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妻主,能不能不要纳侍?」少年的表情痛苦又决绝,直挺挺地跪在雨中,一身白衣都被淋湿了。
「楚连笙,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望着眼前的少年,姚素昭一脸冷漠。
两行热泪从楚连笙脸上滚下来,和乱砸下的雨点混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妻主,能不能不要纳侍?」
盯着那张脸半响,姚素昭只问了一句:「怎么?你现在知道本宫是你妻主了?」
姚素昭顿然上前一步,踩起一串水花,语气也似那冰凉的雨滴一样硬,直直砸到楚连笙脸上:「楚连笙,你不是恨本宫吗?」
「你不是觉得本宫纳你做驸马是在折辱你吗?」
她笑容没有一丝温柔:「楚连笙,你当年冲本宫又吼又闹的劲儿呢?本宫纳个侍不是正好不用再纠缠你了吗?不是遂了你的心愿吗?」
那些句子一个个过了楚连笙的耳朵,刀一样插到他的心上,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望着眼前的那个女人,她一脸的清冷,宛如盛开在水中央的白色菡萏,楚连笙有些绝望。
忽然,他唇间吐出一句话:「阿昭,别纳侍……」
阿昭!
那两个字像惊雷一般在姚素昭心中炸开。
他竟然敢这么叫她!
那一刻,姚素昭就要站不稳了,她脑海里一一浮过少年时两个人相处的欢乐场景,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楚连笙……」沉默了许久之后,姚素昭才缓缓说道,「来不及了。」
2.
平央公主纳侍那天,正好是农历的五月二十。
那一天,姚素昭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等着穿着朱红色袍子的新侍进门。
整个平央公主府的下人为了喜庆都穿了红色的衣服。
只有楚连笙,那个宁可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平央公主驸马身份的男人,一如往昔,穿着他白色的衣裳。
唢呐声声在楚连笙耳边响起,他看见外面人来人往,都在筹备今日公主纳侍的典礼。
他静静地坐在屋中,没有出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接着新侍的轿子终于来了。
姚素昭一身吉服站在院子中央,只等里面的人出来和她一起行婚礼。
看着这盛大的场面,她心中感慨万千。
她还没有过这么盛大的婚礼呢。
当初她和楚连笙这个正牌驸马行婚礼的时候,都是草草了事。
那时的楚连笙恨她入骨,别说和她好好地拜堂成亲,上轿子都是姚素昭命人将他绑上去的。
如今她倒也想明白了,不再为难他了,又怎知楚连笙那日竟然上演了这么一出。
思绪纷然间,轿子里的人出来了,一身红衣,眉眼明艳,甚至说是妖冶,和楚连笙的清冷全然不同,却是一样的倾国倾城。
「初岳……」她向面前的人抬起了手。
梁初岳一脸妩媚,体面地说:「公主……」然后他也把手伸了过去。
两人手掌马上要相触时,忽有银光闪来,一把剑横在两人手间。
姚素昭抬眼,是楚连笙。
3.
手中握着那把银剑,楚连笙的目光阴冷至极,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死神。
「楚连笙,你要干什么!」姚素昭瞪圆了眼睛,紧张地看着楚连笙。
此刻的楚连笙瞪着梁初岳,就像要把他杀了一般,反倒是梁初岳脸上仍笑盈盈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身为平央公主府驸马,来看看这新侍够不够格踏进公主府中。」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承认自己是驸马了?
那一刻,姚素昭愣在了原地。
被楚连笙拿剑指着的梁初岳只是笑吟吟地站在原地道:「楚兄你有所不知,公主殿下封我的是平夫,位同驸马的。」
听完这句话,楚连笙的血凉了一半。
他看向姚素昭,眼眶开始变红。
不要这样啊……
梁初岳补充着:「公主说了,平央公主府的驸马整日闭门,难以料理公主府中事务,还需另选嘉夫,接替驸马您的职务呢。」
听他说这一番话,楚连笙的嘴唇紧抿着,拳头也紧紧地攥着。
是真的吗?
他抬头望向姚素昭,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卑微的渴求。
不要,阿昭,不要这样……
姚素昭终究是没敢看楚连笙的眼睛,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继续吧。」
继续?
那一刻,楚连笙又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绕过直直站在原地的楚连笙,梁初岳走向姚素昭,牵起她的手:「公主,当初大婚您没什么体验,这一次,卑下会让您满意的。」
4.
整个平央公主府的人都穿着一身红衣,只有楚连笙站在人群中间,一身白衣,格格不入。
他望着姚素昭牵着梁初岳的手进到喜堂中间拜堂,心中刺痛得很。
那场景就让他想到了他和她拜堂的时候。
那个时候,无论是天地还是高堂,他一个都不想拜,双腿笔直地站在那儿,就像一尊雕塑一样。
气得姚素昭的弟弟定西王姚念承甩出了一根黑蟒鞭,就要抽他,想将他抽跪在地上。
那个时候,姚素昭还在维护他,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摆,对他说:「连笙,要不你还是拜吧,别被承儿伤到了。」
可即便是她那么小心翼翼、低微地求着自己,他也只是妥协着微微弯了弯膝盖算是行拜。
就是因为他死活不跪,平央公主姚素昭的婚礼成了满京城人的笑话。
驸马是被人绑上轿子的,礼数也是草草了事,金枝玉叶的公主,婚礼全然没有婚礼的样子。
不过,那会儿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现在的姚素昭心冷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卑微地对待他了。
楚连笙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他跟姚素昭连堂都没拜过,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结婚。
此刻的喜堂内,已经有序地进行着婚礼步骤了。
「一拜天地!」司仪官喊着。
楚连笙看见姚素昭牵着梁初岳的手,跪了下去。
不要!
那一刻,楚连笙的心哀恸极了,那一幕身影就像把他的心生生扯碎。
5.
「二拜高堂!」
姚素昭的父皇母后已逝,他们只能对着灵位跪拜。
「夫妻对拜!」
她和梁初岳转身看向对方,相互行礼。
那一刻,楚连笙忽然想到,天地、高堂都没有见证过他和阿昭的礼拜,连阿昭自己也没有。
所以无论是皇天后土,还是先皇之灵,哪怕是姚素昭自己,都只见过梁初岳是她的丈夫,绝不会认他楚连笙!
心脏剧烈抽动了一下,楚连笙的心中满是窒息感。
眼看着梁初岳和姚素昭正对拜着还没起身,楚连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了正在给姚素招行礼的梁初岳,冲到了姚素昭面前,弯下腰,和姚素昭行了夫妻对拜礼。
天地不认我罢了,高堂不认我也行,但是阿昭,你一定要认我这个驸马,也要给我时间弥补过错。
所以楚连笙跟姚素昭行完了这个对拜礼。
当姚素昭抬眼看见眼前的一身白衣时,错愕不已。
「楚连笙?」她秀气的眉毛皱紧。
「阿昭……」楚连笙动了动嘴唇,神情凄楚极了。
可是,姚素昭并没有给楚连笙机会,她连忙把担忧关切的目光投向了被推开的梁初岳,问:「初岳,你没事吧?」
梁初岳的目光和楚连笙对上一眼,撞击出杀意腾腾的火花。
很快他又把目光移回来,放到姚素昭身上,然后笑说:「公主殿下,有人没眼力见儿冲撞了我们的婚礼,咱们再拜一次吧。」
6.
几乎没有迟疑,姚素昭就点了点头:「好。」
于是,牵着梁初岳,姚素昭与他又行了一次对拜礼。
礼成之后,姚素昭与梁初岳便走向新房。
楚连笙自然也疾步跟着走了过去。
走到无人的地方,姚素昭还没说话,梁初岳先停住了脚步,回身望着楚连笙说:「驸马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目光灼灼,盯着楚连笙,很有攻击性:「难不成在下和公主圆房,你也要跟着?」
姚素昭也跟着看向楚连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面姚素昭新纳的侍,楚连笙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只是用同样凶狠的目光回击过去:「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也是本驸马该先和公主圆房。」
「你?」梁初岳轻蔑地打量了楚连笙一眼,道,「今日又不是驸马和公主成婚,哪里轮得到驸马的公主圆房?」
然后,他又添了一句:「要圆房,驸马和公主成婚那天怎么不圆?」
楚连笙眼中愤怒的火焰更加剧烈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和公主成亲那天的传闻,到现在他自然也没碰过姚素昭,他不曾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拿来被梁初岳耻笑。
「本驸马就是喜欢在新侍进门的日子和公主圆,如何?」他不甘心地说道。
见这二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休,一直沉默不语的姚素昭终于说话了:「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
她看了看楚连笙,又看了看梁初岳:「今日本宫自己睡。」
7.
梁初岳立刻扯了扯姚素昭的衣角:「公主……」
那动作那语气都透着委屈十足的意思,实在让人不忍心。
姚素昭转向他,柔声安慰着:「今日你和本宫都很累,好好休息一下,之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这话说的倒对,但是梁初岳还是很不甘心。
这时,姚素昭上前一步主动抱住梁初岳,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借此两人近距离接触时,将嘴巴凑到梁初岳的耳边,吐气如兰:「本宫……怕疼。」
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她就把身子收回来,脸上还多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红霞。
梁初岳见公主脸上的驼红十分可爱,嘴角便挂着戏谑的微笑:「那……好吧。」
二人这亲密无间的样子,落在楚连笙眼里刺得他眼眶发疼。
他的阿昭可能是真的喜欢上那个男人了,她不是在故意跟他赌气。
想到这里,楚连笙的心更疼了。
好在,姚素昭说今晚不宿在梁初岳那里,这还让他稍稍宽慰了些。
看了看不远处,自己的屋子,姚素昭说:「你们先回去吧,本宫也要回去休息了。」
「妻主,」梁初岳立刻问,「要不臣夫过去伺候您更衣?」
他问出问题的那一刻,感受到背后来自楚连笙的目光凶狠地投了过来。
姚素昭轻声说:「今日你也很累,就不必你来伺候了。」
她这样说,梁初岳也只能压下一颗躁动的心,恭恭敬敬地说:「那臣夫恭送妻主。」
8.
姚素昭刚进到寝宫,就听下人来报:「公主殿下,驸马求见。」
听了这话,姚素昭本能地不想见他:「不见。」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坐在案边歇息了。
檀香袅袅燃了半柱,半炷香之后,下人又来提醒说:「公主殿下,驸马还没走呢。」
倚着自己的胳膊,姚素昭问:「嗯,没让他回去吗?」
下人答道:「奴婢们劝也劝了,驸马就是不走。」
沉吟片刻,姚素昭说:「那便让他进来吧。」
得了下人的通传,楚连笙很快进到了姚素昭的寝殿中。
才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她正慵懒地倚在榻上,美极了。
「阿昭……」他盯着她的侧影痴痴地说。
「叫妻主。」姚素昭冰冷地说。
「嘶……」空气中传来了楚连笙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良久,他跪了下来,「臣夫参见妻主。」
看见他身上那件白衫白得晃眼,姚素昭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臣夫……」楚连笙顿了顿,「来道个歉。」
道歉?
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让姚素昭恨不得当场冷笑。
「道什么歉?有什么可道歉的!」她黑眸眼底尽是讥讽。
「过去臣夫不知妻主的好心,多有冒犯,还望妻主……恕罪。」他说得十分悲怆。
这道歉来的太迟了。
如果说这道歉像是针线,想缝补他曾对她砍下的伤口,那他过去的行为更像是一刀直接砍掉了她的皮肉肢体,用针线是缝补不了的。
9.
也许就是不想原谅楚连笙的吧,姚素昭揉着太阳穴,语气很苍老,还带着嘲讽的意味:「九皇子的道歉,本宫实在是配不上。」
听到她这么嘲讽自己,恍然之间,楚连笙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九皇子,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从他的王朝被她的父亲倾覆之后,他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皇子了,他一朝沦为了阶下囚。
如果不是姚素昭和他青梅竹马,那时候心里爱慕他,和她的父皇相抗,非要留下他娶他做驸马,此刻他的命可能已经没有了。
可是被她娶进公主府之后,他把国破家亡的怒气全部撒在她身上,前前后后一直在大闹公主府,让她在京城众人面前难堪。
直到他真的把她闹到伤心了,闹到让姚素昭爱上了梁初岳。
「臣夫……」楚连笙低下头,眼眶微红,「自知已经不是九皇子了。」
他又忽然抬头,看向姚素昭:「臣夫只知自己是公主府驸马。」
你知道的太迟了。
姚素昭闭上了眼睛,神情再不似原来祈求他那样卑微,而是带着公主的高贵和端庄。
她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楚连笙说道:「连笙,你要知道公主府不仅有驸马。」
她闭上的眼睛又顿然睁开,里面射出炯炯的光芒:「还有平夫!」
她承认了梁初岳的位置,这给楚连笙一击沉重的打击。
楚连笙颤抖着嘴唇说:「公主殿下,你要知道梁初岳他……目的不纯!」
10.
梁初岳他……目的不纯!
楚连笙是怎么知道的?
姚素昭沉下脸色,质问楚连笙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看向姚素昭那张素净的脸,楚连笙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齐王派来监视公主殿下的,这件事情齐王殿下曾在酒后无意中吐露过,恰好被臣夫听到了。」
到底是不是恰好,姚素昭可不敢保证。
保不齐就是他看梁初岳来气,想查一查他呢。
齐王向来小心谨慎,姚素昭并不觉得他会随随便便把这种事情说出来。
所以在姚素昭心中,她更加认定的是楚连笙暗暗查过梁初岳的底细。
其实在姚素昭心中,她并不介意楚连笙查梁初岳,为情吃醋能有什么大事。
她真正介意的是楚连笙身为前朝九皇子,现在竟然还有能够调用的人手,能轻易查到齐王派给她的男宠的底细。
不用想也知道,为了把梁初岳送到她身边来,齐王肯定是要费一番心思,首先一个,就是要把梁初岳是他手下的人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
在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实的情况下,楚连笙还能知道这种事情的真相,证明他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现在的姚素昭对楚连笙几乎没有什么感情了,原本她想着和楚连笙和离的,但是刚刚楚连笙的一番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还是愿意留楚连笙一命,甚至于再给他一些甜头。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手上还有可利用的人,还能帮助平央公主府。
11.
关于楚连笙知道梁初岳底细这件事情,姚素超觉得自己要好好想一想,不过这并不耽误她不想原谅楚连笙。
「是的,没错……」姚素昭抿了抿嘴唇,「本宫早就知道他是齐王的人。」
那你怎么还……?
楚连笙皱起眉头,满眼的担忧。
姚素昭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地说:「但是他未必就是来监视本宫的呀。」
「阿昭!」他的眼中充满了急切的关心,甚至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若留他在身边,万一他对你有什么不利,那一切都晚了。」
姚素昭平淡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子,轻声说:「多谢驸马关心,不过本宫心里有数,能掌控好一切。」
她相信她自己,也相信梁初岳。
在姚素昭说完这番话之后,楚连笙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姚素昭也看出了他的尴尬,直接对他说道:「你若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
我有事。
楚连笙在心中暗想。
他今天来自然是来讨伐梁初岳的,他希望他的阿昭别被那个妖艳的男人迷昏了头脑,希望她离他远一点,然后……回到他身边。
可惜楚连笙不懂,姚素昭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她曾经被他迷昏了头脑。
不过,既然姚素昭已经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楚连笙也不能再继续逗留了,他只能叹了口气,再站起身子,又担心地看了姚素昭一眼,对她说:「阿昭,你一定要小心梁初岳!」
姚素昭不愿意与他过多争辩,只说:「知道了。」
12.
楚连笙来找自己,姚素昭能够想到,所以楚连笙不来,她一直心神不宁,而和楚连笙沟通完一番之后,她的心便安定了许多,在屋中中静静休息了一番。
姚素昭原以为,楚连笙走了,今天的事情就算完了,可是谁知他走之后,姚素昭才休息起来,侍女就告诉她梁初岳想见她。
梁初岳来找她干什么?
姚素昭心中有些疑问。
难道是他听说了楚连笙发现了他的身份,急着来辩解?
梁初岳生来俊美非凡,嘴又格外甜,确实是招人喜欢。
但是姚素昭对于梁初岳的喜欢和曾经对楚连笙不一样,她曾经对楚连笙的那种喜欢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
那是少年感情的积淀,不会因为楚连笙到底是俊美还是不俊美,嘴甜不甜而发生改变。
唯一能让那份感情变质的,只有楚连笙自己的不珍惜。
想起她在他身上枉费的那些心思,姚素昭便感到心痛。
她不想再想了。
恰好此刻,梁初岳也进来了。
看见姚素昭,梁初岳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声音婉转:「臣夫参见妻主。」
姚素昭莞尔一笑:「起来吧,不必多礼。」
想想自己的表情,姚素昭才发觉,至少她面对梁初岳的时候,脸上还能有笑脸,不像面对楚连笙,她的表情永远都是紧绷的。
能让自己笑,梁初岳到底是不是真心又如何?她开心便好了。
13.
梁初岳起身,轻轻答姚素昭的话:「妻主,礼数不到可不行,臣夫若是礼数不到,又该让驸马挑毛病了。」
听到他说这话,姚素昭在心中暗笑。
她勾了勾手指:「初岳,你过来。」
梁初岳狐狸似的妩媚,一双桃花眼立刻凑近过去,里面闪动着点点暧昧的情愫:「妻主有何吩咐?」
看他这一张绝代风华的脸,姚素昭在心中暗叹,不愧是齐王精挑细选出的美男子,她还真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
姚素昭细细抚摸着梁初岳的脸,语气很是淡然:「你刚才说这话,是想和本宫告状,驸马让你受委屈了?」
这便是她暗笑的原因。
这男人说话滴水不漏,看似懂规矩却是在吃醋撒娇,如此说话的能耐,让她想不心疼他都难。
被姚素昭摸着脸颊,梁初岳很喜欢在他脸上那只柔软无骨的手。
既然她发现了自己的意图,那梁初岳也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臣夫受委屈了,妻主给臣夫做主吗?」
他眨着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凭那双水光涟涟的眸子,姚素昭就不忍心说出一个「不」字,不过她也不想让这小狐狸精这么快就得逞,所以她笑问:「你且说说,驸马如何让你受委屈了,本宫才好替你做主不是?」
一只手忽然摸到姚素昭腰间,原是梁初岳很大胆地环抱住了她的腰,他整个身子都向榻上的她倾过来:「妻主,他闹臣夫婚礼,害臣夫都不能和妻主圆房……」
14.
眼看着他一片晶亮的唇就要向自己亲过来,姚素昭忽然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双唇,语气邪魅至极:「哦?本宫不是说今晚不碰你吗?」
梁初岳慢慢用修长的手指拉下姚素昭的衣服:「妻主不碰臣夫,臣夫碰妻主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却也像飘荡在山谷间的山风一样空灵,听得姚素昭就要醉在他怀里。
这男人被调教得真好,一副妖精似的面孔,配上绝美的身段和恰到好处的大胆,姚素昭想不喜欢他都难。
在他的勾引下,姚素昭胸腔里的心脏早已经砰砰地快速跳动起来了。
她保持着最后一丝镇静,望想梁初岳那绝美的眸子,轻声说道:「你想要什么?」
「臣夫想要妻主。」他突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本就妩媚的眼中流露出渴望。
凶,好凶!
姚素昭看着他的眼睛,心脏漏了一拍。
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他不敢拿她怎么样,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扑上来,如恶狼一般要了她了。
默默咽了咽口水,姚素昭对他说:「初岳,驸马都没要到的东西,你怎么能僭越,抢在他前面呢?」
那一刻,姚素昭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但她确实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甘。
梁初岳看向床上的姚素昭,对她说:「妻主,臣夫就是想抢在驸马之前要,妻主会治臣夫的罪吗?」
15.
他竟然敢这么说?
姚素昭确实是没想到。
这男人明摆着在她眼前吃醋,还真是够勾人呢。
其实梁初岳还想说「臣夫甚至想把驸马的位置抢过来」,不过他到底没敢把心中的这句话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现在姚素昭对楚连笙的绝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和他赌气。
纵然他讨厌极了楚连笙,但是他还是要稳住自己给姚素昭的印象。
听梁初岳说完了这句话,姚素昭沉默了好久,如黑羽蝶般的睫毛一直眨呀眨,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看着姚素昭不说话,梁初岳心中更没有底了,就在他马上要跪下认罪的时候,姚素昭忽然笑了起来:「噗,为什么呢?」
若说只是为了调情而博她欢心,他大可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而换一句别的稳妥的话。
为什么?
梁初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心中一想到就说出了口。
「因为……」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想。」
只是因为他想而已,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这三个字之间蕴含的意思太深长,恍然之间,姚素昭明白了些什么。
她朱唇轻启,问:「你想,想要什么?」
梁初岳轻轻回答:「要一个没有别人碰过的妻主。」
哦?
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总觉得梁初岳能说这番话,已经算是对她的僭越了,若是为了博她欢心,更是冒险。
姚素昭眉毛微挑:「你又怎知本宫现在没有人碰过呢?」
16.
这话说得梁初岳心头猛然一颤,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失落。
刚刚姚素昭的语气不善,似是有些发怒的意味,让他害怕,眼前的女人毕竟是他的妻主,随时都可以定夺他的性命。
同时,那句话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她真的已经被楚连笙碰过了吗?
考虑到尊卑有别,梁初岳还是跪下,重重地磕了一记头:「妻主,臣夫有罪。」
在跪下的同时,梁初岳心中又生出一股愤恨,凭什么!凭什么楚连笙可以仗着和姚素昭青梅竹马就在公主府肆意妄为,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他却要处处卑微小心!
姚素昭看他跪下,只是淡淡地说:「初岳,起来吧。」
下一句话,让梁初岳倍感欣慰,因为她说:「公主府虽有规矩,不过你已嫁我,成了平夫,你我夫妻二人之间,也不必如此生分。」
眼眶微红了红,梁初岳缓缓抬头,他是故意要让姚素昭看到他楚楚可怜的模样的。
「妻主,」他白皙妖冶的面容上眉眼翘楚,「臣夫想着,还是要顾及礼数的,臣夫怕外人觉得公主的男人都很没规矩。」
哟,这个时候还在暗示她楚连笙没规矩呢啊。
姚素昭看破不说破,反倒是顺着他的话,冲他笑意盈盈地说:「罢了,那也不能委屈了你不是?」
她便把素白的双手伸到梁初岳眼前,让梁初岳抓住那只柔软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17.
「妻主,臣夫确实委屈。」他声音低低的,里面透着一丝落寞感。
「新婚之夜……」梁初岳手攀上了姚素昭腰间的扣子,「臣夫,什么都没有……」
他灵巧的指尖一拉,就把那扣子解开了。
姚素昭低头看着他,眉心微蹙:「你要干什么?」
「臣夫……」梁初岳的眼睛呈现出可怕的欲红色,他喉结的轮廓动了动,「想服侍妻主。」
梁初岳……
姚素昭在心中越来越觉得他今日行事大胆,一切都不像齐王派到她身边的眼线应该有的样子,他三番五次地像饿狼一样扑过来,那根本就是一个男人最原始的饥渴,没有什么利弊权衡在其中。
姚素昭勾了勾手指:「初岳,过来。」
本来就离姚素昭很近的梁初岳主动把面庞靠过去,两人几乎鼻尖相对。
这时,姚素昭莞尔一笑,美得梁初岳心魂荡漾。
她把青葱般的手指搭到梁初岳的脸颊上,细细抚摸着他。
梁初岳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沉,呼吸也又重又热:「妻主……」
姚素昭的两片红唇微动,吐出的声音就像狐狸一样勾引人:「想要,是吗?」
「是……」梁初岳目光幽幽地看着姚素昭,一刻也不移开。
「本宫赐你个侍妾,可好?」她问。
这句话让梁初岳浑身上下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吓得脸色即刻就白了。
「妻主,臣夫不敢!」他忙说。
「初岳。」姚素昭叹了口气,「本宫该给你的,不会少的,所以你也别太心急了。」
18.
那之后,梁初岳到底还是走了,姚素昭一个人在屋子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她一直在睡前都还想着今日梁初岳的表现,尤其是他单独来见她的时候,那实在是不像一个眼线该有的样子。
第二天醒来之后,身边的侍女告诉她,楚连笙来了。
他又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吧。」姚素昭从床上起来,虽然素面朝天,未着粉黛,却仍楚楚动人,仪态万千。
楚连笙拨开帘笼进了来。
按理说,即便已婚,公主也不会让别的男人进自己的闺房,楚连笙原以为自己已经被姚素昭划进了外人的行列,如今她肯这样让自己直接进去,他欣喜不已。
才进到公主的卧室,他便看见姚素昭斜倚在床上,长发宛如黑色的瀑布倾泻下来,红色锦绣被子下露出一截白嫩的玉足,像一片洁白柔软的云朵,让楚连笙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来干什么啊?」姚素昭漫不经心地问。
楚连笙沉稳地说:「今日新侍入府,按规矩该来公主房中给公主和臣夫敬茶,臣夫便来了。」
原来是来给梁初岳下马威来了。
虽说姚素昭给梁初岳封的是平夫,不过平夫只是在权力上和驸马不分伯仲,论一些礼仪上的东西,还是不能和驸马相比的。
当初,楚连笙是一年里面都不给姚素昭留,但是在这上面,姚素昭还是给楚连笙留了一些面子的。
这确实是按规矩该有的程序,姚素昭也不能多说什么。
19.
这时,姚素昭的贴身侍女进来了。
「驸马,奴婢要给公主梳妆打扮了。」她说的客气,意思却是让楚连笙回避一下,省得在这里碍事。
「妻主,」楚连笙在原地定定站着,「要不,臣夫给您描眉吧。」
这番话让屋子中的姚素昭和她的侍女都惊了一惊。
夫妻画眉,闺房之乐,自古以来,文人雅士的约定俗成。
听到驸马这话,侍女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便把目光投向了姚素昭,等她的反应。
「哦?」姚素昭眉尖微蹙,只问,「你会吗?」
「臣夫曾为此练习多日,还望妻主能给臣夫一个机会。」
他说完,姚素昭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想了想,姚素昭点点头:「好,来吧。」
楚连笙心中暗喜。
他们俩都知道,她若是同意了他给她画眉,便是同意了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如此,便也离相互亲近不远了。
既然姚素昭同意了,那贴身侍女也知道些好歹,便不在此地久留,她一走,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楚连笙一步一步向姚素昭走过去,拿起梳妆台上的螺黛和笔,浅笑道:「那……」
「等等。」姚素昭忽然道,「方才她退下得太快了,那丫头还没给本工敷铅粉呢,不能就这么直接画上眉毛。」
楚连笙直接回身拿起梳妆台上的铅粉奁,道:「公主,此事臣夫也能做得来。」
20.
姚素昭沉默片刻,便也默许了楚连笙的做法。
或许在她心中,还是给这个青梅竹马留了一些温存的吧。
看着床边摆好的水盆和擦脸巾,楚连笙先把擦脸巾浸润,然后服侍姚素昭洗脸,洗完之后,把铅粉拿来,为她细细地敷上。
给姚素昭梳妆的时候,他们两个靠得很近,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靠近过了呢。
他的呼吸炽热,隐隐扑在姚素昭细腻的皮肤上,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她的皮肤在他手下轻颤,楚连笙自然是能清楚地感觉到的。
无论身份多么尊贵,她到底是个女人呢,楚连笙想着。
既然她能在他的手下发颤,那也就证明,她还是害羞,她肯对他害羞,就证明她心中还是有他的。
「阿昭,」楚连笙一时没忍住,叫出了那两个字。
姚素昭猛地睁眼,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面满是情愫。
「怎……怎么?」姚素昭攥紧了衣角,手心全是汗。
「没什么。」楚连笙笑着放下铅粉奁,又拿起了螺黛和笔,来到姚素昭前。
他动作确实熟稔,左右各一笔,画得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画完之后,他放下螺黛和笔,轻轻道:「就是觉得,阿昭很美。」
不出楚连笙所料,她的脸果然红了。
「啊?」
姚素昭也不知怎的,脸也红了,呼吸也急促了,她甚至不敢看向楚连笙了,直接把头别过去。
楚连笙笑着牵起她的手:「要不,臣夫给妻主更衣?」
21.
姚素昭忽然沉下声音说:「不必了。」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本宫自己一个人更衣也快些,省得初岳在外头等久了,本宫也心疼他。」
这一番话让楚连笙猝不及防。
原以为上一秒她已经和自己恢复了些感情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又……
楚连笙呆呆站在原地,凝望着姚素昭,眼中满是惊讶。
就像大梦初醒一般,姚素昭看楚连笙还在呆滞,索性直接把他推出门外,大门一关,自己在其中换起衣服来。
须臾,她就把衣服换好了,一件绣着莲花的淡紫色长袍,衬得她威仪高雅,再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知的少女。
换好衣服后,姚素昭打开了门,看见楚连笙站在门外。
「走吧。」她的声音淡泊如水,刚才被他勾起的情愫好像又消失不见了一样。
真正的伤害哪儿那么容易弥补?
楚连笙在心中暗叹一声,没说什么,只默默跟上了姚素昭的步伐。
两人来到前厅,坐在椅子上,梁初岳还没来。
毕竟他不想那么急着来看楚连笙和姚素昭伉俪情深的场面。
见梁初岳没来,楚连笙便笑说:「方才妻主担心新侍等得焦急,他倒不怕妻主等着。」
话里话外,戳梁初岳脊梁骨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姚素昭的眸子向下一垂,长长的黑睫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你又怎知,他不是给本宫和驸马故意留些时间呢?」
22.
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连笙被姚素昭问得一怔,目光立刻移向姚素昭的脸上,却发现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
「可能驸马知道,公主和他再有什么时间,也无济于事了吧。」忽然传来一阵轻蔑的笑声,一听便可知是梁初岳来了。
果不其然,梁初岳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堂中,简单地给姚素昭行了礼,然后就不掩一身嘲讽之气。
楚连笙被梁初岳嘲讽得青筋暴起,他瞪着梁初岳道:「你什么意思?」
梁初岳一笑:「驸马,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我的意思是,就算给你和公主相处的时间,也不能改变现状了呢~」
他忽而抬头去看姚素昭,眼中流露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可怜,同时又有些狡黠的光彩:「是吧,公主?」
纵然心中有惊涛骇浪,姚素昭的面上却不显一分,她只淡淡地说:「行了,别贫嘴了,赶快把该尽的礼数都尽到吧。」
她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梁初岳的那句话,她和楚连笙的现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姚素昭觉得自己对楚连笙已经失望至极了,应该已经没有什么情分在其中了。
但是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眼前,贴身的侍女已经用托盘托来了茶水和茶壶,是给梁初岳敬茶用的。
这件事情摆在眼前,姚素昭也没有那么多心神分去思考她和楚连笙的现状了,她看向梁初岳,等着他敬茶。
23.
首先,梁初岳要先给妻主姚素昭敬茶。
温热的茶水跳跃到白皙的瓷器茶盏中,浅绿色的汤汁与雪白色的瓷器相互映衬,那场景格外美丽,声音也如山谷中流动的山泉一般泠泠动听。
梁初岳放下茶壶之后,举起那盏茶碗,毕恭毕敬地蹲下身子,把茶碗给姚素昭双手奉上:「妻主,请用茶。」
姚素昭低头看着他的双眼,觉得那里面有一瞬魅惑的光在闪动,好看极了。
她伸手接过梁初岳递来的茶盏,冲他淡笑了一下,那抹笑容明艳极了。
看着姚素昭冲自己笑了,梁初岳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漏掉了一拍,他很希望时光就这样停在这里。
接过茶之后,姚素昭喝了一口,清甜的茶甘在舌尖上回荡,她很喜欢这种味道,便称赞了一句:「这茶好香。」
「妻主喜欢就好。」梁初岳说道。
这两个人的互动,楚连笙一直默默看在眼中,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心很痛。
不过,这梁初岳给姚素昭敬完茶,就该轮到他了。
想到这里,楚连笙看向梁初岳的目光便冷了几分。
等姚素昭彻底喝完茶之后,梁初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拿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茶,不过这一次他站起身子之后就再没蹲下。
他把茶盏举到楚连笙面前,站着的他甚至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楚连笙,目光中带有些睥睨的意味,他皮肉不笑地说道:「驸马,请~」
24.
这一刻,气氛很微妙。
梁初岳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恭敬谦卑,但是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桀骜。
楚连笙默然抬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梁初岳,对方从上之下递来一杯茶,仿佛天境神祗给凡人的赏赐,那样的居高临下。
这一刻,姚素昭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打量了一番递来的茶,楚连笙只问道:「平夫敬茶,不跪吗?」
这话他能问出口,是梁初岳早就想过的。
梁初岳笑吟吟地答:「驸马大人既知某是平夫,就该知,某给你敬茶是因为礼数,某不给你下跪是因为尊卑相平。」
「梁初岳!」楚连笙一怒,狠狠拍了桌子一下,「你别以为你是个平夫就趾高气昂了!说到底,你还是偏房!」
他剑眉一挑:「我告诉你!平夫可以有好几个,后续进公主府的男人,都可以是平夫,但是驸马只能有一个!」
冷厉的光在梁初岳眼中一闪而过,他忽然笑了:「驸马,话是这个道理,只是……」
「某进了公主府,必竭尽全力讨公主欢心,绝不欺侮公主,让公主伤心欲绝另纳新侍,所以……想来公主府该是也没有第二个平夫了。」
这一番话说的,直直刺中了楚连笙的要害。
他当场脸就绿了,愤然打翻梁初岳敬的茶水,破门离去。
看着楚连笙离开的背影,姚素昭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问:「你是故意的吧。」
梁初岳跪下,趴在姚素昭腿上,软软地说:「就是想替公主出出以前的气。」
25.
姚素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总也不能让他和楚连笙这么天天鸡飞狗跳下去。
她还不确定梁初岳被送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和楚连笙这么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消停些。
姚素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对梁初岳说道:「初岳,本宫忽然想起,快要到一年一度去西园寺祈福的日子了,要不,你代公主府过去祈福几日?」
听了她的话,梁初岳眸色微动,他道:「公主殿下,这等殊荣,怕不是还是正宫驸马去比较稳妥。」
姚素昭的嘴角扯了扯,心想,这会儿你知道人家是正宫了?刚才那份看不起人的桀骜哪去了?
不过他说的也是,要不……让楚连笙去?
反正这二虎不要放在一山养就好了。
倒也不是舍不得楚连笙,姚素昭就是怕,楚连笙还是心怀怨恨,要是上佛祖面前祈求他们公主府不得好死,她日后遭殃……
犹豫了一下,姚素昭直言道:「本宫就是担心,驸马他与本宫曾心存嫌隙,如若到佛祖面前诅咒本宫,会对公主府不利。」
这话说完,梁初岳的笑容凝了凝。
这话他确实不好接。
他才不想告诉姚素昭楚连笙心中还有她这件事,虽然对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良久,他想到了该怎么说,笑起来:「妻主,你若是让臣夫去,臣夫不会诅咒公主府的,臣夫只会诅咒驸马。」
26.
哎。
姚素昭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怎的又这般不正经?
她只问:「你当真想让楚连笙去?」
梁初岳笑道:「去不去无所谓,主要是想陪着妻主。」
说完这句话后,他偏头笑了一下:「若是妻主想亲自去西园寺,那臣夫一定乐意陪。」
亲自去一趟西园寺?
这主意倒是不错!
她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
姚素昭仔细想了想,原本说去西园寺只是随口一说,为的只是把楚连笙和梁初岳分开,不过如今想来,她确实好久不去了,若真是去那里逛逛,倒也不错。
只当可以去散散心呢。
她犹豫着:「本宫……去?」
梁初岳看出了姚素昭的心思,顺着说道:「西园寺风景典雅,臣夫陪公主去看看,可以散散心呢。」
接着他又道:「若是去祈福,自然是公主亲自去最灵验,万一……」
他眸色忽然深了深,凝重地说道:「日后有人对妻主不利呢?」
齐王!
姚素昭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人。
他是要说什么?
原本,姚素昭对梁初岳的警惕已经放下了,可他这样一说,让她又满心戒备起来。
如今朝堂上不安宁,新帝初立,她身为皇帝的同胞姐姐,自然是齐王等蠢蠢欲动的亲王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姚素昭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问完了这句话,她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梁初岳的反应。
27.
梁初岳趴在姚素昭的腿上,眼神很是清澈无辜。
他笑着,浅浅的,道:「妻主深得圣人器重,忌惮、眼红公主的人比比皆是,哪里说得过来呢。」
中规中矩的回答。
姚素昭脑海中浮现出这么几个字。
正当她无趣之时,梁初岳又忽然说道:「不过,不管与公主为敌的人是谁,臣夫都愿意帮公主除掉他们。」
什么?
姚素昭心中一惊,立刻看向梁初岳。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掩藏不住的质询,但是梁初岳回报给姚素昭的目光很纯透,没有一丝杂质。
他就敢那么直面姚素昭质问的眼睛,毫不躲闪、毫不畏惧,甚至,里面还隐约滚动着些情愫。
最后,竟然是姚素昭先收回了目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梁初岳的心思,她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呢。
她静静地坐着,侧影美成一幅画,让梁初岳不知不觉看呆了。
好美。
忽然,她又抬头,问梁初岳道:「初岳,你爱过一个人吗?」
什么?
梁初岳眼底透着一丝不解。
他哽了哽喉,问:「妻主何以这样问?」
姚素昭缓缓转过头来,对梁初岳说:「你知道爱一个人的表现是什么样吗?」
梁初岳眼眸微垂,轻声道:「大概……就是臣夫这样?」
不是的。
姚素昭在心中默默说。
她遥望着一个方向,眼前浮现起她和楚连笙的往事,缓缓道:「爱一个人,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呢。」
28.
她不禁又想起了从前和楚连笙的日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每时每刻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最后换来的还是……
眼看着姚素昭的神色越来越哀伤,梁初岳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是又想到了驸马楚连笙。
他并不喜欢看姚素昭总是想着楚连笙的样子,不仅因为他不喜欢那个男人占据姚素昭的脑海,仅是她那份心痛就足以让他心疼了。
梁初岳连忙出言说道:「妻主,爱有很多种的。」
说到这里,他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出了几个字:「如果心中清楚一个人本来就会爱自己,便不会小心翼翼了吧……」
他说完这个,心脏没由来地剧烈跳动起来。
说到这个份上,她会不会想起什么呢?
姚素昭确实想起了什么,只不过那还是和楚连笙的过往,她想起她因为和楚连笙青梅竹马,觉得楚连笙一定喜欢她,所以才在一开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要下楚连笙做驸马,哪知他竟然……
说到这里,姚素昭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有一丝伤感。
梁初岳的眼睛一直放在姚素昭身上,那抹哀伤自然逃不掉他的眼睛。
他看见她又伤心了,心中有一丝怒意。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忘不掉他!
他就那么值得你牵挂吗?
梁初岳默默握紧了拳头。
到底要他怎么做,才能把她的心从楚连笙那里抢过来!
恍然间,梁初岳有些绝望,他低低地说道:「妻主,去西园寺祈福的事情,您再好好想想,臣夫就先告退了。」
29.
最后,姚素昭带着梁初岳和楚连笙一起去了西园寺。
她自己也没想到,去西园寺明明只是她一时兴起的决定,却能招来平央公主府最大的转折。
那天,姚素昭在派楚连笙和派梁初岳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最后索性把两个人都带着了。
平央公主带着驸马和平夫,整个公主府就这三位主子了,一齐出行,可以说是最大的阵仗了。
马车到了西园寺的时候,西园寺的主持明慧大师亲自出来接待这三人。
明慧大师看了看姚素昭左右的梁初岳和楚连笙,最后还是对姚素昭点头说道:「参见公主,参见驸马,参见平夫。」
姚素昭淡然道:「大师有礼了,快带我们去菩萨前礼佛吧。」
明慧大师道:「阿弥陀佛,公主殿下,依照佛门的规矩,公主殿下不如移步厢房稍候片刻,等老僧着人为公主熏香之后,再见菩萨,也好让菩萨见到公主的诚意。」
那时,楚连笙似是就意识到了什么,皱眉说道:「这么麻烦?」
他暗暗握紧拳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明慧大师仍是一副和善的面容:「公主殿下大动干戈来到西园寺,想来也是为了让菩萨看见公主的诚意的吧。」
这一句话传进姚素昭耳中,惹得她神色微动。
她压下眼底的潋滟,平和一笑:「不错,那本宫便随着明慧大师去焚香吧。」
30.
一行人由明慧大师引到厢房之中,本有侍卫也要跟着进,却被明慧大师拦在了外面。
「公主殿下,佛门清静之地,公主殿下还是不要让这刀啊剑啊的扰乱为好。」明慧大师说。
话至此,姚素昭已经在明慧大师的慈眉善目后面看到了一丝异样。
不过她没有声张,也只是莞尔一笑:「明慧大师说得有礼。」
这时,楚连笙已然急得涨红了脸:「妻主,如此不妥!」
姚素昭淡淡瞥了楚连笙一眼,看出他是真的在担忧自己,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无妨。」
说罢,她便素手一挥,挥退了那些要跟进来的侍卫。
她稳稳站在屋中,看着明慧大师,浅笑:「这下,可以了吧。」
明慧大师点点头,道:「公主殿下稍候片刻。」
不出姚素昭所料。
再次进来的,不是明慧大师派来的僧人,而是一个兵甲披身的将领。
姚素昭一眼就认出了来者,对方是齐王的部下赵山武。
还没等赵山武说话,姚素昭便先道:「是齐王派你来围剿本宫的?」
赵山武一愣,然后道:「是啊,公主好生聪慧。」
姚素昭慢悠悠地坐下,看似气定神闲,心中却是慌张极了。
她确实提前发现了这场异变,但她发现得有些晚了。
至少,她没带足够的兵力来。
紧紧盯着赵山武,姚素昭试图寻找事情的转机。
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姚素昭的手,姚素昭一看,是楚连笙。
楚连笙凝眉道:「公主莫怕,臣夫护你周全。」
31.
一旁的梁初岳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在楚连笙握紧姚素昭的手的时候,噗嗤一声笑了。
你拿什么护她周全?
他在心中暗想着。
能护妻主周全的人,是他梁初岳!
在这时,姚素昭意外把目光投向了梁初岳。
她的眼神很淡,也很冷,带着能穿透人心思的洞察力。
她看向梁初岳,仿佛在等待他的动作。
她很想看看,这时候的梁初岳会是什么反应。
梁初岳感受到了来自姚素昭的目光,坦然一笑,负手上前走了一步,道:「妻主也知道,臣夫能救您?」
姚素昭的语气平淡至极:「本宫一开始倒是没指望你搭救,本宫只是好奇你的立场。」
「妻主多虑了,」梁初岳笑着牵住姚素昭的手,「臣夫一直陪在妻主身边,决不退缩。」
他牵住她的手,手掌很暖。
他道:「妻主,您一直以来对臣夫的猜忌,这一刻也该结束了。」
他都知道呢。
姚素昭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梁初岳握紧了拳头,今天的变故,他会让姚素昭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意,他和楚连笙之间,到底谁更能护她周全。
梁初岳忽然上前,神情凛然地对赵山武说道:「今日,你决不能伤了公主。」
赵山武的眼神中流露出为难:「梁大人,这……」
「齐王那边,我来通融。」梁初岳摸着下巴说道。
32.
梁初岳,本叫梁初悦。
他是齐王的座上宾,曾是他手下最得力的谋士。
因为生来貌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他从来都只躲在郊区结庐中避世。
每次齐王需要梁初悦出谋划策,都是对方亲自驱车赶到梁初悦所在的结庐,找他会面。
直到有一天,一直避世的梁初悦终于出山了。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出来竟是去给平央公主做男宠的。
包括齐王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梁初悦是为了给齐王收集情报才屈尊进公主府接近公主,只有梁初悦自己知道,他是为了接近公主,才肯给齐王收集情报。
「赵山武,」梁初悦神情自若地笑笑,「要不你带兵留在这里吧,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嗯?
赵山武一头雾水。
齐王临出发前告诉他的是,一切听梁先生的调度,和梁先生里应外合,制服公主,然后去公主府里找到先帝留给公主的虎符……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他不解的样子,梁初悦无奈地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赵山武立刻皱起眉头,向姚素昭行礼道:「公主,刚刚多有得罪,公主莫怪。」
姚素昭没说话,她也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只知道,现在她暂时是安全的。
她转头看了看梁初悦,只见他还是满脸温柔地笑着看向她。
「妻主,」梁初悦悠悠地说道,「一会儿臣夫出去片刻,办些小事,晚上之前必然赶回来,陪妻主共用晚膳。」
33.
眼见着京城的风云就要变了,他竟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说什么陪她共用晚膳?
姚素昭率先慌忙了,问他道:「你要去哪?」
梁初悦也不藏着掖着,他直说道:「或者齐王,或者圣人,臣夫总要见一个。」
外面什么情况?
姚素昭急着问道:「圣人怎么了?」
这种时刻,梁初悦还有心思笑道:「圣人说了,此番剿灭齐王,臣夫有功,功成可以娶公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楚连笙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姚素昭也不管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担心的是皇帝的安危。
她上前一步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王造反了?」
梁初悦想了想,道:「应该是一个时辰前造反的,现在大抵已经被擒住了。」
嗯?什么?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
姚素昭心里不安稳,还想抓住梁初悦追问什么,梁初悦自己却先说道:「公主放心,就算出了变故,齐王没被擒住,臣夫也有万全之计护公主周全。」
可是姚素昭现在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
她只想知道,在她来西园寺这段时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然,梁初悦把手指抵在姚素昭的唇上,他极尽温柔地安慰姚素昭道:「公主且放心,让赵将军在这护您周全,等臣夫去去就回来接您。」
34.
姚素昭确实是慌乱的。
这么大的事情在她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她怎么能不慌。
眼下让她慌张的,同时还有梁初悦要离开。
他是眼下姚素昭唯一能指望上的依托,她走了姚素昭心里不踏实。
同时,她也是担心梁初悦的。
他只身前往那么兵荒马乱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她上前抓住梁初悦的手,满眼的担心:「你去会不会有危险?」
梁初悦喉结滚动了一下,明显是对她的话有一丝震惊。
而后,他笑了,把姚素昭搂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妻主肯关心臣夫,臣夫三生有幸。」
他又一偏头,在姚素昭的脸上亲了一下,沉沉道:「就算为了妻主,臣夫也会好好回来的。」
如此,姚素昭才勉强放下心来。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梁初悦,对他说:「那……万事小心。」
「我知道。」梁初悦笑着,又看了姚素昭一眼,终还是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楚连笙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深深地感觉到,他是真的没有用。
梁初悦彻底走后,屋中只剩下他和姚素昭两人,赵山武也在梁初悦的调度下退了出去,守在外面了。
屋中空气是沉默的,也有些尴尬。
姚素昭微微瞥了楚连笙一眼,终于发话了:「他这样的身份,你猜到了吗?」
楚连笙沉着脸色道:「确实没想到,他有这么多后手。」
姚素昭说道:「他是有备而来的,事成之后,你很危险。」
忽然,她严肃地说道:「不若你今天就走吧。」
35.
什么?
那一瞬间楚连笙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要他走?
当初,强把他留在身边的是她,现在,要把他赶走的也是她?
楚连笙满脸错愕地看着姚素昭,眼神空洞洞的:「阿昭你在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抓紧姚素昭的手:「当初不是你非要把我接进公主府的嘛!」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低吼,情绪格外激动。
想起过去做的荒唐事,姚素昭的太阳穴就隐隐发痛。
她沉声说:「你为什么现在都不明白,本宫当时是为了保住九皇子的性命,才出此下策!」
听到这里,楚连笙愤怒地甩开姚素昭的手,表情扭曲:「可是当时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吗?」
这件事情,无论是姚素昭还是楚连笙,都不能否认的。
姚素昭深吸一口气,对楚连笙说:「那时喜不喜欢,已经无所谓了。」
她微微仰起尖翘的下巴,望着天花板,表情肃穆:「本宫只是觉得,凭今日梁初悦的举动,日后,他必然掌权,你不现在离开,不安全。」
说完此番话的时候,楚连笙彻底冷下了脸:「阿昭,你是觉得,我只能任他宰割吗?」
他握紧了拳头:「你是觉得他很厉害,我什么也不是,是吗?」
他说到这,姚素昭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他曾经调查出梁初悦身份的事情,证明他背后也有势力。
她看向楚连笙的眼神冷了冷,问道:「你,想证明什么?」
36.
楚连笙笑意很冷。
「阿昭,好歹我也是前朝九皇子。」他握紧拳头,眼神阴沉。
那话让姚素昭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攥紧自己的衣袖,她盯住楚连笙问:「你要做什么?」
那一刻,她除了浑身发冷简直没有别的感觉。
她发现原来在她的心底一直潜藏着一种对于楚连笙的恐惧。
那种恐惧来源于她和他天生的对立。
楚连笙是前朝的九皇子,姚素昭则是本朝的公主。
她在心中永远害怕着,楚连笙在她府中只是蛰伏,只是等待时机,一旦有机会,他会起兵造反,毫不留情。
现在,楚连笙的一举一动,正在把她心中的这层恐惧扒开,甩到光天化日之下。
楚连笙看着姚素昭,伸出了手,和刚刚梁初悦一样,摸了摸姚素昭的脸。
与梁初悦不同的是,他摸姚素昭的手指很冷,他的声音也很可怕,楚连笙说:「阿昭,这天下乱,也不应该是梁初悦这等下贱人搅乱的。」
他又说:「你一直不原谅我,恨我当时让你颜面尽失,可是我想,你无法理解我的心情……」
他手下的姚素昭已经开始颤抖了,他还在幽幽地说:「我想,如果你也经历过那样的国破家亡,你就会原谅我了吧。」
楚连笙……
姚素昭握紧拳头,冷声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连笙淡然说道:「我在京城囤了兵,人数不多,不过完成一场变乱中的刺杀,足矣。」
37.
距离前朝覆灭没多久,楚连笙就能迅速再次囤起私兵,他不愧是精明的九皇子。
「你从进公主府开始,就开始行动了吧。」姚素昭问道。
「差不多,」楚连笙答得利落,「阿昭你没经历过国破家亡,你不懂那种锥心的仇恨。」
他有这种心思,姚素昭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不生气。
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被灭国的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既然你想活下去复仇,一开始本宫要娶你的时候,何必那么反抗?」姚素昭问。
「那个时候,没想过活。」楚连笙冷笑一声。
「后来又决定活下来复仇了?」姚素昭笑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在心底觉得,她和他好像只剩下利用了,还有冲突和对立,青梅竹马的那些情分,都散了。
她完全可以理解楚连笙了,但是她不打算原谅楚连笙,因为他们的身份让他们没有再在一起的可能了。
「想复仇默默囤兵就好了,」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不用故意再演浪子回头的戏码,说什么后悔了喜欢本宫。」
楚连笙仍是笑:「阿昭你不必如此怀疑,我们的感情我是真的放不下。」
他忽然把姚素昭拥入怀中:「我知道我是真的对不起你。」
被他拥入怀中,姚素昭感觉不到任何温情,只想立刻推开他。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问出他最后一个问题:「方才赵山武带兵围本宫的时候,你怎么想?」
38.
楚连笙偏头看着姚素昭,道:「阿昭,你怨我刚刚没挺身而出保护你?」
姚素昭没说话,一身冷气,算是默认了。
似是有些无语,楚连笙叹了口气,走到姚素昭身前,拍了拍她:「阿昭,今日的变化如此,不要闹脾气好不好?」
听他这样一说,姚素昭嗤笑一声。
「噗,」她道,「本宫只是确认一下,你现在究竟是多大的敌人。」
楚连笙皱眉说道:「阿昭,我是你的丈夫。」
看着楚连笙,姚素昭只觉得好笑:「楚连笙,你有没有觉得你一直都很奇怪。」
「你若一直像你我成亲之初那样抗拒本宫也就罢了,中间若是因为忽然起了韬光养晦的心思,对本宫态度突然转变本宫也能理解。」她眼神冷冷的,「可事情都到了今天这样了,你也承认你要灭我皇族复你前朝,你在这提起你我那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有意义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涌现出一种深厚的厌恶感。
「阿昭,我是爱你的。」楚连笙只说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身上好像也少了些做驸马的低微。
这话说得姚素昭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楚连笙这份迟来的爱情,迟到和他的复仇一起来,简直毫无意义。
所以,面对他的一番话,姚素昭只能用一种格外反感的眼神来回应。
39.
眼下,姚素昭只想知道,皇帝、齐王的两股势力,还有楚连笙手下的那群刺客,究竟谁能得手。
这个结果,决定了她的生死。
还有离开的梁初悦,他又如何了。
看姚素昭不说话,楚连笙追问着:「阿昭,你觉得我不爱你?」
姚素昭毫不客气地说:「本宫只是觉得,你的爱没有意义。」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楚连笙仰起下巴,眼神寒肃,「你我青梅竹马的日子,你都忘了吗?」
他说着,让姚素昭的眼前难免闪起了她曾和他经历过的那些场景。
那会儿还是楚家的天下,她的父亲也还是前朝丞相而已。
那会儿她哪会想到日后她的父亲会逼宫造反、改朝换代呢?
其实从她的父亲改朝换代开始,他们美好的过去就已经变成镜花水月了吧。
想到这里,姚素昭由衷地替自己和楚连笙感到悲哀。
所以,姚素昭的红唇边尽是讥讽:「确实,我都忘了。」
哪知这一句话出口之后,楚连笙忽然变得凶残无比,他上前一步,猛地把姚素昭扑在身下,眼神可怕极了:「忘了?那我让你回忆回忆!」
他要做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测从姚素昭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挣扎着:「楚连笙,放开我!」
楚连笙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四肢有力地钳制住姚素昭的手臂。
他的气息都是凶猛的,他直接把嘴唇贴了过来,贴到姚素昭薄软的唇上,强吻着她。
他含含糊糊地说道:「阿昭,不如看看,我有多爱你。」
40.
那一刻,姚素昭发狠了挣扎着。
她用上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楚连笙的禁锢,而他的吻很重,重得她无力挣脱。
「楚连笙!」她被他吻住,痛苦地左右摇头,却被楚连笙用大掌扣住了后脑勺。
曾经她是多么渴求楚连笙给她一个吻,现在她就有多反感楚连笙给她的这个吻。
若来得太迟,就一文不值。
而楚连笙就像一个吮吸母乳的婴儿,机械地攫取她口中的甜液。
「阿昭……」他眼睛中充满了红血丝,不太正常地呢喃着,「等我成功了,我娶你一次。」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可惜你不可能成功了。」梁初悦破门而入,手中举着一张弓,在看清楚连笙的一刹那,松了手。
那只箭如闪电般飞入了楚连笙的后背。
姚素昭明显感觉强压在自己身上的楚连笙身子一僵,有一片鲜红的血飞溅到姚素昭的衣服上。
因为背后突袭,楚连笙眉头皱了一下,放开姚素昭,强撑起身子回头看过去。
那支从梁初悦手里射出去的箭刺穿了楚连笙的胸膛,显然重伤了他。
楚连笙的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就要站不稳了。
「还在做你复国的春秋大梦?」梁初悦眉毛一挑,眉眼间尽是轻蔑。
「别想了,你那一手刺客早让本相和皇帝的人灭光了。」梁初悦背起手来,直接断了楚连笙的念想。
41.
姚素昭注意到梁初悦的称呼——本相?
她问:「你说……『本相』?」
梁初悦走到楚连笙身边,一脚踢开虚弱的楚连笙,把姚素昭拽到身后护起来:「公主,臣夫举报齐王谋反,带兵平乱有功,圣人已封臣夫为相了,还赐了娶平央公主的圣旨。」
楚连笙嘴边流出一道鲜血,他怒目圆睁,瞪着梁初悦,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配。」
望着倒在地上的楚连笙,梁初悦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下去:「本相不配,难道你配吗?」
他眉间尽是阴狠:「你早就应该在前朝破灭的时候去死了。」
楚连笙一口鲜血喷出,他看着梁初悦,看着姚素昭,然后狂笑:「哈哈哈哈,姚素昭,梁初悦他说他是相,你就不怕,他也像你爹一样,身在相位却谋反,灭了你的皇族吗?」
「闭嘴!」梁初悦脚下的力气又加重了一分。
那一刻,姚素昭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说到底,也是她的父皇对不起楚连笙的家族,才会让他曾把这份怒意迁怒到她的身上。
现在,他复国的梦想破灭了,他过去的爱情也被人夺走了,楚连笙终究成了一个可怜人。
那一刻,姚素昭看向狼狈的楚连笙的目光里,没有了爱意与恨意,只剩下悲悯。
成败有时候可以定下很多东西。
姚素昭拉着梁初悦的衣袖,对他说:「放开他吧。」
可是梁初悦没动,他说:「公主,这狂徒若是放了,只怕又会对公主欲行不轨。」
42.
沉默片刻,姚素昭说:「圣人只要没下旨,他终究是驸马。」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她还对他有情,舍不得见他沦落。
这让梁初悦的脸色骤变。
一直以来,他对姚素昭的态度都是和善的,不舍得对她皱一下眉,不过这一次,他很明显地将愠怒写在了脸上。
把楚连笙踩在脚下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
从他在草檐陋庐下蛰居,听闻前朝九皇子大闹平央公主府那一天开始,他就想这么做了。
十二岁那年他以书童身份随前朝状元陈祺应入宫,无意冲撞了前朝德妃,亦是九皇子楚连笙的母亲,陈祺应生怕惹了德妃娘娘的晦气,把他推出去任德妃处置。
德妃气不顺,要打他一百大板,他便被人打得奄奄一息。
被打时,九皇子楚连笙就站在一边,用看戏的眼神看着他的不幸遭遇,还是等到了他的青梅竹马——前朝姚相嫡女姚素昭来了,看见这一幕,站出来为他求情,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也是那一天,他记住了姚素昭,他想姚素昭保护过她,以后他也要保护姚素昭的。
他听说过楚连笙作践姚素昭一次,眼下这男人倒在他脚边,他绝不会让他作践她第二次。
看了看姚素昭深沉的面色,又看了看楚连笙虚弱的神情,梁初悦笑了:「幸好本相在来之前,在箭上涂了毒。」
「什么?!」姚素昭听罢,心中震动不已。
43.
松开楚连笙,梁初悦走到姚素昭面前,拍了拍姚素昭的肩膀,「公主,臣夫如此也是圣人的意思。圣人知道公主还会念着与这前朝逆贼的旧情,舍不得杀他,所以……」
梁初悦的眼神里冷光毕现:「杀这逆贼,就由臣夫代劳了。」
说完,他看见姚素昭的身子抖了一抖,立刻上前抱住她。
姚素昭确实快要站不住了,她脑子里很乱。
楚连笙这个人,她确实是不爱了,但是让他死在自己面前,她也受不住。
曾经,她做不到让楚连笙死在自己面前,现在,她也做不到。
「梁初悦……」姚素昭看着楚连笙逐渐涣散的眼神,和渐渐微弱的气息,带着哭腔解释道,「本宫不喜欢他了,但是,你们饶他一命吧,毕竟他和本宫就交情……」
被梁初悦制在怀中,姚素昭开始挣扎,想挣脱他。
但是梁初悦只是冷着脸把姚素昭抱得更紧,绝不让她靠近楚连笙。
他语气中带着哄人的温度:「公主,你要明白,他是前朝皇族,本来就该死的,他能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被公主喜欢,可是公主已经不喜欢他了,那他就该死了。」
姚素昭抓紧梁初悦的衣服,她脑子很乱,现在只想让楚连笙活下来,她不管不顾地说:「那本宫现在还喜欢他,让他活下来吧!」
听到这句话,楚连笙就快要断了的气息忽然骤喘了一下,他的手指像要抓住什么,紧了一下。
阿昭,你终于承认你还喜欢我了。
他在心中欣慰地想着。
44.
「公主,」梁初悦嘴角的笑容温柔但是决绝,他心中压着乌云一般的无奈,触摸姚素昭的手指还是很轻柔,只是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狠。
「可是,如果你还喜欢他,本相是不会让他活的。」
他细细抚摸着姚素昭的脸,「本相不会让公主喜欢的别的男人活在这世上。」
绞紧梁初悦衣服的手指骤然松开,姚素昭的嘴角微微抽动,可以看出她心中的哀痛。
果然,他们都不会让楚连笙活下去了。
姚素昭缓缓地回头,看见楚连笙正躺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显然已是弥留之际了。
她还是推开了梁初悦,走向即将寂灭的楚连笙。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让他活下来,最后还是失败了呢。
这个人,曾带给她无数的憧憬和甜蜜,也带给她太多的烦闷和痛苦,他交织在她的前半生里,抹不去,忘不掉。
现在,他终于要离开她了呢。
或许是对她自己少女花期的追悼,或许是还保存着对曾经俊美郎君的幻想,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姚素昭的双颊流下。
楚连笙已经快要离开人世了,他的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起来,但是他还是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手很冷,而姚素昭的手上还有生命的余温。
姚素昭跪在楚连笙身边,握紧了他暖不透的手。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最后,我还是没保住你的性命。」
45.
怪造化弄人,不怪你。
楚连笙在心中想着,但他已经没有发声的力气了。
他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他很想努力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个和自己相伴成长的少女,也是自己宿敌家的千金,但是他做不到了。
这世间他经历过最繁华的尊贵,经历过最落魄的卑微,经历过被人撕心裂肺地爱,也经历过撕心裂肺地爱别人,人间一场风尘宴,百味他都尝过了,不遗憾。
但是,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他感受着手掌间的暖意,那个牵着他的人,曾多少次都如今天这般,在他周遭皆寒的时候给他尽力的暖。
可他们两个人之间,终究是他负了她。
他回味着刚才姚素昭说的那句「那本宫现在还喜欢他」,竟然有了一丝力气笑起来。
还好,还好她还喜欢他。
那就够了。
楚连笙断断续续地说道:「阿昭……你还愿意……为我难过啊……」
这便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两片唇瓣上下一闭之后,他向来深邃的眸子也被黑睫覆上了。
姚素昭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她伏在他已经冰冷的尸体上,潸然泪下……
陪伴她十几年的人,还是没留住呢。
也罢,也罢,她还有新的生活,还有新的愿意爱她的人。
……
景阳二年,西园兵变之后,平阳公主府一共接到了两道诏书。
第一道,是前朝皇子楚连笙以驸马身份下葬。
第二道,是本朝丞相梁初悦以驸马身份入府。
而平央公主府的门前,还有一群小孩子,在跑跑闹闹,口中唱着一首从东方越洋传来的歌谣。
「天地昭昭,如斯之悦,何物已覆,锦匿甚多,吾心所望,乞君怜之,如应吾心,愿为君臣,甘为汝摘花,甘为汝盘发,甘为汝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