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潮落潮涨时

「我有点累了,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收到周海潮给我发的消息时,我正在实验室配溶液,看到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名字,我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摘了手套,拿起手机。

然后,心停跳了一瞬。

1.

认识周海潮于我而言像是一场色调鲜艳的梦。

那时我初入大学,做了将近 20 年的好学生书呆子,所以到大学我也并不习惯放松。

周海潮说在我第二十次从图书馆门口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他就准备要来追我。

那个时候是夏天,他穿着黑色 T 恤,头发张扬地凌乱着,在我耳边懒洋洋地说话,脑袋在我颈窝蹭了蹭,稍微有些痒。

我回想自己当时的心情,看见一个个高腿长的男生直接笑着出现在我面前,第一反应肯定是惊讶。

第一次见他刚好十一收假,学校的树叶染上了黄,我外面穿着件薄毛衫,而突兀出现在我面前的男生还是半袖宽 T 恤,显得脖颈特别修长。

「你叫什么名字呀?」他说。

我记得当时脑子里还在转一道高数题,很是呆了呆:「有什么事吗?」

他伸出手,笑起来好看又帅气:「想和你交个朋友,认识一下,我叫周海潮。」

从小到大,在我妈的管教下,我算是把百分之九十的心思放在学业上,很少和异性接触。

所以看见他伸到我面前的手掌,我愣了愣,但没有回握。

他也不在意,很自然地收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抿抿唇,提了提书包带子:「我叫陶之殊。」

「之殊啊,」他笑起来,「我记住了。」

再次听见周海潮的名字间隔的时间并不长,是在秋季运动会,一群个高腿长打扮潮流的男女生从我面前经过,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说说笑笑。

「周海潮干嘛啊?还报个 3000 米,又要装逼吗。」

「他们班团支书看上他来着,表白不成,就搞他呗,直接把他名填了。」

有个女生声音的情绪很浓:「有病吧?什么鬼。」

「你自己问你周哥去,团支书是学校老师的亲戚来着。」

嘲讽的声音:「哇哦,好怕哦。周海潮不行啊,这也忍了?」

又是道男声:「他这段时间也犯病,天天背着书包去图书馆,脑子不清醒估计。」

「我靠……」谈论声渐渐远去。

我恍惚记得周海潮这个名字,脑海里就自动回想起男生在秋风里肆意的笑。

我在看台上翻本侦探小说,风把书页刮得唰啦作响,我不得不用手固住纸页。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一偏头,就看见刚刚话题的主人公。

十多天没见,他头发剪短了些,依旧穿着半袖上衣,看起来很是精神乃至英俊。

「好巧。」他笑。

他看了看看台左右:「你要参加项目吗?」

我摇摇头:「不参加。」

「我等会要跑 3000 米,给我加个油吧。」他伸出拳头。

目光亮晶晶地注视着我,我捏了捏手指,还是和他轻轻顶了顶。

他笑开。

2.

那之后便总是「意外」和「巧合」。

见面次数多起来,也熟起来。

也知道他是某个富商的儿子,金字塔尖的家庭条件。

我妈是所私立医院院长,富养女儿贯彻得很好,我从没想过金钱这种问题。

但在周海潮乃至他那群好友面前依旧是不够看的。

第二年初夏,大一下学期期中考试前后,周海潮和我一起在图书馆复习了两周,考完那天,我和他去了校外吃饭。

音乐餐厅清了场,灯光没开完,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周海潮坐在我对面,嘴角总是含着抹收不住的笑意注视着我,说追了我这么久,我要不要给他个机会。

我以前没接触过,但不傻,也不迟钝。

我人生第一次这样大胆,走过去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软滑的黑发,他任我动作,我最后抱了下他。

他回抱住我,彻底笑开。

……

我们确实度过了好几个学期的甜蜜,恋爱后我也依旧很看重我的学业,空闲时间就待在自习室。

那时周海潮依旧会陪着我,和我一起。

他并不是单纯考进来的,算是国际学院的学生,收分要低些,学费也相当好看。

所以他并不是个特别爱学习的人,很多时候,我在一边看书,他就在我旁边与朋友打游戏或是看些杂七杂八的小说杂志。

我隐约有点愧疚,某次夜晚回宿舍的路上,问起他。

「你要不要和你的朋友们去玩,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他一手撑在我肩膀上,闻言低头看了我一眼:「没事儿,我就想陪你,又不无聊。」

这个年纪的男生刚出高中的牢笼,最是爱玩爱自由的时候。

我想了想:「以后我们每个周末出去玩吧,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他眼睛亮了亮,捏了捏我的脸:「真的啊?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我摇头:「当然不会。」

之后他便常带我出去各景点玩,也经常和他那群朋友一起。

我也逐渐和他那群朋友认识。

因为周海潮的原因,他们对我都相当热情。

笑嘻嘻地闹,嘲讽周海潮,开我俩玩笑。

其中的某个漂亮女生,叫许舟,第一次见面就亲亲热热地挽住我胳膊,那时是夏天,都穿短袖,与不熟的人肌肤相贴,即使是同性,我也有些不习惯。

陌生的香水味道和不熟的人,但这是周海潮的好友,我微笑回应,并没有避开或是躲闪丝毫。

我本以为我和周海潮这样的人之间永远也不会出矛盾,但第一次争吵来得缓慢又猝不及防。

那时已经是大三了,我和他已经谈了两年甜蜜恋爱。

临近期末,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月最后一天,是周海潮 21 岁生日。

我托在国外的表姐替我买了一双限量版的运动球鞋,辗转又高价收了他爱的那名球员的签名球衫。

那段时间我确实是忙,期末考试、实验项目、课程论文,还要带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做实验,在我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接到过周海潮的消息时已经是他生日前一天下午。

不停转动的脑袋终于空出点缝隙,周海潮的脸就从每个孔缝钻进来攥住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但他没接,我想着晚上去找他,哄哄他。

但出实验楼就看见蹲在对面花坛边的周海潮。

我感觉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长出口气,小跑过去,却被身后的学弟叫住。

他在做的实验反应总是不出产物,抱着记录本追出来让我帮看条件步骤。

我心里叹口气,刚刚在实验室怎么不问我哪。

接过来,临时就在这边帮他看了起来,某种原料的问题,我让他下去再测测是否原料变质。

他收回,呆呆地点点头。

终于脱身,再抬头,却没了周海潮的影子。

我有点着急地左右找了找,拿着手机想拨打电话。

他没接,最后发来消息,说自己临时有事。

他肯定是生气了,是我的问题,这段时间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忽略了他。

之后我再给他电话消息他都没回复。

不得已,我问了许舟,果然从她处得知他们明晚聚会的地点。

她在对面问我怎么了。

我回复:「一点小问题,没事。」

我当时觉得我确实和他也没什么大矛盾,况且这种相对隐私负面一点的事也并不想告诉别人。

所以就发了这样的回复。

3.

第二天晚上,我提着东西找到了他们的包厢。

敲门时隐约听到里面的喧嚣,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走进去,才发现屋内亮堂,大理石大圆桌坐了一圈人,都看向我这个方向。

周海潮坐在最里面也最中央的位置,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淡淡地瞟过来,没什么情绪,但带着阴沉。

许舟在他旁边朝我笑笑招了招手。

周海潮的身边已经没了空位,他对面有人给我让了个空,我正准备坐过去。

周海潮另一边的男生好友宋羽然站了起来:「来来,嫂子,坐我这。」

这种环境其实有点尴尬,但周海潮生气不高兴于我而言才是当前第一位的。

我坐过去,偏头看看他,他面前的玻璃杯上有酒液滴落,他耳根有点红:「你喝酒了吗?难受吗?」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去:「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过生日啊,生日快乐,潮哥。」我笑着跟他说。

「你那么忙,我这点小事就不打扰你吧。」

「对不起,这个月过完,我保证我后面会多许多空闲时间,我错啦。」我真心实意地向他道歉。

「我那个实验终于找对方法了,终于做出来了,我做了三个月了。」我很开心地和他分享自己很高兴的事情。

他还是淡淡的,捏起桌面刚被斟满的酒杯要喝:「哦,恭喜你。」

酒液顺着喉管像下,他的喉颈线条微动。

旁边的许舟凑过来:「之殊,今天海潮哥过生日,你要不也喝点?」

我第一反应是拒绝,我确实不会喝酒,也没怎么喝过。

但看桌子上的周海潮的朋友,我不想在他们面前给周海潮尴尬。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闻着味就有些难受,但还是举起来到周海潮面前:「祝你 21 岁生日快乐,新的一岁,万事如意、事事顺心、天天开心、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我妈以前说过我社交不行,我确实,这么多人面前我的祝福词还不如个小学生,但每一个词语都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能想到的好的词语,我都想加注在周海潮身上。

说完我就端起酒杯要饮,但即将碰到杯沿时却被周海潮截住了。

他也不说话,拿过我的杯子,自己一口喝掉了。

杯底磕在大理石桌面的声音很脆,桌面上的人都轰然起哄。

各种叫闹不绝。

周海潮倚在座椅靠背上懒洋洋的笑,有些懒惫的样子。

旁边的许舟凑到周海潮旁边说了什么,周海潮淡淡点了点头。

然后很快,就有服务生推着 3 层大蛋糕进来。

周海潮伸手过来牵我过去,但依旧不发一言,屋里的灯灭了大半,映出格外亮的蜡烛。

周海潮在他们的吆喝中闭着眼睛许愿,我偏头看他在灯光中的侧脸,眼睫垂得低低的,挡住他的视线。

收回的时候,不期然看见他另一侧的许舟,许舟也一直盯着他,眼神是少见的认真,连我放在她身上的视线都感知不到。

吹灭蜡烛,一群人追着问他许了什么,这群人,要什么有什么,不会在乎什么类似愿望说出来就不灵的传言。

周海潮本来没开腔,但最后可能是被缠烦了。

侧眸看一眼我,笑起来,捏了捏我的手:「我的愿望是,希望我的女朋友一直都爱我。」

又是尖叫和起哄,一群人酸他。

我也笑,他今晚情绪有些不对,我尽我所能的回应:「当然。」

回到座位,就是拆蛋糕和送礼物。

从圆桌一圈轮,有些敷衍地直接给周海潮转账,有些则直接包了这餐饭或者下餐饭,也有些准备了礼物。

周海潮明显不在意这些,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许舟把礼物笑着递给周海潮的时候,看外包装我心里已经有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

拆开,果然,一模一样的量版球鞋,她买齐了三个颜色:「三个颜色都好看,海潮哥,换着穿哈。」

「许老板大气,人家也要~」许舟笑嘻嘻地横了那开玩笑的人一眼。

周海潮收了鞋子,淡淡说了句:「谢了。」

然后视线就转到我身上来,其他人也都有意无意往我这边看来。

没办法,硬着头皮,这种情况我有些想不出来要怎样解决得不尴尬。

我先把袋子里的球衫递给他,然后缓缓把鞋盒也给他。

鞋盒被旁边的人打开,一群人面上都稍微带点尴尬神色。

然后又是笑闹:「周哥不亏啊,下半年的鞋都给你承包了。」

「最多包 4 天,人周哥这么骚包的人,天天穿新的嘛。」

「那女朋友送的能一样吗?」

我感觉耳根有点烧,许舟凑过来看了一眼:「哎,好巧哈哈。」

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到球衫身上,让我呼出口气,抬头,就发现周海潮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都是沉默的。

4.

那天晚上回学校的车后座,我和周海潮单独两人。

本想和他说会话,但他似乎喝多了,在车上一直睡着。

他以往睡觉,会不由自主地往我身上靠。

但这次,他一点也没碰到我。

直到校门口,我轻轻拍他,他很快睁眼。

看了我一眼,先从那边下了车。

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校园内静的只有池塘边鸣虫偶尔的叫声。

周海潮挺尊重我,各种事情与我都是循序渐进。

我们偶尔出去玩租住酒店过夜,即使睡一张床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牵手、亲吻、拥抱,都是慢节奏。

校园安静,连我俩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本来是缓和的气氛,但我的手机突然在兜里响了起来。

半夜,我估摸着是个骚扰诈骗电话,准备摸出来挂了。

但周海潮突然冷冷开口:「不准接。」

任由振动响起来,没多会,手机在兜里自动地安静下来,但刚过半分钟,又响起来。

「会不会是有人找我急事……」毕竟半夜连续拨打电话。

但这句话落,周海潮突然炸了。

「急事?对,你永远都有急事,永远都有正事,我永远都是可有可无最后一位是吗?是你无聊的消遣,偶尔兴致上来召唤的宠物吗?陶之殊,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嗯?

「你跟许舟说我们俩人间都是小问题,小问题……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啊,我在生气、我在气闷,我和你冷战了一个月,你不仅完全没察觉到,还以为这是小问题。我就想忍着,看你会不会主动来找我,特么到底能不能?从你繁忙的公务中哪怕分一点心思给我,但当然,你那么忙,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凡人闲人身上。」

「陶之殊,以前我说我可以陪你学习自习,你不让我陪,好,我打扰到你了。那行,我不打扰你,让你自己一个人醉心学术,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一个月 20 天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同在一个学校,这恋爱谈的还不如异地。

「如果今天不是我生日,我又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这个大忙人呢?哦,你还能记得我的生日,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心里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永远都排在我前面,学弟学妹实验老师,反正我是最不值的那一个。你跟我在一起很累是吗?跟我在一起勉强是吗?」

相识这么久,周海潮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明显的负面情绪乃至怒意。

我一开始甚至都有点反应不及,我不喜欢和别人吵架,更不想和周海潮吵。

但他似乎憋了许久,没得个发泄的机会,我任他说完。

他话音落下那刻,这片园区又恢复寂静,我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脸部轮廓依旧清晰,只是没了往日惯常笑意:「对不起,我的问题,我没能处理好自己的学习工作和私生活。」

「我和你在一起一直很开心,没有觉得勉强过。不让你和我一起自习,是因为怕你觉得无聊枯燥。这个月我自己也过得有点迷糊,经常一天只能睡够 5.6 个小时,任务太紧张,忽略了你,我向你道歉。」

我牵起他的手,温度有点凉,轻轻左右摇了摇:「今天生日,别生气了吧,以后你如果再想冷战,一定要先告诉我,我有时候没长脑袋,没发现你委屈,你告诉我,我可能才知道,好吗?」

他还是静静地看着我,但紧绷的嘴角略微松了些。

「反正我在你心里排最末尾,有时候我自己都好奇,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合适还是因为喜欢。」

因为他的话,我不可自控地皱了皱眉,有些疲惫也涌上来,恋爱这样久,周海潮还会疑惑这种问题。

我打起精神,朝他笑笑,突然踮脚凑近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觉得呢。」

他愣了下,很快伸手止住我后退的趋势,揽住我的后颈,微凉的手指扣住我的头,另一只手按在我背心往他那边推了推,身上柠檬味道的沐浴露入侵鼻腔,然后低头凑近,罕见地亲得有些凶,乃至横冲直撞。

分开后,他抱着我低低开口:「以后我要陪你自习。」

我点头,伸手搂他的背:「好,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大周末的也睡不了懒觉。」

他闷闷的:「不无聊。以后每周你至少要陪我吃五天的饭,你忙,我可以给你送吃的。」

我觉得他像个小孩子,笑起来:「行,那以后我天天点菜。」

「你每天多睡点觉,别熬夜了。」

「好,我尽量。」

5.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周海潮甚至称得上黏人。

期末考试结束,实验项目进入后期的紧凑阶段,经常大半夜的理学楼里,我和周海潮坐在楼道间分吃他带过来的面包点心。

每层楼都有电梯,楼梯间的人很少,夜晚更是安静,我和他待在这也是一种身心的放松。

他对我赶他回去休息表达不满,我现在不想再让他生气,尽量依着他。

仪器要跑到半夜,之后统计数据和结果。我用湿纸巾擦了擦他手上沾染的黑色墨迹,他的手机在兜里振动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接听。

我们靠得近,所以我能清楚地听到对面是许舟的声音。

「海潮哥,今天考完试了,也没个动静,出来嗨啊,就差你呢。」

「不了,我有事,你们玩,明天把账单发我。」

那边顿了顿,有破碎的歌声电音泄露:「你在陪之殊啊?」

「嗯,她做实验。」

许舟的声音带上点笑:「你在那不会打扰到人家嘛,影响到之殊,她还要分心来顾你。」

周海潮的语气稍冷:「当然不会,玩你的,挂了。」

他讲电话的过程中也一直看着我,结束后,他顺走我手上收拾的餐盒食品包装袋:「我在这里,会分你的心?」

我忍不住笑起来,戳戳他的脸,他的脸部轮廓极好,骨线清晰深刻,没有一丝多余,但意外的是,他脸上的肉却很柔软,一戳就是一个很大的窝:「当然不会,你来给我改善伙食还不好吗。」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没一会又笑了。

我揉了揉他的黑色短发。

……

把手头上这个项目做完,差不多我可以给自己放个暑假。

周海潮问我要不要暑期去外地玩,我先回家待了几天,但我妈比我忙多了,我回去也没怎么见到她人。

和他们去的是个私人海边,正值旺季,这里人也不多。

一行 8 个人,租的别墅只有 4 个房间,我本来默认的是和周海潮住一间,但临分房之前,许舟挽住了我的胳膊。

「翘翘和杨郜铭太黏糊了,除了你就剩我一个女生,之殊,你和我住一间吧。」宋翘、杨郜铭是我们这行人里面的另一对情侣。

我看了眼周海潮,他挥了下手机:「许舟你单独住一间吧,我跟之殊重新订那边的酒店。」

许舟撇撇嘴:「海潮哥,我又不会把之殊吃了,你至于嘛。你们回去可以尽情过两人世界啊,不差这一时半会。再说,一起出来玩,这么大的房子,还要单独出去住,多麻烦,以后集体活动还得专门通知你俩。」

旁边也有人帮腔,我拍了下周海潮的手臂:「别麻烦了,我就跟许舟住,你跟他们谁拼一下吧。」

小事化了,一群人围着讨论这点事也有些不太至于。

周海潮低头看了看我,有点沉默,拎起行李箱率先上楼了。

6.

我和许舟在房间整理东西,她叠着一条连衣裙和我说话,笑着说:「之殊,海潮哥那么不服管的一个人,我看他还挺听你的话。」

她的说法让我有点不可自控地皱了皱眉,我把周海潮放在我包里的充电宝和耳机分出来:「不是听我的话,他不需要听我的,我们只是互相尊重而已。」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我跟海潮哥初中就认识了,他在你面前这么乖,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她抖了抖手上的短裤。

我不知道要回她什么,她的观点我并不苟同,只是摇了摇头想结束这个话题。

但八卦似乎是女生的天性,起码在许舟身上表现得非常显著。以往和他们出去玩,我和许舟单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多,所以没想到她可以这样追根究底地让我分享和周海潮的恋爱细节乃至一些很私人的亲密事情。

我只是回以浅笑,最后拿了充电宝耳机上楼找周海潮。

他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被晒的金灿灿的沙滩发呆,我凑过去拍了拍他肩。

他抬头看我,给我让出秋千的一半。

「怎么不高兴?」

他伸腿蹬了一下对面的木栏给力让秋千荡起来:「许舟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我好久没跟你睡觉了。」

周海潮起码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很单纯,他口里的睡觉就是单纯地盖着棉被两人或是聊天或是找部番一起看通宵。

有时候想,周海潮真的对我很好,不仅在生活细节方面,更多是偶尔的亲密接触中,就算是亲吻时他的手也总是规规矩矩地放在我的肩膀或是后背,从不会有多余的动作,更从没有对我开过所谓的黄色笑话。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想笑,攀着他的肩膀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下学期我们要不要在外面租房住?」

他愣了下,眨眨眼,秋千重心不稳要侧翻,他一下伸手稳住,又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耳根泛起点红,伸手摸了摸鼻尖。

「哦,你想啊,那我等两天看看房。」

神奇的是,恋爱后我才知道的,周海潮的情绪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到我,他高兴我就高兴,他不高兴我就想哄他高兴。

此时看见他在我旁边绷住嘴角上扬的趋势,我就觉得他怎么能这么甜。

但好景不长,在这边的第五天下午,我收到导师的消息,他终于从自己忙碌的事业中分出心来看了我的东西,让我找个时间与他面谈,暑期如果没事可以继续项目的下一步,实验室的研究生暑假已经结束,我可以跟着他们的安排,争取能在下学期发篇文章。

实话实说,下学期大四我会更忙,有更多的课程,导师这个安排无可厚非,还能让我迅速取得实质性的成果。

若是没有周海潮,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立马同意。

但想到之前周海潮生气的原因,我还是先跟他说了。

本来是吃完饭,我们牵着手去海边散步,听完我的话,周海潮一直用脚划水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最后他说:「当然是你的实验更重要,你先回去吧,我在这边再陪他们几天。」

我捧住他脸,抬头仔细看他:「没生气吧?」

他笑了下,虽然在我看来不怎么好看的一个笑:「怎么会,你回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第二天早起我收拾东西,许舟居然比我醒得还要早,起身要帮忙,我连说不用,昨天晚上已经整理了大半。

「海潮哥跟你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他在这边多玩几天。」

她哦了声,朝我笑:「那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们说一声。」

我笑笑点了下头,人与人之间似乎有磁场,有些人一看就觉得自己与她合拍,有些人即使脾气性格很好,总也觉得陌生,许舟就是。

她对我热情甚至算得上很好,但我与她相处总有些不舒服也不适应,是相处再长时间也不会变成很好朋友的类型。

7.

回来便扑在实验里,甚至比正常上学天还要规则的日程。

某天晚上从理学楼里出来,又已经是晚上 8 点,我纠结吃点什么。

先给周海潮发了消息,又顺手翻了下朋友圈。

暑期,朋友圈里都是各地美景。

许舟也发了,也许她的照片里会有周海潮,我仔细看了看她的照片。

前几张都是一众好友的搞怪嬉笑合照,也有食物美景,但最后三张都是同一个人。

侧脸、背影以及转身回头时的一个随意动作。周海潮身形五官无可挑剔,又是富养出来的小少爷,随意一套衣服都是好看精致的,所以怎样拍照都不会出错的。

但许舟这几张照片给我一种感觉,很像前段时间我在网络上刷到的所谓「女友视角」。

若是到这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再联系从前许多自己不曾注意的细节,那我真的就是迟钝到低谷了。

那些她看向周海潮的过于认真的眼神、从不缺席的聚会、偶尔随意的与周海潮的玩笑乃至肢体接触,以及这几张周海潮过于特殊的独人照片。

我甚至觉得前面那好几张都只是在为最后这三张打基础,给氛围。

周海潮不常发朋友圈,一年都少有一条,他最新的一条还是我和他确定关系时的合照。

他依旧没回消息,暑期学校宿舍不算方便,我租了一个学校附近的二居公寓,地理方位安保条件都还算可以,也在慢慢收拾。

想的是回来周海潮若是看得上,下学期就一直租着,若是看不上,就换一套。

回去后我吃了饭,洗漱,在电脑上处理今天的图谱数据时,已经又过去两个多小时。

这期间,周海潮一直没有回我的消息。

想了想,我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离他回来也只剩两天,这段时间我白天少看手机,都是早晚与他通话聊会天。

打过去响了好一会,最后接起来的是个女生的声音。

许舟的声音带着笑,甚至有点迷糊:「海潮哥和杨郜铭拼酒,喝醉啦,醉啦……」

我甚至觉得她也喝多了。

「你让他接电话。」我挺平静地说。

许舟再次出口声音果然稳了些:「海潮哥真的喝多了,趴那睡着呢,你明天再给他打吧。」

「那他睡着了手机怎么在你手上?」我确实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

单纯是觉得许舟这样很没意思,她用情不浅,时间不短,和周海潮还是十一二岁就认识了。

在我认识周海潮之前、和周海潮在一起之前那样长的时间,她不挑明。我和周海潮在一起,她又小动作不断。

这样搞得我无奈,让我和周海潮之间的关系也不透彻,黏黏糊糊的。

「海潮哥的手机为什么不能在我这里,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别说是我拿他手机,就算是我用他的卡、刷他的钱、开他的私人电脑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在这不满什么啊?啊?」

许舟没醉,但她借醉酒的由头把她的不舒服都吐出来。

「许舟,我们谈谈?」我说。

「哼,我跟你谈什么谈,我不乐意跟你谈,你谁啊?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俩天差地别根本走不长久,就算没有我,你俩也好不了多久!」

然后那边便挂了电话。

8.

那会我是头次冲动上头,甚至有想买机票直接飞过去的冲动。

我去浴室洗了把冷水脸,长长地呼出口气。

我相信周海潮的,我不会怀疑他这方面的事,没必要这样小题大做,再说,也没几天他就要回来,不至于。

我找理由说服自己,然后强制入睡。

但事情显然没有朝着我期待的好的方向发展,第二天傍晚,我才打通周海潮的电话。

他在电话对面懒洋洋的,语气平平,往常话里不自知的腻歪褪的干干净净。

「怎么了?有事?」他问。

我俩之间何曾这样问过话,疲惫一天,这会我只想笑。

我没提昨天晚上的许舟的事,我决定相信他,便不会再在他这里说三道四。

「没事。」我说。

挂了电话。

挺气人的,昨天那口气闷在胸前,今天一天全身心投入实验,结果刚出大楼的门,气又缓缓聚起来。

再加上这会周海潮在对面淡淡地激我,我觉得挺难受的。

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顺着毛捋、无条件相信他、依着他,甚至生怕再想上次那样冷落了他,做个实验手机都揣脏兮兮的实验服兜里开着振动,结果就是周海潮的日渐冷淡。

是人都有脾气的,我这次暂时不想再哄他。

周海潮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是三天后,他蹲在理学楼的大门旁。

我进去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还是被突然拽住手才反应过来。

两个人有点沉默的去了一家校外的早餐店。

「你又不吃早饭。」周海潮坐在对面剥了一个干净的水煮鸡蛋。

眼睫垂着,没看我。

我没什么胃口,看了他半天:「你那天晚上怎么了?生什么气?」

他把鸡蛋放在我的餐盘,拿纸巾擦着手:「没生气。」

「周海潮,有的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你的心思。我跟你说过,你有什么不满、不开心、不舒服、或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都可以和我说,我是想我俩一直这样好好的,但我不想猜,我也猜不明白。」

我看着他的脸,黑发有些乱糟糟的,他总这样,每次洗完头发手随便抓两把,但真的格外好看和少年意气,精神又精致。

睫毛很密,覆住下面剔透的黑色眼珠。

「我没不满。你只要喜欢我,我就不会不满。」

他似乎总是这样,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我做什么让你觉得我不喜欢你的事情了?我移情别恋了?还是我绿了你?」这话说得挺重。

我拿起桌上的那个鸡蛋起身:「你想好吧,什么时候想告诉我我那天怎么惹了你或是你怎么不开心,再来找我。」

「之殊。」他在身后叫住我。

头微垂,我等着他开口,半晌,他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忙去吧。」

看来他起码目前是不准备说的。

我自己心里也有点不太舒服,走之前,将兜里租住的小公寓的钥匙放到桌子上他的手边:「中间这把最大的是开门钥匙,你今天有空可以去看看,晚上我结束一起吃饭。」

他闷闷点头,我只能看到他柔黑的短发。

中午和实验室的师姐们点的外卖,我根本没出实验楼。

等到再呼吸到清新的不混杂化学试剂的空气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周海潮这次靠在一根大理石柱上等我,这边有丛丛小灌木,苍蝇蚊虫多,我眼见着他手臂上好几个红点,想说让他以后不用这么早过来等甚至不用来楼下等。

但话憋在喉咙里,没吐出来,我预感说出来他可能不高兴,有时候,我确实想不明白他在纠结计较些什么,我只能尽量依着他。

我把他手扯过来,他给我戴上一只蓝牙耳机,耳机里烟嗓女歌手冷淡地吐出一句句英文字母。

「累吗?」他问,脸被晒得有点红,眼睛黑亮黑亮的,夏天的太阳,即使落下,威力依旧不可小觑。

我摸出包里的防蚊贴,这还是我从小侄子那里取的经验,周海潮和他都特别容易招蚊子。

给他贴在手腕上,他转着手看:「这个颜色还挺好看的。」

贴好之后,我顺势握住他的手心,温暖干燥,我和他都是不容易出汗的人,大夏天即使黏糊在一起也不会流汗。

拖着手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没有问去哪吃饭或是别的,像是默认了一样,那个目的地。

回到小公寓,周海潮突然有点害羞似的,把我往洗手间推:「你先去洗手,然后休息会。」

我向后偏头看他,他摆正我的头:「不要来厨房。」

我就知道他是要做饭了。

说周海潮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不夸张,他进厨房,我倒不担心别的,就怕他哪磕着碰着烫着,洗完手,有些不放心地靠过去,里面抽油烟机的抽气声最清晰,覆盖着油滋啦乱跳的声音。

磨砂玻璃门隔开厨房和餐厅,我只能恍惚看到里面的黑色人影。

「需要帮忙吗?」还是没忍住问了声,我就怕他被油溅着。

「不用不用!」

四十多分钟,厨房紧闭的大门才打开,端着餐盘出来的周海潮身上套着件印有小熊图案的围裙。

他这身实在是太违和,我早就摆好碗筷,看他手忙脚乱觉得心疼又好笑。

「你们楼下的超市只有这种和粉色的围裙,那我也没办法。」

「挺好看的,可爱。」

然后我看着他在冷气房里耳根渐渐红了。

一个紫菜虾米汤、一个番茄鸡蛋汤、一个冬瓜排骨汤、一个素炒青菜。

做这么多汤,我猜测是因为在周海潮的理解里,炖汤就是将所有的食材齐齐放进水里煮熟,但他的理论其实有点不成功,紫菜汤太咸、鸡蛋汤番茄块太大鸡蛋粘成一团、排骨汤姜片和八角都放多了、肉炖的太老,但我却感动得不行。

周海潮坐在我对面,没说话,只时不时抬眼看看我,我喝了一肚子汤汤水水,里面的配菜都捞得差不多,很久没这样撑过,「好吃。」我说。

吃饱喝足,我收了餐盘,没让他再进厨房。

洗过碗,没忘正事,坐在沙发上他的身边,端过去刚弄的果盘:「早上跟你说的,你想好了吗?」

他正仰着头看手机,闻言我清楚地看见他呆了下,眼睫慢慢眨了眨,摇摇头:「没什么事,当时可能被游戏队友坑了,心情不太好。」

9.

「真的吗?」

他似乎认真地在看手机,微微点了头算是回应。

「不是我又把你惹到了?」

「你怎么可能会惹到我。」他低低地出声。

他这种不配合的态度就让我有些抓不住,也很无力无奈。

「我是想解决问题来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不断磨合的过程,我说过许多次,我有哪里让你不舒服了,你说出来,很多时候,我是真的 get 不到你,但你不高兴,我自然也开心不起来。」

他一直看着手机,但装模作样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偏过头看着我:「之殊,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习惯?还是你对我死皮赖脸缠着你的屈从?感激?抑或是不好意思拒绝我?」

两年了,我记忆里都是我和他相处的甜蜜画面。

但画面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却自始至终都在怀疑我们这段感情的开端。

「什么意思?」

他侧过身正对着我:「我不明白。

「你忙着自己的学习工作,我没有任何怨言,但我会想方设法来找你陪你,你却反而不让我陪。你身边出现一个优秀的学长学弟我就会慌、会不舒服、会吃醋。我会在意你,离一步就会想你,走远点就念着你。

「但你呢,陶之殊。你是不是太过理性,恋爱对你来说就是按部就班的一道程序。

「我不求你向别的女生那样,和自己的男朋友黏黏糊糊、亲亲密密。但我俩起码是这种关系,你就不能多投入一点感情?在我上次生日之前,我们分开,你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吗,你不会。你会关心我身边的人事变化吗,你不会。甚至许舟给你说那种话、发那种照片在朋友圈,你还是不闻不问,你是想着实在不行把我拱手让出去吗?

「陶之殊,跟你谈恋爱,就像是我一直在追着你跑,但到最后我才发现,你在天上,我在地下,我永远凑不近你。」

他的眼睛有点红了,这次他并不是上次那样憋着气故意生气冷脸,也不是那天在电话里的冷漠。

是很正常的态度,但也恰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缓了下神,我才开口。

「我是相信你,我们都几年了,许舟发个照片,我就来不依不饶地盘问你,你是想看见我这样吗?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一点小事情就大惊小怪,我知道你的。

「再说,你好不容易放个假和朋友好好玩一圈,我难道还要远程闹你让你不好过和你吵一架?你又觉得我一点都不在意都不关心你了?那天晚上我买票退票的记录还在手机上,你要看吗?

「我不生气。我一晚上没睡着,两天都联系不上你人。许舟那么理所当然地替你说话,我不膈应?

「周海潮,我们不是过家家,不是谁更情绪化就代表谁付出更多。感情长久,一食三餐平平淡淡才是主旋律,我就想和你好好走下去,不想弄那么多幺蛾子,不想怀疑你不想不信任你,是我不珍惜吗。

「你一闹别扭,我做个实验都一会去看一眼手机消息,腐蚀性酸溶液不小心滴到手上现在都还痛。我没感情?

「从大一到大三马上大四,快跨越我整个大学生活了,你还在怀疑我开始的初衷。我不缺人陪,要感谢别人也不是把自己投入进去,拒绝别人我都是直接删除拉黑。」

那天晚上吵闹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我也有生气的时候,周海潮不信我甚至一直怀疑着我对他的感情,一次两次三次,我能哄能顺着他,但次数多了,我也憋闷委屈。

而周海潮则更是,他是喜爱我,我能感受到,但他从小到大被周围所有人养出来的执拗脾气也不会让他三番两次地在我这里来低头。

我们开始了恋爱以来两方共识的第一次猝不及防的冷战。

暑假还有一个月左右,我留在学校做项目,而周海潮一旦消失在我的手机上和身边,我便是完全摸寻不到他的踪迹。

我是想着这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互相反思,有时候气上头想法着实会被情绪影响很大。

我想,周海潮从小到大从亲人朋友那里获得的都是全方位的高频度的关注与爱护,我可能不及,还是作为一个恋人的身份。

他自然会不满,会不习惯。

但这又与我的观念相悖,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不可能把我大部分精力投注其中。

我很重视周海潮,很喜欢他,但我不可能因为他放弃而我的学习工作。

我在这边白天忙碌,晚上就思索我与他之间的解决方式。

但一个月后的夜晚我再次接到周海潮的电话,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那边环境安静,但声音显得空寂,更像是将手机开着免提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陶之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叫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冷调的沙哑,像是又过了一个变声期,听起来更加成熟些。

「我们分手吧。」紧接着这是第二句话。

我半天才发现自己憋着气,解放自己,长长地呼出来。

「你清醒吗?」

「等你明天酒醒了我们再谈论这个话题。」

我挂了电话。

然后第二天一早我打过电话他没接,心神不宁地做了一天实验,傍晚配置系列浓度的标准溶液时收到了他的短信。

「我有点累了,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10.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当初,我以为那便是我初次恋爱的全部以及最终结局。

当时沉浸其中,并没有跳出来看。

周海潮给了我从未想过的一种解决方式,那便是两人分开。

既然他不快乐,我不开心,分开也算是一条出路。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

盛夏的天,实验室通风橱呜呜地响,噪音渐渐在我耳边清晰起来,周围环境也逐渐闷热得让我透不过气来。

「你已经决定了吗?」

他回得不快不慢,中间隔了个十来分钟:「嗯。」

我关掉手机。

我和周海潮的恋爱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不论那层糖霜有多甜、多致幻,它终会融化,融化后终究会露出下面的毒药。

我妈是事业型女强人,又是单亲家庭,我从我妈那里学了许多社会法则。

不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分毫,便是其中之一,但和周海潮我其实是在赌。

我睁眼瞎地忽略我和他生活条件的天差地别、忽略性格的巨大差异、忽略以后会面临的各种分离隔阂。

我想赌一把那下面并没有毒药。

先坚持不下去的人是周海潮,开始由他提出,结束也是,真是有始有终。

我长长呼出口气,手撑在实验台面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再给我俩一次机会。

「你想好,在我这里没有分开一段时间之说,分开就是分手,分手就是结束。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你想清楚。我以前说过,遇到问题是要想着解决,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管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如果你觉得我们已经到了直接分手的程度,那我无话可说。但不论你是一时气头上还是深思熟虑下的决定,以后我们都不复合了,失败了一次,就代表我们之间的问题无法解决,就再没有以后。」

我没吃饭没干其他事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也没有收到周海潮的回复。

不知该不该说他是气性太大还是过于任性,但他是有这个资本的。

这套小公寓,周海潮只来过一次,我以前买的日常用品还都是成套成双的,看来另一套终归还是没有等来它的主人。

伤心是有的,失望也很明显。

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男孩子。

即将开学,我的项目也开始收尾,熬了几个整天,把项目书写完,结果整理,开始撰写论文初稿。

很多横向的实验数据也还是需要继续,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一个人过完了这个暑假的最后一天,回了趟家。

我妈罕见地在家里,穿着睡衣戴着眼镜,电视放着无声新闻,她手头是笔记本电脑。

我的本科导师与我妈熟识,我做的东西我妈还有所了解,所以时隔两个月,母女俩见面先谈的是关于我做出来的东西。

谈完,我瘫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妈你知道我谈恋爱吗?」我偏头看她。

她从忙碌中抬眼看我一眼:「知道,上次你回来放东西留了件男生的外套。」

我叹口气,摇摇头:「本来想今年过年带回来给你看看,然后就分手了。」

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委屈,我从来做不来朝我妈撒娇这种事,第一次,我躺过去倒在我妈肩头:「哎妈,我其实挺难受的,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适合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你把你妈、你那些哥哥姐姐姨妈姨夫、那几个好闺蜜往哪放,谈个失败的小年轻的爱情就开始怀疑自己,矫情什么,快去洗澡休息。」

……

初、高中闺蜜大多出国或是不在本地读书,上大学后宿舍几个性格差异巨大也只是表面功夫,况且我大一便和周海潮认识,在学校的时间,一半是学习,一半是他。

甫一分开,我的生活便纯粹地彻底。

开学后第二周,我从实验楼出来,揉着自己的脖子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准备去校内的通宵超市买点饭团类速食。

在前台付账时,门口进来一群人,我并没注意看,拎了塑料口袋要走,不防一道女声叫停我。

「之殊?」

我抬头看向左侧,是许舟和两个女生,她手上拿着几个冰淇淋酸奶,还没想好说什么,门口进来另外两个人,稍矮一点的男生出声:「选好没有?」

周海潮在后面一步,进来时,条件反射,莫名其妙地我俩先对视上。

加上暑假的那个月,到现在,我们也有 50 来天没见过面。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头发好像长了点,所以前额下的眼睛被刘海的阴影覆盖,看不清晰。

我收回视线,朝许舟点了点头。

但许舟这个人总能给我找点事,我以为我和她的关系见面打个招呼已经足够,她走到柜台处,不偏不倚地拦着我出去的道:「好久没见着你,这段时间忙吗。」

我和周海潮分手,所以好久没见到。

我们分手就是因为周海潮觉得我不喜欢他、不重视他,觉得我可以在除他之外的任何事情上忙碌。

两句话,十来个字,哪都点到了。

我和许舟身高差不多,所以她凑过来我刚好与她平视,确实是漂亮明艳至极的一张脸,我和她相比寡淡许多。

但我和他确确实实都结束了,这人还不放过我。

我侧身避开,勉强笑了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经过周海潮身边,我连他 T 恤上的印花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没抬头看他的脸。

他一直站在进门那个位置,没动过,和他错开时我似乎感受到空隙中空气的摩擦流动。

带着熟悉的周海潮身上暖融融但又清淡的柠檬香,以前拥抱时充盈在我周围。

遇见他们一群人,出来超市后本来强烈的饥饿感顿消。

拎着口袋回公寓,公寓是学校周边老式的职工楼,水电气各种条件都不错,但门面功夫却有些敷衍,砖墙剥落,没有电梯,一楼的路灯时亮时不亮。

所以我进去时没有第一眼看见楼前阴影中那道身影。

「之殊。」

周海潮拎着东西站在楼梯旁,面前是自行车雨棚。

天黑,他的眼神依旧如有实质投到我手上的袋子。

「你就吃这些。」

11.

我点点头,侧身看了看他:「还有事吗,我先上去了。」

「上个月我爸让我出国。」他突兀的说。

他的手背无意识地摩擦了下另一只手臂,这人真的是招蚊子,知道自己招蚊子,还一站就是大半天。

「挺好的,但你不用告诉我。」

他往前走了两步:「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吗?」挺认真的表情。

垂头看着我,但没待我回答,就摇头笑了:「我知道你不会,我还在家里和他们犟了半个月。」

我忍不住打断他,心里应该也是憋了气的,对他冷处理的态度和摸不透的脾气:「你知道、你以为、你觉得,周海潮,恋爱是我们两个人谈的,我真的这样难以沟通吗,有情况、有问题你从来不和我交流,然后一个人钻牛角尖。然后生气,然后继续钻,这样恶性循环,有什么意思。」

周海潮似乎觉得好笑,真的笑了下:「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总是一个无理取闹惹是生非的角色。陶之殊,你也知道我们是在谈恋爱、是男女朋友关系,你永远看见的都是我在闹、我在别扭。好,我告诉你是为什么,是因为你在我这里占了 90%,而我在你那里连 0.9%都占不到,我当然会患得患失,你的态度言行就是这样告诉我、这样伤害我的。

「你永远都有比我重要的事,怎么渐渐地我连见你一面都那么难,所以你就不该谈恋爱,我们就该分手。

「这两个月我就在憋,我不联系你,你就是不会联系我,那还谈什么。就连分个手,你也那么淡定平静,只问一句,然后便没了下文,你告诉我,你这是在意我、看重我,陶之殊,我很好骗吗?」

我有些疑惑,不得不再次打断他:「什么只问一句没了下文?」

他又开始嘲讽的笑,摆弄手机一会,把屏幕亮到我眼前:「你已经决定了吗?」他捏着手机在我对面轻轻说出这句话,刺眼的信息界面停留在他回复的那个冷淡的「嗯」。

「这不就是你的态度吗。」

事实胜于雄辩,我隐约感觉有不对的地方,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开周海潮的聊天框,但还没拿给他看,他的手机突然在夜色中振动起来,不知为何,听得人心慌。

他原地接起来,我都能听见听筒露出来的破碎的催促声。

周海潮的眼睛定在我身上,但脸色渐渐白了:「好,我马上。」

挂断电话,他手一下垂下去,表情仓皇地看了看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似是才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转身飞快跑远了。

他一直拎着的袋子掉在地上,打包好的饭食在从打开的盒子里洒出来。

周海潮的状态让人不太放心,我将东西仓促收好,沿着他的方向追出小区,但已经不见人影。

一路上他的电话都是忙线打不通,他自然是没有回学校的宿舍。

我最后甚至给他几个好友拨过去,看看能不能有一点他的消息,但他们要么完全不知情要么开玩笑,没有有用的信息。

12.

第四天,我终于还是联系上了许舟。

电话嘟声暂停,她在对面的声音透着冷淡,没有以往故作的热情或是上次电话里的气闷挑衅。

她似是知道我要问什么,没等我开口,先说了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海潮哥的父亲出意外了,人前天才抢救回来,这会还在重症监护室。他没空和你谈情说爱,你别再到处打听。」

「你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他爸妈就生了他一个,这会得是他担事,你能帮他什么,」她笑了一声,「帮他如何用化学生物学的知识解决商业问题谈生意,还是用你绝妙的人格魅力帮他解决一批又一批难缠的亲戚和下属。陶之殊,你们就是不合适,不管什么时候,从性格、家庭到方方面面你们都合不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你。」

我打断她:「你是想说,你跟他才是最般配的。」

她的声音依旧凉凉的:「不说般配,但是最合适。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好还是坏,我都有能力、有资本站在他旁边与他一起,支持他协助他,你能吗。好学生就去醉心你的学术吧,分手了就别再挣扎。」

察觉到她有挂电话的趋势,我抓紧时间,说出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冰凉:「你以什么身份在周海潮身边自居,这么理所当然地替他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许舟,就算我和周海潮分手,就算我俩老死不相往来,你觉得他就会选择你了吗?」

我挂了电话。

我以前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丑陋的一面,说出这样的话,但情绪所致,言行似乎并不受我的控制。

照理说,我和周海潮目前是分手的状态。

我确实没资格管他这些事。

但我也真真切切的悬着根弦,那天晚上没搞清楚一些事情,我也总认为我俩的感情不该这样就断了,三年的感情不是能抛弃就抛弃的,更何况我觉得我们并没有走到绝路没有回转,不该因为周海潮的任性,我也跟着他跑偏。

我辗转从他一个发小那里得知他的消息。

那天晚上那通电话是告知他爸爸在高架桥上出车祸,非常猝不及防的消息。

所以周海潮那瞬间是震惊且无措的。

我去到医院时是傍晚,私立医院的 VIP 区安静又干净。

电梯报数的机械音都放的轻而温柔。

火红的斜阳透过窗户泼洒至雪白墙面,医院里温度刚好是人体最适宜的 25℃。

走廊尽头,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周海潮。

他第一次穿这样板正的正装,衬衫西裤,恍然一下脱离了大学生的阳光活气,身上是被一尺一尺卡出来的严谨冷漠。

坐到他旁边时他才感觉到动静从手心里抬起头。

眼睛熬的有些红,侧目看向我时显得鼻梁的弧度深刻清晰。

他眯了下眼,才出声:「你怎么在这。」

沙哑干涩,像缓慢转动的齿轮摩擦而出。

我把手上的水递给他,看向他眼睛下的乌黑:「出了事怎么没跟我说。」

他微微后仰瘫在椅子上,似乎终于觉得难受,单手松开黑色西装外套的扣子,闭上眼睛,没说话。

「情况怎么样了?」我也把声音放轻。

也就一周没见,但肉眼可见地他瘦了许多,脸上的肉都没了,显出利落清晰的骨骼轮廓。

他的手搭在腿上,手背有些苍白,青色血管根根分明。

我本以为他不会说话,所以他突然的开口显得有点突兀。

「光手术就做了三天,一台接一台,好不容易腿保住了,但人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都是未知数,也有可能再也不醒。就算醒了,我爸,下半辈子也只能靠轮椅了……」

他像是累极,声音里都是无力。

我握住他的手,冰凉。

「会醒的。」

他任我握住,手指像是没有生命力,没有任何动作。

但似乎只过了半分钟,他便将手抽出来。

「你回去吧,别在这待着了,我等会去看我妈。」

「阿姨……怎么了?」

他低头扣衣服:「还能怎么,怄得狠了,生病。」

「我陪你吧。」

他摇头:「不用,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他站起身来,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睫覆盖住下面总是藏着情绪笑意的黑色眼瞳,显得冷淡,「以后别来了,我在学校办了退学,我俩本来也没关系了,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

13.

我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他比我高许多,我这才有如此鲜明的体会,往常他与我说话总会微微弯腰迁就我,此刻平视时我只能看见他的锁骨肩线,不再是往常宽松的各式卫衣 T 恤,藏在了扣得严丝合缝剪裁良好的制式衬衫里。

「字面意思。」他皱了皱眉,「没记错的话,我们上个月就分手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应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当时分手我们有误会,我不在这个时候和你扯这些东西,但周海潮你 20 多岁的人了,不要再与我生气幼稚了行吗。」

他没生气,甚至毫无感情的勾了勾唇像是笑,摇摇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不管有没有误会,我都不想再追究。我太幼稚,配不上您,以后我俩也没什么交集,互不纠缠,别再来这里,下次保安就会赶你了。」

我扯住他袖口:「你先等等。」

我低头翻手机:「虽然现在和你说这些事有些不合时宜不分轻重,但我还是觉得我俩之间说清楚的好些。」

我把手机和他的信息页面置于他眼前:「我没有那么轻易地想要放弃我们的关系。」

他扫了一眼,很快,接过手机按灭屏幕又还给我,唇角勾着惫懒的弧度,似嘲讽:「我真的有点忙,你不是个会纠缠的人,分了就分了,陶之殊,我挺累的,真的没力气再追着你了。」

「你别来烦我了,行吗?」他恢复冷淡表情。

我第一次知道,周海潮不笑时是这样的拒人于千里,让人无法靠近。

「因为你家里的事?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

「跟你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你理解。」他转身没有停留地朝前走。

我在座椅上坐了会,想起他可能还没吃饭,都快瘦脱相。

像个让人心疼的可怜小孩。

拎着打包好的晚餐再次出电梯时周海潮已经回来了,但这次不止他一个人,他身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周海潮眉心皱着,嘴唇绷得紧紧的,中年男人在他旁边快速翻动手上厚厚的一叠 A4 纸,嘴里也在快速说着什么。

我站在旁边安静等待。

但周海潮突然转过头盯着我,锐利视线直直逼视,下一秒他便收回去。

很快,从走廊尽头过来两个保镖似的人,不太客气地请我离开。

我一直看着周海潮那边。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表面再如何,内心依旧单纯清澈得像个小孩。

不管事的小孩。

突逢大变,什么都开始压到他的肩膀上,双亲、公司、家业。

我一直盯着他,他也一直没有抬起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

离开后,我转去了我妈的医院,运气罕见地好,她正好在医院。

我坐在外间用书包里的平板翻了一晚上前几年的文献。

等到她开完会,终于得见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我握着水杯看我妈在办公桌对面手指不停的敲击键盘。

「妈,你们上次和德国谈了批新仪器回来了吗?前几年的专利产品。」

她忙里偷闲扫我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导跟你说的。

「他博士时的大老板不就是搞这个方向的吗?

「嗯,你这会想转过去?差得还是有点远。」

「不是,我有个朋友,家里人出了点事,我想能不能试一试,多个选择,多点机会……」

我妈终于停下动作:「什么朋友?那也得看对不对症,而且很贵,刚试验,普通家庭承担是完全没有这个承担能力的。」

「博郡医院,神经内科,李爱华李主任的一个病人,叫周盛。他们不差钱,具体的医学方面我看不明白,但感觉大体方向是相似的。

「妈你帮我一次吧,那是我朋友的父亲。」

我似乎从来没有请求过我妈,我俩都是偏淡然的人,没有寻常人家母女间的争吵、当然也没有那些亲密。

我妈从上到下的打量我,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会是你那个小男朋友吧?」

「……很重要的朋友。你只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他们会主动找上来的,到时候希望妈你能再给他们行些方便。」

我妈皱眉:「怎么突然有些想当然。仪器刚回来,我们的人员都还在培训摸索,还有那种病本来就有点听天由命看几率的,我连对方具体什么症状都不清楚,你又确定对方一定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看着我妈:「只要你给他们多一条途径,具体当然由他们决定,而且照他们的做法可能直接把德国方的专业人员请过来。国外那几例效果不都挺好的么……」

我妈没表态,最后才开口:「行,我知道了,先回去休息吧,你那黑眼圈怎么比我还重?」

14.

那天后,我没再去找过周海潮,但一直从我妈的渠道关注着这件事。

周家人财大气粗,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论文初稿过了的那天,风里已经带着初秋的凉。

我在图书馆帮师兄审他的文章,穿着短袖,没坐多久便背心泛冷。

提前回公寓,在路上刷到许舟的朋友圈,她今天生日,发了生日许愿:「希望这位帅哥以后一直开心!」

配图两张,一张几年前他和周海潮的合照,那时周海潮还是个初中生,还有点幼态,像个秀气的白玉团子,帅帅地笑着。

第二张则是现在周海潮的一张侧身坐在木椅上的单人照,黑色衬衣,脸部表情溶于旁边的深色书柜,睫毛低垂看着下方不知是什么东西,沉默而冷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周海潮父亲恢复意识是上周的事,我妈说那边传过来的情况不错,再修养一段时间,便可以出院。

但确实是脱不了轮椅了。

这两张照片里的周海潮都离我很远,一张是我不曾参与的过去,一张是我到不了的未来。

我屏蔽了许舟的状态,关闭手机,才发现自己在外面的冷风中吹拂半天,不仅不觉得冷,反而冒了点莫名其妙的汗。

从那天起,周海潮才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我和他恋爱时,更多的是他身边那群朋友,所以分开后,我连自己身边的痕迹都寻不见分毫。

和他的那段恋爱,更像是我无聊时做出来的一个梦。

梦醒,身边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时光恍惚,倏然而已。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我从演讲台上下来后台,发现实验室的师弟抱着捧配色鲜亮的花束在必经之路等着我。

浅色玫瑰混杂满天星向日葵,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小男生在对面笑得腼腆。

我看着他红红的耳根,却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人会脸红,很神奇的,第一次接吻后,我们分开,他立马蹲下去蒙住脸,怎么也不让我挪开手,还瓮声瓮气地让我不准看他。

最后我耍赖掰开他的手,看见他带着淡粉的脸,在白皙皮肤上尤其明显,我心软得不行,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两口。

「学姐?」

我回神看向他,发现嘴角弧度居然上扬着,收起表情:「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

「那学姐什么时候有呢。学姐可以给我个机会,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他有些着急地说。

我摇了摇头:「抱歉。」

「是因为那个人?」他拽住我宽大的学士服袖口。

我不可自控的皱了下眉,抽出自己的衣袖:「这是我的私事。」

他追上来,有些固执:「你喜欢他什么?」

「师弟,不要做这种让人讨嫌的事情。」我侧身想避开他。

「学姐,给我个机会吧,忘记旧事的最好方法,是开启新的篇章。」面前的男生定定地看着我,棕色瞳仁颜色有些浅淡,但凝着认真。

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他对我的这种想法,要不就是全身心投入到周海潮上忽略自己的周围,要么就是他没表现出来。

但我现如今仔细回想,和学弟的相处却也是模糊不清的。

「抱歉,我不需要你来帮助我忘记,而且我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建立恋爱关系。」话音落,余光扫到后台空旷的安全通道口路过了一个男生,那背影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我偏头再仔细看,却又消失不见。

「师姐,一年后我会来找你的。」

他说的是我读研究生换的学校。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循着刚刚的通道出去,但只有杂着热浪的空寂黑夜。

15.

读研究生我选了一个南方的城市,专业对口、导师大牛,确实节奏和以往更加不同。

但我却在这种紧迫急促的生活中学会生活。

可能受我妈的影响大,我小时候,她出去工作出差几星期乃至几个月都是常态,她在忙碌,我自然也不会撒泼耍赖地让她陪我,我们只偶尔通一个不痛不痒的电话。这导致我也养成这样的习惯。

自己在忙于学习工作时,很容易就忽略周围和身边人。

高考我是保送,当时为了准备竞赛,我一个月没有与任何人联系过。

但也不觉得孤独,忙于一件事,其他事情自然会退出大脑。

一次失败的爱恋,倒让我觉出这种习惯的隐患。

我开始试着安排自己的学习工作的时间分配,每天出实验室那之后两个小时好好吃饭、去健身房、或是与实验室的学姐们团建,晚上工作的时间也会有所收敛,规律作息,让自己的生活不那么单调呆板。

我交到了一群还不错的朋友,圣诞节和他们聚餐的时候,旁边的大师姐给我看她新粉上的一个女爱豆,她是个追星党,经常给我科普最新的潮流。

但这次她给我看的照片上的女星是个我意想不到的熟人,许舟。

粉色头发精致妆容,实在漂亮得很,我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屏蔽许舟后,来了这边,我也很少再看以前那群人的动态。

所以连许舟进了娱乐圈都小火了我才知道。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师姐在我旁边扒拉许舟的公开账号,我又想起了周海潮。

恍若隔世,他从我生活里消失得彻底。

但我仍旧没有去窥探许舟私生活的想法,周海潮曾经说,我和他已经彻底没关系,他能那么干净利落,我也不是不行。

离我们分手不见也过去一年多,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让我没有实感。

很多时候,忙碌中途,我会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期待一条再也不会发来的信息或电话。

我才知道,有些习惯这样难以戒掉。

许舟星途坦荡,第二年便大火,有资本有能力顺风顺水的。

她转型成创作型歌手,发行的第一套专辑是个很俗又很浪漫的主题:初恋。

像是她对某人大胆又心照不宣的暗示。

室友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墙头爱豆,只有我偶尔会刷到她出现在各种软件版面。

和周海潮分开,像是有莫名其妙的心灵感应,我们都没有删除拉黑对方的各种联系方式。

但也只是存在于手机上的某个角落安静落灰。

研二春节,我发的两年多以来第一条朋友圈动态,和我妈在国外度假的一张风景照片。

我再刷新,就有看见一个陌生头像。

恋爱时,周海潮黏糊,他的所有社交头像都换成了我小时候的各种照片,我小时候也不爱笑,面对相机板着一张有点婴儿肥的脸,周海潮迷之审美,觉得我可爱得很。

周海潮也发了一条朋友圈,不知道也是几年才发,还是以前只是屏蔽我。

他发的是一张从高层往下看的江面月夜,他那个地方没有下雪,外面只有漆黑的夜和星月。

玻璃上模模糊糊有身形轮廓,像是不清晰的毛边。

他的新头像是纯黑色,更像是随便从某处截过来,不是纯粹的漆黑,放大就有马赛克般的模糊。

我想起热恋时某年过春节,我妈在国外谈合作,我自己在家顺便凑合了一顿饭。

对电视节目不是很感兴趣,找了本书坐在阳台边看。

周海潮家里是个大家族,逢年过节家里的应酬只多不少,他是长子长孙,更不能缺席任何场面。

我没和他联系,他也忙碌。

但钟表即将走向十二点的时候,我身侧的窗玻璃突然被下面打上来的石子敲响。

我以为是附近的调皮小孩。

偏过头一看,寒冬的苍白月光下,周海潮身姿挺拔,手长脚长,动作有点夸张地朝我挥手,脸上的笑被月光洗得干净剔透。

我下楼,零摄氏下的温度,他的手被空气吹得凉津津的。

我牵着他往家里走,他一使劲把我拉回去,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背,伸上来摸了摸我的头。

笑得腼腆:「阿姨不在家,我也不好意思上去,这多不好。」

「你怎么来的?」

我俩家里离得远,一个城东头,一个城西头。

他指了指旁边黑暗中停着的一辆车:「开车过来的,今天晚上我爷我叔他们硬要我喝酒,我一口没喝,我还得过来找你。」

我把他往车上拉:「进去坐。」

他又不动:「再等会。」

我大概猜到他要等什么:「还有 1 分钟,真是个浪漫的小男孩。」

他一下睁大眼睛:「我哪小了,我才不是小男孩,我是大男人。」

我憋不住笑:「你这么可爱。」

他捏我的脸,手有点凉:「不要随便说一个男人可爱。」

远处不知哪户人家传来哄闹,周海潮摸出一把仙女棒。

刺啦全部点燃:「现在城里禁烟,咱们将就点,下次带你专门去看烟花。」

「好呀。」我本来烟火习俗这些东西很一般,但想到周海潮大费周章就想让我看看,就又觉得这些东西真的很有意义。

烟火、月光、少年,让我对那年的低温都记不太分明。

而今,我蹲在酒店楼下的花园点燃手里的一根仙女棒,这是今天在景点一个小女孩分给我的,刺啦刺啦燃到尽头,最后只留一根小木杆。

16.

研三刚开始时,导师便问我是否要出国抑或是留在本校。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那个给我表白的学弟后来真的来了我们学校,但那年导师不准备收学生,他去了另一个组,倒是给我省了许多麻烦。

导师此次出差参加会议,又带上我。

这次去的我们家的城市。

研究生假期少,我这两年回来得不多。

就算回来,也待不到几天。

下午结束出大楼,外面居然下起了雨。

导师后面两天要忙着和旧友同事相聚。

我准备打个车回家。

水汽氤氲,头顶突然斜过来一把大伞,我看向旁边戴着银边眼镜的青年。

他是我前两届的师哥:「要送你吗?」

我笑了下:「不麻烦师哥,我打好车了。」

他点头,但依旧没走,撑伞站在我旁边和我一道等待。

「师妹,你这次做的这个新结构很厉害。」

原来是这回事,我便与他稍微谈了谈。

黑色轿车停在大楼前的马路,看前几个车牌号,我以为是我在软件上打的那辆。

我往那辆车走的时候,后车门也被推开,车上下来的人。

我下意识地看过去。

熟悉又陌生。

23 岁的周海潮,正装服帖,衬出他的身形轮廓。

修饰得他个高腿长腰腹细。

他低眉和我对视时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睫毛和眉毛让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漆黑。

从副驾下来的依旧是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把大黑伞要挡住周海潮的头顶。

周海潮微抬手拦了拦。

他扫了眼我身边的师哥,嘴边勾了个弧度:「怎么回来了?」

声音变得质冷而凉,与他几年前的少年音色有很大不同。

我抬头看他:「出差。」

「有空赏脸吃个饭吗?」

「什么时候?」

「现在。」

师哥在旁识趣地告别离开。

我上了周海潮的车,取消手机上的订单。

车内宽敞,明显是改过,我和他分坐后排。

静如一潭死水。

前面的助理回过头:「老板,定哪家?」

眼角余光看到周海潮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摩挲了下:「老许的院子。」

在车上,默契似的,我们之间没有交流任何。

周海潮口中老许的院子建在城外,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院落防四合院构造,但又大许多,曲转通幽,一看便知是一家私房菜。

和周海潮面对面坐在包间,包间是个四角小亭,小雨淅沥洒在湖面,四面通风,凉爽舒适。

我看着周海潮脱掉外套,单穿着里面的黑色衬衣坐在我对面。

「叔叔身体怎么样了?」

他低头用水洗茶盏:「这两年还好,状态比较稳定,前两年刚醒过来话都没法说。」

一杯浅绿茶水放到我面前,与石桌相碰,有清脆响动。

「那挺好的。」我看着小小的茶杯。

「这件事多谢你。」

我抬头看他,正好与他对视上,有些事,倒是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我摇摇头:「我没帮到什么。」

他喝了口水:「并不是,当时我确实有种天塌般的感觉。也是那时才明白前二十年我顺风顺水长大,我爸有多么不容易。

「甚至有点走投无路,我爸脱离危险,才让我冷静下来。

「一直没向你认真道谢。」

莫名其妙的,我不喜欢他分得这样干净这样客气,摇摇头:「不用。」

「这两年怎么样?看你挺忙的。」

「老样子,看论文,做实验,写论文。」

有服务生穿着修身旗袍端着餐盘上桌,其中一个视线频频瞟向周海潮。

周海潮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精钢表,帮着摆菜。

「周老板,这个是我们前几天的新茶,老板说让您尝尝鲜,等会带一罐回去。」那个漂亮的服务员站在周海潮旁边。

周海潮客气道谢,表情淡淡,举手投足都是沉与静。以前的周海潮从没听说过他喜欢喝茶,跟我出去,我们都更喜欢喝酸酸甜甜的果汁和不健康的各种口味的碳酸饮料。

餐桌上的,都是些新鲜时蔬和菌菇,味道着实很不错,我许久没吃得这样饱。

「好吃?」

周海潮早就搁下筷子。

我点头:「很好吃。」

他面部表情似乎柔和些:「那就下次再来。」

我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过两天我就回学校了,再回来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再来这里吃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

他看着远处的湖面,声音淡淡:「总有机会的。」

17.

天逐渐暗下来,雨依旧淅淅沥沥,为了符合园区环境,这边的路灯都是黄色灯笼装饰。

周海潮撑着把大伞走在我旁边,我们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默认般地在园区里漫无目的地逛着。

时隔几年的静下心来的一次聊天。

没有当时那种不解和怨怒。

「他们都叫你老板?你这是……接替了叔叔的事业。」

水滴落在周边草叶的声音很是清晰:「我爸那时出院,说不清写不好,也不能再多思多虑,我是他儿子,得他庇护这么多年,也该承担起我该担的责任。」

「看起来你现在很厉害,」氛围回暖,我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摇头:「那时,刚接触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懂,与下属开会,他们说得我都不明白,还要让我立刻做决策。」

「那现在呢。」

「算是走上正轨。」

我点头:「挺好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会稳稳当当地每天坐办公室。」

他也笑:「现在也没有每天坐办公室,到处出差,也停不下来。」

「注意身体,别太累。」

「你才是,我看你太瘦,学校的饭不好吃吗?」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手腕。

我抬手看看:「还好吧。」

「又是忙起来不去吃饭?」

我摇头笑:「真没有,我每天三顿饭都很认真地吃。」

他点头:「照顾好自己。」

风裹着雨,温度还是有些低,我下意识地抖了下。

周海潮把他手腕上搭着的外套披上我肩头。

我拢住过于宽大的衣服,抬眼看他的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与我对视,目光沉沉,脱离了少年时那种活力,像是潭深不可见的湖水:「你问。」

「你那时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手。」

我们站在湖边,黑漆漆的雨夜,似乎只剩下我们俩人。

「我想了些理由。你是不相信我,觉得我不能和你渡过难关。还是真的忙于其他事,分不出心力在这种事情上。你当时,那样强制地要求我分开。还是说,你身边有什么威胁到人身安全的隐患。」

周海潮静了许久,最后伸手摸了下我的头顶,声音低低的:「怎么这么聪明,你就没有怀疑过别的,比如我真的是不喜欢你、移情别恋。」

我摇头:「我知道你的,我做个实验忽略你,你都能生气半天。」

他笑了下:「我当时好像真的很烦人。

「没有啊,我很喜欢。但我做得不好。」

他低头看我,我没有闪躲地与他对视。

「我爸当年的车祸,是人为。我本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直到我自己也遭受过几次意外,幸好命大。那段时间,真的是乱糟糟的,我晚上回家路上都有人跟踪。我肯定不能放心你,这种烂摊子事,少一个人牵扯是一个。」

他现在说话,总让我觉得沉与静,像是蕴含着重量以及高位者的不动声色,早寻不着他以往的意气。

雨滴落在伞面,噼啪作响,我被伞面全方位遮挡,但看向周海潮左肩,在雨夜里肩膀上的衣物也能明显看见浸出了更深的颜色。

我扯住他的右手往身边轻轻拉了一下:「别淋感冒了。」

他微挑眉,我好久没看见这样鲜活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不冷。」

「所以那个时候病房里都有保镖,你出了哪些意外。」

我定定地看着他,也不想让他有所躲闪。

良久:「就是几次袭击,他们那时着急了。不像对我爸,未雨绸缪一步一步安插人手,但也可能是我在他们眼里不够看,所以就有了漏洞。」

「你有受伤吗?」

他摇头:「没受什么伤。但那时脑子里绷得紧紧的,我肯定不能再与你接触。」

「那你现在解决了吗?」

「之后有警方介入。」他语气一直很淡,声音放得轻轻的。

我抬头看他,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眉头稍扬,带了点笑:「是吗?」

他的脸庞比之前几年线条感更加明显也更加清晰,带着点成熟男人的韵味,眉阔鼻高,唇色稍淡:「周海潮,你这两年谈对象了吗。」

刚刚将他拉近,这会我们似乎就要靠上,他呼吸中有刚刚的清茶香,我直视的地方是他衬衣领口上方露出来的喉颈。

他摇摇头。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我轻轻问。

他低眸盯着我,眼神很深,又很认真。

最后他偏头回避似的笑了一下,那个笑,居然带上点羞涩之感。

我便懂了。

「那你这几年……为什么不来找我,也不联系我。」我伸过手摸了下他那边的肩膀,一手的水湿漉漉,「其实我在等,潜意识里,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莫名其妙地,有点想哭的感觉,我吸了吸鼻子:「因为你和我在一起时,真的很好,好到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这段感情。当时我也很不成熟,自以为是,而且固执执拗,一直都是你让着我,接纳我的所有缺点。」

他皱眉,一手撑伞,一手抹我的脸:「我从没觉得你有哪里不好过。」

「一开始是自己身边一团乱麻。你毕业时其实我来看你了,看见你在台上讲话,看见你被……表白,你真的很优秀,很棒。所以这两年我也非常努力,想要向你看齐。为什么没有联系你,其实我一直有悄悄关注你的近况,但那时分开,我对你挺凶的,我有些不知如何开始,」他又露出那种带点羞涩的笑,「我也一直有找机会,这次,一听说你回来,我晚上的会都推了。」

「你在外地读书,就算我俩再次联络上。异地,时间空间的差距,我不确定我们的感情会不会顺利升温。我本来的打算是,先慢慢联系你,看你之后的打算。你要出国深造、继续读博、抑或是工作,我不会再因为自己而影响你的决定,你就做好你自己想做的,我总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手指移到我的前额,理了理头发:「现在回想,以前我对你总有些自私。想拖着你、管着你似的,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幼稚的小男孩。」

我破涕为笑:「所以我们现在是认错大会吗,旧情人见面,我们都这么客套生疏。」

他也勾上唇角:「并不是,太久没见到你,话有点多,没憋住。」

我拖着他往前厅走,路过雨夜中的亭台长廊,脚踩的地面终于干燥些:「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装样子在雨里说小话了,我鞋都湿了。」

「我背你吧。」廊檐上一盏灯笼,模糊地映出他的侧脸,少了前些年藏不住的少年意气和跳脱,多的是沉和静以及说不上由何处散发的可靠。

「行。」

我头偏着枕在他肩头:「我应该不重吧。」

他背得稳稳当当:「太轻了,多吃点。」

我想起一件事:「那个时候,你跟我提分手,我其实生气又失落,后面我真的给你发了消息,想和你解决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分开,除非你在我们这段关系中感受不到快乐,你不想回头。

「我说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也是同等看重的,只是很多时候,我没有表现出来,以后,我都会努力让你感受到。」

他走得稳当但快,没有去前厅,而是直接出了院子上了车。

司机早已离开,他启动汽车开了暖风,递给我一条毛巾:「我知道,我后来找人用技术手段恢复了那条信息。我当时真的挺脑残,像个智障,被我爸困在家里,就想来逼一逼你,在你这里闹一闹。那天许舟在我旁边,我没有走哪都拿手机的习惯,手机锁屏密码是你生日,以前在他们面前炫耀过,上个厕所的工夫,许舟拿了我的手机。」

他打开一边的小冰箱,突然笑起来,问我:「喝可乐吗。」

念大学时,我俩就喜欢各种口味的碳酸饮料,默契似的。

「你这车里居然有。」

「让助理放了几罐在里头。」

易拉罐拉开清脆的响声,气泡争先往外冒的声音,我跟他碰了个杯,开着暖气喝冰可乐,这种奇怪的快乐,只有在周海潮身边会有。

周海潮继续说话:「许舟对我有点那意思,我隐约能感觉到,但她没明白说出来过,和我也算是好友,我没法主动提。以往,就是那年度假的时候,」他撑住额头,「她以朋友的口吻说要帮我试探你,我那个时候喝了酒,人也傻逼,现在我向你道个歉。那对你非常不尊重,你看,其实也是你一直在包容接纳以前那个周海潮。

「那次之后,我便有意无意的与她疏远了,我也没有闲工夫与以前的好友交往,她进了娱乐圈,我们更是没多少联系。」

说到这里,他以手蒙住半张脸,叹口气:「唉,我真的话好多,停不下来。」

我拿开他的手:「我喜欢听,你说多久,我都听的。」

他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缺少休息熬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车里突兀地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易拉罐里气泡破裂的细碎声响。

我拉过他,时隔三年,再次一个拥抱,肩膀贴合,手臂交揽。

……

我本来的打算是读完研究生回来我妈医院的实验室,她近年来也在扩建,把我养大,一个女人,也并不容易。

我也想尽我所能帮助她支持她。

况且,在我妈这里我也有更大的自由度、更好的条件。

那年春节,我带着周海潮和这个决定一起回的家,餐桌上,我给出自己今后的计划,我妈没什么明显反应,倒是周海潮动作有点大得偏头看看我。

我妈一个常年不太笑的人,这次看着周海潮,却明显地笑了出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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