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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大山

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成为了黑红小花。

面对着面前娱乐记者尖锐的提问,我皱起眉,觉得很有必要给他们上一堂红色教育课。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拿起话筒,笑道:「既然这样,我简单说几句。」

01.

「沈不器!你听到我说的话没?」

我这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个浓妆艳抹的经纪人。

徐香。

她是吊梢眉,看人的时候眼尾挑起,看起来十分刻薄凌厉。和她的样子一样,整个人也十分不好相处。

这是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周,整个人仍旧晕晕乎乎。

娱乐圈,明星,粉丝,微博。

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却与我的上一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徐香所说的是接下来我需要参加的通告,讲得比领导开会都无聊。但幸亏我已经修炼出来开小差不被发现的技能,连忙点点头:「我在听。」

她看到我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机屏幕一推,口中还不忘说几句挖苦我的话。

我定睛一看,是挂在微博上的几个热搜。

大致内容就是关于我在穿越过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站在长枪短炮之间,便随口说的一段即兴演讲。圆润,诙谐,四两拨千斤,还不忘调侃几句采访人。

语言功底十分扎实,弹幕上纷纷在说我是她们的嘴替。

可能是太过另类,倒被许多人都关注起来。

徐香收回手机,觑了我一眼,接着说:「趁着热度,我帮你接到了恋综的通告,这次去了好好和丞廖打好关系,方便接下来的营销,明白了吗?」

她顿了顿,十分嫌弃地环视四周:「可别跟我耍小花招——」

我十分沮丧地点点头,补充她没说完的话:「是是是,恋综,造噱头,还我欠下的五百万。」

徐香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门「哐」的一声被关上,震掉一层灰。

听到声响,我才松下紧绷的身体,慢慢向后,倒入柔软的沙发之中,就像是坠入无垠静默的深海中一样。

脑海如走马灯般浮现出这一周的经历。

荒诞,离奇,却又合情合理。

仿佛还能听到同事们在第三次碰头会议上畅所欲言,紧接着是巨大的耳鸣声,加快的心跳声,最后遁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便是在这里了。

这个极度相似却又十分不同的世界。

原身是一个明星。

但我志不在此。

02.

徐香已经把综艺的文件发了过来,大概内容就是八位明星通过活动临时组成搭档,还有具体的活动规则。当然,还有一份我的人设跟剧本。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叹了口气,虽然并不想去参加这一种貌似十分浪费时间的综艺。但在其位谋其职,况且现在还欠了一屁股莫名其妙的外债。

在穿越来的第一天,我就发现网络上的声浪对原身比较有恶意。因为总想和顶流捆绑,导致现在风评很差。

尤其是丞廖的粉丝,对原身可算是深恶痛绝。

我看着微博上自己少得可怜的粉丝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其中肯定还有不少的僵尸粉。听说之前我还不是什么光杆司令,有个助理,但已经辞职了。

现在微博也是个个体户,得自己运营。

面对私信红色的 99+我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会被骂自闭。这么看来,原身的心理素质挺不错。

大致看完,我心中有了底。只要之后随机分派的搭档不是丞廖,情况也就不会失控。

当个鹌鹑,问题不大。

这时候,又有电话打来,是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您、您好,沈、沈老师,我是 Lisa 姐给您分派的,不,分配的助理。」

另外一边是一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女孩。

我「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见她没有开口的意图,我问道:「你叫什么?」

「我、我叫许歌。」

许歌紧绷绷地回答道。

我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将一些跌打损伤药塞入背包,准备结束这尴尬的对话:「很高兴认识你。恋综是你和我一起去吗?」

「是、是的。」许歌似乎更加紧张了,语调有些高,还带着颤抖。

「……我不吃人。」我无奈叹了口气,「知道我家在哪吗?」

许歌连忙回答:「沈姐,我知道,我已经把需要做的都记下来了,到时候我开着公司的车去接您。」

「好,麻烦了。」

「没、没关系沈姐,都是我应该做的!」

小姑娘着急忙慌回答。

「那,大后天见。」我笑道,「现在我还有别的事情忙。」

「好、好的。对了,沈姐,我微信已经加您,记得通过一下。」

我翻了翻微信,的确有一个申请,「好。那,再见?」

「沈姐再见!您挂吧。」

听着许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语调,我笑着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

客厅再次陷入静默,我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海报。

那是一个漂亮的少年,约莫二十一二岁,身着黑色大衣,宽肩窄腰,在雪地中遥遥回望。唇红齿白,唇角带笑,细碎的黑发下那双清冽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丞廖。

当红歌手,天才型作曲家,还有着一张漂精致的面容。

我屈指,轻轻敲击着茶几。

伴随着有节奏的响声,我低声问:「你和原身,是什么关系?」

在我苏醒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那就可以肯定是原身留下的记忆。

我不知道他与原身的关系,我也不知道在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惜,我的问句,原身无法回答我,海报亦然。

窗外,风声尖锐,最后一缕阳光已经隐入黑暗之中。我推开窗户,朝远方望去。不知名的未来如同远景那一片乌云一样,正逐渐在我眼前铺展开来。

03.

我来得很早。

第一是因为我习惯性会比约定时间早一点。

第二是因为……我很在意拍摄恋综的地点。

这个村庄的名字我很熟悉,上辈子我曾经也负责过一个名字一模一样的村子。在那里,我也留下了我一生的遗憾。

连穿越这种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抱着几分微眇的希望?

和主持人简单地寒暄几句,并不热络,我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一个透明人。这很好,我有更多的机会去找一个答案。

这么想着,我看到了最后一名嘉宾。

丞廖。

黑色机车的轰鸣声中,他长腿一迈,轻松下了车,今天穿着一身十分朋克的衣服,靴子勾勒出漂亮的腿部曲线。

俊朗,又带着漫不经心的痞气。

他摘下头盔,不经意一扫,正好与我对视。

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如一剪秋水,带着疏离淡漠。眼尾的一点红痣让清冷的水墨画带上几分艳丽的色彩。

心脏在这一刻猛烈跳动,浓郁的爱意随着原身的心脏迸射出来。我愣神片刻,才找回自己的情绪,收回想要上前的脚步。

他已经移开了视线,站在了人群的簇拥之中。

我微微垂眸,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地上。

「……你在哭?」

我屈指擦掉眼角的泪,茫然发问。

可是丞廖的反应并不大,我查的资料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两人之间有联系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04.

当几个人都到齐后,导播把我安排在了最边缘的位置。

我倒是挺喜欢这个位置的,不是众人的焦点,能够神游一会儿。

「我们现在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从萌萌先开始好了。」

主持人笑吟吟地对最中央的一男一女说:「向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打声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孙萌!能够成为三小时浪漫的嘉宾,我觉得十分荣幸。希望直播间的哥哥姐姐们要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哦,爱你们!」

孙萌长得十分可爱,和原身黑红小花相比,她则是没有污点的「国民女儿」。童星出道,许多人都是看着她成长起来的。

「我是丞廖,请大家多多关照。」

接下来是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的微哑。我的心似乎也跳得快了起来,不由自主就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从我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他好看的侧脸和一点红痣,还有微微扬起的唇角。

我对人的相貌并不敏感,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恍惚了一瞬,我才回过神来,有些想笑。

「沈不器?

「沈不,到你了。」

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将我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拽了回来。

我缓缓眨了眨眼睛,对着摄像头说:「大家好,我叫沈不器。」

「……」

「……?」

四周一片寂静。

没了?

我看到导演对我比了一个口型。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好啦,各位都介绍好了,那我们现在公布第一个活动规则。」主持人面对镜头笑得不怀好意,「工作人员要检查你们的包裹,没收电子用品,现金,零食哦。」

我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背包放在一边,抽出保温杯便老老实实站在角落里面喝水,听取惨叫声一片。

这种情况下肯定有意思的情节比较多。

丞廖的行李箱是助理拉进来的,那里围的人最多。

接下来是孙萌的行李箱身边。

小姑娘已经开始抱着工作人员的腿哀嚎了:「求求你,给我留一听可乐吧!!呜呜呜。」

周围围着的人都在笑。

而我的嘛,除了一个工作人员之外,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小助理。

工作人员很快扫了一遍,惊诧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便又将背包合上,「您里面没有什么违禁品,不过……」

「请说。」

我给小助理递了一瓶水,看着她受宠若惊地捧着,转头问工作人员:「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有些惊讶,看来您仔细做过功课了。」工作人员笑着对我说,「您先休息吧。」

我点点头,又坐了回去。

「您这包里都带了什么呀?」许歌小心翼翼凑了过来。

我想了想,将包拎了过来,打开介绍:「没什么东西,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几本书。」

「但看起来好大啊。」

我笑了一声:「里面还有一些在乡村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哎?」许歌愣了一下。

我眨了眨眼,笑道:「秘密。」

05.

「接下来,我们开始进行第一次两两分组。」

主持人笑着对我们说。

我环视了一下。

四个男子。

那么与丞廖搭档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

「我们采用随机抽签的方式,抽到相同数字的人分为一组,进行第一天的任务。」主持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在抽签之后对于搭档不满意,可以在一个小时内写小纸条给工作人员。我们会在第二周酌情为你们进行调整。」

抽签结束后,很快,工作人员宣布了结果。

我抽到的是 4。

而丞廖抽到的是 4。

我震惊地扭过去看他,他银色耳坠反射的光让我不时地眯了眯眼。

他也是一副有些不爽的表情,抬眸看过来,暗沉沉的眼中点缀着几分烦躁。

一个「危」字已经贴在了我的脑门上。

四周投来的目光也都意味不明。

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开朗的少年同情似的拍了拍丞廖的肩膀,正好撞到我投过去的目光,对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没关系沈不器,你可以的,就只有一周时间。

想当年我只身下乡村都没有这么慌过。

我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主持人就已经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各位,已经快到中午了,现在和你的搭档一起去往各自的目的地,和你们的搭档一起制作第一顿爱的午餐吧。」

众人十分配合地齐声说了句好,便各自找自己的搭档,接过任务卡准备去往目的地。

我看着一动不动的丞廖,无比头疼。

当看到发过来的任务卡的时候,我更头疼了。

抓鸡。

我没想到会是去抓鸡。

我也没想到这哥们能这么地……呆。

男人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头上挂着刚刚经历一场恶战而掉落的鸡的绒毛,骨节分明的大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整一个濒临爆发的火山。

而那只鸡闲庭信步地走在草垛上,用豆大的小眼十分蔑视地看了丞廖一眼,才停下身子,慢慢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

当我轻而易举拎起鸡的翅膀的时候,这一人一鸡都十分震惊。

鸡扑腾也不扑腾了,和丞廖一起扭过脑袋看着我。

顶着一人一鸡的目光,我有些许无奈。

倒大可不必这样。

我抽了抽嘴角,为了避免尴尬,先一步解释道:「这种事情你没做过,抓不住很常见,鸡是好鸡,就是有些难养……」

旁边的大妈还在捂着嘴轻笑,正乐呵呵地看着这场闹剧。

「你抓鸡的动作很专业呀。」大妈乐不可支地竖起大拇指。

我被夸有些腼腆,挠了挠头说道:「就是凑巧,过奖了过奖了。」

「哎,你看看小伙子就不行。来来来小伙子,我家还有点菜你也带走,可不能让小姑娘拿那么多东西哦!」

大妈笑吟吟说道,转身回到屋里提了一大捆白菜出来。

丞廖似乎受的打击有些大,默不作声走过去提上了白菜转身又回来了。我连忙笑着对大妈说:「谢谢冯大妈,这白菜好水灵呀,是您自己种的吧?」

「是呀,时间快到了,你们快点回去吧。」

大妈面色好了不少,悄悄对我说:「小姑娘,听大妈一句劝,这男娃娃不太行,不能处哦。我们亲戚有几个考上大学的好娃娃,之后如果想找对象,可以来找大妈。」

我提心吊胆看了一眼摄像头,在拍丞廖。

这要是被录上了,指不定得被网暴成啥样。

我连忙也悄悄说:「谢谢大妈,我们先走啦!」

「好,去吧去吧。」

当回到丞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眉头紧紧皱到一起,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

我茫然地提了提鸡,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06.

当来到集合场地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两个组回来了。

他们各个都看起来有些狼狈,孙萌白皙的小脸蛋上还有一个泥点子没擦掉。他们身边有个水桶,应该是去抓鱼了。

小姑娘正皱着眉头拿着纸巾使劲擦着自己的手,身边是那个阳光的青年,正扁着嘴脑袋扭到了另外一边。

看起来两个人似乎吵架了。

见到丞廖回来,孙萌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丞哥哥,你们回来啦?」

丞廖「嗯」了一声。

「你们带的什么呀?」孙萌也没有在乎丞廖的冷淡,笑盈盈凑了上来。

「鸡。」他垂眸,说话言简意赅。

孙萌这才注意到我手中拎的大白菜和鸡肉,眼睛一转,问道:「哥哥,我们没有抓到鱼,你们拿的东西那么多,分我们一半怎么样?」

我惊讶地挑挑眉,小姑娘倒是挺能开口。

丞廖浓眉微皱,随手指着我说:「她抓的,你问她去。」

小姑娘笑容僵了僵,看了我一眼,眼睛变得泪汪汪的,一扭头就又回去了。

我:「……」

我也没说我不给啊。

07.

接下来是做饭,丞廖看了我一眼。

我俩面面相觑。

他了然地挑了下眉,准备撸着袖子上去。

即便是夏末,阳光仍旧热烈。我能看到他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有手腕处漂亮的骨骼凸起。黑曜石的手链衬托出来他白皙的肤色,骨节分明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能够看到在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

我缓缓眨了下眼,很快回神,第一次主动问道:「你会做菜?」

他「啧」了一声,一副十分不爽的样子,半晌才道:「……会一点点,你抓了鸡,那我来做饭。」

其实人倒还不错。

我这么想着,摆摆手,轻声笑道:「让我来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有些惊诧,眉眼间薄冰融化几分,便有更多细碎的光洒入那双暗沉沉的眸中,最后才妥协:「好。」

在一天的相处之中,我并不认为丞廖认识「我」。

之前曾在资料调查中看过,他背后的势力很大,来娱乐圈也不过是玩玩而已。而原身则普通极了,两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交集。

嘶,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08.

「你好像很熟练。」

我这才从思绪中脱身,看了一眼主动帮忙在身边兢兢业业递着食材和调料的人,笑了声:「不是很懂,但生存必备的东西,还是会一点的。」

其实从小父母在家的时间就很少,我从五岁起便要一个人做饭上学,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我。刚开始我还会一遍遍拨打他们的电话号码,期望通过眼泪、无理取闹的方法得到他们几分怜惜和陪伴。

但是得到的只是冰冷的忙音,或者包含歉意的道歉。

还没有说几句话,便匆匆挂断电话。

后来我慢慢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好像有点焦了。」

丞廖低声道,他似乎有些烦躁,眉宇间又皱起两座小山。

我垂眸,看着金黄的鸡肉,调小了火候,没有再说话。

「哇,好香呀!」另外一边的阳光少年咋咋呼呼凑过来,「我闻了一圈,原来是从你们这里传来的。」

话毕,他瞪圆了狗狗眼,漆亮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锅里的菜,赞叹道:「没想到哎……不器你还会做这么香的鸡肉哎!为什么这么香。」

丞廖伸出手臂将我与他隔开:「江连山,人家在做饭,你老实一点。」

「嘁——总之,谢谢你给的食材了!」江连山扒拉着丞廖的胳膊,竭力探着脑袋,拉近与我的距离嚷嚷道,语气十分真诚。

「不是我,是我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用客气。」

我做完最后一道工序,微弯双眼,妥帖地回应。

「不过我们那个做的,好像有些……」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有些惨不忍睹,不器你如果闲了的话可不可以也帮我们看一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毕竟我们也不想在比拼中获得最后一名,那可要住好破的房子。」

好破?

我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丞廖「嘶」了一声,「江连山还蹬鼻子上脸是不。」

「又不是你做的,别嚷嚷。」

江连山用带着泥巴的手往丞廖脸上按。

「别拿你的脏手——」

我无奈地看着两个人打闹起来,慢慢装好盘之后,便静悄悄地离开。

我其实不擅长与其他人打交道。

小的时候因为接触的人就少,上学的时候就是喜欢我不理谁谁也别理我,一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看别人热热闹闹的场景,我只觉得像是隔了一层膜,我总是与之格格不入,并且还想要远离。

漫步在乡间小路上,我才如释重负地将思绪漫游。

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份所谓的「娱乐圈合同」,原身必须在这个公司呆够十年,而且原身所带来的收益二八分,原身二,公司八。

并且如果想要退圈,就必须赔偿五百万元罚款。

而原身不知道因为什么,想要退圈。曾不止一次和她的经纪人提过这个要求,但是都以五百万的天价赔款为要挟给拒绝了。

那么……考公的确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不仅我自己干回老本行,还能帮助原身尽快拜托这份霸王条款。

就这么逛着,突然谁猛地蹿出来,把我撞了一下。

因为毫无防备,我直接坐在了地上。

那小孩也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又准备跑开。

我却愣住了,目不转睛盯着他,耳鸣尖锐,嘴唇抖了抖,大声喊:「秦宇轩!」

小孩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我,然后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当我连忙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曾经因为判断失误而造成悲剧,在这里并没成真!

痛苦在记忆解封那一刻汹涌而来,我似乎又一次在那片灰暗的天空,巨大的雷声与暴雨之中踉跄行走。

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那个小孩,真的还活着!

不行,我要找机会,我必须再看一眼秦宇轩。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远远凝视着小孩离去的方向,内心盘算着。

09.

丞廖正双手插兜不知道找些什么,看到我之后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随后便收回了目光,坐了回去,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到一起,恣意潇洒。

嘶。

我怎么有一点心虚?

我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就走到了他跟前,没话找话道:「你在找什么呢?兴许我看到了。」

「没有。」

丞廖微微抬眸,与之前一样,语言简洁,十分冷淡。细碎的黑发有几缕垂在额头,把凌厉硬生生按下去,添了几分乖顺。

让我觉得其实他的态度比早上和善一些了。

「哦……」

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正准备把摆盘再打理打理,便听到有人在吆喝。

「不器,不器你可回来了!快来帮帮我们!sos!!」

我一转眼就看到在那边大喊的江连山,慢吞吞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绕过了丞廖的大长腿,往对面走去。

江连山跟孙萌都可怜兮兮站在一边,看我跟看救星一样。

我无奈,给他们搭了把手,才在时间截止前将菜做出来。

10.

「接下来,让二位和三位工作人员作为裁判,看一看我们五组搭档做的饭菜口感如何。每个人都有 1—5 分,之后通过每一组的得分情况挑选晚上居住的房子哦。」

主持人还在继续着流程。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思绪却已经飞出九霄云外。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准备入座。

丞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先一步入了座。

我连忙跟了上去,在空位犹豫了半天。

很快,孙萌便打消了我的疑虑,蹦蹦跳跳地坐在了丞廖旁边的空位上。

我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我也就不用和丞廖再有什么对话,避免对方粉丝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这么想着,我随便坐在了另外一处空位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丞廖脸黑了几分。

阿弥陀佛,一定是错觉。

我心安理得地移开目光。

江连山过来后,不爽地切了一声,看到我旁边的空位,便坐了过来。

「姐姐,你也没人要呀?」

他弯起眼,脑袋凑过来,问道。

多好一个小孩,可惜长了张嘴。

我内心腹诽,面上只是认真地纠正他:「这是由于没有座位的客观条件造成了现在这种坐法,并不是别人的主观因素导致这种结果。做出结论前要进行事先调研,实事求是啊小江。」

「?」

江连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盈满困惑。

我的动作也僵住了。

老毛病了,一不小心顺嘴说出来了,造孽啊。

「……姐姐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又慢慢眨了眨眼,一副 cpu 加载过热刚刚重启的样子。

我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尴尬,最后憋了一句:「我说今天天气很好。」

他看了一眼飞着黑压压蚊子的天空,似乎陷入了沉思。

11.

当江连山拍死第十二只蚊子,丞廖冷飕飕的眼神飘过来第五次时,评比终于到了最后环节,大家终于可以动筷子吃饭。

「我靠这是谁做的?火烧煤炭?!」

「那是烤茄子!!!」

「等等,这又是啥?这怎么还在爬啊啊啊啊——」

「那是树上掉的虫子,掉菜盘里了,嫌弃啥,都是蛋白质。」

没想到江连山还怕虫子,一蹦两三尺高。

我面无表情将那只趴在菜上趾高气扬的蝉拨了过去,江连山的哀嚎才小了一些。

「这么多菜里,就那炒白菜和鸡肉看起来十分正常。」成熟的御姐型女性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毕竟之前都忙,没时间研究这些。」

她的搭档也笑着点了点头:「献丑了。」

江连山嘤嘤嘤地凑了过来:「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应该的。」我看了看一脑袋卷毛泪眼婆娑的江连山,有些不知所措。

太长时间脱离现代社会,现在的男孩子都这么容易哭吗?!

我应该怎么哄人啊???

我只哄过小孩啊!

不过应该差距不大吧……

思索半天,我终于用出之前吓小孩子的话,说道:「别哭,不然让你把知了吃了。」

话说是说出来了,效果也挺立竿见影,但就是好像有点过了。

江连山的桃花眼吓得滴溜溜圆,直接和我拉开了一个凳子的距离,扁着嘴在一边戳自己的米饭。

「我说,你这么害怕虫子,为什么能面不改色拍死蚊子啊。」我将凳子移了过去,十分好奇地问道。

「万物有灵,蚊子除外。」他咬着筷子,恶狠狠地说。

我总觉得他咬的不是筷子,而是我的脑袋。

我为这个想法打了一个哆嗦,慢慢缩回脑袋,慢慢吃着饭。

「不过为什么你看起来没被蚊子祸害过?」

江连山倒是很快便不计前嫌,又将椅子拽了回来,悄悄问我。他伸出一条胳膊,上面已经有好几个红色的大包了。

对于明星来说,这种经历也算是牺牲很大了。

我也跟着他放低声音道:「我有独门秘术。」

「说说看说说看。」

江连山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脑袋又凑了过来。

「此秘术,传女不传男。」我拖长声音,「欲练此术——哎哎哎我逗你玩呢别走别走。」

江连山这才扁着嘴又把椅子拖回来:「你看起来很认真。」

「吃饭就好好吃饭,你俩在玩椅子竞赛?」

倒是孙萌皱着眉看着我俩不满出声。

「嘿,又没吵到你,你还管啊?」江连山不客气地回呛。

「谁管你了,你做的事情烦到我了,说说不行吗?」

气氛易燃易爆。

我充耳不闻低头吃着自己的饭,避免被牵扯进去。

吵吵闹闹,年轻真好。

我在心中感叹。

就是菜真的好难吃。

12.

最高分显而易见,但因为请了外援,导致孙萌那一组的分数有些低。

她心态崩了,脸色沉了下来,助理连忙跑到了她的旁边,低声劝慰着。

很快,直播被关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脾气好的打着圆场,笑着说:「没关系,下一周还会换的。」

「对啊,而且其实已经算很好的了。」

孙萌撇着嘴,竟然哭出来了:「我本来都不想来的,主要是想到了哥哥姐姐们也回来。但是这里蚊子又多,还没有别的事情干,刚刚我们去抓鱼,还不小心摔了好几跤,最后还什么都没有抓到。

「为什么不去一些大城市,这里能拍出来个鬼啊!」

「的确是这样的,个人觉得这里并没有什么效果。」有人附和孙萌的话,「不过那要等到下一期了,之后再和片方好好沟通一下。」

听着孙萌一连串的控诉,我幽幽叹了口气。

这种环境的确十分恶劣,大部分人都待不下去。

比起城市,这里没有繁华、便捷与舒适,也不会有荡气回肠的世纪爱情。有的只是贫困,悲苦和家长里短。

但是,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人,甘心前往,用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带领他们通向崭新的未来。

这么想着,我微微回头,却与丞廖对视。

我礼貌地笑了笑,便转移开目光。

13.

最后,在片方承诺由一周缩短为五天,并且更换她居住的房间之后,孙萌的心情才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嘁,公主病。」

江连山十分不爽地碎碎念,看到我便三步并两步凑了过来,急于寻求我的认同。

「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其他人的说法,除非是在必须要说服他们的情况下,我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或者驳斥其他人的观点。

面对一件事,就应该讨论这件事做得错误或者正确,而不是去批评、谩骂或者否定那个人,单纯的攻击,只是情绪发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啊不,江连山,我认为应该就事论事……哎哎哎?」

一只手拉了拉我。

干燥,温暖,一触即分。

我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丞廖已经站在了身后,微垂双眸看着我,卷翘的睫毛在眸边撒下淡如云雾的灰色阴影。

「该去找房间了。」他言简意赅挥了挥手中的任务卡。

「哦哦,我想起来了。」我了然,转头冲江连山挥了挥手,并没有继续说那段劝解,「那么,先再见了。」

「好哦,姐姐再见。」江连山恋恋不舍地点点头,一脑袋卷毛也随之一跳一跳。

闻言,我便转身跟上了丞廖的脚步。

他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走在乡野小道上。

「你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适。」丞廖淡侧过头来看我,用陈述的语气问我。

我笑了笑,解释道:「我对物质生活并不敏感,高楼大厦是住,偏远乡村也是住。」

「你看起来对这些都很在行。」

他的话有些僵硬,似乎不太熟练去找话题。

我有些诧异,但也继续回答道:「怎么说呢,我很久之前就在村里面住,这些也是基本功了。」

他「嗯」了一声,「最好的房间是有小别墅。」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任务牌,「嘶」了一声,有些惊讶地说道:「小别墅,这节目组倒是挺大方的。」

「也还行吧。」丞廖懒洋洋地搭腔,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捏着单薄的任务卡,并不将小别墅放在眼里。

「丞哥哥——」

远远能听到孙萌的喊声。

我扭头,发现孙萌正提着自己的裙边蹦蹦跳跳往这边跑来。

刷的一声,很快啊,丞廖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了下来。

「……你,拦住她。」丞廖拍拍我的肩膀,下了命令,「我先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袖,防止他跑掉:「我可拦不住啊。」

「……那你会些什么。」他甩了一下没有甩掉,只得又转过身来。

我道:「我会抓鸡,你呢?」

「……」

丞廖脸黑了。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孙萌已经赶了上来,眼珠子滴溜一转,硬生生挤到我俩中间,一边喘着气一边问:「丞哥哥,你走得怎么这么快啊。」

我连忙放开手,给他们让出足够的空间。

「你们,应该不顺路吧。」

丞廖不动声色也拉开半臂距离,并没有回答孙萌的话。

「大家都在后边呢。」孙萌笑靥如花,眼睛里面落着一闪一闪的碎钻,十分可爱,「经过我——咳咳,经过我长时间地努力交涉,那里的房间足够大家住,放心好啦,你们肯定住最大的!」

「好的。」

丞廖简单利落地回了一句,便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我放慢脚步,慢悠悠坠在两人身后。

日光逐渐倾斜,夏日余热尚在,但气息却不如早上清爽,又沉闷了几分。这让我又一次想到了雨。

夏日里的雨往往是迅速、短促又热烈的。

但如果长时间地酝酿沉闷,或许会是一场漫长的暴雨。

不知为什么,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望向云云袅袅的山间。

我向来喜欢这些山丘陡峭的崖壁随着日光方向的不同而有的阴影变换,在阴影的渲染下,呈现出漂亮而富有生命力的林海壮阔。风一吹,你甚至能听到树叶所发出的浪潮声。

「怎么不走了?」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我这才回过神来。

江连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边,微微弯腰,歪过头来看我。

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想家了。」

「没想到你还挺多愁善感啊。」他嘴角还带着困惑的微笑,最后还是安慰道,「虽然这才只是第一天,不过熬过了今天就会过得很快哦。」

「借你吉言。」

我并没有解释,笑着回答。

但心中的不安,还是随着这片林海慢慢生长着。

14.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在闲暇时间在村子里逛逛,但没有再找到那个小孩的痕迹。

「你看起很不安。」丞廖语调微沉,皱着眉看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收回思绪,摇摇头:「这倒是没有。」

在这几天的相处之中,我们逐渐熟络起来。我才发现丞廖虽然看上去脾气挺不好的,顺毛之后倒是一个不错的人。

就是生活能力有些……残废。

丞廖又盯我半晌,我无奈:「任务完成了,我们走吧。」

老奶奶也笑眯眯地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们啦。」

「我们应该做的。」我乖巧地回答。

将她搀扶进屋子里之后,我朝丞廖示意:「我们走吧。」

他点点头,将带来的食物整理好,准备离开。

「嘶。」

我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总觉得他的走姿有哪里不对,「你等一下,坐石墩子上。」

他困惑地转过头来。

「你腿怎么了?」

他说:「……没事。」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摄像机,并没有再问什么。

他走得有些急,抿着嘴也不说话,神色有些紧张。

我便安静地跟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半晌,我停下脚步。

丞廖困惑地看过来,我望向远方的草野,又收回目光对他说:「你先回去,我在活动开始前赶回去。」

「你要去干吗?」

他追问了一句。

我笑道:「找个东西,快去吧。」

说完,我挥挥手,朝草丛跑去。

那是一种草药。

在之前扶贫的时候,阿婆曾经告诉我这种随处可见的草其实对虫子很有效。

看丞廖的姿势我便知道,他应该是被虫子咬了腿。我也被那种虫子咬过,就一口,一下午都酸麻酸麻的。

仔细找着草药,我突然看到一双眼睛。

清亮黝黑。

「——?!」

我吓得一踉跄,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小孩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秦宇轩!

他看到我,也皱起了眉头,就要离开。

我这次才不会让他跑走,连忙拉着他的手臂:「不要走,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才闷声闷气回答道:「又不关你事。」

「你手里的是草药?」我对他的恶语相向无动于衷,看到了他手中的草药,问道,「在给你奶奶采草药吗?」

他有些惊诧:「你怎么知道?」

我艰难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怎么会知道,上一辈子我将他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回顾,如果我能早一点发觉,一切的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我无法忘记八十岁的老奶奶撕心裂肺的呼唤和她灼烧的眼泪。

我也无法忘记我的妈妈甩给我重重一个耳光。

「我能来帮你,我可以帮你。」我的眼有些酸,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连忙说道。

如果他不去山上采草药,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秦宇轩怀疑地看着我,似乎是被我的脸色吓到,皱着眉头说:「阿姨,你能帮我什么?我奶奶喊我回家了,你放开手。」

闻此,我摇摇头:「走,我现在跟你回家。」

他吓得一蹦三尺高:「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带你回去!你赶紧放手!」

「认识,会认识的。」

因为还在搞综艺,我的兜里并没有多少钱,浑身上下之前的可能就是……

我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电话手表说:「我把这个给你,怎么样?」

他愣了愣,慌张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表上,又打量地看着我,犹疑半晌回答道:「你,你说真的?」

「是的。」

我连忙点点头。

他这才下定决心:「那、那好吧。」

走在路上,他不放心地叮嘱我:「到那里你要对我奶奶礼貌点哦,就说是我的……我的朋友。」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脏巴巴的脸上露出几分征询。

「好的,我的朋友。」我忙不迭答应下来,笑道。

他别扭地扭过头去:「谁、谁和你真的是朋友了。」

越往上山路越陡峭。

我没想到他们家会在这里。

在出事之后他家就没人住了,之后又发生了泥石流,将那小屋冲毁了。因此我并没有记住他家的具体方位。

「野孩子往哪去呢?」

几个打闹的小孩嘻嘻哈哈凑了过来,当看到我之后愣了愣,旋即又看向秦宇轩:「你又骗人啦!没人要的孩子又骗人了!」

「她、她是我姐姐!」秦宇轩气得脸通红,说道。

说完他不安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是的,是他姐姐哦,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他,知道吗?」

为首的小男孩红了脸,连忙说道:「……姐姐这么好看,和秦宇轩一点都不一样。」

「他长大也会是个很好的人。」我笑道,揉揉秦宇轩的头,「我们要先走啦。」

秦宇轩连忙点点头,蹭了蹭自己的衣服,才牵起我的手说道:「姐……姐姐,我们走吧。」

「真幸福啊……」

身后的小孩们艳羡的声音让秦宇轩垂下了头。

走了一段路,他便松开了我的手,指了指那个破旧的茅屋:「就在里面。」

我抬头看着那里,步伐缓慢,直面上一世的阴影。

之后我又紧赶慢赶回去参加活动,远远就看见丞廖坐在沙发上垂头休息。见我回来皱了皱眉:「怎么搞得这么脏?」

我悄咪咪将手中的东西塞给他:「用热水泡泡之后敷上去就行,一晚上就好了。」

他拿着草药,神色难辨,最后说了声:「谢谢。」

我摸摸鼻子,对他的郑重其事有些不适应,「谢啥,小事。」

孙萌咋咋呼呼凑了进来,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新一轮的活动开启了。

15.

我梦见了无限逼迭的乌云笼罩在村庄上方。

雨下得很大,但掩盖不了各种音质的声音一遍遍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我拿着手电筒,和几个人疾步走在山路上。

当梦醒来的时候,我抹了一把脸,满手冰凉。

睡不着了。

已经将近清晨,天空却仍旧是沉闷的灰。

我换好衣服,带了点食物便起身出了门。

曾经,我的睡眠都在三四个小时之间,除了写报告、做规划之外,还得为需要接洽的合作公司准备充足而详细的资料。

偶尔惊醒的时候才三四点,便会穿好衣服踩着清晨的第一缕光,漫步在乡间的道路上。

我上辈子也在清水村待过很长时间。

因为当年情况复杂,我摸索了很久,才和其他同事一起找出了对于清水村来说一条长久可行的道路。

因为耽误了时间,导致一个孩子失去了他的生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压制来源于左胸的剧烈疼痛。

这一次我提前找到了秦宇轩,还将电话手表送给他,也将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并且许诺等综艺拍摄结束,便将他奶奶带过去治病。

当然,他也承诺我不再去后山采草药了。

等结束就可以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秦宇轩对我的到来有些震惊。

他局促地站起身来,将斧头放在一边:「你怎么来了。」

「作为你的姐姐,来看看你不行啊?」我笑道,将手中的早餐递给他,「还没吃饭吧?先吃了再劈柴。」

他有些腼腆地摇摇头,接过了塑料袋:「……谢谢。」

「谢啥,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吗?」

小孩摇摇头,先进去让奶奶吃饭,这才又拿着剩下的包子啃。

「你天天早上吃什么?」

我坐在石墩子上看他吃饭,问道。

「……喝水。」

他嘴里叼着包子说道。

我沉默了,慢慢叹了口气,起身帮他劈柴。

「你不用,我马上吃完了,我来。」小孩连忙站起身。

我没好气地说:「我都是你姐姐了,做点这个没什么。你好好吃饭,不然小心我吵你哦。」

他这才又别别扭扭坐了回去,饭吃得更快了。

16.

今天的天又闷又热。

但至少没有热烈的阳光了。

而且昨天我把那些驱蚊的草药也分给了大家,因此大家今天的兴致比起昨天倒是提高了不少。

「不器!你的草药比风油精都管用啊,昨天晚上真的一只蚊子都没咬我。」

江连山见到我背着手慢悠悠转回来先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

我抽了抽眉角,在躲与不躲之间才犹豫了片刻,便被江连山给搂住了。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后退了几步。

而且差点窒息。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终于从中挣脱出来。

「能帮到你们……咳咳……我很高兴。」

我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不知是因为热的还是因为什么,我的脸有点烧,看哪哪不对,只好局促地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

现在的小同志。

真的是。

「哎哎哎,你干吗?」

我只见江连山被骨节分明的手扯住命运的后衣领,被拖了过去。

「站错位置了,你在这里。」

丞廖挑了挑眉,将他规规整整摆放在孙萌旁边,才又随意站在我旁边,垂眸看着我。

「谢谢。」

我听见他说。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便看到他已经抬手摸着脖子,转过了头去。

今天这哥们怎么回事?

我摸了摸鼻子,虽然心中有几分诧异,但仍旧礼貌地回答:「不客气。」

17.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我们鞠躬道谢之后,这一期的综艺就要落下帷幕。

在小别墅中,大家共进最后一顿晚餐。着急的人吃完饭就准备离开,不着急的会等到明天早上一同离开。

主持人也将手机和一系列东西都还给了大家。

孙萌抱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跑过来给我塞了好几兜,还有一听可乐。

「总、总之,谢谢姐姐,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她红着脸飞快地说完话,便一溜烟跑走了。

我看着怀里的零食哭笑不得。

紧接着又有一个纸盒子放在了零食上面。

妩媚的女星柳知意挑眉笑了笑:「多亏有你,不然这几天我们可能都活不下来。一点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

我定睛一看,是瓶香水,名字是由法语写的,叫作「微风」。一看就价值不菲,我只得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太贵重了,我可收不得。」

「不贵,品牌方送的,姐姐我不差这些钱。」

柳知意娇笑一声,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一声响雷突然盖过了嘈杂的客厅。

「要下雨了?」

又有几声巨大的响雷。

已经提着行李往外去的男星现在已经折返回来,身上已经有了湿意,紧紧皱着眉头:「外面下起了暴雨,因为这里没有路灯,车今晚进不来了。」

「什么?!」

孙萌惊叫一声,扯开了窗帘。

宽阔无声的雷电正以千钧之姿撕裂黑夜,展现出锐不可当的自然之力。

「要等明天雨停了才能走。」男星上着楼梯,说道,「我上去洗个澡。」

「这场雨为什么这么突然!我看天气预报是明天下午才有的!我要去和丞哥哥说一声。」

孙萌也拎起东西哒哒哒哒上楼去。

「不器,你没事吧?你在抖哎。」

江连山关心的声音响起,我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

紧紧抱着的零食已经在即将爆裂的边缘,我这才如梦初醒地松了松力量,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把零食和香水放在了桌子上。

「你怎么了?这场雨很快就结束了,明天早上已经就能走了。」江连山看了看通知,然后放缓声音安抚道。

「现在几点?」

我僵硬地提了提嘴角,却仍旧没有笑出来,最后只好放弃做微笑这个姿势,开口问道。

「现在是八点三十。」

八点三十。

只要把今晚过去,就可以了。而秦宇轩也承诺我,不会跑出去的。

但很快,我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是电话手表的电话号码,于是立刻接起电话。

「……姐姐,这里好黑。」

我听到小孩颤抖的哭腔。

「秦宇轩!你现在在哪?!」我一口气没提上来,连忙问道。

「我掉到井里面了……」他小声地说,「头好晕……」

「是后山吗?!」

我心下一紧,连忙问。

「嗯……」

「大概在哪,告诉我,秦宇轩,秦宇轩你听着,不要睡,听见没有?不要睡!」

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拎着外套就往外走。

「我只是想给姐姐买个礼物……」秦宇轩声音更小了,听起来似乎意识已经变得模糊。

「沈不器,你去干什么!外面那么大的雨!」

江连山慌忙想要拉住我。

我挣脱了几下没有挣脱开,才勉强压制下焦灼的情绪,抬头对他说:「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出不了事,你放心。」

又一道雷声响起,我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死亡时间是在晚上的十点左右,被溺死的。他摔在坑里,腿断了,应该也昏在那,最后活生生被溺死了。哎。

「我们尽力了。

「别难过,错不在你。」

同事的声音伴着雷声响在了我耳边。

我需要警察的帮助。

我又使劲一甩,挣脱开了束缚。

「我很快就回来,不要担心。」

我一边说着,便推门奔入雨幕之中。

拜托了,不要和另外一个世界我所经历的一样。

按照记忆中,我在黑暗中奔跑,内心在祈祷着。

而电话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挂掉了,当我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关机状态。

18.

手机闪光灯的光不足以照亮路途,又因为大雨,积水填补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让我吃了好几个闷亏。

当我见到警察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了好多伤口。

「沈小姐,您怎么……?」

警察们从警务室中出来,看到我的状况有些愣,随即说道:「沈小姐,外面的雨太大了,现在不适合走。」

「不、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是有什么情况吗?」警察眉峰皱起山包,「小李,先带沈小姐去里面换一下衣服,我看她都湿透了,记得拿一个药包。」

「不用!」我提高了音量,以防巨大的雷声吞没我的声音,「秦宇轩,秦宇轩他不见了!」

「……来不及了,跟我去后山!」我用尽可能快的语速说道,「我需要一辆摩托,还有绳索,时间不多了。」

警察虽然眼中还有疑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又扬声对刚抱着医药箱过来的小李说:「咱后院有一辆摩托,先给沈小姐用一下。把白深喊来,让他带着沈小姐去,防止意外。沈小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间,因为村里也有一些危险,我们要赶紧过去抢救,这里人手不是特别够,请你过去也要务必注意安全。」

「放心。」

我点点头。

19.

「真、真的在这!」

「小秦!小秦!」白深朝机井里喊了几声。

手电筒照下去,秦宇轩紧紧闭着眼睛躺在里面,不省人事。

「他昏了。」我将手电筒递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继续说,「把绳索拿出来,先把他捞上来再说。」

雨越来越大了,就算有雨衣,我觉得浑身都湿透了。

我在看到机井的一刹那心跳停了一拍。

洞口很窄,看起来快一米左右。

「我拉不住你,让我下去把他绑上,你把他拽上来。」

我拿过他的绳索绑在腰间,随后对他说。

「好。」他点点头,「注意安全。」

这个洞很深,下面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积水。

我慢慢往下降,终于到了底。

我又喊了几声,少年仍旧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作答。

我尽可能快地将他的腰腹手臂缠好,才摇了摇绳子让他拽上去。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拉你上来!」

白深从洞口探出头来,将绳子甩了下来。

我把手机放回兜里,绑好绳子后顺着力道慢慢往上爬。

但没想到绳子竟然在这种关头断开了,我爬了一半,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堆积的雨水灌入耳朵,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沈小姐!你没事吧!」

我把血腥味咽下去,调整好语调才说:「我没事,打电话通知其他人过来,你先带着小秦回去,这水淹不死我,我在这里先等着。」

「那怎么行!我现在打电话找人,等一会儿把你拉上来我们一起走!」

白深有些焦急地回答。

「你先回去,小秦脑袋摔着了,需要赶紧就医。我现在没事,他们来得也会很快,你放心。」我忍痛回答,「赶紧去!」

「……那好!他们会尽快来的!沈小姐你坚持住!」

「放心,我没事。」

我慢慢撑起身子,用已经湿透的衣服抹了一把脸,艰难地挪动自己。过了一会儿,才靠到了墙壁上。放在裤子的后兜里的手机,也因为这么一摔而壮烈牺牲。

雨很大,这里很黑。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雨水拍打水面的声音。

水涨得似乎有些快。

我闭起眼睛,静静地听着大自然的乐声。

虽然浑身上下都是疼的,环境又冷又湿,我却忍不住笑。

这次救回来了。

在我死亡后生活的每一天,都是上天馈赠我的光阴。

脸上流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我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擦干净,索性就这么让它流淌着。

这个地点我很熟悉,在他死亡后的三年里,我每一周都会来这里,看着这一口已经被封上的机井。直到调离那个已经脱贫的村落。

20.

「沈不器!」

有人在喊我。

我看到一束光从上方投射出来。

那束光很刺眼,我却直直地看着。

一根绳子从下面垂了下来:「能看到绳子吗?」

我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回应:「可以!」

但我想要站起来时,剧烈的疼痛让我又跌回水中。

我动了动手臂,又动了动腿。

疼。

使不上劲。

我又一次尝试站起来,却仍旧失败。

「对不起,我好像,站不起来……

「能不能麻烦下来一个人帮一帮我。」

21.

我模模糊糊记得是被人背回来的。

但当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躺在病房里了。

「沈姐!沈姐你醒了!」

正推门进来的小助理激动地跑了过来。

我揉着太阳穴撑起身体坐起来,才点点头:「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哪、哪有的事。对了沈姐,医生说您没事的话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她坐在了床边,将报告递给我,随后又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我。

「谢谢。」我喝了一口,才觉得喉咙好多了,又活动了活动手臂,发现已经不疼了,「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啊?」许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哦,他没事,就是撞到脑袋昏迷了,现在已经醒了。」

「那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将水闷完,便下了床。

我身上已经是一套干净的衣服了,鞋也换了。

「沈姐您躺着啊,怎么了,有事我帮您去办。」

许歌连忙扶着我。

「我没事,我们走吧。」

我笑了笑,拒绝了她的搀扶,弯腰穿好鞋。

她结结巴巴,最后终于憋出来几句话:「可、可等一下电视台要来采访……」

「……没什么好采访的,我们走吧。我会在微信上跟他们说清楚。」

「你现在有手机吗?」

淡淡的声音从门口处响起,我抬头,才发现丞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外卖盒子。

我:……

我给忘了。

但是我浑身上下就十多块钱。

而且还在微信上。

医院的缴费和新衣服。

我已经负债累累。

就……就穷得有些突然。

旋即,我抓住丞廖的衣袖。

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江湖救急,借我点钱。」

「……多少?」

他挑挑眉,问道。

我比了一个数。

「五十万?」

「……五千。」我抽了抽嘴角,十分不理解他的财大气粗。

他似笑非笑,摇摇头:「你看不起我。」

我:「……」

第一次见到有人不满意借太少的。

22.

在等待下一个通告来之前,我在奶茶店里打工,兢兢业业。

我向徐香预支了一千块钱,又花几百块买了一台勉强能用的智能手机,靠着奶茶店的工资,勉勉强强能在空窗期度日。而秦宇轩虽然救了回来,但是他的奶奶却因为大雨当日突发疾病去世了。

小孩子悲痛欲绝,但这已经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本想把孩子带回来,但是当地的福利机构已经负责了这件事。而我现在十分漂泊,也不具备领养孩子的条件,只得多捐点钱,多去看看秦宇轩。

我看向智能手机,今天秦宇轩还没有给我发短信。

老人机除了声音有些大还漏音之外,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本来警方执意要把感谢金还有帮我报什么见义勇为,我都给拒绝了。

觉得分明是为自己解开心结,没有多么高尚,再去要那些荣誉和金钱真的有些说不过去。

小姑娘认识丞廖,似乎也对我挺熟悉的,替我保守是个小明星的身份,也允许我在奶茶店还全副武装。

「姐姐,现在店里闲,你也歇歇。」小姑娘笑眯眯地对我喊,「你帮我看一会店,我出去有点事。」

「好,你去吧。」

我仔仔细细擦完桌面,因为没有顾客,我便拿出练习册开始学习。

没想到我也有再考一遍省考的那一天。

看着出得稀奇古怪的题,我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脑袋都快锈着了,申论还行,但行测真的好难。

「字写得不错。」

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来。

我又一次吓得心梗。

我抬头,便看到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

我:「丞廖你是猫吗,走路没声音的?」

上一次结束后,被要求加他微信。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竟然相处得不错。

丞廖没说话,摘下了墨镜坐在了我的对面,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最近状态怎么样?」

「放心,又不是小说,怎么可能撞了一下就失忆或者直接不治之症。」我笑了一下,调侃道,「喝奶茶吗?这杯我请,八块以下,再贵请不起。」

「不喝,得控制糖分摄入。我等一会儿就走了。」

「那也行。」

我放下笔,去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他接了过来也不喝,只是捧到手里摩挲,垂眸看了一眼我的练习册,才说道:「你要考公?」

「是呀。」

我乐呵呵地点点头。

「你们公司的事情我知道,我可以帮你,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考编制。」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语调随意,就像是说五块钱一样,「不过是五百万。」

「……」

我抽了抽嘴角,虽然我猜到这小伙家庭条件不错,但没想到会这么不错。

五百万,之前只在和村民们一起办合作社的时候朝银行贷过那么多的钱,丞廖却能轻轻松松说出来。

他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回绝道:「嗯……怎么说呢,谢谢你的帮助,但是这件事情对我个人而言用这种方式更好。我认为五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可以把它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对于帮助,我觉得很正常。

人与人之间的帮助为社会构建起友好共进的桥梁。

但是超出自己承担范围的帮助,我都会拒绝。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更何况,每一次难关都寄希望于别人的帮助,不是我做事的风格。

毕竟人定胜天,总会有我能走的路。

「也行。」

他支起脑袋,微微眯起眼睛,并没有执着。他的脸上应该还带着舞台妆,闪粉在阳光下像是璀璨的星芒,像是夺人心魄的……

妖怪。

我内心腹诽几声。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想……」

我犹豫着,准备开口。

「来电话了!来电话了!主人来电话了!」

巨大的手机铃声响在安静的奶茶店。

这手机静音不了,本来想拿去维修,但过了两天去那家店的时候已经改头换面,老板也不见综艺,我只得不了了之。

「你的……新手机?」他左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微扬眉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手机。在说新手机时还停顿了一下,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能够称之为手机。

「啊,是啊,虽然老了几代,但能用就行,我去接个电话啊。」

我看了一眼,是徐香的电话,连忙用手指堵住手机的扬声器手动降音,随后大方地回答道。

「请便。」

他漫不经心颔首,便垂眸把玩自己的手机。

我这才拿起手机去了后台。

23.

「喂?」

「沈不器,你妈来找你了。」徐香在那头不耐烦地说,「就在公司下面。」

「我……妈?」

我有些愣。

「嗯。你妈和你爸都在,你的抗争可是有结果了。」

徐香嗤笑一声:「给你把提成的两千先发给你,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我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知道,我现在马上过去。」

「赶紧过来,他俩这穷酸样影响我们公司的形象。」徐姐撂下来一句话,便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我正准备跟丞廖说,一转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杯水还在桌面上放着,证明曾经有人在那里坐过。

行吧。

和店主小姑娘交流好,我关水关电锁好门,带着满腹困惑坐地铁前往公司。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给我打电话?

原身到底经历了什么?

直觉告诉我,看到原身父母之后,我可能就会知道一切,包括我为何会在这个身体里。

24.

剧烈的日光下,我一眼便看见他们坐在公司门前的座椅上。

那里无遮无拦。

我内心暗骂一声,跑了过去:「爸爸妈妈。」

二老头上都有豆大的汗珠,妈妈连忙站起来:「闺女,别着急,快坐这儿。」

「这么热怎么坐在这里,走,跟我进去坐。」

我皱着眉连忙扶着妈妈,赶紧说道。

「俺们都不进去了,脏,里面看着可排场了,俺们也不能给闺女丢人。」妈妈用手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是爸妈不对,老沈,你看咱闺女出息了,你赶紧跟闺女道个歉。」

僵着脸坐在一边的男人嘴动了动,最后脸扭到一边,愤愤不平:

「你是没看网上给咱闺女骂的,俺还是觉嘞不能当什么明星,你看看,网上都说得有资源有背景才能当,是你能保住你闺女还是我能保住?就凭那个徐香,她当初说得天花乱坠,你看看现在成啥样了?」

「老沈!你嘞嘴啊!」

妈妈使劲拍了一下爸爸的肩膀表示不赞同,但脸上也流露出担忧,柔声说:「闺女,你没事吧,那些网上的话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放心,我没事的。」我摇摇头,一只手拉着妈妈,又拉起爸爸,「那咱们去餐馆里坐一会儿,闺女有钱,这不算什么。」

「那好好好,老沈赶紧走,别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妈妈觑了爸爸一眼,语气中带着威胁。

「哼,不说就不说。」

爸爸抱着包裹,在一边碎碎念。

看着父母,我有些哭笑不得。

在原来的世界,我的父母不会有这些动作。

他们是省里高管,在家里也十分严肃沉闷,不该做的动作不做,不该说的话不说。我从小做得最多的就是沉默和道歉。我是在父母的威压下长大的。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肩负着一个省的责任的好官。

后来我想要继续读博,父母却说让我考公。

在抗争无效之后,我只得考了公,之后被分在市中。

但是只干了两周,便被派遣下乡当村第一书记。

时间是两年。

当初我作为一个大学生,去那种偏远落后的村中,本来心有怨念。

但随着和一群有热血有理想的同事、朋友一起奋斗,我却深深热爱上了这一片土地。我想要帮助村里的人们脱贫,想要让他们也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而不是靠天吃饭,日子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两年之期到了之后,我的父母便想让我回去。

我却又打了报告,调到了更偏远的地方。

而这次,因为一场暴雨,一个少年死亡。

我也因为这件事情,被匆匆赶来的母亲甩了两巴掌,并且扬言与我断绝关系。

后来职位有了提升,我负责的更多是与第一书记们的沟通和上层的远瞩与决策。

没想到因为过度劳累而猝死了。

分明才接到母亲发的短讯,说是有时间回省会吃个饭——这是父母第一次主动破冰。

「闺女,闺女?」

「嗯?」我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菜单,「您就点这么些?够吃吗?」

「够了够了,」妈妈凑近点压低声音说,「大城市的东西都太贵了,我看了看那些人点的菜,就那么一点点就二三十,等你啥时候回家妈妈给你做,家里的猪卖了三头,有钱!」

「俺带的有蒸馍。」爸爸将自己怀里的布袋拿了出来,「你妈给你带的,我说不用,这婆娘一直坚持要带。」

我看着被小心翼翼包好的馒头,眼眶有些酸涩。

「用,我可喜欢吃了。」

我妥善放好,又点了几个菜,笑道:「今天我请客,妈妈爸爸放开了吃。」

「哎呀,这得几百块钱,妞妞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啊?」

「三千。」其实并没有这么少,但是 Lisa 徐……啊不对,应该叫她徐香,她会把钱克扣掉,说是之前为我包装还有什么找资源欠了很多钱。

所以每个月只会给我发死工资,三千。

如果参加综艺的话,还会加个一两千。

「三千!这么多,够得上咱俩一个月种田挣得了!」妈妈惊呼一声,又连忙压低声音,「不得了不得了,老沈,咱闺女不得了。」

我抿了抿嘴,知道母亲在安慰我,心头有几分苦涩。

「很不错了。」爸爸纡尊降贵点了点头,然后又不说话了。

最后衡量了一下,我还是把自己打算的事情跟二老说了:「爸爸妈妈,我想好了,我准备考公,回去当驻村扶贫干部。」

「考公?妞妞你不做明星了?想要去当官?」

「怎么说话呢!官也分好的跟坏的。」爸爸这下来劲了,反驳妈妈。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抬手摸了摸鼻子。

「不管怎么说,闺女觉得想干这个,就去干。家里还有钱,爸爸妈妈供着你。」

妈妈笑道,「这次可不要把我俩再拉黑了,不然打不通电话,你爸可着急死了。这次来我们也没打你电话,就想着先来公司偷偷看看你。没想到正好被徐香看到了。」

我喉咙有些发涩,重重地点点头:「爸妈,我换新手机了,你们这次打我电话,不会有问题了,想我了就打电话。」

25.

送爸妈回去之后,我到家已经很晚了。

打开灯,拉开抽屉,一本暗红色的笔记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那是原身的日记。

在日记的扉页,除了小姑娘写的大大的「日记」这两个字外,还写着一句话。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所以,你去哪里了呢?

灵魂真的长眠于某处青山之间了吗?

这么想着,我拿出便签,写了一段话,贴在了扉页。

「我叫沈不器,是暂时借用你身体的人。请不要生气,我并没有查看你的日记。只是收拾的时候看了一眼扉页。

我能看出来在你离开村庄来到大城市的时候,是带着豪情壮志的。我也能看出来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在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之后也想要离开。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帮助你考上了编制,我会把自己工作的方法写在纸上放在这儿,要是你喜欢这份工作,并想要继续干下去的话,这些可以帮助你更快地适应这份工作。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工作,也可以申请辞职。

如果没有考上,我会将收集的证据也放在这里,你可以走司法途径来解决这件事。

再次向你道歉,偷用了你的时光。希望我尽的这些绵薄之力,能够让你多几分宽慰,祝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沈不器,敬上。」

26.

在第二次参加综艺之前,有一个现场粉丝见面会。

还有主持人采访。

每个人都被提前告知了主持人想要提问的问题。

我是最后一个回答的。

「好啦,不器,你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是什么,可以和大家说说吗?」

我:「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场面静了片刻。

主持人神色有些微妙,「啊,啊哈哈哈,这是一个……是一个不错的回答呢哈哈……下一个问题,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为中国人民谋幸福。」

观众一副想笑而不敢笑的样子,而主持人表情也不对劲。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就和善良、纯真一样。

27.

这一次的搭档还是按照第一期的来。

不过因为上一期丞廖提出的调换申请,所以这次我和孙萌互换了搭档。

江连山很兴奋。

我很平静。

但是吧……

我抽了抽嘴角,按住江连山的肩膀,小声对他说:「你有没有觉得,那一组搭档的眼神快把咱俩给宰了。」

江连山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又缩回脑袋:「……好、好像是哦。」

孙萌又嚎着抱住我:「姐姐,我想和姐姐一组呜呜呜呜,我才不要和臭男人一组——丞廖也不行!!」

江连山提溜起她的后领子:「喂喂喂,你的脸怎么跟四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走走走,分好了就是分好了,不要耍赖。」

孙萌:「你不许扯我领子!长得高了不起啊!!!」

游戏的玩法是猫抓老鼠。

而我作为一只老鼠,还是一只兴致缺缺的老鼠,很快就被抓到,坐到了淘汰室里。

没想到第二个进来的就是丞廖。

我挑挑眉,看着他在我旁边坐下来,才开口道:「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他抿了抿嘴,单手支起脑袋,眯着眼睛看过来:「你在胡说什么?」

这种情况并不适合刨根问底,我也只是说了一句告诉他有人知道。随后,我便转移了话题:「我听了你唱的歌,有几首很不错。」

「哦?比如?」

他像是来了兴趣,身体半侧过来,细碎的黑发有几缕垂在眼睫上方。比起刚见面,他少了几分飞扬跋扈。

「我比较喜欢那首《青山》,能听出来生命力。」我用指头在桌面上虚虚划了一道,「从它为分界线,往后的歌风格开始不同,每一首我都听过。」

说着我唱了一句来自《青山》的歌词。

「无聊。」

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他了,他剑眉微皱咳嗽了一声,抬手捂着靠近我这边的耳朵,便扭过头去,只给我丢下这么硬邦邦的一句话。

我:「……」

难道是我唱歌很难听?

不对啊,当初我在扶贫的时候跟着大爷学山歌,人家都夸我唱得好听呢!

这人真不识货。

不识货!!

28.

随着综艺接二连三地播出,我的风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

公司也以此作为宣传噱头,为我立了一个「温柔知心又红又专大姐姐」的人设。

徐香对我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敲打敲打我,说一些绵里带针的话。同时还让我去学习唱歌跳舞,不能啥都不会,就靠一张脸。

毕竟就算在娱乐圈,靠脸吃饭的都是有背景的。作为一个不算太红的小花,要么搭上大佬,要么学一两门手艺。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我对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不甚自信。

但因为要做的事情,我还是答应了,并借着这个机会去接近那些刚进入这个公司的新人们。

「姐姐已经跳得很好了。」

少年递过来毛巾,笑着说。

我擦着汗,气喘吁吁,捋平气息才回答道:「没有你们跳得好。」

「姐姐,那个人是来找你的吗?」

我这才抬头往舞室外看,发现穿着风衣的男人,身形修长,懒洋洋靠着,手指间还有一点猩红,整个人有一种肆意又颓废的美。

那微寒的视线掠过我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我:「……你不是来寻仇的吧。」

丞廖这才收回目光,「外面有点冷。」

「秋天冷不到哪去。」我笑了笑,披上外套,和愣神的少年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他身上还带着路上的风霜,秋意带着木质香扑面而来。

我一身臭汗,便离他远一点,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最近不知道他怎么了,倒是和我联系的次数变多了。

刚开始来找我的时候还会和我说一声。

好家伙现在直接就来了,连理由也不找了。

丞廖眉骨似刀,皱起时仍旧凌厉,掐了烟才道:「你先换衣服吧。」

「嗯?」我挑挑眉,「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他咬着已经被掐灭的烟,神色有些飘忽,游弋半晌,暗沉沉的眸才与我对视。

最后说道:「……我录了一首新歌。」

那是一首来自深海的歌,我能够听到浪潮碰撞礁石层层叠叠形成的轰鸣。

他歌声空灵,眉峰间萦绕几分寂寥。

歌词直抵人心,让人不由自主卷入怅惘的漩涡。

「如何?」

当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唱完了歌,摘下耳机抬眸看我。

「实力派歌手,唱功很强,气息平稳——」

「谁让你过来拍我马屁的,这我都知道。」他挑挑眉,笑了一下,将萦绕身周的萧瑟驱散。

我抽了抽嘴角,从善如流地咽下剩下的夸奖:「就是,太苦了。适合深夜 emo。」

「很苦吗?」

他接过助理送来的咖啡,递给我了一杯。

热的。

「短短一首歌,你把生离死别的人世悲苦都写了出来,」我笑了,「虽然我知道世间苦难居多,但我们不是去歌颂苦难,或者畏惧它。而是写与它抗争的人们,写顽强不息的斗志。」

我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见丞廖并没有露出不满或者否定的表情,才继续向下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前辈,他那个村子喝不上水,他带领全村人拿着镐头花了三十六年硬生生从山中凿出一条道来。

「因此,在繁华的世界,要有人去看到苦难。

「也有人,要去发现令人窒息的土壤之中,正有自强不息的种子舒展身躯,破土而出。」

他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跃动起来,像是在弹钢琴。

可惜我对这门乐器一窍不通,看不懂。

半晌,他抬眸看着我:「唱一首歌吧,随便哪一首都可以。」

「我听的歌都很老哦?」我笑道。

「没关系。」

我环视一圈:「你这里有吉他吗?」

他诧异地挑挑眉,说道:「有。」

说完便起身去取了一把吉他递给我。

摸起来都和我的吉他不一样。

我内心感叹了一声,拨了拨弦,唱了一首很简单的歌曲。

那首歌曲我很喜欢,虽然唱着别离,却不悲不伤,歌曲昂扬,意气风发。

一首完毕,他单手撑着脑袋,淡色的唇微微扬起,带着调侃的意味:「的确是很早的歌了。」

我不置可否,将吉他放在一边,挑眉看他:「怎么样?不错吧。」

他并没有搭腔,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起身,对我说了句:「你挺有意思,之前是我的偏见,才这么晚才接触你,我现在和你道歉。」

我点点头:「原谅你了。」

丞廖失笑,黑眸中带着无奈:「你倒是毫不客气。」

在机关久了,我脸皮很厚的。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站起身,弯起双眸,笑道。

眼尾那粒小小的红痣显得更加妖艳。

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我愣愣地点点头。

29.

当事人表示,现在很后悔。

真的很后悔。

我觉得我现在就在遭受劫难。

被跳楼机颠得七荤八素,又被拉着去过山车。

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发现自己竟然恐高。

事情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

丞廖似笑非笑看着我一副快要歇菜的样子,调侃道:「你看起来不喜欢这些。」

「我没想到游乐园都是些这么恐怖的东西。」

我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脚步虚浮,便扶着栏杆喘气。

他微微弯腰,与我对视,唇角的笑意隐去几分:「你没来过游乐园吗?」

我深吸一口气,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来过这里。

小的时候想去却来不了,大了又忙,没时间来。

黑发青年沉默半晌,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来,声音似乎有些许颤抖:「我以后都可以陪你来。」

我愣了一下,瞬间觉得有些不妙。

看了看他的手,灵机一动,将自己的那杯可乐放在了他手里:「我看你喝完了,不用客气,我喝不惯咖啡和可乐,就喜欢自己泡的茶。」

丞廖愣了一下,垂眸端详片刻手中的可乐,最后沉闷地「嗯」了一声。

本是风光霁月的青年,此刻倒像霜打的茄子。

30.

我并非对感情一窍不通。

几个月相处下来,确实发现了不少端倪。

但是我又想不明白他又为何会对我产生这种念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只是细微的好感。

我希望他能够懂我的意思。

就算不懂,最起码也应该会有职业道德。

毕竟大部分青年男偶像,都应该不会在转型前去谈恋爱。

这是对粉丝的不负责任。

我打开台灯,照亮黑暗的卧室和平铺在桌面上的练习题。

邻居是一家三口,孩子还小,夜晚会听到哭闹。

我便伴着哭声开始学习。

大部分钱我都给了父母,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了一千。

省吃俭用,外带参加几个综艺,勉强能过得下去。

当完成自己定下的任务时,已经是后半夜。月光隐匿起来,窗外只有路灯的光。我推开窗户,冷风就灌了进来。

夜深人静之时,我便又想起了丞廖的那首歌。

我曾深夜之时将他的歌一首一首听过去。

简单质朴的歌词,配上深情的唱腔,他天生是做歌手的料。

而且,我从中找到了已经消失在大部分银幕、音乐中的穷人和不被喜爱的苦难。

这么想着,我又播放了他的音乐。

将钢笔重新注满墨,起笔写下第一个字。

「我不希望在故事中,只有豪车、美人、纸醉金迷、一方对一方的完全依附。

或许普通人……如果大胆一点设想,穷苦大众,也应该拥有能够被人书写出来的故事。哪怕没有那么波澜壮阔,令人心驰神往。」

所以,我要凝视苦难。

在二十五岁成为驻村扶贫干部的时候,我就曾对国旗发誓。

我要帮大山中的人们,走出去。

将这当作我生命中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我的一生为此奋斗。

31.

我没有想到面对我的拒绝,他却表现出坚韧不拔的顽强。

我已经从他身上找不到相遇时那份骄傲。

他从黑暗中出来,手中捧着热烈的玫瑰。

玫瑰娇艳欲滴,上面还有水珠,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见我微寒的眼神,他握着玫瑰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干涩:「……我,我躲过狗仔们了,不会有人……他们也不敢……」

「我想我的意思很明确了。」我摇摇头,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丞廖下颚紧绷,语气带着几分不满:「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们双方必须有至少一个人冷静下来,如果不是你,那么我就要保持理性。」我揉了揉太阳穴,神色仍旧温和,仔仔细细向他解释,「请原谅我说话可能会有些无情。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我们之间并无可能。我也希望你能够衡量自己的这份感情,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征服欲作祟。」

「当两个人的环境与未来不相符的时候,你如何能够保持一段感情的健康成长。丞廖,我不属于这里,我注定要离开。」

他皱着眉,急声反驳:「我是一个成年人,我能够辨明自己的感情!同时,我对感情的态度是很认真的,即便你不认同,请不要这样去折辱一个人。况且,现在高铁、飞机,去哪里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就算你之后考公,我也能在上下班送你回家。」

我苦笑一声:「抱歉,无意冒犯。但是,我去的地方可不是办公大楼哦。我会响应国家号召,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与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

丞廖紧紧攥着玫瑰,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你一个姑娘家……」

「我先是一个人,接着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最后,我才是名女性。」我摇摇头,「我不觉得女性就可以不做这些事情。如果这些都不能说服你。」

「——那么,我的爱已经给予了祖国,已经无法再给其他人了。」

我对他弯下腰,说出最后的总结陈词:「最后,感谢你的喜欢,也感谢你对我人格的肯定。但是我们并不合适,走自己的路吧。」

而我的路,就应该由我自己走。

32.

除夕我回了家,和爸妈一起过了一个春节。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们一起过年了,窝在沙发里。桌子上放着烧鸡,是清水村村书记为了感谢我对他们村中扶贫特产的宣传,特意送过来的。饺子也散发出氤氲的热气。

爸爸妈妈坐在旁边说着过去的趣事,我就安安静静听着。

春晚很快就开始了。

他们熬不动夜,便先去睡了觉。

我一直坚持到春晚尾声,众人开始唱李谷一老师的《难忘今宵》。

鞭炮声响起,门外有孩子的嬉闹声。

还有人拖着调唱豫剧。

嘹亮的声音与落雪回荡在广阔的天地间,带着对生命的热爱。

我推开门,便看到院外站着一个男人,他肩上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戴着圆圆的墨镜,左手还拿着面旗,上面写着「张半仙」,正咧着嘴对我笑,满口吉利话。

「沈小姐,新年快乐。」

他远远喊了一声,我挑挑眉,也礼貌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个世界,你待得还习惯吗?」

那一瞬间,我脑袋里想了很多。但最后,只剩下一句「终于来了」。

33.

当我坐在他的摊子前,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他倒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世事奇诡,莫慌莫慌。」

「那半仙倒是详细讲讲。」

我笑道。

他手指一搓,也不说话。

我了然,将一封红包放在了一边:「先说。」

张半仙这才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说:「本是亡命魂,奈何执念人。一个竟还阳,一个别故乡。」

「说人话。」

「你这小姑娘。我知道你不是这个躯壳中的魂,人家为了『所爱之人能爱自己,哪怕只是肉体』,自己找了我那没下线的师兄,做了此等秘法。」

「那原来的魂呢?」

「哟,还在意这些?找回来你就不怕自己魂飞魄散了?」半仙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体,理应还给她。」

我回答。

他随手抽了个签,垂眸一看,这才抬头看我:「可惜,那小姑娘已经投胎转世了。不过,我师兄可不管售后,小姑娘的命格可不好,如果你愿意把寿命和一样东西给我,倒是能让她过得好一点。」

「什么东西?」

他笑吟吟地将一张纸条推了过来:「姑娘可以好好想想,这毕竟和你已经没有关系,倒不至于那么良善。」

「这本就是她的东西。」我摇摇头,垂眸看着那张纸条,最后重重地点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轻声说道,「我愿意。」

「当真?」

「当真。」

不过是与爱人的缘分罢了。

我握着纸条的力气有点大,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答应与我交易这个的话,我可要事先提醒你一句,执意破坏交易,会连累你的亲人的。」

他屈指轻扣桌面,仍旧带着笑意。

我认真地点点头,在那份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知道了。」

「你也算个怪人。」半仙拿过契约,神色有些古怪,仔细打量我一番,说道,「好好享受接下来的生活吧,那都是你应得的。」

我闻言笑道:「会的。」

34.

当我以总分第一收到录取消息之后,我就与公司解了约。

徐香的脸色很差。

我在离开的时候,对她笑道:「徐小姐,我们的账可没有到此为止,未来我们慢慢算。」

在公司期间,我还收集了很多小明星签的这种「吃人」合同,以及一些足以定性的证据。

之前是因为要复习,还有一堆更重要的事情。

现在我还委托了律师,是她们遭报应的时候了。

除了律师函之外,热搜也没有落下。

为了保险,舆论也应该善加利用起来。

很快#叶华娱乐公司吃人合同#上了热搜。

看着手机上一个个未接来电,我静静地关上了手机。

牢狱之灾,在所难免。

很快,几个工作人员也现身说法,举报叶华娱乐公司拖欠工资,并且总会剥削他们的休息时间。

其中也有我的助理。

因为母亲重病,她听了徐香的诱惑,进入了叶华公司,没想到几个月来每天累死累活,却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最后走投无路,来找我借钱,我才知道这一件事。

也让我下了真正的决心,与这个公司碰一碰。

我的微博下面也除了催我营业,或者什么时候能抢清水村的鸡肉外,多了声援我们的评论。

江连山还有一些曾一同参加过综艺的明星也进行了声援。

而秦宇轩偶尔会被我接出来,和我在大街上逛逛,生活一段时间。

小孩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眉宇间仍旧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云,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

当知道我要去往另一个地方的时候,他看着我,蓦地哭了。

我手忙脚乱地想去擦他的眼泪,被他躲开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哑声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的爸爸就是因为家里穷,上山挖药材,失足坠入山里。妈妈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也走了。我知道姐姐要去救很多像我这样的人,这样他们就都会有美好的家庭。

「姐姐,我在这里会好好学习的,你去那里要平平安安的。」

我愣了愣,笑道:「我会经常回来的,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到时候姐姐送你上大学。」

秦宇轩伸出小拇指:「拉钩。」

我单膝蹲下,笑着与他拉了小指:「拉钩。」

35.

从上一次不欢而散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丞廖。

这次下楼,发现他正靠着一辆十分漂亮的黑色轿车,双手抱臂,望着远方出神。

当我靠近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我,清冽的黑眸之中涌起潮汐。

「迟到的新年快乐!我要走咯~」我挥了挥手中的信封,补充道,「要坐高铁去另外一个市了,因为时间紧迫请不了客,下次去我那里,请你吃饭。」

他「嗯」了一声,说道:「我送你去高铁站。」

「也行,麻烦了。」

我也不矫情,点点头,就钻进了副驾驶。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我找了几个话题,才没有让氛围变得更尴尬。

当在高铁站门口时,因为车不能停,他塞给我一本书,深深看我一眼,便摇上车窗驱车离开。

《红星照耀中国》。

这本书我看了好多遍。

我笑着摇了摇头,拿着这本书进入高铁站。

等坐到了列车上,我才闲下来翻看这本书。

很快,我便看到了对方标注的那句话。

「谨向英勇的中国致敬,并祝『最后胜利』!」

会的。

我在心中说。

我目不转睛盯着外面,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首诗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景色在飞快后退,晚霞随着时间晕染远处灰青色的河山,大片大片的云朵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轰轰烈烈地绘制成波澜壮阔的天空。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正文完)

【番外:丞廖】

4 月 14 日,我失去了她。

或者说,我从未拥有过她。

没有人能拥有微风、晚霞和月亮。

我很早之前就见过沈不器,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我并未对她产生兴趣。

我是从一场综艺才开始真正认识她的,她穿着白衬衣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冷白肤色,单眼皮,唇角带着几分笑意。

再后来那个雨夜,我背着她走了一段山路。

她很轻,就这么安静地在我背上。

我想不明白,黑暗狭小的井底,她为什么能够让别人舍弃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在我的家庭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复杂的关系让每一个人都带着不同的假面,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因此,我更想接近她。

看一看她的世界。

之后,我们相处成了朋友。

再后来,她吸引我的地方越来越多,无论是思想,还是经历。

当欣赏变为占有欲,我知道那朵玫瑰在我贫瘠的花园里面盛开。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样貌不错,还有一些资本。他们说如果下定决心追一个人,就一定能成功。女孩们拒绝不了那种浪漫。

但是她却拒绝了。

不是那种欲迎还拒的拒绝,而是坚定,毫无退路的拒绝。

愤怒吗?

没有,其实虽然不想承认,但我隐隐约约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在第二次拒绝,我看到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

我见过她许多种笑,疏离的,礼貌的,无奈的,但那些都像是隔着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灿烂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富有青春的朝气。

于是,我退缩了,又一次当了逃兵。

我尝试着忘记她,但即便是在酒精的迷乱下,我仍旧能够看到她的身影。看她慢条斯理地说话,看她对着我笑。

我好想她。

我打电话问我的朋友,怎么样才能追一个女生。

朋友问我:「针对她的弱点,喜欢钱,你家随便开一辆豪车呗,还是喜欢权,那丞家老爷子出来她不得直了眼,或者喜欢帅气的脸?你那张脸都能在娱乐圈横着走了。」

我沉默半晌:「……都不喜欢。」

「嚯,哪来的这种人。」朋友笑了一声,「莫不是你太单纯被骗了吧?如果真的有,就只有你那颗可怜的真心了。她们会喜欢的。」

我只有那一颗……可怜的真心。

我花了两年时间才考上公务员。

我烦死那种题了,这辈子也不想再做。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和罗村。

我紧张极了,前一天晚上都没有睡好,将自己带来的衣服试了又试,想选出最合适得体的一件。

第二天,我终于到了和罗村。

她变黑了,也变瘦了,但精气神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村民见她都很亲热,一口一个「小沈书记」叫着。她很厉害,带着这个村子在两年就脱了贫。

她站得很直,正在和村民说话,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她喊我同志。

我突然感受到了她特有的浪漫。

但我们的关系止步于同志。

我和她一同工作了十三年,去了不少村落,因为没经历过这些,总是她要留意我。

半夜三更发烧,她便守在我身边,一边翻着书,一边照顾着我。

沈不器向来对他人宽容,对自己苛刻。

我很早的时候喜欢抽烟,她不喜欢。但她没说,只是在我抽烟的时候会离远一点,或者找借口离开。是我自己发现,才戒了烟。

她的身体在第十四年的时候瞬间垮掉。

我曾多次想让她去医院,她都拒绝了,仿佛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说:「抱歉啊,我无法给你一个家。」

是的,她最终还是没有给我一个名分。

她从第二年就已经对我说清楚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却只是带着微笑摇头,最后说:「只是还了一些东西。」

她尊重我的选择,是我执意要留在她身边。

只过了两个月,在她四十岁生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走出了时间。

我那时才觉得,她的存在,就是在赞颂璀璨如歌的生命。

可以说,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事业。

但我却被她而牵绊,因为她弥留之际对我诉说的愿望而滞留人间。

父亲曾经找过我,爷爷也派人过来说服我过,但我已经准备撞破南墙。

当她的愿望完成的那一年,我来到她的墓地。想着什么时候结束这段已经变得枯燥无望的旅程。那里是一片向阳的山坡,从山坡上能够看到远处的村落,那几个在她带领下脱贫的村落。

她的墓碑前干干净净,村民们也会来扫墓,给她送点吃的,陪她说说话。他们不会忘记她,就像不会忘记大山一样。

我和往常一样坐在旁边,沉默着。在十四年的相处过程中,总需要她来展开一个个的话题,她总会包容我的笨拙。

不知过了多久,远看有两个人缓缓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他说他是算卦的,姓张,我便管他叫作张半仙。

我问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呵呵一笑,指了指墓碑上的照片,说:「我专门来看她的。」

那个小姑娘也怯生生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墓碑上的人。

「不器,」张半仙拍拍小女孩的头,声音轻缓,「该对她道个谢了。」

紧紧攥着张半仙衣角的小姑娘这才一步一步挪了过来,对着墓碑鞠下一躬:「谢谢您!」

「她也叫不器?」

我有些惊讶,仔细端详那个小姑娘,她似乎的确和沈不器有几分相似。

张半仙笑了一声,「前几年我受人之托救下的小姑娘,是挺巧的。」

「不知道半仙可否算一卦……」我有些艰难地说,「我……」

那种晦暗不明的心意,还有渺茫的希望,在面对神佛之事时喷涌而出。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想再与她相见,因为她的爱太为广博,她的挂念太多,只有零零散散的爱落在了我身上。我又极端渴求她的爱,又因此必须在她面前表现得理智克制。

那样的关系,太沉重了,太让人难过了。

她不只是自己,她不会属于我。

他摆摆手:「我也承了那位姑娘不少好处,你与她会再相遇的。」

我如释重负地笑了,虽然知道面前不过是一个神棍,但这几分的心理安慰,却能让人开心不少。

他要走的时候,又突然回头,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我:「瞧我这记性,这是姑娘留给你的。」

随后,便挥挥手,带着小女孩离开。

而我打开纸条,竟然真的是她的笔迹。

规整,又带着几分锋芒。

她说:「珍爱生命好好学习,老丞同志,可不能做逃兵。」

她说:「下辈子再一起为社会主义奋斗终生!」

好家伙,把我下辈子预定了给你打工是吧?

我笑了哭,哭了笑,想骂人,又不舍得骂太狠,最后只说了一句混蛋。

像我这种七老八十还会是个老帅哥的人,你肯定追不到,还让我给你打工?

想得美。

最后,我在角落看到一句话。

「我希望还有来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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