新行头,是从哪个微商那搞得 a 货?看着做工也太好了。」

「反正不是假货就是分期。」伍雨微悠悠说。

「也许是网贷呢?还好跟她不大来往,不然填你们当担保人该怎么办。」

阮露听到这种话题,终于心情有些好转。

看了看我紧闭的床帘,也开始揶揄打笑。

「我今天早上偷看她鞋柜时,都吓了一跳,她哪买得起 jimmy choo 跟 CL 红底鞋?」

「好虚荣啊。大费周章弄这些行头过来,是为了骗哪个富二代上钩吧?」

「哎,你听没听说,学校东门最近停了很多豪车,车顶上摆着冰露或者冰红茶,那些就是开给一些不正经女生的价码……」

「真假,在我们学校外面?那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不好讲,也许就有女生穷怕了,想利用自己那点姿色嫁入豪门。比如,喏……」

侯洁冲我这边努努嘴。

「哪像我们露露,人家自己就是豪门。」

「露露,你跟你男朋友还好吧?下周 521,他送你什么?」

「光情人节他送你那个卡地亚的手镯,可就三万多……好久没秀恩爱了,是不是等过节秀个大的?」

「还不知道呢……嗯,总让他那么破费也不好。」 

她坐得端端正正,脊背挺直,像株优雅的兰。

「他虽然家里有钱,但哪赶得上你啊?高攀到露露这种女神自然得捧着,不出出血怎么行。」

「就是,不像以前他交往的那些『茶花女』,一个个家里没钱又幻想当灰姑娘,小家子气。」

是幻觉吗?

怎么她们字字句句好像都在刻意讽刺我呢?

伍雨微笑嘻嘻地递给阮露一块酒心巧克力。

「对了,上次我们实习的事……」

「哦,再等等,我爸在外地开会呢。」

「嗯嗯,我们不着急,反正对你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哎,我俩真羡慕你……」

「听说下周是学校六十周年校庆,你爸爸作为知名校友也会来吧?」

「那也太棒了!到时候让露露带我们去跟阮大导演打招呼,混个脸熟!露露,没问题吧?」伍雨微拍手。

这次,阮露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嗯……我可能要主持校庆活动,看到时候有没有空吧。」

「哎,对了,这两天贴吧里在匿名爆料,说你爸又认回了个女儿,还就在咱们 z 大……」

「肯定不是真的吧?这种小道消息多得很,好多人嫉妒咱们露露呢。」

「露露,你没听说什么吗?」

「没有啊。」她一怔,接着恍若无事地抬头微笑。

「我就是我爸唯一的亲生女儿啊。真有这样的帖子?转发过来,我让公司法务起诉她。」

……

我听着都尴尬。

这么睁眼编瞎话,真的不怕到时候被戳穿吗?

有些失笑,鼻子一痒,却打了个喷嚏。

「阿嚏!」

看来头发没吹干,真的是感冒了。

她们嬉笑议论的声音突然一滞。

良久,才有人小声道:「偷听人说话,跟老鼠一样,真不要脸。」

13.

校庆那天,阮露果然是主持人之一。

爸爸也应邀到场。

作为知名导演和国内最大娱乐公司的创始人,他的出现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意外发生在典礼结束的时候。

阮露的主持工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下楼梯时礼服的裙摆又太大太长,她摔下楼梯时双膝跪地,膝盖伤得血肉模糊。

大家把她扶到一边,侯洁买来碘酒棉签帮她处理伤口。

「露露,你等着,我让你爸爸来看看你!」

「不用,我没事……」她挣扎着要起来,伍雨微却匆匆跑得没影了。

片刻后,爸爸满脸焦急,拨开层层人群来到这边。

「我女儿摔伤了?她在哪?!」

张望之间,他很快锁定了我的脸庞,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

「小笙,摔哪了到底?没事吧?」

伍雨微一愣,戳了戳他的肩膀:「叔叔,你女儿阮露在那边啊!」

周围一圈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沉默了,有意无意转头过来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阮露无措地坐在地上,仿佛预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轻轻把脸侧到一边,望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怨怼。

「我女儿只有一个,就是安笙。」

爸爸的声音平静,却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燃了周围人的议论。

「天呐……阮子瞻的女儿就是文传院的安笙?」

「那看来贴吧说的都是真的了!」

「可阮露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她才是 CT 总裁唯一的女儿吗?」

「听说她俩还是一个寝室的。」

「这有啥,阮露现男友以前还把安笙甩了呢。」

「所以这是假千金抢了真千金的一切?怎么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啊!」

「她天天空间炫富,我早就觉得像个暴发户了……」

「妈呀,那阮子瞻刚才不认她?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

我不习惯这种被人瞩目的场合,找了个借口就想赶紧溜走,却被爸爸一把抓住手臂。

「小笙,我来都来了,你下午请半天假,爸爸带你去上次那家日料吃饭。」

阮露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14.

周末回家,爸爸派车来接我。

本来要等阮露,可她出校门后没有上车,反而故意在车前拦了一辆出租,独自扬长而去。

到家后,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正赶上六一,爸爸在外开会回不来,特地打电话说给我准备了儿童节礼物,就放在卧室中央。

推开门,地板上整整齐齐摆了十九个大小不一的包装盒,旁边还有他手写的祝福卡片。

十九份礼物,代表从小到大他缺席的十九次儿童节。

其中十九岁的那份礼物,是一辆冰莓粉保时捷 718 的钥匙。

刚才进庄园门时就看到它停在楼下,不过丝毫没想到居然是给我的。

我把剩下的礼物也都拆掉,选了几样准备寄给舅舅家的孩子。

开饭时,我乖顺地等待祖母先入座。

老太太喜食京菜粤菜,我却是无辣不欢。为此,爸爸特地嘱咐过以后每顿饭都要做几道辣菜,专门放在我眼前,怕我没胃口吃不下饭。

其实哪有那么挑剔?在食堂五块钱的三素套餐,我也能每天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他不在家,桌上确实就没有辣菜了,流水价地端上来鲍鱼红烧肉、小吊梨汤、鱼子酱烤鸭……

摆在我近前的则是腐竹小白菜这种清口小菜,还有一道很漂亮的水果摆盘,看起来像是樱桃。

我吃了几个,有种陌生的腥甜,看来是做成水果形状的动物内脏。

「当啷!」

循声看去,是阮露将筷子掷在盘中,委委屈屈地瘪着嘴。

「怎么了?」

「奶奶!你看她……」

祖母会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我:「樱桃清酒鹅肝一向都是做给露露吃的。你第一次吃,不懂规矩也没什么,叫厨房再做一道就是了。」

「是,我知道了。」

「奶奶,她怎么是第一次吃,她就是故意的。」

阮露抿着嘴,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怨怼:「她在学校就抢惯了我的东西,因为她,男朋友也跟我分手了。」

祖母凉凉横我一眼:「小笙,这事是真的么?」

我一愣:「话是这么说,但是……」

「好了,你跟我来茶房。」

几分钟后,她让我端着茶杯站半小时,说要给我立规矩。

阮露负责往杯子里倒水。

滚烫的茶水,从杯口不停溢出,浇在我的手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不由自主松了手,杯子掉在地上碎成八瓣。

「杯子都拿不住?我看你是成心……」

祖母压着声音走过来,却满脸惊诧。

「你的手……怎么烫得这么严重?茶壶里明明是温水啊?」

她赶紧带着我去用流水冲洗,可转瞬之间,虎口处还是起了很大的水泡。

爸爸回家后,生了很大的气。

他要将阮露赶回亲生父母家,祖母坚决不许,两个人吵了许久。

最后,祖母妥协,让阮露改回原姓陈,大学一毕业就搬走。

陈露的爸妈是阮家从前保姆的乡下亲戚。

当年,他们为了继续要男孩,想将刚出生的陈露扔在县医院。

祖母听说这件事,又因为阮子瞻知道妈妈结婚后发誓终身不娶,便作为同意儿子不婚的条件,要了这个女婴在身边抚养长大,陪伴自己。

她一直以阮家大小姐自居,平日里受尽了身边人的讨好与宠爱,骤然失去一切,怎么甘心?

15.

那次之后,爸爸给我在学校旁买了新别墅,嘱咐说不想回家的话平时可以跟同学在这里玩。

苏晟他们组合住在同一个小区,经常受他嘱托邀请我过去玩。

第一次见面,看苏晟不太顺眼。后来因为我还没考驾照,有时上学需要蹭他的车,一来二去,也成了可以互相打趣的关系。

原来大明星私下里这么平易近人。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察言观色长大,习惯了对每个人都贴心。

临近夏天,雨总是来得很急。

早晨,天黄蜡蜡的,马路上的雨水能漫过脚踝。从没见过这么坏的天气。

一辆黑武士缓缓停在我面前,扬起的积水还是弄湿了我的裙摆。

刚要发火,降下的车窗后却出现一张俊逸的笑脸。

「走啊,送你上课。」

「今天也没助理送你去公司吗?」

我收起雨伞,极为顺手地拉开后座车门。

他迟迟没有发动车子,噗嗤一笑:「大小姐,这么久了,原来还把我当司机啊。」

我脸一红,这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习惯性地坐在后座,似乎有点不大礼貌。

「我看网上说,副驾驶是……」

「女朋友专座是吧?放心,没人会吃你的醋,我这副驾是大小姐专座。」

我被说得不好意思,低着头换了副驾。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不停顺着车窗流下来。我有些冷,抱紧了胳膊。

到教学楼下,他又叫住我,递给我一件外套。

「这件我很喜欢,记得要还。」

苏晟眨眨眼睛,认真地补充。

下晚课后,我正要去食堂,却收到了一条短信。

上面说今天是苏晟的生日,晚上在城南奥斯卡有一场给他的惊喜派对,落款是他们组合的其中一个成员。

正好,可以去还他外套。

我买了只打火机当礼物,就匆匆赶去现场。

到了短信上说的卡座,旁边落座的男生面孔都很陌生。我有点紧张,但问了一下,他们又说确实是苏晟的朋友。

等了半小时,他们一直劝酒,苏晟却迟迟没有露面。

几次想放下礼物先走,也都被死死拽住。

不安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惊喜了,我给苏晟发了微信:「我到了,你们人呢?」

那边回复得很快:「到哪?」

「你生日派对啊。」

苏晟直接打了个电话来,手机却被旁边的男生一把抢走了。

「妹妹,怎么逃酒啊?」

「把手机还我,我要回家。」

「你走不了……这样吧,喝完这杯,我开车送你回家。」

他们有五六个人,一直嬉笑着这么劝酒。

几番拉扯之下,我失手打碎了酒瓶。

「不识抬举!」

旁边的紫衣男生一下子火了,揪着我的头发离开了座位,往厕所拖拽而去。

一路上的男女纷纷侧目,有几个女生想上来拉架,被他们狠狠挡开。

头皮疼痛欲裂,我死命拉着男厕的门不肯松手,大声喊着救命。

可最终还是被拖进了隔间。

我拼尽全身力气咬在他小臂上,却换来更猛烈的一记耳光。

「真跟露露说的一样,还有脾气?」

露露,陈露?

万千个念头转换间,隔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蓬乱着头发被拽进一个人的怀里,刚惊慌失措地想要推开,他却按住我的脑袋:「是我,没事了,不怕!」

听到苏晟的声音,一颗心才沉下来。

外面的女生已经替我报警了,在警察来的间隙,他们组合的人把那几个男的堵在厕所狠命打了一顿。

事情闹得难以收场,我们都被带去了派出所做笔录,第二天,「当红组合夜店群殴」的新闻还上了热搜第一。

还好后来店家提供了当晚完整监控,舆论才突然反转。

最后调查显示,这群人的出现果然跟陈露有关系。

或者说,就是她一手安排。

伍雨微她们又出来作证,说当初推我下水也是她一手煽动的。

爸爸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分钟都没耽误,立刻安排律师拿了我的验伤报告去起诉。

并且彻底将她赶出家门。鉴于她已经成年,保守估计,应该有几年监狱要蹲。

而我看了几个月心理医生,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

那晚我始终不能忘怀的除了难言的恐惧,还有极度绝望时苏晟的出现。

爸爸仿佛察觉到了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大手一挥,发配他去新疆进组拍了 8 个月的戏。

他每天开工前会给我发张搞怪定妆照,不管几点收工,也总会语音说句晚安。

三月份是我生日,爸爸说晚上订了我最爱吃的餐厅,下课来接我。

可上完晚课走出教学楼,停在我面前的却是熟悉的那辆黑武士。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俊雅的笑脸。

「小笙,走啊,接你下课。」

– 完 –

□ 寻隐者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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