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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越了,被折辱的质子正抬头望着我,「殿下,我知错了。」他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满眼憔悴,仅有的几件薄衣在严寒的雪地完全挨不住。

我抬眸看他,叫来恶奴,没有一丝怜悯:「给本宫打,往死里打。」

1

我是个公主,同时也是个恶毒女配。

我是穿书的,但有趣的是,穿书前我是另一本书的恶毒女配,做起这些恶事,毫不费力。

作者承诺我,我以自己的人设走完她这个烂尾小说的故事线,让男主当上天子,故事圆满,就给我个好结局。

我答应了。

「质子死了吗?」我在屋子里,抱着暖炉,叫来奴仆,心不在焉地问道。

「快了。」莲香恭恭敬敬地回道,另还露出几分怜悯的神情,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质子殿下不行了,会不会不太好……」

我嘴角勾起一个笑,一个奴才还插手起主子的事了。我抬头看了眼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觉得他可怜,那本宫让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如何?」

如今两国交战,就是我把东方辞拉到阵前杀了,都没有人会出来指责一句,反而会长我们燕国的脸面。

但我不会这样做,东方辞也没这么容易死。

莲香唯唯诺诺地跪下来,几乎要哭出:「质子是殿下的夫君,婢子不敢沾染!」

我觉得她很奇怪哎!嘴上跟心里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但书里她还有情节,我抬起她的下巴:「给你个机会,扶本宫出去,今晚就把你赐给他。」

「婢子真的不敢。」莲香在我的眼神注目下,再不敢说话了。

东方辞生得极好,在雪地里跪着,就像个玉人,几乎都要和雪融为一体。

他看到我,并未瑟瑟发抖,因为已经冻到动不了了。

作者没写好人设,一个君王写得温温柔柔,优柔寡断,怪不得烂尾。他需要的人设是杀伐果断!所向披靡!

而我要让他心中有仇恨,有要登上那高位的野心,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再也不为什么无所谓的感情左右。

「东方辞,知错了吗?」我笑着出口。

「殿下,我……知错了。」他垂着眼眸,看起来软弱可欺,我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

「错在哪儿了?」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毫无情感,甚至一个让他站起来的机会都不给。

他颤着音:「不该和殿下的兄弟姊妹起冲突,我再也不会了。」

我一鞭子抽在他身上,「错了!」

他怎么还这副窝囊样子!浪费我这些日来的心血,真是个废物,不如让作者换个男主,都远比这人强得多!

他咬着唇,不说话了。

仆人给我端来凳子,我坐上去,合上目,声音散漫:「你就不恨他们吗?他们那样折辱你,他们喂你吃过狗食,让你从他们胯下钻过……还有本宫,把你带回来……」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出了声:「我感念殿下的恩德,救我于水火。」

还真是个贱骨头!

我是这些人里害他最惨的,我的兄弟姊妹之所以如此对他,都是得了我的授意。否则,我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嫡出公主,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肆意欺辱我的夫君。

我要什么有什么,当初父皇将他赐婚给我,就是我一句话轻轻松松要来的。

他,什么都没有,齐国皇帝后宫里一个洗脚婢的儿子,当初被送过来为质,那边从未想过要他回去。

否则,齐国怎会主动挑起如今的战火!

都说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但这些,却只成就了一个草包。

「果真感念我的……好?」我挑起一个笑。

他的声音颤抖,但又好像急于表现自己这话的诚挚,撑着僵硬的脖子猛地点头:「殿下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我当即大笑:「好!好!那我今日给你个赏赐。」

我看向身边的莲香:「今晚好好伺候质子,伺候得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东方辞的脸色没变,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我是殿下的驸马,此举不太妥当。」

我低头看他:「怎么,本宫的话都不听了,还是你想沾染本宫?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莲香跟着本宫十年,如今赐给你,好好的,别给我添乱子。」

东方辞仍低着头,声音微弱:「不敢对殿下不敬。」

2

半夜,我仍未入眠。

脑海里全是东方辞白日的模样。

我从未与他圆房,并非是厌恶之类,我不想跟他有太多其他接触,譬如身体,我怕他将来杀我的时候会因为这些而犹豫,乱了心神。

他该恨我,比过对所有人的恨,我会将他推入深渊,让他涅槃重生,拥有一切后,果断地杀了我,杀了所有折辱过他的人!

「殿下睡了吗?」

门外有声音,是莲香的。

但守夜的侍女绝不会让她进来,我奇怪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慵懒地出声:「让她进来。」

莲香的脸都要哭花了。

「什么事?」我肯定是关于东方辞的。

「质子他……发了高烧,如今已经病得昏迷了。」莲香一个劲地哭,哭得我心烦意乱。

我看了眼她:「找本宫做什么,本宫又不治病。」

「没有殿下,太医一味药都不肯给。」莲香跟在我身边十年,有些事倒是比我记得还清楚。

我是说过,像东方辞这种人,看病都是浪费了人力物力,当着整个公主府的仆人面,让他下不来台。

那时候他生了风寒,我以为他真的要死,才让莲香给他了几包汤药,这事他不知道。

如今,我要帮他,也不会让他知道。

守夜的仆人似乎都没猜到我会回来,而且是这个时辰,我一句话,让他们全都闭了嘴。

东方辞躺在床上,此处不比我的卧房,床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就铺了层防潮的干草,上面是薄薄的一层褥子,我坐在床边都觉得硌人。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寒冬深夜,烫得几乎能煮鸡蛋。以前,他的身体远远没有这么脆弱,至少在雪地里挨上一天一夜,第二日还能撑着身子来给我请安。

请安是他自己要求的,我看着他这副扶不起的阿斗模样,索性就随他去了。

「太医呢!」

我有点急躁,怕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那边听说是给质子殿下瞧病,不敢过来。」莲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面还在抹泪。

我瞬时气恼:「没跟他们说,是我的话吗!」

「说了,可是……没有人相信。」

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了。

太医院没想到我真的会来,没有一个人重视过东方辞,而我对他的侮辱,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踩他一脚。

我随手揪了一个老太医,「你,跟本宫走。」

3

「人能救回来吗?」我装作冷漠样,随意地问道。

「如果能熬过今夜,质子能活,若熬不过去……臣也回天无术。」老太医急出了汗水,他不敢看我,怕我的责罚。

我没想到这次做得过了,我从未想要他死,我只想他站起来,站上皇位。

「怎么能熬过今夜?」

老太医擦了擦汗珠:「降温,但要控制时辰,身边不能离开人。」

我大概懂了,派人把老太医送回去,并提醒所有人闭紧自己的嘴巴。

我本来要让莲香留下来照顾他,但莲香只会一个劲地哭,我担心误事,只能亲自来。

毕竟这涉及我能不能在自己的书里有个好结局。

「给我吧。」我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汗巾,仔细地敷在东方辞滚烫的额头上。

仆人过了好一阵才出声:「这种粗活怎能让殿下来做?」

我皱了皱眉:「本宫不放心。」

我第一次正视这个像玩物一样赐给我的夫君,他性子温顺,像只任人宰割的绵羊。但整个公主府的下人都亲近他,可能是想靠近温暖,但本宫最不需要的就是此物。

他平日都是脸色惨白,在宫里长期营养不良,没有饭吃,被所有的皇子公主欺负。但宫人对他的形容都是「如沐春风」「芝兰玉树」之类的词,每次他被欺负,定有人在暗地里默默为他抹眼泪。

但我认为,这些品质他不需要。

他有爱心,可别人对他可没什么怜爱之心,他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人,他一只羊和一群狼斗,没有胜算。

夜深了,我也有些许的困意,却被几声话语吓得从梦里惊醒。

他不会是要醒来了吧!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过。

我睁眼去看,他没醒来,反而是紧拧着眉,嘴中呢喃:「殿下……殿下……」

听到这句,我就知道他做噩梦了。我平时对他从无好脸色,每次出现都是责罚,他还是在怕我。

东方辞像溺水濒死的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握得极紧,我费了好大力气都没掰开。

他的手指修长,骨骼分明,但因为生了冻疮而显得狰狞,丑陋的疤痕布在他的手指关节处,裂开了血口子。

他身上还有鞭伤,都是我的授意。

此刻,他快要死了,却还将我当成救命稻草,握着我的手。

我不知为何,也对他有了……怜悯……只有一点,就这一点。

「去拿治冻疮的药膏……和金疮药。」我安抚自己,我只是怕他死了而已,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心抵不了任何东西。

快天明的时候,我再次摸上他的额头,烧貌似退了。

老太医过来瞧了一眼,跟我说这是好的兆头。

我终于得以掰开他的手,被他握住的地方紫了一片,已经麻木了。

我叫来莲香,告诉她,这一夜跟他在一起的只有她。

莲香低着头,嘴上喃喃道:「可这药是殿下赐的,这一夜也是殿下守着的,质子他知道了肯定会开心。」

我一声冷笑:「本宫要他的开心做甚?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一点药都偷不出来吗?」

莲香还想动嘴再说点别的,我出声打断:「以后,他会念你的好,你不是喜欢他吗?安心陪着,说漏了嘴,本宫不会饶过你。」

她似乎是听明白了。

4

「殿下,太傅来了。」

父皇还未设储君,而嫡出只我一个,我的母后是唯一的正宫皇后,只是红颜薄命,生下我便香消玉殒了。

储君之位争得如火如荼,这后宫的皇后之位,也争得头破血流。

宫中屡屡传出要将皇位传给我的消息,我并不会信以为真,但这功课学习,我所学内容和其他皇子无差。

我想了想,叫人将东方辞叫过来。

我学的治国之术,让他听听并无害处。

病去如抽丝,他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又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殿下,叫我过来是……咳咳……」

我冷眼看他:「质子装病是要装到几时去?这几日的请安都不来了。」

东方辞站在书房门口,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他向我请罪:「我再过两日就能好……」

「装模作样也要装得像点。」我装作不耐烦,将他打量一番,「太傅来了,本宫希望你别丢本宫的脸。」

东方辞咬了咬唇:「我这就走。」

我发出一声嗤笑:「回来,本宫让你走了吗?太傅留的功课多,我一人写不来,你不是挺好学的吗?到时候写不出来,我不会饶你。」

从前在宫中,太傅讲学,东方辞虽也有听的资格,但在其他皇子公主的欺负下,他不得入内。每次,他就守在门口,静静地拿出其他皇子写过的纸张来用,就是天下大雪,他也照来不误。

我还没见过这么向学的人,总是偷偷地托宫人将没用过的纸张夹进那堆废纸里,他直到如今还以为是皇子们浪费纸张。

东方辞垂着眼眸,温顺极了,「我能写。」

从他的语气里,我能感受到几分欣喜。

太傅讲学时,他就在一旁研墨,总专注地出了神,忘了手中动作,我也懒得去提醒他。

今日功课结束,太傅就要离开。

东方辞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去请教太傅几个问题吗?」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请教的又不是我,问我做甚?」

末了,他兴高采烈地回来,惨白的脸上多了几圈红晕,「太傅果然学识渊博。」

我看他一眼:「今日都学好了?那就顺便把功课做了。」

东方辞没有厚衣,这是他来到公主府过的第一个寒冬,他冻得手指僵直,进了屋里好一会儿才能动笔。

我出声提醒:「别偷懒。」

他写得一手好字,看得出下了功夫,我看得出神,无意中将心里话说出来:「字写得不错。」

东方辞像孩子得了嘉奖,但又不敢看我,怕惹我生气。

他低声说:「谢谢殿下。」

我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用不着你来谢我,做好自己的本分。」

5

转眼到年关,我给了东方辞第一件冬衣,是借着参加宫宴的名头。

我让莲香拿给他:「提醒他别丢了本宫的脸。」

这场宫宴办得极简,边关将士在浴血奋战,而这罪魁祸首就是齐国。

我带东方辞去,他一定会被刁难,可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只要他丢不了命,我会让他去一切危险的场合,比如如今的宫宴。

东方辞一声都未说,还没坐到位子上,已经有人把他截住了,是三皇子。

「齐国人,还来这里?」三哥向来脾气火暴,曾经东方辞被他欺侮得极惨,那句「东方辞与狗不得入内」就是他贴上去的。

三哥看了眼我的脸色,我的沉默就是允许。

我走过去,「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随你。」

三哥带着笑意看我一眼:「还没玩腻?我很快要去战场,想把这小子也带过去,祭奠死去将士的亡魂。」

我怔了下,还不行,东方辞如今刚过十五,他在战场上逃不过一个「死」字。

「没有,我还想留着他。」看到慕容昊质疑的眼神,我挑了挑眉,「你给我找个更俊美的,我就把他送给你。」

这话,一字不落地被东方辞听到了,他睫毛扑闪,掉过头就要走。

我脸上一僵,随即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但慕容昊怎么会让他轻易离开,东方辞瘦弱的身板根本敌不过他。

「想走?」慕容昊不屑地耻笑道,「齐国皇帝的小杂种,怎么说流的是他的血,不知道这手臂砍下来,给齐国皇帝送过去,他会不会还记得这里有个儿子。」

我淡漠地走开了,毕竟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东方辞顶多受一顿打。

他不是很经得住打吗?什么时候他要还手,我还会高看他几眼。

但等莲香找到我的时候,我才知今日不同。

慕容昊是动真格的,他让宫人控制住东方辞,先是打了他几拳,后又觉得不出气,真的要砍他一条胳膊。

看到东方辞的时候,他的胳膊已经被划了多条血口,这是慕容昊在练手,最后这一刀才是真的。

「住手!」我喊了声,围聚的宫人纷纷给我让开一条路。

「四妹,你怎么来了?」慕容昊正在亢奋点上,他以前都没觉得这小子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他的命,给我留下。」

「四妹这是要为一个小杂种,为难亲兄弟吗?」慕容昊从小直来直去,皇子中的霸王,他母妃是柔贵妃,张扬跋扈惯了。

「三哥怎么这样想?」我扯了个笑,「如今他是我的人,动手也该由我来。」

在慕容昊的注目下,我走到东方辞面前。

他痛得头上大滴地冒汗,血流不止,再这样下去,不砍手也要废了。

他抬眸看我,眸子里有期许和翘盼。

我冷着脸,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语气里尽是傲慢:「小杂种,惹了我三哥还不认错!」

我竟不敢再看他的目光,他的眸子一向清澈如孩童,让我觉得自己背负罪孽。

「四妹觉得这样就够了?」慕容昊分明不肯善罢甘休。

我呵斥他,却不再看他:「道歉!」

知道我听见东方辞那句「今日是我的错」后,我提起的心才落下,但很快又揪起来,他这句认错是因我。

有大胆的宫人要去扶他起来,我在三哥的凝视下阻止了,「今日做了错事,理应受点惩罚,谁也不许帮他。包扎后,自己走回公主府。」

6

今夜在下雪,宫道被雪铺满了,异常冷清。

我也没上马车,我看着东方辞的背影一点点离我远去,我又快步跟上,就如此不远不近地跟着,唯恐有人再找他的麻烦。他今晚再经不起折腾。

东方辞这个人极其软弱,某些时候又很犟!

我的马车就停在宫外,若他肯上前服个软,没有人注意,我自会让他上来。

但他没有。

东方辞直接出了宫门,步子都没停下,反而更快了,踉踉跄跄的,随时都可能倒下。

我心虚,转而质问莲香:「怎么那个时候才找本宫?」

莲香支支吾吾地,哭丧着脸:「没人知道殿下会救质子,婢子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敢来求殿下。」

我面色一滞,是啊,所有人都知道我待他极其恶劣。

可他为何要用那种目光看我?

我今夜好像……亲手打碎了一颗赤子之心。

今夜没有月光,但雪地将视野照得极亮,我就看着东方辞这么一步一跌地回了公主府,他中间跌倒了几次,却又极快地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帝王需要韧劲,这种打不倒的韧性,我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

可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但今夜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7

齐国败了,那些紧盯着东方辞的眼睛终于换了个地方。

我得以松了口气,叫来莲香,让她把骑装给东方辞拿过去。

东方辞从不拒绝,我给他的欺辱他受着,我给他的东西也都收下。

如今是春猎,皇子公主都会去,燕国的民风向来开放。我想借机教会东方辞骑射,以后他扫荡八国,统一天下,不可能是个连马都不会上的废物。

那夜过后,他似乎不同了,每日的请安仍很规矩,但我总觉少了些什么。

「四妹,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说话的是我二哥慕容烁,一脸敌视加不屑一顾。

我不经意地讲:「妹妹知道你们想欺负他很久了,这不就……带来了吗?」

慕容烁露出「你果然懂我」的表情。

我又同他笑了笑:「但纯欺负有什么意思,他连马都不会上,杀人诛心才是最有意思的。」

「还是四妹会玩。」

我弯起眸子:「二哥,马场见。」

东方辞不知我带他来何意,因对我那些兄弟的天然恐惧,迟迟不肯出去。

我双臂环抱在胸前,嗤笑了声:「窝囊废,连马都不会上吧!真不知道本宫今日带你来做什么,跟我去马场。」

东方辞仍低垂着眸子,挺起了脊梁,我这才发现他已经较进公主府前,长了一截。

少年的个头蹿得极快,之前因在宫里吃不上饭,才耽误了身体,如今已经高出我一个头去。

「殿下如果要折辱我,在这里就可以,我……不会反抗。」

我向他靠近了一步,「你敢顶撞我?我缺一个马夫,你来给我牵马!」

「殿下明明知道我……不会。」他的声音很轻柔,透着少年气,却又无少年该有的蓬勃生机。

「不会?还不会学吗?」我冷笑道,「是不会?还是不愿?」

他喉结动了动:「我愿意。」

我向他仔仔细细地讲了驯马术,他听得极认真细致,长长的睫毛微微浮动,他长得极好看,天底下再找不出比他更俊美的人。

我有时想,他若是个公主,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些。但我又觉得自己幼稚可笑,他是男主,未来要一统九国的帝王。

我正要让他牵一匹马来试试,但我好像握不紧手中的缰绳了!

身下的马儿受了惊,如脱弓之箭,猛地冲了出去。

我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很明显是有人动了手脚,还没进猎场,就有人要暗算我!

但那个人未免脑子不灵光,这种事要到猎场去,才不引人注目。

东方辞本来帮我牵着马,但现在的场景始料未及!他竟一个飞跃翻身上了马,左手环紧了我的腰身,右手抓紧缰绳,在我吃惊的目光中,勒紧了缰绳。

马儿还在嘶鸣,像是要同归于尽一般,朝着前面的一堵墙撞去。

他附在我耳畔低语,音色如月色般柔和:「殿下,请合上眼。」

我有那么一瞬,真信了他的话,将眼睛闭上,感受着他的体温隔着骑装向我这边传递过来,我莫名地安心。

不会有人不怕死!哪怕是我知道我的结局就是死在他手上,我也不愿如今这般死在马场。

最后是在撞墙的那瞬间,他强行转了方向,才帮我避过一劫。

但马不行了,经人查实,是有人提前喂了药,那人猜到了所有。

东方辞没有第一时间向我讨赏,而是蹲下,附在马耳旁低喃,为它祷告。

这个少年温柔到了极致。

此刻,我丝毫不反感他的温和。

但我还是个恶毒女配,那种不问缘由的心情差,乱责罚,我冷笑了声问他;「你知道骗了我是什么后果吗?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吗?」

我就是要告诉他,有人不会因为你的好投桃报李,反而会揪着别的事不放。

东方辞缓缓地站起,他终于肯抬眸看我,少年的眼睛里似有一条溪流淌过,祥和静谧。

他不卑不亢:「是殿下教给我的。」

有些东西,着实在变化,或许他已经醒悟了,对我好非但没有用,还会伤及自身。

「我?就几句话?」

「是。」他抿了抿唇,「以前也偷偷看过一点。」

我瞬间明白了,男主怎么可能一点光环都没有,原来是学习方面的金手指。

8

初春的夜,很凉。

我的帐子就一张床,东方辞和我面面相觑,我不自然地瞪他一眼。

「我出去吧。」

他拿了条毯子就要走。

我想起白日的事,恶毒女配不能一无是处,原来我做这职业时,还是有那么点正常人的时候。

「回来。」我冷着音。

我继续说:「上来吧,就当今日的赏赐。」

我不愿意说是他救了我的报酬,东方辞愣了许久才回过神,他怔怔道:「殿下……」

「我的命令,你不听?」我已经是傲慢的语气。

但内心波澜起伏,今日他救我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我肯来此处讨一个好结局,是为了那个人,我的竹马哥哥。

竹马哥哥死在我面前,因我而死,为我而死。

我不知对他是不是喜欢,但我知道我想让他活下来,他和东方辞截然不同,桀骜、腹黑,还有些病态。

但这样的人肯为我而死,我怎么会不感动!

但我还未确认自己的心意,他就死了,就因为作者随手的几笔。

我听着他局促的声音,忍不住出声道:「东方辞,你可以……抱抱我吗?就像白日那样。」

以前,裴清就是这样抱我的,还有上马时的意气风发,像极了。

我好想他。

我对东方辞态度如此,还有一原因,我的那本书里,男主人设就是温柔和煦,作者让我喜欢他,让我因为他将裴清对我的感情一再忽视,促成了裴清的死亡。

所以,我可能将对那本书男主的恨意,转移到了东方辞身上。

但当东方辞抱我的那刻,我清晰地感知到不是他,不可能是,也不会是。

「殿下,可是哭了?」他的嗓音低哑,是思虑许久后才出的声。

他可能想到了,我不会好言好语地答复他,还会恶语相加,但我出奇地没出声。

他见我无言,将我抱得更紧。

「殿下该是冷了,这样会暖和点。」

他的声音极低,低到我只听出了几个字眼,后才将这些话拼出来。

我没推开他,像是……想要接住这短暂的熟悉和……温暖。

9

凶手没查出来,倒是查出了齐国人的踪迹。

慕容昊一大早就过来兴师问罪,但因碍着我的面子,只是在帐外守着,等东方辞这只兔子。

我醒来后,往榻边一摸,空空如也,就知出事了。

找到东方辞的时候,他正被我三哥揪着领子,惨白的脸颊上已经出了点血,下唇破了皮。

我冷眼旁观着,企图看到东方辞的反抗,可并没有,一如既往的窝囊!

等慕容昊消了气,我才走过去,「三哥,这个时辰去猎场是不是太早了?」

「四妹,我怀疑昨日有人对你的马动手脚,跟这小子脱不了干系!」他说话向来只凭猜测,一点不讲证据。

况且,若真的是东方辞做的,为何又要救我。

我不在意地笑了声:「他哪有这个胆子?」

「四妹,你宁愿信这个小子,都不信我?」慕容昊有些气恼,继续道,「昨日你还没去,我的人可就看到老二和他在马场里起争执!你把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人放在身边,真不怕他夜里给你一刀!」

我更觉得是危言耸听,若真是狼子野心,倒还省事了。

「三哥,你先去猎场,我今日不会饶过他。」

我笑盈盈地送走慕容昊,迅速板起了脸,他可能会以为我会因为昨夜的温存,替他说几句话,但眼见得我只会跟其他人一起来羞辱他。

「说!昨日你是怎么去惹恼我二哥的?好一个假惺惺啊,亏我还以为你没出过帐子。」

东方辞抿了抿唇,「我没有做过。」

「一句没做过就把自己摘干净了?是想着报复吧!你们齐国的人出现在猎场,是存了什么心思?还是你……真的要杀本宫?」我冷笑了声,「也是,你的动作悄无声息的,本宫今早都没听到动静,你想搞点别的也是轻而易举。」

我根本不给他反驳的余地,冷眼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到怒意,看到他反抗。

可他却只是沉吟一刻出声:「我怕……吵醒了殿下。三皇子说话声……稍大了点。」

他话说得极其缓慢,温良极了。

我这些话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都这样对他,他为何还要处处为我想!

真是个傻子!活该被人欺负!

「你别以为昨晚本宫对你好了些,你就敢蹬鼻子上脸!本宫……我……」我竟骂不出来了!

我感觉一阵揪心,他为什么要对我好?这人真就没有脾气的吗!

他的睫毛扑闪,话语如春雨般纯净,「我永远不会让殿下为难。」

真是个傻子!

10

「质子呢?」我急着去追一只鹿,闯进深林,周围已经不见了东方辞的踪影。

皇子围猎可能不会带侍卫,但公主毕竟是女子,体力有限,为保证安全,侍卫不会离身。

东方辞向来就是浩瀚星海中那颗闪着微茫的光的星子,他在,但存在感极低。

在这猛兽频繁出没的深林里,我真担心他会遇上什么危险。

不必要的危险,我希望可以避免。

侍卫接我的命令去找,很快驾着快马回来,急得满头大汗:「质子把……把二皇子……伤了!」

他伤了我二哥?

不可能!这是我第一个念头。

他性子温顺,怎么可能会跑去伤人,从前被折辱,也没见过他吭一声。

不用想,肯定是慕容烁挑衅他,却没想自己中了招。

但很快我知道自己判断错了。

男主有光环,尽管东方辞是第一次拉弓射箭,这箭却直中慕容烁的心脏。

我去时,他已经被侍卫押着,跪倒在我父皇面前。

六妹慕容漪直说让这个狼子野心的杀人凶手偿命,我父皇好像也有这个意思,差点死掉的是他的亲儿子,若是慕容烁的母妃在场,可能就直接把东方辞活剐了。

我定了定心神,如今这事闹得大了,但我敢肯定不是东方辞主动出的手。

「父皇,这毕竟是儿臣的驸马,儿臣愿一并担责。」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这事在场的人不多,儿臣觉着有蹊跷,如果真是他做的,儿臣愿亲手将他了结!」

三哥几乎要急疯,所有人都看得出父皇已经不想让东方辞再活着,「四妹,你怎还帮他说话?」

「不是为谁说话,只是想讨个公道罢了。」我脑中极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救他。

东方辞不能死!

「请父皇恩准!」我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父皇向来宠爱我,但这事……他必须要看众人的意思,他宽限我两日之内查清。

我这才去看东方辞,依旧没有好气:「不是说不会让本宫为难吗?这一番又是要做甚!」

东方辞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往日素净的眸中,竟泛着血光和杀欲。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是……我的目的好像又进了一步,可我看到这进程却并无喜悦。

东方辞被戴上了镣铐,他如今是众人眼中的犯人。

「人……是我杀的。」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显得今夜的月色格外地凉。

我一时冲动上头,他这么轻易地承认,该让我怎么救回他的命!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你连累本宫,本宫这么对你都算轻的!」

东方辞究竟有没有长脑子!他就不怕死吗?

东方辞的眼神这才柔和了点,「给马匹下药的,是二皇子。请殿下小心。」

慕容烁此时已经捡回了一条命,但那一箭直接从胳膊穿了个头,直插心脏,那只胳膊以后可能要废掉。

况且还是右手。

「本宫用不着你操心,你以为自己一两句话就能离间我们兄妹的感情吗?东方辞,你也不看看如今自己阶下囚的模样,两日后,我救不了你,你便自生自灭罢!」

我想掰开他的脑子,将里头的水倒出来,就算是别人要害我,我会自己去报仇,用得着他!

况且……二哥为何要害我?

东方辞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我脑中瞬时闪过无数种猜想,有一个是我最不敢相信的,争储,竟将战火烧到我这里来了。

今夜,父皇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他希望我能得到所有人的信服,而不是去偏袒一个敌国质子。

「我不会让殿下为难。」

初春,他手上的镣铐足足有二十斤重,透骨地凉,他的声音在颤抖:「若真到了那步,可不可以……求殿下不要亲手杀我。」

「不要求我,你好自为之。」我心头说不上的惆怅,这个傻子,自愿当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而这把刀的受益者,是我。

他今日做这些,是有人提点,而这人就是我父皇。

但父皇,包括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出手帮他。

傻子,天底下最蠢最笨的人,都不懂得为自己打算的吗!

11

两日终究是到了,我无能,我救不了他。

但!我找到了契机,齐国人出没,这或许是送他回齐国的好时机。

那抹血性,让我重新规划了如今的局面。

「四姐,那可是二哥,你真要为了一个废人,和二哥为难吗?」慕容漪这话明着是吵闹话,暗里是在提醒我要顾全大局。

我呼出一口长气,皱了皱眉头,拉开长弓:「我会权衡利弊。」

短箭正入靶心。

12

「东方辞,你我夫妻一场,如今我留你不得。」

我在众人的注目下,冷着脸,将东方辞从牢中提出来。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东方辞没想过要逃脱,他已经彻底地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如今颓废不堪。

「殿下……」

「闭嘴,别叫我殿下,你如今是个犯人,该懂得自己的位置。」

我不懂,我对他差得众人皆知,就是公主府的仆人都感慨质子的遭遇。但他为何要替我送命,为何要处处帮我?

他两日未进食,艰难出声:「殿下,可记得我的话。」

我哽了哽,没有出声。

我将会彻底让他对我断了念想。

「跑罢。」

燕国有个规矩,在猎场截获的犯人,行刑时,可参见射杀林中猎物的法子。

东方辞没动。

我说:「你若真的不想死在我手上,可以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一了百了。」

他这个傻子,竟真的信了我。

而我,在他快要跳下去时,在众侍卫的目光中,一箭射穿了他的身体。

这一箭,离他的心脏只差分毫。我的箭术本就不差,这两日没日没夜地练,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为杀了东方辞做准备。

事实也如此。

东方辞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他不信这一箭是出自我手,但在场的只有我举着长弓。

我看戏似的笑着,言语里尽是嘲弄之意:「东方辞!你让本宫这回丢了脸面,本宫好心亲自送你上路。」

他睁大了眼,那双瞳孔里都是我的模样,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在马上,又补了句:「下辈子,别再这么傻了,免得再送了命。」

我看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尽是死意,他也不挣扎,身子向后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崖边。

我如释重负。

可我……又好像套上了枷锁。

东方辞身上的是有形的,我身上的看不到,却比他的更重。

柔弱的羊羔只会被狼吃掉。

所以,东方辞,带着对我的恨意,好好地活着。

13

「质子呢?殿下,怎么没见到质子回来?」莲香是踌躇了半日,才过来找我。

我冷漠地回了句;「死了。」

莲香手里端的盘子应声落地。

我斜她一眼:「你如今做事,怎么毛手毛脚。」

莲香不敢放声大哭,她小声地抽噎:「殿下难道就不伤心吗?质子他对殿下那么好。」

我嗤笑一声:「好?你若想捡他的尸骨,去找啊!」

我看似无意地给她指了东方辞掉落的地方,我私心希望有人能去照顾他,他这样的人好像……值得别人为他付出。

但我不是那个为他付出的人。

「其实殿下的心里是有质子的,对吗?求殿下救救质子好不好?」莲香遇事只会哭闹,我一个眼神让她闭了嘴。

我打断她:「没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要找,现在去,或许尸体还没被啃食完。」

莲香突然停了哭声,脸上的冷意让我感觉像换了个人:「殿下好狠的心。」她的眼神是我没见过的陌生。

是啊,我的心一向狠。

我没想到,这事后,我真的就没再见过莲香。偌大的公主府里,陪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众多书里,男主的气运总是在掉崖后开启,况且齐国人就在崖下。

东方辞,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14

听说齐国的太子之位易主了,但不是东方辞。

但没过三月,我又接到消息,齐国的皇位易主了,这次是东方辞。

他位子还没坐稳,便迫不及待地向燕国起兵宣战,我以为他的臣子会拦截,但似乎没有。

慕容昊正等这个时机,他口里的小杂种没有死掉,如今竟当上了齐国新皇,齐国的形势远比燕国复杂。

我不知他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只知他的兄弟一个没留,暴虐之名远扬。

好事,多好的事。

但很快又传来消息,三哥牺牲了,他死在了东方辞的刀下。

我的三哥,我明知道是这个结局,却未阻止他,一个炮灰怎么可能敌得过男主光环,我心里不是滋味,只觉得那枷锁套得更牢固了。

我的心比石头还硬。

燕国男儿向来骁勇善战,我的皇兄皇弟们纷纷申请出战。

这个消息,狠狠地打了燕国的脸,曾经任人欺辱的质子,如今竟连续打下了几座城池。

我进过一趟宫,深宫里的柔贵妃日日以泪洗面。

她哭得不只有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丈夫。

我父皇,病入膏肓,快不行了。

上次的春猎已经初现症状,只是我没注意,我的精力都放在东方辞身上。

父皇喊了我一声,他躺在病榻上,双鬓已经白了。边线的战事将人整整拖老了十岁。

「淑儿,让朕再看你一眼。」

他在透过我的脸,看我的母后。

慕容淑,这个「淑」字是母后留的,她希望我贤良恭淑,将来相夫教子。

但父皇却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譬如这皇位。

父皇给我了一道圣旨,与此一同拿出的,还有玉玺,他说:「朕大限将至,终于能去见你的母后了,但……咳咳……」

「你务必将保住燕国。」他似乎是说累了,停顿了好一会儿,「若保不住燕国,至少保住燕国的子民。」

我跪着接过,但我只能说:「儿臣尽力而为。」

父皇力排众议,将我扶上了皇位,燕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

次日,宫中的丧钟响了三万下。

我知道父皇去见母后了。

15

前方的战事未停,朝中许多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但更多的是对国破家亡的恐惧。

我初登皇位,根基不足,当我说要亲自去讨伐敌军时,众人皆拦我。

我坐在皇位上,睥睨站在阶下的臣子:「他东方辞可以亲征,难道朕就不可以吗?昔日我能将他踩在脚下,如今亦能!」

我不知他今日是何模样了,我一面惧怕见他,一面又欣喜见他。

在公主府的日子,我有时竟会想起那个每日来给我请安的少年,低垂着眼,眸光清澈,日光洒在身上,圣洁而美好。

如今,都不同了。

两国交战,眼看要落败,我趁机掉马离开,东方辞明知这是个圈套,竟追了上来。

我故意摔下马去,他大概是愣了一瞬,只有一瞬,他立即从马上下来,欲看我的伤势。

他还是对我有情,这样于我只是煎熬。

我冷笑一声,掏出袖中的短匕,刺在他肩上,看着殷红的血从他的伤口里冒出,染红了战袍。

他仍是不死心,这一幕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猎场,一样的眸光,但添了沧桑,「你为何……如此对我?」

我将他踩在脚下,不屑地笑了声:「还喜欢我呢?收起你那低贱的爱罢,本宫不稀罕!」

不知为何,我还改不掉这个自称。

我以为他已经不为外物所动,如今却还受这些影响,果然是个愚蠢的人。

他眸中的光火渐渐消减,但很快又燃起了恨意,满腔的愤懑。

他此时才更像一匹狼。

我举起长刀,脸上泛着冷笑,刀就要挥下;「阶下囚,就让我再次送你最后一程。」

骤然间,几支冷箭朝这边射来,有一支直接射进了我的右臂,我痛得嘶了声。

远处是东方辞的部下,一大批人马,响声轰动了整片地界。我在身边人的保护下顺利上马离开。

这一切都是我算好的,包括这支冷箭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它提醒我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这一役,我赢了,十分不光彩。

但我不在乎。

东方辞,别再愚蠢了,你该要的是天下,而不是一个人无谓的爱。

所以。

东方辞,别爱我,恨我吧。

16

一个月后,东方辞突然撤了兵,但并未停下征战的步伐。

永康元年,东方辞攻下赵国。

永康二年,费国、夏国、郑国消失在地图上。

永康三年,楚国欲与我联手,使臣还未进边境,便死在途中。三个月后,楚国被灭,国都绥京被屠城。

我终于知道父皇的担忧是有理可循的。

永康四年,越国、黎国相继被灭。

永康五年,我终于等到了东方辞。

他这是让我活在对死亡的恐惧里,日日担忧他的到来,这段时日于别人来说难熬,对我来说……应是好事吧。

嘉峪关、玉门关相继失守,我就知道自己离死亡不远,但我一点也不惧怕,我终于能去见竹马哥哥了。

这日,我清退了宫人,一人坐在殿内,等着他的到来。

我看到青年踏入了大殿的门,这日的太阳真大,大到刺眼,我几乎没看清眼前的人。

但确确实实,是他来了。

我双手将玉玺奉上,垂下双眸:「请陛下善待我的子民。」

东方辞没去看我,而是将旁人视若珍宝的玉玺拿在手中把玩,声色冷清狂傲:「如今他们是孤的子民。」

我没有抬头:「是,还请陛下善待自己的子民。」并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长剑递过去,吸了口气继续道,「杀了我罢,一切都结束了。」

他冷笑一声:「是不是太便宜你了?」他的眸色愈加地深:「如今你是阶下囚,而孤才是王!」

我依旧低着头,却没有言语,奉着长剑的双手也没有动。

我听到他身后的部下在窃窃私语,他们或嘲讽或嬉笑,东方辞并没有管,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又大了些。

这或许在他看来,是对我的侮辱,可我一点也不在乎。

他拿起我手中的长剑,打量了下,突然从鞘中抽出,直指我的脖间。

我闭上了眼,但这剑只割开了一个小口子,流了几滴血。

他冷傲地看我,「这么不怕死?」

「陛下还想要什么?」我咬了咬牙,再度开口。

「孤暂时还没想好,但你……」他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里面盛满了恨意,「你的兄弟都死在我手上,如今终于轮到你,你可比他们可恨地多。」

17

我入了齐国皇宫,准确来说天下也就一个国家。

我每日做着浣衣的活,一个月都未见过东方辞,他或许是在想怎么折磨我,我亦是忐忑了许久,不甘于就这样拖延下去。

直至一晚,有个小宫女告诉我外头来了个贵人,嬷嬷要全部的人出去迎候。

我出去一瞧,和其他人一样低下了头,除了东方辞,其他的人都于我毫无干系。

「抬起头来。」华丽的裙摆在我的眼前停下,这声音我熟悉。是莲香,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你们都下去吧,准备一间干净的屋子,本宫要和她说些话。」

平日欺压下头人的嬷嬷立刻就谄媚地去准备了,不肖一盏茶的工夫。

四下无人,莲香拉着我的手,眼眶中蓄满泪水:「殿下,你受苦了。」

我面无表情,声音也冷淡无比:「我只是一个宫女,请娘娘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想拉我的手,却又踌躇了许久,终究是把手放了回去,「殿下一辈子都是婢子的殿下,殿下,您就跟陛下服个软。陛下定会念及往日的恩情。」

我蹙起眉,满是疑惑地笑了声,她怎么还如此幼稚,这样的人在深宫里活不了多久。

「你走吧,以后莫要再来找我。还有,我与娘娘素不相识,还请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个傻姑娘,东方辞为她隐去了昔日燕国人的身份,并把她扶上了妃位,现在跟我扯上关系,是怕有心人看不出来吗?

「婢子不走。」莲香一根筋的脑子终究是转不过来。

我冷眼瞧她:「你一声不吭地离开公主府,去找东方辞,你我主仆情义早就断了。背信弃义的东西,给我滚出去。你以为我现在看到你会开心吗?」

莲香哭花了妆容。

我没有停,继续讲:「是不是东方辞让你特意来羞辱我的?告诉他,想杀我尽管来,我慕容淑从未怕过谁!」

莲香哭声顿住,脸上透着失望:「殿下怎么能这么说,莲香对您绝无二心。」

我冷笑:「是吗?你和东方辞狼狈为奸,害我从帝位上跌下来,还不够吗?给我……」

「滚」字还没出口,莲香已经大哭着离开了。

我呼出一口气,同情别人,永远要先保全自己。

这话都是竹马哥哥讲过的,我这些日越发地想见他。我告诫自己,不远了。

18

日子平静了半月,是宫宴。

奉酒的差事轮到了我,不知是东方辞刻意为之,还是偶然。

一个臣子酒酣,蒙着醉意抓上我的手腕,他笑了笑:「昔日的女帝怎么如今在干这种差事?」

他的力气极大,我想要甩开,却动弹不得。

我感觉到高台上一个眼神正落在我的身上,冷飕飕的,让我直冒着冷汗。

那臣子却还不松手,我隐约感到有个东西进了我手中,条纹的触感是令牌,他是燕国人。那臣子没有出声,嘴唇动了动。

唇语是在讲,等一会儿混乱之时,让我跟着救我的人离开。

我没有刻意看他,只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希望燕国复国,国破家亡是他心中的恨。

我极快地收回了手,这时东方辞已经过来,脸上的暴戾让我险些晃了神,他没有看那臣子,而是看向我:「都落到这番田地了,竟学会了不知廉耻。」

就如当初我看他那样,他可能是想从我脸上找到愤怒、局促,亦或者是伤心。

可没有,我低着头:「是婢子逾矩了。」语气平淡地如同平日交谈。

他更愤怒了,可能是被我气到,出口就让人过来把那臣子的手砍了。

东方辞如今的暴虐出名,他的话侍卫并未犹豫,就要拉那臣子下去。

他顿了顿,那双血瞳盯向我:「还有她,一同给孤把手砍了。」

我没挣扎,也未有任何的求饶之言,冷静地随侍卫去了。

就在此时,本热闹的宴席突变得嘈杂而混乱,本在跳舞的貌美舞姬忽然间变成了十几个汉子,他们持着长剑就朝着东方辞过去。而那个臣子也是个武艺高强的,趁侍卫不注意已经将其抹了脖子,拽上我的衣袖,就要带我离开。

我是仅存的燕国皇室血脉,在位期间,他们虽不服我,但如今也只我一人可拥护。

「住手!」

东方辞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我还没跑几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将舞姬杀了。

他拉开长弓,站在高台上,就如那日的我,目光冷峻:「乱臣贼子,还敢到皇宫中来。」

他的人已经将四周都包围起来,那臣子拉着我,衷心得很,硬是要冲出一条血路。

「还不停,那就别怪孤了。」他桀骜地笑着,拉开长弓。

我眼看那冷箭就要射入身旁人的心脏,他的箭术极精准,我正好在等这个时机,死在他手上一切就结束了。

我想都没想,就转身迎上那冷箭。

冷箭没入,极凉。

东方辞的箭术果然没让我失望,我胸口一痛,只觉天旋地转,灯光在我的瞳孔中渐渐溃散,每个人的脸都逐步模糊不清,我在剧痛下渐渐合上了眼。

我终于要回去了。

19

好冷!

我冻得瑟瑟发抖,不禁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伤口的抽痛让我嘶出了声,我睁开眼,周围昏暗一片,牢房外摇曳的灯火透进来,却仍是格外地黑。

我没有死,并被救了过来,被东方辞以叛乱未果的罪名扔进了牢中。

他这是要我将当初他承受的一切统统体会一遍,我又冷又饿,但可见的并没有饭吃。

我清晰地记得那冷箭刺穿了我的胸口,我可没什么主角光环,为何还会活下来?

是不是故事还未结束?

牢房外传来声响,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站在牢房外,挺拔傲立,让我险些以为是竹马哥哥来接我了。

「把门打开。」

我靠在墙壁上,牢狱中潮湿,又逢冬日,难熬得很。

「慕容淑,你想吃饭吗?」他一眼就瞧出了我的窘迫,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将端着饭的碗反扣在地上。

我没理他,呼吸都困难,我抬头看了眼他:「为何要救我?」

「你以为是孤想留下你的贱命吗?」他蹲下,捏起我的下巴,「你毁了孤的东西,如今孤找不回来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不是由爱生恨的愤怒,而是别的,但我看不穿。

我在脑中仔细搜索关于这本书大纲里的结局,男主人生赢家,合并九国……子孙满堂,齐国实力强盛,他在位期间虽出过叛乱,但都被解决了。

子孙满堂,会不会是这个。

他后宫嫔妃众多,离他登上帝位已过了五年多之久,但却无子嗣。

我撑起身子,在他的注目下,嗤笑一声:「陛下如今来看我,就不怕后宫的娘娘吃醋,我和陛下曾经还是夫妻……」

他捏我的劲又加重了几分,痛到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不知廉耻!」

我从嘴里挤出字眼:「我要廉耻何用?是不是后宫的娘娘美貌不及我,我竟让陛下记挂至今。陛下已过而立之年,如今竟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这齐国迟早要交到别人的手里!」

他的瞳孔里充血,一股怒意无处发泄,「闭嘴!你如今竟和花街柳巷的妓子无差了。」

这发怒的模样,和裴清真的好像。

当初,我使尽手段想博得男主的青睐,将裴清教我的手段都用在了男主身上,整日追随男主,我当时对他的发怒毫无感触,如今想来心痛得很。

裴清常说,我是他教出的另一个他,我想也确实如此,譬如如今的品行举止。

模糊中,我好像看到了他,不禁喊了声:「裴哥哥。」

东方辞皱了皱眉,那双眼又重新盯在我脸上,「你口中的人是谁?是你为之挡箭的奸夫?好大的胆子!在孤的后宫里,还联络别的男人。」

他又笑了笑:「不过孤已经派人将他分了尸,你可要去瞧瞧?」

我一愣,从短暂的幻想中惊醒,双眼空洞,「他早已死了。」

20

莲香不知得了何门路,竟混了进来,给我送饭。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但这举冒险,我让她快些走,上次的事情竟还没让她对我失望。

一个赛一个地傻。

莲香一激动,仍只会小声抽噎。我看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深宫谋算那么多,就她这单纯的秉性,被人陷害了还替人说好话。

她打开饭盒,从牢房的栅栏外递过来,双手捧着,殷切的目光让我无地自容,「殿下,我亲手做的,还热着。」

我冷着脸:「别费这心思了!我不会领你的好,你把心思往东方辞身上放放,若无子嗣,以后怎么在深宫中立足?」

我这样恶毒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没脑子的人!

莲香目光收了收,「陛下至今还没临幸过任何人,我不担心这个。」

她笑得像个稚童,我心里堵了口气,她怎么这样转不过弯来!

还有东方辞,我怀疑他不行。

若真这样,烂尾的结局将会让我继续循环这个故事,就是说我这次穿书所做的全部努力白费。

「你走吧,这饭我一口都不会吃。」

我再次将莲香赶走,她真是单纯得犯蠢。一个没用的人,就该及时放弃,还帮我做甚!

21

我的伤快好了,但还没听到任何要处置我的消息传来。

我等到了东方辞,他拧着眉,再次让狱卒把牢门打开,「你对莲香说什么了?」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睁开眼,凝视着他:「我说,陛下该尽早为齐国开枝散叶。」

这话,是我的心底话。他不生子,我死不掉,侥幸死掉,也要重来一遍。

「你敢管孤的事?」他的眸色中添了点血红,这在他进来前就有了,我肯定今日这事与我无关。

我不自觉地向身后退去。总之,是我将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的,他恨我,应该,如何对我,我都无怨。

但我好像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重重热意,在这寒冬的牢狱里,虽温暖,可我却怕了。

人生第二次恐惧。

第一次是裴清死在我面前。

他捏上了我的肩膀,很痛,我看到他眼中的猩红和朦胧,大致猜到了。

牢房的门没锁,我想出去,却被硬生生地拽回来。

「你对孤做了什么?」他咬着牙,眸中的怒意喷薄而出。

「东方辞,放手!现在的你不冷静,这事等你冷静下来会后悔的。」

今日的事,是莲香自以为是的「帮」我,我没点通她别的,倒是让她在这方面开窍了。

是我挖的坑。

如果被东方辞知道是莲香做的,我不敢想之后会出现什么事,这个傻姑娘,她希望我能生下子嗣,逃了东方辞的怨恨。

如今,我怕万一烂尾了再来一次,可我更怕的是他……我迟早要死的。

泛着热意的气息在我的耳旁喷薄,我竟也有些意识不清。

我定了定神,咬上他的肩膀,企图将他从不清醒中唤出,但他却早已被药物控制。

事后,他恢复了神志,那双饱含戾气的眸子透着迷茫。

我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他也没躲,就这么接住了。我裹紧了身上的单衣,死死地盯住他的脸:「给我滚。」

此后,两月我都未再见过他。

22

开了春,我重新回到浣衣局,几日连续呕吐。

像我这种宫女,根本不能找太医,但我隐约感觉到……我极怕的事情发生了。

但我又有了个想法,或许这孩子能让我回去。

我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但莲香却像提前预知了什么,她特意过来找我,说要带我去找东方辞,我甩开她的手,大声斥责:「你为何要听一个婢女的话!」

莲香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是在说什么?」

「当日之事,我以昔日主仆情谊逼迫你,让你为我找药,如今你要揭露我的罪行!」

「没有……」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呵斥住。

「我为了活命,给陛下下药,从而怀上龙嗣。」我吸了口气,「你如今将这事讲出来……」

果不其然,我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慕容淑!」

我转过头去看他:「陛下,可是来治我的罪?」

这种罪名落在我头上就够了,我不愿意欠任何人的。

我唯一亏欠的,就是东方辞。

没想到,东方辞同意让莲香带的太医为我号脉,果然已有两月的身孕。

他的脸色不见好。

我亦是。

莲香好似是最开心的,她喜悦的模样,险些让我以为是她要做母亲。

我因为戴罪之身,始终还留在浣衣局,每日仍做着繁重的活。

东方辞说,待生下孩子,就去母留子。

我希望他能做到,怎么也要做个守信的人吧。

莲香安慰我,陛下肯定不会绝情,让我安心养胎。

我冷漠地点了点头,又去洗衣了。

莲香又说,只要我服个软,就能离开浣衣局。

我摇了摇头,「不需要。」

我服软了,那还是我吗!

况且,我要的就是东方辞别对我心软,看起来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23

六月初,东方辞又来找过我一次,让太医号了号脉。

脉象显示临盆将在九月上旬。

我垂着眉眼,没有说任何话。东方辞也什么不愿说,只吩咐太医开了些安胎的药。

「不需要了。」

我不喝苦药。

「你肚子里是孤的孩子,孤这是在为孩子打算。」他脸上有怒气,「你如今只是个阶下囚,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说:「婢子时刻谨记。」

他更气了。

后来和汤药一同送过来的,还有蜜饯,我吃了几口,甜得发腻。

原来,我连甜也不愿吃。

24

七月初,江南地界叛乱。

东方辞派了人去,并未有任何成效,他一般都是亲力亲为,这次他好像有点犹豫。

但他终究还是去了。

「孤会在八月底回来。」

我没有说话,甚至一句「祝陛下凯旋」也没有说。

25

八月初,深夜,我突感一阵一阵的腹痛。

我好像是要早产了。

等莲香找到稳婆过来,我几乎要痛晕过去,宫里一般都是提前备着产婆,但因我的身份,并未有如此细致。

莲香握着我的手,一直哭,我微弱地出声:「别哭了,等我死了再哭。」

「殿下,殿下……这都是因为我。」莲香大哭不止,一个劲地给我道歉。

她当初只想救我,却没想到害了我。

我每日都在做活,按理说顺产应是容易的,但谁也没算到,会到如今这样。

「闭嘴!」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这是要把下药的事情说出来,让旁人听到吗!

生孩子就是走一趟鬼门关,若不是为了回去,我不会受这罪。

不为任何人,只为我。

我很自私。

当听到响亮的一声婴孩哭声后,我终于放下了心。

但血水还是一盆一盆地往出送。

莲香还握着我的手,她的哭声断断续续:「我去找陛下,陛下肯定有办法。」

我已经感觉自己在逐渐丧失说话的能力,「不必了,他不在。」

如今,我的结局终于到了。

本以为会是东方辞赐死我,没想到如今我倒死在前面了。

直到我闭眼前,也没看到东方辞一眼。

也好,也好。

过往种种,皆是私欲;今日之为,尽是私心。

东方辞,永远也不要原谅我,好好活着。

我终于闭上了眼。

莲香的哭声也逐渐消失在耳畔。

番外*男主视角

我死了,为爱的人而死,却知道自己只是个书中配角,配角的一生着实可笑。

作者承诺我,帮她改变一本烂尾小说的结局,前期按人设走,后面可自由发挥。成功后,就能让我复生,可我……沉默了。

最后我披上了羊皮,点了点头。

第一次穿书,我是裴清,如今叫东方辞,是齐国皇宫内一个洗脚婢之子。

自小和母亲在行宫里,身份之低微,就连洗扫的宫婢也能踩我两脚,可她们没有。

她们说,我怎么说也是当今陛下的亲儿子,却肯和她们这些奴婢交朋友,她们很感动,平日里对我和母亲的照拂也多了些。

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装出来的。

时间一久,我竟沉沦其中。

在我那本书里,我终极一生去爱的人,我教她成长,教她学识,教她武艺,将毕生的一切都送给了她,包括自我,可她的眼里却只有别人。

这只是一部分,我在那个世界,无人亲近,无人爱我,更别提如今竟有如此多的人对我好。

我藏起了性子里的暴虐、冷血、病态。如今,就让我用这张皮享受着这一切。

原来,做男主有如此好处。

八岁,我被送往燕国为质,我依旧藏着自己的性子,但一切不同了。

那些皇子公主喜欢捉弄我,我尽量让自己不要还手任他们欺辱,但性格里的残暴让我无法忍受,我果断地弄死了他们。平日里同我亲近的宫人知道后,一个个全都疏远了我。

我看着……外界来之不易的好,尽数没了。

我死那年,刚过十九,被射杀,没有反抗,死在了雪地里。

第一次穿书,改写烂尾结局失败,我重新穿书。

第二次穿书,每次穿书都会有些细微之处与上次不同,我注意到了。但宫人同我的亲近,是没有变化的,我仍披着羊皮,同他们交友,畅谈。

这次,我的死亡竟提前了两年,我还是忍不了被人欺压,我只想杀了他们,让他们感受感受我有多痛苦。

但我同时还想再来一遍,下次我一定不会如此冲动。

第二次穿书,改写烂尾结局失败,我重新穿书。

第三次穿书,我……哈哈哈哈……死亡竟又提前了两年!

失败!

……

第三十四次穿书,我好像是裴清,但又好像是东方辞,所以……我是谁?我好像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去了。

我性子温顺里带了点张扬,但那些皇子公主欺辱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

但很快,两国交战,我被祭了阵。

死的那日,是我生辰,七月十五日。

第三十四次失败,我重新入循环。

……

第五百一十三次穿书,我是……东方辞?我怎么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

我好像丢掉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的名字貌似叫作「自我」。

对于他人的欺辱,我已经习惯了。

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麻木。

我只让自己记得有人对我的那部分,抛却他们欺压我的那部分,我足以快乐度此生。

这次,我死于十五岁。

第五百一十三次失败!

……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次……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我是东方辞。

我性子温顺,待人接物如沐春风,这是别人对我的评价。

我聪敏好学,可惜死得早,那些皇子嬉戏打闹,将我推入了水池,寒冬池水刺骨,我却放弃了挣扎,就此沉入池底。

我对死亡毫无畏惧。

沉沦吧,这好似我的宿命。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次失败……

(第 1314 次穿书)

我八岁来到燕国为质,我想读书,想像其他皇子一样修习六艺,可我只是个质子。

他们欺辱我,我从不还手,让宫人们对我更添几抹垂怜。

这日天降大雪,我照例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书声向外传来,我拿着捡来的纸笔一一记录,手指冻得僵硬。

有个小宫人悄悄喊我,她拿了一叠干净的纸,悄悄告诉我,这是四公主给我的,但碍于面子不好让别人知道,让我帮她保守秘密。

这日后,我渐渐地开始注意那个四公主,我发现她好似跟别人不同。

她身上有种「熟悉感」,不是故人的重逢,而是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我晃了晃神,自己这定是魔障了。

十四岁,我被赐给了四公主,这让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去看她那熟悉的灵魂。

心底有个声音呼啸得越来越大,它说,靠近她能找到真的我。

我每日都会去向她请安,时常趁她不注意时抬眼看她,我透过她的举止,好像看到了……失去的自我?

一只狼披羊皮久了,竟忘了自己是狼。

太久了,我披着羊皮太久了,狼性是何?我已不知道。

那个自我活得太苦,太累,什么也无。

四公主生得不错,一双灵动的琥珀眼,笑起来有两弯梨涡,可她每次看到我便板起脸,从不笑,她总骂我窝囊废,骂我没用。

这些对我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我已麻木,统统接受,并不提出一点质疑。

就让我伴着她,就像有人愿意去伴着已经丢失的那个「我」。

同时我也祈求,那个丢失的自我能肯定如今的我。

莲香总给我讲她的事,说四公主面冷心善、讲她总偷偷帮我,却不让我知道。

那日,我唯一一次能握住她的手,便是那场病,是我自己浇了凉水换来的。我看到她为我守了一晚,她的手是我拼力握住的,她应不知。

我以为她是愿意靠近我的。

那日宫宴,她却抬手给了我一耳光,我很久没有知觉了,这次竟有了伤心和愤怒情绪。

可我还是想看着那个「自我」接受如今的我。

我将真心捧给她,她却将我的心射了个穿,两次,整整两次!

她,打碎了我的梦!

击碎了我这颗真心。

我愤怒!我燃起熊熊恨意!我要她将那个假的我还回来。

可这个我,回不来了。

同时,我终于找回了真的自我。

我卸下了羊皮,重回自己的本性,征战的五年,我半夜总难以入睡,我一想起她的面孔,便想到之前的我是如何被她否定,被她射穿了心。

终于,九国合并,我实现了大一统。谁要帮她,我就杀谁,楚国是块硬骨头,我本打算往后放,如今却不得不提前动手。

当我走进殿内,却发现这气氛异常地冷清,我想看到她求饶、懊悔不堪的模样,但她没有,甚至没有任何的情感起伏。

她说,让我杀了她,结束这一切。

我怎么可能会让她如愿!

她浣衣时,我经常会去看她,我似乎已经将她从我曾经破碎的梦中剥离开,但我不承认,我依旧恨她为什么打碎我的梦!

我想讨问一个原因,但我不会亲自去问。

莲香一直在求我去看看她,我旁敲侧击让莲香自己去,她太重感情了。

只是因为当日她给我送纸时,我说的一句感谢,一个笑,她便视我为挚友。只因慕容淑曾经是她主子,她便肝脑涂地地帮其。

我对她毫无防备,没想到竟被她算计。

慕容淑……我再无法如常那样去面对她。

这时我才真正将她和我给自己造的梦分离开,她就是她。

我重新开始审视我对她的情感,说没有恨……怎么可能,我再不会去骗自己。

当时的宫宴,是我找人冒充燕国人,要接走她,我看到她全无要活的欲望,只有愤怒。

但没想到竟混入了真的刺客。

她替别人挡了箭。

呵——

做得真好!

她受了伤,九死一生,我莫名地有些心慌,我找人将她治好,只要她一句话,我或许会放她出来。

但她没有,倔强得很。

后让她继续留在浣衣局,她竟无一点怨言,我每日看她浣衣,总忍不住想上前问她,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来的事,是我让莲香去的,去看看她的状态。

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有说不上的感觉,有欣喜、有担忧、有踌躇。

我本以为她能低下昂起的头颅,她每次虽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但我知她的傲气一直都在。

一如……本来的我。

江南地界叛乱,我本要走,却不自觉地看向她,我眼里并没有孩子,我眼里的只是她。

她没有说任何一个字,我再度气愤,匆匆离开。

我以为自己动作再快些就能陪着她临盆,却未想……她没等到我。

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等过我。

那日,我看到窗外的玉簪花败了。

败了!正如一直以来的我,我彻底败给了自己的心。

我……我……

我彻底失去了她。

我找回了自我,却再度失去了「自我」。

我曾……曾给她送去过蜜饯,她只吃了两口,便吐了。

她或许到死的时候,都从未接纳过我。

我将她葬回了燕国的故土,我想,我也不可能活到百年。

我依然恨她!

可我又急着去见她,我倾尽心血,将她的孩子教成帝王该有的样子,她说过请我善待子民,我会做到。

东方穆十岁那年,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我将他扶上了皇位。

他会是一代明君,不似我,暴虐之名远扬。

我终于能去见她了。

是日,七月十四。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次穿书,改写烂尾结局成功。

HE 结局

我终于回来了,故事停在我强求男主的那日。

我为了得到男主,派人将女主绑了,以此来威胁他和我成亲。

他看着我,依旧是厌恶得很的样子。我毫无感觉,根本没看他,转身走了,我有着急要见的人。

我当初以为自己喜欢裴清,可……如今我是真的喜欢他吗,还是说只有感动和愧疚,我想我可能搞不清楚了。

我回到镇上,客栈里的屋子空空如也,他本应是在这里等我的。

可他为何走了?

作者说,东方辞就是裴清,我怔住,他们的确像,但他为何会毫无记忆。

而且,如今我还有理由去强求他跟我在一起吗?我自私恶毒,但欠他的终归是心里的一个结。

作者又说,他被困在书里,只有我能助他出来。而且,如果我愿意,可以帮我消除了他的记忆,只不过是寥寥几笔的事情,对她来说极其容易。

我笑了笑,拒绝了,没了完整记忆的人,还是他吗?

我接受的,就是完完整整的他。

客栈里喧闹无比,形形色色的过路人都在此处歇脚,可我找不到他的影子。

最后,我是在家里找到他的。他抬起眸子看我,我低头别过眼去,「裴哥哥,对不起。」

我是裴家养女,六岁那年来的,因我父母双亡,而被父亲的好友收留。

裴清当年十四,他教我读书,教我骑射,甚至连计谋都尽数传授给我。

我的性格、手段全是他所教。

当他说喜欢我的那刻,我否决了,他可能只是喜欢另一个自己。

他看了我良久,「我都知道。」

也是,从书里出来,结局一切都明了了。

我退了两步,「此后,我会离开。」我虽带了他出来,但曾经的那些伤害确确实实伤在了他的心里,无法消解,无法磨灭。

他突然笑了,眸里的光越加暗淡,「你要到哪里去?」

「嫁人。」我如今已经及笄,裴家父母会帮我找一门好亲事。「上月,王家……」

「我不允许!」他突然站起来,「你对我造成的伤害,不弥补,就要走?」

我抿了抿唇:「我在这里对你的伤害只会更多,你难道不……」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他盯着我的眼,继续道,「但喜欢就是喜欢,我喜欢你,你一声不吭地死了,我……」

他愤怒里又带着哽咽,我知道最后如何,本以为他至少会活过六十,但他却死在了壮年。

「你可能喜欢的就是自己,我只不过……」我重复道,我也想过弥补他,但这种弥补真的有用吗?

「是你,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他抓上了我的手,「你欠我的,逃不掉。」

我怔在了原地,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我一直用的本姓,平时虽以兄妹相称,但并不涉及亲情。

裴家的父母吃惊了几日,欣喜同意,他们说,也舍不得将我嫁出去。

洞房那日,我忐忑地坐在床边上,看着他掀开了我的盖头。

烛火摇曳,映在他坚毅的面庞上,他说:「无论你如何想,抑或是还喜欢那个……现在你嫁给了我,就断了那些心思。」

他根本不愿意提男主的名字。

我拉住他的手,认真道:「你看清了自己心,我又何尝没看清自己的。」

在那本书里,我从未承认喜欢他,如今我不再受束缚,我会向他讲明自己的心意。

「无论你是如何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

他愣了愣,我看到他眼中有东西在闪。

此时,我对他的感情,不是弥补,不是亏欠,而是想和他携手一生的爱意。

作者:存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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