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众仙都知道新上任的雀棠仙君好福气,傍上了四海八荒唯一一位上神。
但我不是那好福气的雀棠,而是那到了血霉的上神。
若是早知道雀棠此人心肠黑又歹毒,分手不成还拉我跳下诛仙台,当时说什么我也不会去招惹他了!
*一
「仙倌何必在此拉拉扯扯,感情自是情投意合才算般配,如今你这样痴缠他人,倒像是摇尾乞怜一样,谈何心悦?」
这是雀棠当着我面说的第一句话,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凛然公正。
当时我正被不识趣的小仙倌纠缠。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正无从招架之时,他替我解了围。
那小仙倌被雀棠这样一说,当即就怒了。
还没来得及和雀棠争辩,就被雀棠施展的威压制止了。
我也是一惊,先看了他身上的仙牌,确实是刚升仙的小弟子。
倒未曾想到他灵根竟然如此纯净,灵力更是丰厚浩瀚,当真是奇佳根骨!
抱着我大腿的小仙倌一愣,抹了把眼泪,最终不知是不是被说得羞愤。
一扭头就走,也不再纠缠。
紧接着,雀棠在我饶有兴趣的眼眸中,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报了家门。
「弟子雀棠,见过上神大人。」
我抬眼望他,清和温润,简直和方才那冷言冷语的模样判若两人。
也是因为这一眼,我承认我起了贼胆。
所以我掏出我的万年撩汉语录来了一句,「仙倌如此人物,当真是一见难忘,不知籍贯何处?」
不知为何,听到前半句他眸光微热,到了后半句眼神霎时就冷了下来。
他只是问,「上神……不记得我籍贯何处?」
我当时心里纳闷,自己和他一面之交,哪里会知道他的籍贯。
刚想搪塞一下,却见他别开生冷的目光,行礼就要退下了。
我赶忙拉住他,「你这一身灵力充沛,应当不必从仙倌做起,这样,你跟我回神阁修炼吧。」
他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另一个仙倌冲我奔来。
「上神!上次一别经年难忘,未想能在此处见到您……您是来看我的吗?我就知道当年您将我逐出神阁,并非出自真心——」
该死,非要在我和新弟子聊天的时候坏我好事。
头一次,我愤恨自己在仙界有这么多桃花债。
来不及多说,为了避免被狂奔而来的仙倌缠上,我捏了个决,闪身离开了此处。
只留下一脸惊愕的雀棠和一脸怨恨的仙倌。
*二
我猜那日那位仙倌定然是在雀棠面前败坏了我的名声。
若不然我再去雀棠跟前时,他又何必用冷得要杀人的眼神望向我。
实话实说,我在仙界放肆多年,雀棠还是唯一一个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的。
这一眼,就让我准备好的腹稿尽数消散,连想要将他带回神阁的念头都打消了。
雀棠倒是冷着腔调问我,「上神此来有何贵干?」
「无事无事。」
第一次找上门,我落荒而逃。
毕竟雀棠根骨奇佳,一上天就做了星君,可谓是前途无量,万不能当小仙倌那样逗弄。
但我翻来覆去了好几夜,总觉着雀棠这幅冷刺刺的模样扎得我心痒痒。
我给自己壮着胆,「怕他作甚,我可是堂堂上神,岂能在小仙面前丢了面子?」
第二次我前往他的仙宫,二话不说就要带他回神阁修炼。
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偌大的福分。
更何况我还许诺他只要跟我回去,我就给他一千年的灵力。
小小雀棠当时还不知道一千年的灵力有多可贵,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
拒绝就拒绝,他还当着我的面补上了一刀。
那声音又凉又轻,无端带着些嘲弄,「上神也想今日将我带回去,明日将我驱逐出神阁?若是如此,小仙可没空陪上神糟蹋感情。」
他定然是听了仙界那些人的风言风语!
我辩解道,「胡扯,什么糟蹋感情,本神那是和他们演话本呢,你莫要听信那些谣传。」
「谣传?」他隐约是笑了一声,紧接着就将仙宫大门一闭,让我吃了一脸香灰。
我……被拒之门外了?
谁不知道只要让上神带回神阁,可得少修炼了几千年!
这雀棠竟然这样不识好歹?
行,他傲!
这仙界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本神倒要看看他能傲到几时!
*三
仙界当中流传最多的一句谣言就是:上微上神狠辣无情,最爱玩弄新上天小仙倌的感情。
原先我还会去辩解一二,但时日久了也觉着无甚必要。
我对天发誓,我当真只是将那些小仙倌带回神阁,让他们给我说点凡间趣事,我再学着人间话本子里的台词说上两句。
怎么传出去就是我玩弄感情了呢?
我分明是有来有往。
他们给我讲趣事,我给他们点灵力,合理交易,怎么能将我这等纯洁的关系说得那样龌龊?
什么糟蹋感情?我何时糟蹋过感情?
我将手中的仙草愤愤折断,神思难免又跑到了雀棠仙君身上。
固然他根骨奇佳,但天上星宿数不胜数,要想再往上升简直是难如登天。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任何小仙倌能够拒绝本神一千年的灵力。
所以我就等着他找上门来自取其辱,到时候我勉勉强强再给他一点灵力,传出去也能说本神大度。
我是这样想的。
但我等了近两百年,都快忘记还有雀棠这么一号人的时候,他也没找来。
第三次去他仙宫门前找他时,我不免有些咬牙切齿,但一瞧见他略有愁绪的面容,当即就释怀了不少。
果不其然,见我来了,他没像两百年前那样,直接将我拒之门外。
「上神怎么又来了?」
可以见得他这两百年应当十分受挫。
虽说他实力比同届小仙倌强上很多,但在人才济济的仙界市场来看,委实不够打眼。
这一次我放松了语调,带着两分快意说,「神阁中尚缺一位仙使,本神属意调你前去,你先别急着拒绝,神阁中灵力充沛,你根骨奇佳,也不愿就此埋没吧?」
他唇瓣微张,还是摇头。
我就不明白了,他在这别别扭扭做什么?我神阁还能吃了他不成?
他越是不来,我就越想让他来。
当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因为他这份灵根可谓奇佳,若是待在乌泱泱的仙界,属实是浪费了。
三十万年,我到底是没有见过这么标志的人……
呸,没见过这么标志的灵根。
所以我一忍再忍,问道,「你到底怎样才肯跟本神回去,你也看到了,本神这两百年都没有再找过仙使,自不是那滥情之人。」
熟料这话一说,他表情陡然难看起来。
「哦?那上神神阁中前一万三千零九个仙使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乖乖,仙界这么多仙人,仙界是时候该裁员了。
我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只当他误以为我作风不正,便耐着心思解释了几句。
「跟上神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小仙有一个要求。」他说。
我眼睛一亮,「你早说嘛,你且说来,本神一一都允了!」
难道是我那一千年灵力不够给力?
两千年也不是不行。
他唇瓣似乎勾了勾,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只是淡漠道,「去了神阁,上神永不可将我逐出神阁。小仙虽然品阶不高,但也是注重脸面的人,受不来这等屈辱。」
老实说,这要求属实难倒我了。
见我犹豫,雀棠又是一声冷哼,当即就要关门,却被我挤进去卡住了。
我尬笑一声,「简单,简单,走吧,本神绝不将你逐出神阁。」
请出神阁总可以吧?
他道,「任何形式都不行。」
他有读心术?
愣怔之际,他又要关门,为了避免我这次空手而归,只能赶紧应了。
「行吧,都依你。」
罢了,先回去再说,等过几年他修炼成神,不用我赶他也就自己走了。
*四
就这样,雀棠被我三顾茅庐请上神阁。
头一次我觉着自己这上神当得实在卑微,若我脾气再坏点,强将他拉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仙界已经在传我滥情风流,若是再加上一层强抢仙倌,那我这上神可就当不下去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雀棠来了神阁后,没看我一眼,转头就进了静室闭关。
我盯着静室紧锁的门扉,头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
但他既然已经闭关,我只能等他清修完之后再做打算。
区区仙倌,让我等了两百年不谈,这会儿竟然又将本上神晾在外面三百年。
这三百年中我也去凡间打听了一番,说是雀棠乃凡人修仙界的奇才,自小到大都是宗门里的宝贝,心高气傲也是真的。
还说曾有几个女修想要和他双修都被他闭在门外。
不仅如此,此人更是为了修炼,两百年不见人间,而后一飞冲天。
听完之后我心里的躁气消解了不少,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有这等灵力。
我回想着先前在天之涯第一次见他时,分明是有些柔情的。
思前想后,我觉得他是把我当成想要缠着他双修的女仙。
不错,他若是不近女色也是极好,这样仙界就不会再传我的绯闻了。
年轻人嘛,有点傲气也是常理。
所以他闭关刚出来,我就扯着笑脸迎了上去,还递上了我神阁的宝贝。
「雀棠,这些时日辛苦了吧?我瞧着你修为长进了不少。」
他本来对我还算和善,闻言俊脸一黑。
「小仙若是闭关三百年还无长进,又有何脸面位列仙班?」
说得也是。
我赶紧换了话题,示意他接过我那宝贝,却被他一把推开,拂袖走了。
「上神不必如此爱戴,小仙愧不敢当。」
我说,「此器可聚拢天地灵气,常佩此物,有助修炼。」
他折返回来,拱手接过那枚玉骨,这才矜傲地道了一声谢,「多谢上神大人抬爱。」
得知他不近女色之后,我便没了那方面的顾忌,有心打趣了他几句。
我弯着眼眸,「什么抬爱不抬爱的,你若是肯冲本神笑笑,本神这颗心也都可以给你。」
熟料这话像是踩到了他的尾巴一样,他本来清淡的神情又骤然冷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将那玉骨扔回我的怀中。
「上神自重。」
他让我自重,我偏不自重。
我费尽心思将他弄上神阁来,还将神阁给他修炼,难不成就是为了看他冷脸的?
当夜,他坐在院内清修,我就坐在他跟前喝酒。
眼见他卡在升阶的大坎过不去,我便在一旁说风凉话。
「啧啧,小事,你若是出卖一下美色,逗我开心,别说是升一个仙阶,就是升到神君也不在话下。」
雀棠神色有些扭曲,但我到底是上神,他不敢来打我,只能冷哼一声。
我轻飘飘地将灵力聚在指尖,当着他的面,滥用那些灵力看人间的风景。
我唏嘘道,「嘿,灵力多了没法用呢,不行,我得去找个小仙使挥霍一下。」
这声音刚落,我就听见了几声磨后槽牙的声音。
大抵是将他气得狠了。
我也不逗他了,直接将指尖那一点温吞的灵力,探入他的眉间。
何为上神,便是神上之神,乃万物之主,生灵之始。
这一星灵力落入他的魂魄,他便有一刹同我一起,看过春秋万代。
我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定神,合意,看山海。」
雀棠自然知道我在点拨他,只能吐气纳息,接下我赐予他的灵恩。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仙阶竟然连上三品,赫然成了上仙之尊。
雀棠拧开了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起身谢恩,「多谢上神赐灵,小仙感激不尽——」
「那就以身相许吧。」
我想也没想就调侃着。
我原以为他会负气闭关,竟未想到他只是眼神微眯,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危险。
「上神此话当真?」
自然是假,所以我笑而不答。
他又问了一句,「难道上神让人谢恩的方式,就只有以身相许?」
许是因为他刚刚进阶,尚且收拢不了身体里的仙力。
我被那浩瀚的威压缠着,到底是有些不自然,便不动声色地替他将周围弥漫的灵力驱散开来。
「不然呢?」我应道,「雀棠除了美色,还有什么能让本神挂念的呢?」
我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清冷地站在原地,如若清风云岚,抓不出纤毫。
唯独那双落在我身上的眼,比那肆无忌惮的上仙之威,来得还要沉重。
完了,我想,这下玩笑开大了。
他就当真这样坐怀不乱?我连逗逗他,他都这么大的火气?
那日若我仔细看看他的眼睛,看出他眼中的扭曲和偏执,只怕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五
世间万物骨子里都有一种冒险的天性,惯爱追捧求而不得的人。
雀棠越是这样冷眉傲骨,我便越想看看他这骨头能傲几时。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欠。
但神之一生遥遥无期,若不再给自己找点乐子,干坐在神阁看芸芸众生,这得多无聊呀。
于是我业精于勤,在又一次撩拨他时,他离家出走了。
我坐在酒仙的秘境当中抱怨着,「这世上竟然还有本神得不到男人,怪哉。」
酒神一脸尴尬,却暗戳戳地递给了我一瓶酒。
他贼眉鼠眼地告诉我,「这酒一喝下去,神仙也得醉倒。到时候雀棠仙君醒来之时,您倒打一耙让他负责,此事不就成啦?」
「胡扯?什么负责不负责的?本神是那样的人吗?」
我一本正经地说着,手上却不客气地将坛酒给顺走了。
酒仙看破不说破,好言好语地送走了我这尊大佛。
我就不信,这次雀棠还能说出什么别的闲话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坐怀不乱到几时。
只可惜,回去的时候雀棠仍旧不在神阁。
我在仙界打听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在清溪涧的虚方当中找到他。
果不其然,又在闭关修炼。
这么多年,他一生气就躲起来闭关修炼,每次我都得找好久才能摸到他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仙界这么多修炼场所的。
但为了不让他再一气之下躲起来,我只能狗腿地上前,好声好气地劝道,「雀棠呀,你不会还在生本神的气吧?」
「小仙不敢。」
说是这样说,他却是连眼角都不给我一个。
他就连陪本神玩一下都不行吗?
他们陪我玩,我给他们灵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两不相欠的买卖。
他这般冷淡,倒弄得我确实心怀不轨一样。
他若是不想同我有纠葛,也该明白只要装作喜欢我,我腻了后便自然不会缠着他了。
答案就写在仙界每个角落,他却非要在我面前执拗傲慢,真是无趣。
我本来想转身就走,但眼下离开传出去岂不是说我是半途而废?
念及此,我只能越挫越勇,将从酒仙当中拿来的酒,摆在他面前。
「雀棠,你陪我喝一杯呗?」
他摇头。
「本神命令你陪我喝!」
他一抬眼,我就怂了。
虽然我灵力浩瀚,但对上雀棠这冷冰冰的模样,还是略有些胆颤的。
我狗腿道,「你就陪我喝一杯嘛。」
他点点头,示意我给他倒酒。
「你不要得寸进尺!」
岂有此理!
我堂堂上神,哪里用得着给他这小仙倒酒!
「那不喝了。」他双目微阖。
我认命倒酒。
我倒要看看他这无欲无求的皮相能装几时。
*六
显然,酒仙并没有骗我,一杯酒下肚,雀棠已经倒地不省人事了。
他一合上眼,周身的凌厉之气便尽数消散,倒显出几分人畜无害来。
对上他这副模样,我有些犹豫了。
这下十有八九得玩大,他要是知道我设计骗他,还不得和我同归于尽?
毕竟他总是一副守身如玉的样子。
算了,不逗他了。
就在我起身离开的时候,雀棠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掌心温度烫得灼人。
当然,制止我步伐的却是那一声低喃。
「上微……上微……」
醒着的时候对我爱答不理,喝醉了却喊我的名讳?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是胆大包天,还是深藏不露。
我有心想看看他迷乱的意识中是什么。
然而,当我的灵识探入他灵海,却只是一片空茫。
断片了还能做到这样警惕,也不知道他是在防谁。
转念一想,和他朝夕相处的只有我,自然就是防我了。
我越想越气,他一副要和我泾渭分明,我偏要和他缠在一起。
长这么大,我还没受过这种鸟气。
一不做二不休,我火速将他的衣服扒拉开来,作出一副十分有内涵的事故现场。
就在我以为雀棠醒来看了一地狼藉会勃然大怒时。
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瞥到我和他凌乱不堪的衣衫上,表情一寸又一寸地冷了下来。
像是有些内疚,又像是懊恼,总归是五味杂陈,看不明白。
我心虚,忙遮掩身上故意掐出来的红痕。
「罢,罢了,都,都都怪酒仙那酒,我,我不与你计较便是——」
他冷然别过头去,语气却夹杂了几分温存。
「我会负责的,只是日后你不可再出去拈花惹草了。」
他不是应当对我敬而远之吗?
我愣是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只能认为他有责任心。
这一对比,我越发觉着自己实在是道德败坏。
我想告诉他真相,但刚要开口,又噎了回去。
至于是为什么,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怕他知晓后会弃我而去?
我心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离开了又怎么样呢?
他有什么值得我挂念的?
他明明是整个天界中对我最视而不见的。
却不知为何,我总觉着自己在他面前,才像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不再是众人敬仰遵从的上神,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灵主。
他足够危险,足够神秘,因此足够让我一次次在他深如幽潭的眼眸中,一次次验证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沉思了片刻,说,「我要同上神缔结婚契。」
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笑话,还想让我假戏真做不成?
他目光一怔,显然没想到我拒绝得这么果断。
愣怔完了之后,紧接着又冷哼一声,「那自然是极好,我本也不想和你有瓜葛。」
他……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这芸芸众仙,哪个不想和我沾上点瓜葛?
我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脱口就说,「那本神还偏要和你有瓜葛。」
于是当天被意气冲昏头脑的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他订下了婚契。
婚契已成,我隐约听见他嗓子当中的一声咕哝。
「这下,总该乖乖听话了。」
我没听清,「什么?」
他冲我温柔一笑,却吓得我立即扭头就走。
怪了,怎么觉着他笑起来怪怪的。
*七
结下婚契之后我就后悔了,但更后悔的却是招惹了雀棠这个喜怒不定的玩意儿。
原先逗他时,他对我没有什么旁的意味,顶多是冷冰冰地说一句上神自重。
这会儿结了婚契后,他怎么说都是我名义上的仙侣,就开始管着我进进出出。
这些我倒无所谓,因为管不了我,也不看看他那点灵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可雀棠不是什么善茬,我若是不在他规定的时辰回到神阁,抑或者被他发现在天之涯看新仙倌,回来就会被他用眼刀子凌迟。
所谓凌迟,就是他沉着脸,在我身后跟鬼魂一样站着,盯着我。
但和他真正争吵是在酒仙的秘境中,当时我喝得烂醉不醒,转头还和酒仙厮打在一处。
其原因自然是他给我出的馊主意,本神还没谈过恋爱,马上就成二婚少妇了!
酒仙自然不敢还手,打斗间,我就被人拎着后领提了起来。
我怒骂道,「酒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神打你,你还敢还手?要不是你那破酒,本神能摊上这么个破事?」
雀棠掀唇冷笑,「破事?」
那天我是被他摔在床上的。
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宝器,将我扣在床上,锁住了我大半灵气,压根没有办法挣脱。
老实说,我真的开始害怕了。
谁也不知道他婚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好吧,他压根也没有变,自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好惹。
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好久,才用幽微的语气吐出一句让我背脊发寒的话。
「上神还是乖乖听我的话,若不然下一次可就不是锁灵镯这么简单了。」
妈耶,他怎么能用那么恭敬的神情说出这么森冷的话?
灵力不在手,我当然没胆子和他硬气,好生哄了他几句之后,他见我真有悔过之意,这才给我解开了那什么锁灵镯。
谁发明出来的缺德玩意儿,若是被我找到了,我定要让他好看!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赶紧把这婚契给解除,赶紧将雀棠给逐出神阁。
想我堂堂上神竟然被小小上仙绑在床上恐吓,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也不敢在仙界久留,更不敢回到神阁中看见雀棠。
他对我,到底只是负责吧。
只是这负责,未免有些过激了。
理智回笼之后,我只想着快些找到解决婚契的办法。
但是不能说我趁醉演他。
出于直觉,若我说实话,可能会有一场大劫。
所以自那晚后我便对外宣称闭关。
实际上是在搜寻怎么无痛解约的办法。
雀棠倒是找过我好几次,但我有意躲着他,当即就屏蔽了婚契的联结。
我本以为自己和他这一桩玩笑可以轻飘飘地解除,但我早该知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八个字的业力。
变故是在仙界的三秋宴上。
宴会是广邀众仙去汇报一年来为人间做下哪些事。
当然,主要是我觉着仙界飞升的太多了,天庭都要装不下了,这才吩咐仙界主搞这么一出。
所以此来,也是为了裁员。
我坐在主位上,仙界主坐在我的左手边,但是谁能告诉我,雀棠为何坐在了我的右手边?
虽说他眼下是位列上仙,但到底也没有和仙界主平起平坐的资格。
可躲了他将近百年,我实在不敢看他。
我抬眼向仙界主望去,语气有些心虚,「恩崇,这是何意?」
仙界主恩崇对上我眼神,他更是不解,反问道,「雀棠不是您的仙侣吗?眼下自当是坐在您的下首。」
我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心下却翻起了千头万绪。
结下婚契时,我便和雀棠约法三章,谁也不准将此事说出去。
可是,怎么连恩崇都知道了此事?
再看众人,似乎对雀棠坐此高位并无异议,难道说——
月老先一步上前恭贺,「上神您不厚道呀,这大婚也不摆宴设酒,让大家高兴高兴。」
他旁边的司命星君也附和道,「就是,还一跑数十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跑哪方秘境生子去了呢。」
这话一说,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蓦然从我的右手边射来。
我头也不敢抬。
紧接着就是其他几位神君出声道喜,再然后就是上仙,接着是各位星君。
最终,我听见三秋宴上的芸芸仙倌,齐声来贺,说是祝我新婚?
我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想要甩袖就走,却对上雀棠阴沉又带着几分嘲弄的表情。
诚然,心虚要比愤怒更多,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闹这么大。
这要是贸然解了婚契,我该如何是好?
罢了,反正名声够臭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了。
就在我决定说这是误会的时候,雀棠却先一步出声了,「有劳各位仙友抬爱,上神近来身子抱恙,我便扶上神退下了。」
我当即不爽,谁准他来掺和我的事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雀棠轻飘飘地望了我一眼,我这才发现,数十年不见,他竟然已经修成了神君?!
是了!我不在神阁,神阁各种宝器供他使用,他不成神才有鬼呢!
没等我说话,众人便齐齐俯首,连忙送我离开神殿。
我有意想要再坐坐,可雀棠的眼神越发危险,竟让我忍不住渗了几分冷汗。
区区神君,竟然能吓唬我,怪哉。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决定不在三秋宴上闹得太僵,毕竟名声臭了不重要,但雀棠要是和我大打出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所以我起身,还没来得及裁员,就先被员工踢出群聊了。
出了神殿,雀棠和我并肩而立,过往的仙风缭绕,将我和他的发缠绕在一起,浑然故意同我作对一般。
我忍不住往后退两步,却对上那双寒浸浸的眼眸。
我干笑一声,「多年不见,雀棠你功力渐长啊。」
他同样给了我一声冷笑,说出来的话却差点让我跳脚,「数年不见,上微生的孩子呢?」
「……」
算了,还是打一架吧。
*八
不过见他有心情和我开玩笑,我就知道这几年自己是躲对了。
也许他早就将婚契这件事放下来了,毕竟他原先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眼下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及早消解这份孽缘才是。
没等我开口说解除婚契的时候,他却低声应了一句。
「也是,本就没有夫妻之实,谈何生子一事呢。」
「?」
他笑着望向我,眼中忽而涌出一种让我熟悉又陌生的温柔,但看惯了他的冷脸,我只觉着他这幅神情扭曲又诡异。
我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瞎说,你想始乱终弃?」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猛地将我带入他的怀里。
他湿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脖颈,带着一种阴恻恻的危险。
他说,「上神,把我像那些小仙倌逗来逗去,你很有成就感?」
我想逃开他的怀抱,手上还没有动作,却骤然察觉腕上多了一层冷冰冰的东西。
低头一看,可不就是原先他将我扣在床上的锁灵镯!
该死!我就不该来参加这劳什子三秋宴的!
没想到他这人竟然这么损,趁我不注意,又给我下了套!
不对……原先那镯子只是禁锢了我一半灵力,眼下直接将我三十万年的灵力全都压在灵海当中,动弹不得。
遭了,他装备升级了!
我面露惊恐,对上他冷淡又夹杂着温柔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就要往神殿跑。
「恩崇!快来给本神护驾!!!」
这一声还没喊出来,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是神阁中不变的日月轮转。
雀棠一脸冷漠地坐在我床边,见我醒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开始修炼了。
「……」
我想先开口认怂。
就在我启唇的时候,他突然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七百年前,上神游历人间,可还记得路过蜀地之时,偶遇一个修士?」
我以为他又要翻旧账,说我找了多少个仙使,当即否认,「不记得,没有的事,谁下凡啊。」
熟料,他表情更沉,「那上神可有觉着我这灵根熟悉得很?」
我奉承着,只希望他赶紧给我解开这锁灵镯,「雀棠此灵根乃天地极品,世间少有,连本神都未曾见过,当真是举世无双。」
「是吗?」他垂眸,望着躺着说大话的我。
这眼神看得我一愣,「不,不是吗?」
他突然躬身,面几乎贴着面,在我耳边落下了一句惊天大雷。
「上神不记得了?这仙根是从您灵海中拨出来点化给那位修士的,当时我说要谢,你说以身相许,在仙界等我——」
我目光微怔,被这大雷劈得外焦里嫩。
他眼神狞狠,「我闭关苦修两百年,终于得道成仙,结果一上来就见您喝酒独醉,身后还排了一万三千零九个仙使?」
「……」
罪过罪过。
「上神怎么不说话了?」
他唇间靠得离我越来越近,「我倒是不知道,上神竟然如此乐善好施,若是当初无意,何必留下一句戏言?」
完蛋了,这又是哪门子来的孽缘啊!
我施舍了那么多灵根,也没见谁飞升上来找我啊!
这会儿他要是杀了我,我都没地方跑……
想我堂堂一介上神,肉身不会泯灭在区区神君手中吧?
出神之际,耳边却蓦地一痛,他齿间毫不留情地咬在我的耳朵上,虽然力气不大,但却让人胆寒。
「在想什么?我的上神大人。」
*九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瞧你说的,我和你开玩笑呢,当年那事我当然记得,我是看你刚上天的时候,并无和我相认的意思。」
「你看,我特地去酒仙那里求来了酒,为的就是让你和我结下婚契,你看我对你这么——」
「酒仙的酒,是我让他给你的。」
「???」
那个狗仙!竟然这么狗!
「不说了?」他从我耳边起身,手却捏在了我的掌心,「你说,要是剔了上神这神骨,上神是不是就会安分守己待在我身边了?」
「你敢!」我涨红了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底气,「你这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若是能和上神一同泯灭大道,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说实话,当时听见他这番话我是真没往心里去,毕竟也没什么能杀了我的。
我对他固然有些害怕,但也权当是自己这么多年欺人太甚留下的报应,遭雷劈一次,也算是活动筋骨了。
但对上他那偏执的眼神,我心中却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我是在人间,听说过他是如何苦修的,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的源头一旦成了自己,我才后知后觉有些自责。
真的只是自责吗?
我问自己,却没问出答案。
良久,我冷静下来,叹道,「雀棠意气用事之前,理应想明白,我是天地同寿,除非三界倾塌,我不死不灭。」
「那我就倾覆三界。」
他说出一句荒唐话,转身离开了神阁。
三界而已,也不过是云烟,若当真因我覆灭,也不过是因果吧。
我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活够了。
三十万年了,我什么没看够?
好在雀棠只是将我扣上了锁灵镯,并没有将我绑在床上。
思前想后,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如此滑稽,我只能去找酒仙那贼人暂时避一避。
毕竟他应当也算是唯一一个知情人。
*十
可巧,我刚到酒境中,外面就传来了雀棠找我的消息。
酒仙擦着汗,「那个……上神,听说雀棠神君只是出个门的功夫,并不是去倾覆三界,您看我这里庙小,您俩要不去神阁中吵吵?」
我眼神狠戾,「你要是敢将他引到这里,你就等着我弑仙吧。」
酒仙也很无语,「可是……你有婚契在身,若是不解除,他迟早会找来的。」
「那就等他找来再说!」
就这样,我在酒仙的秘境中躲了好几年,丝毫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显然,像我这样不着调上神,也是千古以来头一个了。
「你说他是喜欢我,还是恨我?」我纳闷。
酒仙挠头,「若是恨的话,上神这会儿早就在神阁重塑肉身了。」
既然不是恨,那就是喜欢?
我不相信,喜欢一个人能瞧不出来吗?
我从他眼中看不出一丝对我的喜欢,像是执念,又像是不甘。
酒仙继续劝着,「上神我瞧你对雀棠神君也并非无情,此番既然有婚约在身,就早些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我心下不悦,大放厥词,「你哪只眼里看出来我对他有意思的?」
酒仙反问我,「就算没有喜欢,总该有一刹动过心吧?若不然,上神当真是会意气用事结下婚契的人吗?那些时日闭关,当真是为了寻找解除婚契的法子吗?」
我承认他这番话刺痛了我的心。
许是因为喝了酒,今日他的话出奇得多,「上神,你躲开是自己后悔,还是害怕旁人后悔?世间万物,为何上神唯独对自己失了怜爱之心?」
我不爱自己,也不爱苍生。
苍生不爱我,我只是个象征。
可对上酒仙,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了一瞬,又摇摇头。
「婚契而已,玩笑罢了。」
酒仙没说话,只是给我倒了一杯酒,让我一醉方休。
*十一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面前站着的是神情从容的雀棠,雀棠旁边则是毕恭毕敬的酒仙。
我当即一怒,「好你个酒仙!竟然出卖我!」
雀棠道,「是顺着婚契找到的。」
听这语气,再看这神情,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果不其然,他语气平淡地说,「此来,我是想要同你解除婚契的。」
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平淡,不妨说是无望之后的死心。
是呀,谁都知道天界上神,从未对谁动过真心,我对他大抵也是如此。
真心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对上他这平静的神情,心中竟罕见的一刺,转瞬即逝。
他对我当真只是执念嘛。
我只顿了一会儿,就欣然应道,「那就来吧。」
他制止了我施展神力,只是告诉我,明日子时,诛仙台上恩断义绝。
再然后,他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显然是不想看见我。
徒留我和酒仙大眼瞪小眼。
我纳闷,「大半夜的去诛仙台解除婚契,他有病?」
酒仙爱莫能助地看我一眼,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到了诛仙台上的时候,雀棠已经临风而立,万千星宿在他身后,竟还敌不过他的容华。
我情不自禁看痴了。
他颔首望向我,神情清淡,无嗔无怨,当真只是想要和我恩断义绝的样子。
我不由得想到初次在天界见到他时,那时他还是一个灵力甚微的小仙倌,全身哪有这样巍峨的气度。
未想到,我同他纠缠了竟有数百年之久。
如此看来,我这薄情寡义的上神,倒勉强长情了一次。
我说,「既然你已位列神君,日后就不用住在神阁了,不过,咱们解除婚契还是可以当仙友的。」
他既不如初见那样冷漠,也不是往日相处那样温和,只是像看一个生人。
「上神,在你眼里,婚契就是儿戏吗?」
我说了一句很不负责任的话。
「世间万物,白云苍狗,何处不是儿戏?倒是神君执拗太多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我给过你三次机会。」
什么三次机会?
三次……不去招惹他的机会吗?
「那就了却这些因缘吧。」
我懒得计较那么多了。
他未置一词,就在我以为他想反悔之时,他却一改面上的清淡平和,将我轻轻柔柔地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的力度和他本人简直是大相径庭,带着罕见的温情和柔软。
我不知道他若是早些这样将我温柔地拥入怀中,我会不会还以为他从未对我动过心。
我正想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在我耳边吐出来一句血腥又残忍的话。
「既然如此,上神便同我一起湮灭吧。」
那时,他说完这句话,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我,紧接着就抱着我跳下了诛仙台。
诛仙台降下雷劫的那一刹那,白光大盛,我在无穷无尽的白昼当中,头一次看懂了他那淡漠面皮下的情谊。
兴许酒仙说得对,他藏得太深,而我看得又太浅。
可是雀棠忘了,我是三界之主,诛仙台也无法碾碎我的神格。
九重雷劫劈碎了他的灵根,斩灭了他的魂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偏执,如云烟消散在眼前。
我知道,雀棠不会回来了。
大道无情,世事无情,我也理应是薄情寡意的吧。
*十二
我神身被毁,神格在三界飘飘荡荡了许久,受紫微星的指引,勉强落在了人间。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成了人间的贵妃娘娘。
灵力全无,拖着一身沉重的凡人之躯,我坐在铜镜前沉思了三日,才被所谓的『丫鬟』唤醒神志。
「娘娘,陛下来了。」
「让他退下。」我习惯性地说。
丫鬟一脸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我这才想起来,人间的话本当中,皇帝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眼下我为鱼肉,陛下为刀俎,若是他将我斩立决了,不知道我这神格还能不能带我继续苟活。
所以,赶在我和丫鬟齐齐掉脑袋之前,我起身,「去看看吧。」
我实在提不上什么力气,雀棠在我眼前灰飞烟灭,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始乱终弃。
谁也不知道他当真做到了和我一同湮灭——但我不死不灭啊!
早知道这样,当时说什么我也不会去招惹他了。
可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往后,我可再也不敢去随意逗弄小仙倌了。
这下好了,仙界不但损失了一位神君,连带着我这三十万年的灵力也被劈得荡然无存。
眼下还是早些飞升回天,重塑神身,看看能不能去诛仙台找找雀棠的碎片,勉强拼一拼。
该死,该死!
他要是早说跳诛仙台,我肯定不解除婚契了。
「爱妃多日不见,容颜倒是憔悴了不少。」
失魂落魄间,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一抬眼,巧了,来人玉质金相,英武不凡,可不就是雀棠那张让星辰都失了光彩的容颜。
他——没有被劈死?
这不可能。
我都被劈得只剩一条命了,他还能下凡当皇帝?这什么孽缘?
就在我惊疑不定的时候,我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丰厚的灵力——这,我的灵力缘何会缠在他的命格上?!
难道说,我被雷劈之前,将灵力渡给了他?
那他是不是也带着记忆?
「爱妃?见到朕来,缘何不行礼?」
人间就是麻烦,能力不行,规矩还颇多。
但眼下我不知道他是龙是凤,还是不暴露身份,免得他报复我。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他身上的灵力骗过来一点,好早日回神阁当中休养生息。
我学着记忆中人间行礼的样子,还没弯下腰,就被他拖住了双臂。
「罢了,听闻你近日病体抱恙,往后见到朕便不必行礼了。」
我对上他戏谑的目光,总觉着他好像看穿了我的身份,但又摸不准他的想法,只能用我那三脚猫的演技,和他应付着,「多谢陛下。」
他大手拖着我的手臂,攥得我胳膊肘都发疼,「瞧爱妃说的,爱妃若是对朕笑笑,别说是免礼,就算是皇后之位,朕也不是不可以给你。」
不是,这台词怎么有点熟悉?
他目光越发幽深,我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他肯定是带着记忆穿回来的!
好家伙,那这会儿我到底有没有暴露?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咧着嘴冲他笑,「那陛下快封我为皇后吧!」
「爱妃,真是会说笑。」
我反唇相刺,「陛下不是先说笑的吗?」
搞笑,真以为我和他一样是个傲骨头吗?
笑一笑又不掉我的肉,我乐意天天笑呢。
但我也不傻,听他这话头,肯定是有意试探我的身份。
假若被他知道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凡人,依照他这癫狂的性子,指不定要怎么折磨我呢。
囚禁?关押?永不见天日!
我想到锁灵镯,浑身一个颤栗,当下更不明白自己是遭的什么罪,才有这无妄之灾。
不过他既然没事,我心中有不免升起几分庆幸。
我安慰自己,这样便没有什么负罪感了。
雀棠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奇怪,原先在天上也没见他这么多话。
他说,「爱妃既然想要谢朕,总得要有些表示吧。」
我问道,「你想要什么表示?」
他说,「朕今晚就翻你牌子了。」
「……」
*十三
晚上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大驾光临,但直到天色泛白他也没来,反倒是我熬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听侍女说,陛下公务繁忙,昨天没抽出空来,所以才耽搁了。
为此,还送上琳琅满目的赏赐。
我一听,真想把这些赏赐赏回去,庆幸他没能来翻牌子。
冷静下来后,为了避免这种被动的情节再次发生,还是得想点别的出路。
不过好在寄存在他身上的灵力,他也不能轻易使用,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思前想后,我和他都是凡人,他也就是当了皇帝而已,身上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器。
所以,我只要推翻了他的帝位,也就可以避免他来翻我牌子了。
但这想法只持续了半天,就烟消云散了。
我让侍女暗中去打听了一圈,得来的全都是当今天子文治武功,一统九州四海。
我一个深闺宫妇,单凭一点妄念就想谋反,实在是痴人说梦。
于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晚上,终于决定走老路,像凡人那样修炼成仙,以求飞升。
但对于一个懒了几千年的上神来说,我能盘腿坐一刻钟,已经是天大的进展了。
修仙之路遥遥无边,对此,我突然十分佩服雀棠在短短几百年就修炼成神。
不知不觉,他几乎已经到了和我平起平坐的地步了。
敬佩之余,我更多的是颓败。
想我在仙界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实则离开了灵力的庇佑,竟然是寸步难行,连打坐都静不下来心。
我望着窗外人间盛景,头一次陷入了沉思。
这世间万物的枯荣兴衰,都是光阴累转的因果轮回。
万物兢兢业业地生生不息,唯有我成天放浪形骸,将所有怜惜都抛之脑后。
我生来为众生之主,千年来竟然荒诞至此,敢将世间万物说成儿戏。
想来,这是遭报应了。
*十四
思前想后,不管是造反也好,修炼也罢,对我这个离开灵力什么都不是的废物来看,都太过艰难。
所以,我将目光放在了雀棠身上。
我曾听说双修可以增进灵力,兴许此番能将寄存在他命格中的神力,转到我的神格上来。
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为了灵力,去做这等下作之事。
瞎说,我拿自己的灵力,怎么能叫做下作?
我赶紧将自己脑袋了这『不正之风』扇走,决定重操旧业,去勾引一下雀棠。
我就不相信,他当真能坐怀不乱。
听侍女说后宫多年来只有我一位贵妃,陛下屡次说要来翻牌子,都因为公事耽搁了。
也就是说,这小皇帝到现在都没有开过荤。
我打听到雀棠眼下正在御书房里面批阅奏折,头一次有些心疼他,便让侍女准备了鸡汤去慰问一下。
在天上苦修,在人间苦干,真不知道他图什么。
见到我来了,他瞥了我一眼,就让我退下了。
奇怪,来了人间之后,他的偏执也被雷劈了不少?
我装作没听见,将鸡汤往他桌前一放,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笑意盈盈地说,「陛下~你上次不是说封妾身当皇后嘛~怎么这就忘啦?」
我倒要看看他这正人君子的模样能装几时。
雀棠却不像当初那样一逗就脸黑,只是一本正经地扒拉下去我缠在他腰上的手,「笑得太假,不封。」
我装作眼泪涟涟地望着他,「陛下总是搪塞我,若是陛下不喜欢我,又何必这样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我决然起身,「罢了,我就知道你是看我碍眼,我这就走!」
台词有点不熟练,该将那话本多温习几遍才是。
雀棠一脸无语,但语气好歹没那么生冷,只是打横抱将我抱起来,看样子是想要翻我牌子了。
「你要是没事干,就坐在这里看书。」
我这么一个大美人放在他跟前,他就让我看书?
多少有点不识抬举了。
但我素来越挫越勇,拉着他的袖子,让他陪我一起看。
雀棠拗不过我,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不耐,只是心平气和地坐在我旁边,神色认真地批阅起了奏折。
他应当看出来我是上微,也应当有天上的记忆,可他却没有刁难报复我。
奇怪,按照他的性子不是该将我关在宫里吗,不来点囚禁的戏码?
我的思绪不知道怎么就飘到了诛仙台前,那轻若幻梦的拥抱。
如果可以,他应当不是那样偏执的人吧。
毕竟先前在天之涯相见一刹,他是清清和和的同我行礼。
换位思考一下,如我在人间苦修百年飞升成仙,到了天上却听见心心念念的女子是这样风评败坏之人,任谁也会心悸难消吧。
我突兀地问道,「雀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是喜欢我的吗?
他胆敢喜欢他的神明吗?
我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见真真切切地喜欢,他们都是逢场作戏,逗我开心而已。
我最喜欢的,就是看他们喜欢我,天界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矣,所有的仙倌只要能来缠上我,都会被我赏点灵力。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惯爱以喜欢我而做戏。
这是我为自己编的一个,热闹的话本。
我自己上场演着,也骗着自己,众生爱我。
似乎只有这样,我才不是一个人在时光中孤独流浪——而我已经独自在星辰当中流浪了三十万年。
他手中的折子落了一地,整个人定在原地好久,才稍稍弯下腰,捡起来那一卷奏折。
「不装不认识我了?」他语气微妙。
我没敢说话,早就知道自己想要骗他是不自量力,但没想到他竟然心甘情愿地陪我演戏。
我永远看不透他。
他说,「你不是把感情当做儿戏吗?这会又来问我这些做什么。」
说这话时,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望向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不用他说,我也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若是不喜欢我,又岂会一意孤行拉我坠入诛仙台。
他是如此真实而汹涌的爱我,如同他这双大海一样的眸子。
我吻上了他的唇边,在他愣怔的目光当中,加深了这个堂而皇之的吻。
「是我负你。」我说。
*十五
十八儿郎猛如虎,当晚我就察觉到了这句话的内涵。
但可惜,双修渡过来的灵力只有一点,迫于无奈,我只能夜夜缠着雀棠同我双修。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雀棠的夜夜耕耘之下,我那灵力终于开了窍,如流水一样往我身体里钻。
春光乍停,我迅速收敛内息,对上了一头薄汗的雀棠,略有些心虚地说,「继续,你继续。」
虽说我缠着他做这种事情是因为灵力,但也不全然是因为灵力。
若是我还把他当成儿戏,那日诛仙台下,我断然不会舍了这三十万年的灵力,缠住他的心魂根脉。
与其说雷劫劈碎了我和他的肉身,不妨说是劈开了我和他之间缠绕的迷瘴。
当天光乍泄的时候,所有的真情实意都跃然于眼前。
我对雀棠说,「咱们回仙界吧,重新结下婚契,如何?」
雷劫劈开了我和他所有的羁绊,但我却看清了这些羁绊之后的真真切切。
酒仙醉在酒里,看得倒是清楚。
若不然,他也不会和雀棠一起骗我吧。
雀棠一愣,不明白我何出此言,但片刻之后,他神情一变。
显然是察觉到身体里沉睡的灵力骤然消失,而我眉心,已经恢复了上神之印。
他咬牙切齿地说,「上微!你,你竟然又将此事当做儿戏!你——你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要拿回灵力?!」
「当然不——」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从我眼前消失。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当那三十万年的灵力,不单护住了他的心魂,还保住了他的灵力和神身。
我躺在床上愣神了好久,灵力在我指尖升腾又覆灭。
身上还残留着雀棠的温度,而他恐怕也不会再轻易相信我了。
我想,我确确实实不会爱人。
即便我生来就是照拂苍生的。
但为了雀棠,我且学一学,也不是不可以。
*十六
回到天上之后,大家都以为我活腻了去跳诛仙台。
但没想到我啥事没有,全都啧啧称奇。
废话,诛仙台是诛仙的,我是神,是神上之神,本就是法则之外的存在。
至于雀棠神君,一众仙君却是未曾提起,只说是跑去秘境当中闭关清修,往后不问世事,要闭关几千年。
这么多年,他只要一生气就跑去闭关修炼的毛病还是没改。
我本来想去找他解释一二,可思前想后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说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和他做那些事情?
这当然不可能,我做这件事肯定是有点私心的。
但我若是实话实说,他要是再一个想不开,又拉我去跳诛仙台该如何是好?
我在神阁当中苦思冥想了两天两夜,最终还是决定去负荆请罪。
毕竟是我骗他在先,他也被我逗了好几百年,怎么说我也得去低声下气哄一哄。
哄完了,再好好过日子嘛。
我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我出了神阁之后,面上不免还是有些春风得意的。
可惜当我到了仙界之后,却看见了从来不出秘境的酒仙,在仙宫晃悠。
他表情也十分春风得意,倒是很稀奇。
我便上去问了两句,「你笑什么?」
酒仙一脸震惊,「哟,您活着回来了?」
真是没大没小,我胖揍了他一顿,才得知今日天宫有喜事。
仔细一问,竟然是紫微星君大婚,广邀诸位仙君前去喝喜酒。
酒仙说,「我在当中还看见了雀棠神君,只见他和紫微星君成双入对,还统揽了大婚的所有事务,莫不是他和你解了婚契之后,又去求娶了紫微星君吧?」
我一想,还真有可能。
毕竟那会儿在人间我把他气狠了,他要是一气之下回来和别的星君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酒仙看我愣在原地,又问道,「怎么了?上神要是想去喝一杯喜酒嘛?这会儿去还能赶得上呢。」
我怒吼一声,「闭嘴!」
这下好了,我彻底把雀棠气跑了。
可是他们都大婚了,我要是再过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好啦,不逗你了,快去吧。」
趁我一个不留神,酒仙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再抬眼,面前是熙熙攘攘的紫微宫。
而雀棠神君正一脸淡漠地坐在宫前,执着一根朱笔,和月老对坐上账。
月老吆喝着,「长庚星君的朋友来我这里啊,紫微星君的去雀棠神君那里,别走错啦!哎,上微上神,您这是——」
该死的酒仙!竟然敢骗我!
我咬牙切齿地说,「本神来成婚!」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仙群熙攘间,我听有小仙窃窃私语。
「听说长庚星君当年还是仙倌的时候,不愿意和上神一拍两散,抱着上神大腿哭求呢,上神不会是来抢婚的吧?」
「有可能诶?这下有好戏看了!」
雀棠的脸色在这些闲言碎语当中越发难看,他目露凶光,生生将那朱笔折了两截,最后甩袖就走。
我苦着一张脸,上去拉他的袖子,「雀棠,我错了,我再也不逗你了。我当真是对你一心一意,你若是不信,我再去跳个诛仙台。」
他一脸冷漠,「愧不敢当。」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月老出来当了和事佬,他说,「行了差不多了,今日紫薇星君成婚,你俩要吵可别来碍事。」
怪了,今日这些人怎么胆子都这么大。
我眼巴巴地望着雀棠,我说,「若是你还不信,我可以神识打开供你看,本神自诞生之际,只与你一人心意相通。此番,若是你不愿与我定下婚契,那我自不会再勉强你。」
我其实从未想过强人所难。
当着众人面,我也不想来破坏谁的大婚。
就在我转身之际,雀棠拉住了我的手,他说,「上神就这些耐心?」
我一愣,当即就听出来他话语当中的松软,哪里还有什么二话,立即开了神识以表真心。
他却是没有窥探我的灵海,只是冲我勾了勾唇角,复而握紧了我的手。
婚契复结,万神朝贺。
月老说,「雀棠神君果然料事如神,能见到上神如此真心,倒也不枉我等苦心谋划一场了。」
这话说完,我一头雾水地望着长庚星君和紫微星君。
他俩全然不像是大婚的样子,反倒是笑意盈盈地恭贺了我一句。
「恭贺上神新婚。」
「不是……你们,他?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长庚星君撇撇嘴,「只准上神逗我们,不准我们逗上神嘛?看我们为上神促成一段好姻缘的份上,就绕了我们这次冒犯吧。」
也就是说,这群胆大包天的仙界众人联起伙来给我下套?
岂有此理!
雀棠轻哼一声,「上神大人,风水轮流转呀。」
*十八
就这样,我从疑似抢婚的上神,成了今日成婚的上神。
礼成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雀棠下的套。
飞升到天界的第一日,他替我解了围之后,才在仙界打听了我这风评败坏的上神。
纵然他对我有意,但也知道我素来三心二意,只能一边钓着我,一边忍着我。
但愤恨是真的愤恨,锁灵镯就是他搞来折磨我的。
本来他打算折磨我一辈子,却没想到我活够了逐渐放飞自我,和仙倌们当真是演演话本子,别无旁情。
得知这些之后,他的气又消了不少,但看我对世间苍生冷漠随意,知道这样下去,三界早晚得折在我手上。
他只能联合仙界众人给我下套,请示了祖神之后,才决定拉我去诛仙台,让我去尝尝风水轮流转的滋味。
怪不得我被那紫微星牵引到了皇宫当中!
好在雀棠也没有狠下心来转我,还被我摆了一道。
但不管如何,最终我还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这才能和雀棠喜结连理。
我无话可说。
他问我,懂了上神之位意味着什么了吗?
我痛心疾首,「意味着不能去天之涯随便勾搭小弟子。」
他恨铁不成钢地咬住了我的嘴。
其实我知道。
是意味着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