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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太阳系

我穿回来了他给我表白的那天。

「再亲她一下,我们就放过你。」昏暗的街道,几个男生懒懒散散地吹着口哨起哄。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一头因为营养不良而自然棕的碎发,看着我时,平淡的眼波生出一抹隐忍。

嘴角已经沁出丝丝血迹。

我记得他,沈家私生子沈颂,在几年后,因为校园霸凌抑郁去世了。

1

或许是与病魔抗争的那几年,我一直吃斋念佛,阎王爷不忍心收我的命,给了我回到高三时期的机会。

只是,这个时候,恰恰是我最煎熬的时候。

父母离婚,闺蜜污蔑,遭受流言……

时间过去太久,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就像现在,在这个冗长又混乱的街道,我居然还被表白过。

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喜欢你,不至于让人刻骨铭心。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男孩的眼神。

苍凉又带着绝望。

周遭安静一阵,那几个拿着铁棍的红毛小子使劲戳着沈颂,从后边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死死地往后边拽。

「我让你上去亲她!聋了是吗!」

沈颂身上的校服被踩上好几个鞋印。

每在这个阴雨季节,冷风卷卷,空气黏稠而潮湿。

笑声迭起。

「我就说他是个娘炮,这小白脸的模样,怎么就这么恶心。」

「你看看他裤子的皮带,这么紧是不是还怕我们把他扒下来啊?哈哈哈。」

那几个人是隔壁学校有名的混混。

我盯着他们的脸花费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在他们就要再次动手时,冷着脸上前制止。

「我报警了,你们最好收敛一点。」

「……」

前世,我的性子自卑懦弱,就是埋没在尘埃的小草,所以他们才敢让沈颂亲我。

现在,我这句警告的话出来,他们直接哈哈大笑。

「你这是在开哪门子玩笑呢。」有人走过来,手指一点点地推着我的脑门往前走。

「颜大美女,本事不大,吓唬人倒是挺厉害啊。」他嘴角玩味浓重,用着夸我的词汇作为讽刺。

我默然。

我此刻的形象确实老气横秋。

黑框眼镜,洗得发白的衬衫,还有褪成黄色的牛仔裤……

倏地,他们拽住我的头发。

对面的人将沈颂拖到我面前,男人用着刀片一点点摩擦我的脸,一口黄牙吐露:「既然沈颂不亲,你来亲。

「亲一口,我们放一个人,这交易划算吧?」

2

稀稀拉拉的起哄声响起,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我数一二……」

冰凉的触感从脸上传来,我往沈颂那边看了一眼。

「三」字落定的那一秒,我偏头在男人嘚瑟的时间,反剪他的双手扣在身后。

伴随着一阵痛叫声,我利落截取他手中的刀。

只是刀片锐利,在我脖子划伤了一道指甲盖的口子。

微麻,还没有前世苦练跆拳道时受的伤疼。

…………

很快,地上一片哀嚎。

原本兴致勃勃的男人斗着鸡眼瞪我,捂住重要部位苟延残喘。

沈颂身上沾着血迹,看着我的模样,呆滞地瞪着眼睛。

我没有时间跟他多说,在警方来的那一秒,顺势跌在地上。

衬衣的扣子早就被扯掉,我捏了一把大腿 ,眼泪在眼眶中氤氲。

十分钟后,派出所。

「这臭娘们在说谎!我们根本就没有欺负她!」审讯室中,那几个男生听到我给警方的口供时,气得跳脚,怒目圆瞪,仿佛要过来掐死我。

警察拍板呵斥,指着我的脖子问:「叫嚣什么!这衣服她自己扯的?伤口她自己弄的?」

「衣服就是她自己扯的啊!」

「伤也是她自己弄的!」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警察眉目一瞪,捞过水果刀丢在桌面。

还将一沓文件丢过去:「当我这么多年的饭白吃的?你们几个之前就已经有案底在这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

他们本就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之前都是用钱摆平的,直到上一个星期受贿赂的那个侦查员被查,这才严格起来。

本来惯性没带怕的,在警方提到沈颂时,瞬间蔫儿了。

他们欺负沈颂很久了。

很快我录完口供,到沈颂上场。

我盯着他白皙的侧脸,听着不徐不疾的谈吐,不禁感到惋惜。

曾经我就在光荣榜上看到过沈颂,他成绩很好,只是因为长相阴柔、性子问题,很少同人聚集玩耍,很快就被孤立、欺负。

直到高二下学期,成绩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上来过。

我想,如果没有校园霸凌,他可以把学业完成得更好,甚至能上很好的大学。

可如今的我,本身就一地鸡毛。

要监护人过来接,却不知道找谁。

3

我和沈颂待在一个房间,很快,就有人推开门说有人来接他了。

他背影萧条,常年的自卑导致肩膀内扣,脑袋耷拉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澄澈的眼底带着光:「那个……谢谢你。」

沈颂身形高挑,长相俊美,眼窝压下时卧蚕会浮现,无端地生出笑意感。

这一刻,我才认认真真看清他的脸,很清秀,是让人很嫉妒的一张脸。

我起身,弯着眉对他笑:「其实,有时候反抗,也挺好的对吧?」

在刚刚动手的时候,沈颂帮过我忙,这才将那帮混混收拾得这么快。

录口供,他也没有将实情说出来。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反抗吧?

沈颂眸中的光闪烁。

看了我好一会儿,轻轻应完出去了。

没有明确的回答。

我看着他单薄的身形,胸口有些闷。

前世我和沈颂交集不多,但我一直有在关注他。

除了他时常被堵在胡同里的画面,印象深刻的是他躺在浴缸中,血水汩汩。

那时,我只是个胆小鬼。

…………

房间空荡安静到外边的脚步声可以一清二楚地传进来。

我拿起手机,停在了通讯录很久很久,没有勇气点进去。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警察说有人过来接我了。

我怔愣抬头,在对方的指引下去签字还处于迷糊状态。

「请问,是谁过来接我的呢?」

我根本就没有打电话。

小警察收起本子,用下巴点了点门外。

我跟着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落叶,其中,还有一辆黑色轿车穿梭而过。

我皱着眉,刚想说根本没人,一转头,刚刚那个警察已经离开了。

我在门口待了好一会儿,努力回想着前世发生的事情,却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场景。

4

半个小时后,我叫了滴滴回家。

高考结束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现在每踏入一步,熟悉的记忆泉水般涌进脑海。

隔着院子的大门,我听到了里边的争吵声,伴随着几声方言谩骂,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隔壁邻居坐在他家门口剥玉米,偶尔往我家看一眼。

其实吵架这件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两人声音大,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闹得鸡犬不宁。

前世的今天,就是我爸妈离婚的日子。

颜家老爷子重男轻女,这么多年,我妈没有再怀孕,他早就撺掇我爸在外边找人。

而那个女人怀孕了。

我精疲力竭地靠着墙壁,抬头仰望天空,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能将我妈从深渊拉出来,就是不可能叫醒出了轨的男人。

院子内,一个水壶从门内丢出来,沿着下坡道滚到我的脚边。

这是我之前和我妈从市场买回来的。

我深呼吸一口,在邻居抱着篮子回屋后,推门进去。

里边闹声已经消停不少,颜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在院内自己下棋,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兴致一扫而空。

他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

「妈,我回来了。」我将半开的门推开,幽暗的房间照射进一丝光亮,里边的凌乱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洪女士坐在木制小板凳上,头发黏在脖颈后,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

看到我时,她不爽地呵斥:「你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放假了,回来看看。」

我将东西一一捡起,收拾完,走向坐在一旁还有闲心嗑瓜子的颜启明。

「你要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是吗?」

他动作顿下,略微惊讶地看过来,不到两秒后,就恢复为烦躁的模样:「既然知道了,就让你妈快点跟我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颜启明,你有没有心!」这话一出,我妈立即炸毛了,哽着声音将这些年受的苦全部说出。

实际上,这些话次数多到我都能倒背如流。

我默默地听着她骂完,在她哭的那一秒,拿纸巾过去帮她擦眼泪。

安抚完她,我走向颜启明,头一次大胆又严肃地跟他谈判:「离婚可以,不过我们要水月湾那栋房子,车也归我们,还有金葵市场的店面。」

「你抢劫呢?」

颜启明一听炸了,扔下瓜子,怒目圆瞪,指着我骂骂咧咧:「颜月,你这才在学校待多久,就敢插手大人的事情了,简直是不孝!」

不孝……

呵,这两个字我已经听了一世。

现如今已经无痛不痒,我冷静地问:「所以,你还要离婚吗?」

我要的这些一点不过分,前世就是因为我佛系,我妈处于哀痛之中,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而颜启明好玩,家里大部分都是我妈辛辛苦苦地做出来的。

他最开始唯一提供的就是这栋老房子,现在……就留给他和那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小三吧。

颜老爷子手里头有一栋老房子,很早之前就声明,只有颜启明有了儿子才会转到他手里。

加上他早就厌烦了我妈每次在家蓬头垢面的模样,所以在外边抵不住诱惑,偷吃了。

颜启明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可他现在一心只想离婚,咬着牙齿瞪我,在我执意坚持下,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我勾了勾唇。

颜启明以为即将要娶的是一个家住深城越秀和樾府的大小姐,殊不知,就是怀着野种想找归宿的捞女。

5

一直到离婚手续办下来、房子过户,我才带着洪女士回水月湾。

在这期间,洪女士几番情绪不稳定,我只能在家陪着她。

回学校的前一天,才得空闲去买学习资料。

小区住的人不算多,在来的那天,我已经带着葡萄登门,哪门哪户有人,大概都有个了解。

结果在等电梯时,隔壁家的门被打开了。

很突然,昨天我敲了这家半天门,根本就没人开的。

我下意识看过去,隔着两米看到了一个身量修长、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转过脸,我直直地跟他打了个照面,下一秒,心脏不由瑟缩。

沈之羡。

沈颂的大哥。

之所以记得他,除了那张脸过于俊朗,气质过于冷峻,还有就是听闻了他之前的一些名扬深城的事迹。

身为沈家的大儿子,沈之羡年纪轻轻就凭着娴熟的操作、狠辣的目光,扭转了沈氏濒危的局面。

不像其他豪门家族的人,他待人谦和,也因此,国民男神几个字瞬间风靡整个深城。

只是可惜,在全城开始流行这句话时,沈之羡英年早逝了。

具体原因,在那年谁都不清楚,只是在他死后的第二年,有人在知乎上发现了他的小号。

上面记录着他的日记。

暗恋日记。

我浅浅地看过,印象最深刻的是引用《温柔的风穿堂过》的「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不仅仅是我,大家都惊讶于此。

在众人眼中,沈之羡是天之骄子,只身投于事业,毫无绯闻。

可谁知道,在大雪纷飞的冬天,他为了心中的女孩,堆了一晚上的雪人。

日记上记载的都是他的暗恋日程,那个女孩也许平淡无奇,但是对他影响很大。

就像是买了景点的票,路途中也许会碰到更好看的景色,他却不会经停,只会一路抵达终点,就为了看最后的风景。

这世界上,最难得的就是偏爱和坚定。

沈之羡,是个极其深情的人。

换做是现在,我的心情还是和以往那样,抱有不可置信,盯着他那张清隽脸,一时间忘记收回了视线。

而这会儿,他已经站在我身旁。

电梯内逼仄,他身上的鸢尾草味全数蹿进我鼻尖,我下意识往旁边站了站。

对外人而言,沈之羡即使只是站在那,都莫名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场。

何况刚刚我偷看他被抓包了。

实在是心虚。

从十楼到一楼,只需要几分钟时间,我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就连大口呼吸一下,都觉得是罪过。

在抵达二楼时,我偷偷往沈之羡的方向瞄去。

金属的电梯门刚好折射出他的干净修长的身形,骨相清绝,我这么一看,就莫名和他对视上了。

静默几秒,他忽然弯眉,对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果然和传闻中的那样,沈之羡,待人亲和。

6

电梯门打开,我立即迈步出去。

身后,沈之羡也走出来,周围不算安静,也许是因为紧张,身后鞋面触碰地面的声音,在我耳边格外地大声。

甚至还让我有种错觉,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了。

正当我回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一辆黑色轿车从我面前稳稳停下。

驾驶座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他打开车门下来,走到沈之羡身旁,路过我时,给了我迷之微笑。

我懵住。

书店距离这边还算是很远,我干脆走到一旁,打开手机开始叫滴滴。

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司机要六分钟才到,我打量了周围一圈,注意到不远处的阴凉之地。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面前是一张笑脸。

沈之羡的助理温和地问:「颜小姐,你要去哪,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呢?」

他声音很温柔,果然是潜移默化很厉害,就连沈之羡身边的助理都这么地亲和。

只是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走神时,屏幕那边显示司机有事取消了订单,沈之羡的助理也看到了,笑得更开朗。

他体贴地打开后座的位置,我坐进去才发现沈之羡,就在旁边。

我上车时,他侧眸望来,眼底透着平静。

周遭的鸢尾草味更重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么简短的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颜月,居然坐上了沈·国民男神·之羡的车。

这很玄幻,在我的印象中,前世的我,也跟他一点交集都没有。

我们两个之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从来都不会去奢望认识他,人家牛郎织女还有喜鹊搭桥,我有啥?

「颜小姐。」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我扭转脸,沈之羡再度开口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

「小颂的事情,谢谢你。」

近距离,我可以看到沈之羡浅浅的眼窝,还有细长的睫毛,他的话音方落,最开始疑惑的地方也得到了解答。

他做的这些,原来都是为了沈颂。

前世沈之羡是个工作狂,在我的认知中,他是很少关注沈颂的,加上他是私生子,更加坐实了两人关系不好。

现在,好多事情,好像都被我误会了。

我讪讪地笑,在无意间看到车壁身,想到昨天派出所门口那辆穿梭而过的黑色轿车。

我看着沈之羡的侧脸,抿唇,斗胆问:「沈先生,那天是你当了我的监护人吗?」

「是。」沈之羡的目光仍落在我脸上。

暖阳隔着玻璃照射进来打在他的侧脸轮廓,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轮廓有点熟悉。

「谢谢你。」我缓缓冲他道谢。

「举手之劳。」

可这无意的帮忙对我很重要,昨天如果没有沈之羡的帮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派出所出来,也不会这么及时地拿下颜启明那个赌徒。

…………

导航很快显示书店位置到了,我再次道谢下车。

沈之羡跟着走下来,秋季的风微凉,吹起他的黑色风衣,鼓鼓飘起,隐隐可以隔着衬衣看到紧实的腰线。

我将眼睛挪到他的脸上,疑惑问:「沈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他掏出手机:「可否加一下颜小姐的联系方式呢?」

说着,他补充:「是这样,我平时工作忙,如果日后小颂还发生这类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他态度谦和,两句疑问句将我内心的芥蒂全部打散。

我打开二维码给他扫,顺便留下了备注。

「颜小姐,那来日方长。」

沈之羡走了,留我一个人懵懵地站在原地。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沈颂如果知道有一个这么爱他的大哥,一年后,他在选择割腕时是否会犹豫一下?

7

回校的那天,我特地起了大早。

洪女士的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出门时还给我塞了一杯牛奶,叮嘱我路上小心点。

摸着温热的玻璃瓶,我内心漫起丝丝暖意。

这几天她肉眼可见憔悴很多,可是这些在以前我通通看不到,甚至还在怨恨她。

我鼻子一下子酸涩,上前去抱住她:「妈,谢谢你。」

「好了,快去吧,别迟到了。」

我没动,将头顶那根白发轻轻地往里侧捻了捻,抱着她的力道更紧。

半个小时后,我按照记忆回了宿舍,将昨天买的资料全部放在书架。

我是第一个到的,没歇一会儿,宋晚悦就从隔壁宿舍跑来。

她自来熟地拿过桌底下的红凳子,杵在我的脚跟小心翼翼地抬头询问。

「小月,听说你把隔壁学校的混混给打进派出所啦?」

她声音努力强撑着雀跃,像以前那样人畜无害地,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其中一丝紧张。

我收拾桌面的动作顿下,偏头对上她的笑眼。

「怎么?害怕我把你送进去陪他们?」我支着脑袋好笑地问。

宋晚悦微怔,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

在她就要装蒜的那刻,我转变音调叹气道:「你放心,按照我们这么好的关系……」

「你要是再做对不起我的事呢,可能不只是会送你进去陪他们,还会让你去 ICU 走一遭哦。」

我笑眯眯地撩起她凌乱的头发,莞尔一笑:「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她瞳孔睁大,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握住我的手开玩笑地问:

「小月,你在说什么?你以前是和我一起被欺负的不是吗?」

是啊……以前。

以前我觉得宋晚悦是真心实意把我当成好闺蜜的。

以前我们相互取暖的时候,只要有人过来找茬,我就会直接上去挡着,以至于把矛盾都挡到了我这边。

以前,我甚至以为她性格和我一样自卑内向,直到发现这一切全部都是她自导自演。

就因为我的名字——「月」和她改名前一样,她就要将我拉进深渊。

可是现在是以前吗?

我冷着脸推开她的手:「但我现在我不想被欺负了呀,这样,我给你两天时间撤销论坛上所有污蔑我有精神病的信息,怎样?」

宋晚悦原本红通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时,恍惚了几下。

她似乎是在诧异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两秒后,凳子与瓷砖刺拉出刺耳的声音,她站起身苦恼道:「小月,我承认昨天是丢下你不管了,但是他们威胁我,我实在没办法了,不然我会没命的啊!

「你不能听信他们的谣言,那些消息根本就不是我传播的!」

她声音本就尖锐,这么一叫,脑海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

我头又开始痛了,目光落在储物柜角落的安定,皱紧眉头。

这是宋晚悦之前让人帮我带的,说她有认识的亲戚,可以不带家长就搞到手。

之前的事情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可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愿意回想,我撑着太阳穴,将瓶子拿出丢进垃圾桶。

「面具戴久了,也会累。实话告诉你,我没病,我睡得着。之所以配合你,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名字有缘,这多好玩不是吗?

「可你啊,还是太贪心了,污蔑这件事,可是违法的哦,你那个爹最近在竞选,你要是出事了……」

我没有将话说完,让她自己想象。

宋晚悦是家中不受宠的女儿,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家人的看重。

我想,她是聪明的。

8

很快,宋晚悦就在万能墙解释了这一切是误会的事情,结果怎样不知道,但最初的信息就是她传播出去的。

作为我的「好闺蜜」,她的话在别人眼中,可信度会比我出手要好。

高三的课程很紧,加上这么久过去,知识点已经忘却得差不多,我必须要尽快依照笔记本的内容进行补习。

幸好在那几年,我接触的东西比较多,总体来说,不会太难。

秋季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一阵风吹过,窗帘飘动,落叶纷飞。

操场的凤凰花染上暖光,夕阳就快要来临。

回宿舍之前,我来到了我以前很喜欢的荒地,那里已经长满了各色的菊花。

白的,黄的,橙的……它们总是能在无人问津的地方花团锦簇。

我想,人也应该要这样。

「十五班那人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忽然,假山后走出来一男一女。

两人牵着手,男生拿着手机往女生凑过去。

「听说被堵了,昨晚被脱裤子。」

「没成功吧?也没有视频……」

「你说,他被欺负这么久,怎么不哭啊?好坚强哦。」

女生惋惜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嘴角微勾,不由觉得好笑。

坚强这两个字,到了她嘴里,可真是讽刺呢。

得知沈颂是私生子这件事是宋晚悦告诉我的,就连沈颂在十五班这件事,也是她告诉我的。

所以只是听到这几句交谈的话,就能断定他们在聊沈颂。

只不过全都是无中生有,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拍视频,可也就是吃了没有摄像头的亏。

想到沈颂那张脸,我叹了口气。

上一世,因为我的懦弱,也许给沈颂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麻烦,这一世,如果可以让命运不要像恶劣的孩童。

那么,皆大欢喜。

这天下午一上完课,我就买着零食去了沈颂的班级。

他朋友少,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瘟疫,但凡是有人想要接近他,不管男女,在听到那些流言后,都随波逐流地退避三舍。

高三十五班距离二班有段距离,放假那段时间,大家都在吃瓜,这会儿,每每走过一个长廊,就会有怪异的眼神看过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唾沫能淹死人这句话没有假,以前的我就是因为害怕,一直封闭在家,最后就连高考都错过了。

说起来,我和沈颂真挺同病相怜的。

来到十五班,我随手拉过路过的一个女生让她帮忙叫沈颂出来。

那个女生愣了一下,眼神闪烁,没有回复就跑远了。

「……」

十五班是成绩风纪最差的一个班,但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这么不礼貌。

隔着门板,里边传来斗地主的吆喝声,我看了眼手上的袋子,抬步往前门走。

推开门,一阵浓烈的烟味飘入鼻中,一眼望去,全是低头族。

我记得这个班的班主任是新上任的,所以他们才敢这么放肆?

门有点陈旧,用力推开就响起吱呀一声,像在担心有领导过来,位置上的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我扫视室内一圈,并没有发现沈颂的身影。

安静好一会儿,有人把我认出,大大方方地朝我吹口哨。

就是没人说话。

有了前车之鉴,我深知问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回答,干脆提着东西离开。

在水泥地板的走廊,墙边刻满非主流的×××我爱你、×××和谁在一起、×××好马叉虫。

一路看过去,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沈颂。

9

许是心理年龄并不在这个阶段了,我甚至觉得他们幼稚得可以。

我在走廊的尽头等到了上课,逮到十五班上课的老师,这才知道沈颂并没有来上课。

他说这是常态,沈颂没有请假,直接旷课 。

这十几岁的孩子,有点叛逆心理很正常,可问题就在在派出所的时候,沈颂给我的感觉没有那么颓然了。

那么今天为什么不来上学?

这几天,我偶尔还是会去十五班转悠转悠,起初我以为沈颂有自己的思考,结果三天过去了,他还没来学校。

周五,我干脆去找了他们班主任,在听到沈颂的学生档案记录的是孤儿时,我瞳孔猛缩。

「同学你放心,沈颂这孩子经常不来学校的,不只是他,我们班很多学生也会在家待着。」

班主任看着我忧心忡忡的模样,满不在意地喝上一口红枣枸杞茶。

敢情这个做老师的还很是骄傲,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生气地讽刺:「老师你的教师资格证拿得真是轻松。」

他当然也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但我还没等到那人发飙就快速离开。

没脑子的人才会在这被没脑子骂。

回到宿舍,我拿出早就藏好的手机给沈之羡打了电话。

沈之羡果然很忙,第一遍电话过去,并没有被接听。

我也没有抱希望,他跟我一个小区,打算看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偶遇上他。

结果十分钟后,沈之羡自己打电话过来了。

「颜小姐?」

他嗓音略微低沉,透着电流传进耳朵带起酥麻感,我下意识地摸耳朵,诧异了一下:「是……是我。」

我没有仔细思考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号码,直接进入主题:「沈先生,沈颂已经三天没有来学校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打过电话给他妈妈了吗?」

沈颂……还有妈妈?

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听说过。

「我问过他班主任了,记录表上,没有家人的联系方式。」

言外之意,沈颂这么久以来都是以孤儿的身份在学校,他的家长会就没人来过。

电话那边静得可以听到叹气的声音,我想沈之羡对这件事也是很意外的。

「别担心,他会没事的。」他语调温柔,声线柔和,像是自带安抚剂,我原本忐忑的心瞬间被抚平了不少。

说完沈之羡又补充一句:「这样,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带你去见见他。」

「有的。」

「好,明天去接你。」

那头环境像是换了,比方才还要安静,有百叶窗折叠的声音,之后又回归平静。

落针可闻。

我想他应该是想等我先挂电话,那就撂下一句「拜拜」吧。我张了张嘴,就要出声,沈之羡忽然轻声问:「是下课了吗?」

「啊?」好客套啊,我乖乖地回复,「对,刚要回家。」

「那……今晚早点睡,不要想太多。」

「好——」

不知为什么, 虽然沈之羡没有很光明正大地在保护沈颂,但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带着信服力。

晚上,我做完作业就安分地躺床上。

水月湾的环境在这一世对我来说完全处于陌生状态,来这里这么久,我一直睡得很好,可今晚却做了噩梦。

梦中,我回到了以前吃药的阶段。

我的意识变得恍惚,宋晚悦说我有一次大半夜拿着一把菜刀去她的宿舍找她,在那之后,流言满天飞。

即使这个片段我已经全然不记得,可众说纷纭,唾沫能把我淹死。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一个人偷偷地在学校后山看书,亲眼目睹了沈颂被几个人压在长满水葫芦的池塘中。

他的下巴被挑起,那帮人拿着荷叶盖着他的脑袋,在戏耍。

他们捧腹大笑,沈颂背脊挺得直直的,被推得趔趄时,他被迫转过脸来。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对视。

和我平时的情况不一样,他身上浑身是伤,远距离,还是可以看到受了伤的颧骨,眼神却薄凉刺骨。

我被吓到了,人本来就胆小,根本没想过叫人,只顾着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也没有听到笑声。

只是后来,在后山我也再没有见过沈颂。

那片池塘好像被填平了,血迹没有处理干净,铺满石板,像一朵盛放在裂谷的罂粟花。

血迹一点点蔓延开,成了一条黑河,四周陷入黑暗,我置身其中听到有人在大口喘气。

呼吸急促,像被扼住喉咙,捏住命脉。

周围幽暗得不见五指,我不清楚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只在拿发光笔照射前方时,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

他靠在树干后,弓着腰,胸口起伏得厉害。

笔的光线微弱,我摁到最大档,男人苍白的轮廓呈现,细碎的额发沾满冷汗。

他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不少,手里的石头「咚」一声被丢在地上。

滚在我的脚下。

脚底触感软绵绵的,鞋面湿润一片,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我脑袋变得恍惚,手忽然间被一抹冰凉抓住:「你,是……光吗?」

男人的声音破碎感浓重,下颚线紧紧绷住,黏湿的头发贴在额头。

在抬脸的那一刻,惶恐在我胸口蔓延。

那是颜启明的脸!

10

「颜月!快给我滚出来!」

闹钟疯狂振动,门板被拍打个不停。

我猛地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呼吸急促,摸着额前的汗,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

打开门,颜启明那丑态出现在眼前。

想起梦中的嘴脸,我鸡皮疙瘩直接离家出走。

我只将门开了一个缝,面无表情地看他:「忘了我们没有关系了?」

幸好我让我妈这几天去寺庙静养,不然也该脏了她的眼睛。

颜启明抬手试图推开门,我稍一用力,将他抵出去,将门啪一声关上。

「你要想好,再闹下去,我报警。」

「你报啊!」

他叫嚣起来:「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不知道你妈怎么教你的!东西拿到手了,还想让小敏流产是吗!」

小敏是他的外遇,上次我在医院刚好就碰上她了。

可是……这句话说得就不对。

我心理年龄都已经 24,不小了呀。

我没废话,报警了。

在跟警察同志交接时,沈之羡刚好从电梯出来,他身材颀长,驼色风衣和高领毛衣穿在他身上,颇有一种韩剧男主的感觉。

看到我时,他弯弯眉,我的目光全被他眼角的泪痣吸引了。

颜启明被带走前闹得很厉害,小区的人多多少少被引起好奇心。

我没有遮遮掩掩,当笑话这样讲给沈之羡听。

他喜闻乐见般,单手插兜,看着警车离开的方向,沉默了好久,笑着问:「需要我帮忙吗?」

他声音很轻,语调酥酥的,像在开玩笑。

再注视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看我时眼底那一丝浅浅笑意。

我愣住,尴尬地摆手:「没多大事……」

周围的人已经作鸟兽散,我们面对面站着,偶尔一股风吹来,把我本就凌乱的头发,糊满全脸。

搁这吹风显得有点呆啊。

我思忖着想问他要去哪,心有灵犀般,沈之羡也出声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

「嗯?」

「是这样,助理排了很长的队伍才在蓬莱馆订到了位置,我自己去吃,有点暴殄天物了。」

这样吗?

你们这种身份的,不是应该习惯这样了吗?

可毕竟不熟,我没好意思说出口,下午还要见面,为了避免尴尬,便答应下来。

人家都说活了一世,应该什么山珍海味都能吃过,在真正坐在蓬莱馆的包厢中,我才意识到之前活得是多么地窝囊。

美味佳肴啊,其实也不过尔尔对吧?

我这么安慰我自己。

沈之羡帮我把椅子拉开,褪掉外套放在衣架,顺势接过我的包一起放置。

他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结实紧致的腕骨。

他倒杯果汁放在我面前:「最近学习有什么压力吗?」

橙汁,正是我喜欢喝的。我跟他道谢,接过抿上一口:「还行,没有什么压力。」

实际上,压力可大了。

重回一世,我以为可以手握答案,驰骋高考。

现实却在开头就被折腾坏了。

我疑惑,为什么逃不过高考这个坑?

他笑:「真的假的,小颜同学这么厉害吗。」

「……」咳。

这么个称呼,就颇有种调侃的既视感了。

可如果要认真算,他现在 25 岁,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呀。

我觉得我只是被同学二字说得有些窘迫,用碎发挡住发红的耳朵,抬起脑袋,浅浅一笑:「当然是假的啦。」

沈之羡笑意更深,十指叠摞,视线落在我身上:「那你跟我吃饭有压力吗?」

我怔住。

这时,服务员亲切的声音自后边传来。

「你好,你们的牛排。」

她靠近,我的视线随着服务员的动作落在碟面。

咯噔一声,碟子接触瓷面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我的目光开始恍惚,心跳快得就要跳出胸腔。

「血……」

牛排的汁水顺着西兰花一直往下流,流向我的方向。

我后背冷汗频发。

梦中血流成河的画面再次浮现。

脑海一片空白,视线中,是沈之羡着急的神色,

沈之羡色泽剔透的眸子寒意乍现,浑身凌厉。

他声音冷沉:「撤走!」

服务员被吓到了,急忙看手中的单子,大惊失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菲力,上错了实在不好意思。」

服务员推门而出,周围恢复安静。

沈之羡轻巧又笨拙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抚:「别怕,这不是血水,是肌红蛋白。」

我没说话,紧闭眼睛,试图缓解体内的紧张感。

好一会儿,呼吸通畅了,我对沈之羡摆摆手:「我没事,谢谢你。」

兴许是昨晚那个梦造成的应激症。

「要不要去趟医院?」

「不用,真的没事……」

沈之羡眉头紧紧蹙起,盯了我好一会儿,二话不说拿起外套。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抬起我的手臂,帮我穿上,拉着我往外走。

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坐上了电梯。

看着镜片内的画面,我心脏漏掉半拍,指尖微蜷,下意识要挣开沈之羡的手。

「不好意思。」沈之羡叹口气,语气不复方才,恢复冷静。

只是眉目沉敛,下颚线被撑得锋利。

车子平缓地往前驶,我低垂着眼睫,望着窗外穿梭而过的建筑物,视线不由得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暖阳隔窗照射进来,散落在他的碎发,在鼻梁印下一圈阴影。

让轮廓更加地立体深邃。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颜,打量他的眉眼,心脏像是被榔头狠狠敲击了一下。

脑海里,男人那道朦朦胧胧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光吗?

等我反应过来,指尖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了沈之羡的侧脸。

11

直到下车,我紧张的心都没能得到缓解。

耳朵红到碎发都没能挡住的地步。

沈之羡在来之前就已经跟医院交代过,刚到大厅,院长立即迎过来。

「颜小姐这边。」

他恭敬地跟沈之羡打了招呼,风风火火地把我往前带。

沈之羡就在我身后,我刚迈步,他也跟着往前走。

我头皮发麻,就在几分钟前,我跟沈之羡道歉他接受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

就是手贱,没事干嘛要去碰人家的脸啊!

尴尬得就要抠出一辆房车了。

「那你先进去。」沈之羡看着我,无奈地捏捏眉骨。

我点头如捣蒜,在院长整理仪器的时候,我悄悄打开了知乎。

前世沈之羡知乎小号名我还是记得的,他为人清冷,可是知乎名字极其地可爱,就叫——鲜虾面。

只是点进搜索界面,用户只有两个人,一个「鲜虾面炒蛋」,一个「鲜虾面、」。

两个都不是,我想了想点了后面那个。

只是,什么都没有。

院长的声音响起:「颜小姐,之前有晕血症吗?」

我抬头,将手机关闭,摇摇头。顺便再次解释刚刚是意外,兴许是我这几天总是梦到血,这才导致的应激症。

院长看了我好一会儿,摸着下巴点头:「好,那请跟我来。」

我呆呆地跟在他后边,后来才知道要做一项全身检查。

到了最后一项精神心理测试时,我手指下意识绞紧。

全程不过是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脑海中回荡的画面,零零散散,最后在院长的响指中,回过神来。

结果:轻度抑郁。

我如释重负,嘴角下意识地勾起。

前世,这几个字对我来说,就是奢望。

院长安慰我一番,提醒我日后的注意事项,建议在平时可以做一些事情来发泄,例如倾诉、唱歌、运动……

我细细听着,最后出门前跟他道谢。

沈之羡就坐在诊室门外,门一被推开,他立即站起身,视线在我身上逡巡。

「没事吧?」

「真没事。」我摇摇头,不禁失笑。

院长在我后边,闻言跟着点头。

后来,他跟沈之羡说什么,我没再听了,在沈之羡上车时,我主动跟他说自己滴滴回家。

只是,在这个时候,沈之羡的手机响了。

他的脸色随着电话内容,肉眼可见地难看。

「知道了。」

「……」

我以为他很忙,将刚刚的话重复:「那我们,下午见?」

沈之羡将车门拉开,他外套落在蓬莱馆了,助理重新给他送了一件黑色风衣过来,显得身材清瘦。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他示意我上去:「现在就带你去见沈颂。」

嗯?

想到了他刚刚那通电话,或许就是和沈颂有关的,我没敢耽搁,急忙上车。

…………

车子由主路开到辅路,路途全程实在是平缓,我没忍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接近傍晚。

身上盖着一件黑色外套。

凭着香气,能判断出这是沈之羡的。

远处夕阳将歇未歇,路灯一盏接一盏打开,把周遭荒凉的环境照映出来。

这地方完全脱离了想象。

沈之羡竟然已经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程。

「还没有到吗?」

我们要去的是沈颂的老家,只听沈之羡说有段距离。

可没想到这么远。

「快到了。」随着沈之羡的话落,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

不远处是一家人民医院。

不祥预感涌上心窝,我皱眉问:「沈颂怎么了?」

「下午到的医院。」

他没有详说,但是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然而,在透过窗看到沈颂脸色苍白、纤细手腕裹着纱布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揪紧。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是说他会没事吗?」我下意识地问出声。

「情况有点突然。」沈之羡沉眉盯着病房,神色黯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思就是多。」

我不知道他这个意思是指什么,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前世沈颂沉在浴缸的画面。

所以,在那之前,沈颂不止一次割腕。

「医生怎么说?」我叹口气,一时间充满无力感。

「脱离危险了。」

似乎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僵持,沈之羡带过我的肩膀,让我坐在走廊的长椅,笑着安慰:「你放心,他真的会没事。」

这句话沈之羡一开始就说过,可沈颂到头来还是躺在了医院。

我没说话,脑子混乱得可以,只想等他醒过来再议。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在我还没有抬头的情况下,「啪」的一声,沈之羡的脸被扇出一个巴掌印。

我瞪大眼睛,呆愣地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女士,起身挡在沈之羡面前。

「你干什么!」

女人并没有回复,眼睛猩红,指着沈之羡:「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现在在装什么!」

沈之羡保持着偏头的状态,指尖滑过唇角,他轻笑一声,站起身。

一米八六的身高带着压迫感,女人想后退,又硬生生地忍住。

警告的话张口就来:「你就跟你那个爹一样冷血!小颂这次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你们沈家准备好钱吧!」

女人骂了很久,最后喘不过气来,还想动手,被沈之羡硬生生截住了手腕。

他将她往后放,插兜站着,视线落在病房内:「梁女士,你知道沈颂要的是什么吗?」

他将一张银行卡掏出,在女人伸手过来时,又精准地收回,眼神变得犀利:「是关爱。」

不是钱。

女人脸色变得难看,呼吸不顺畅般瞪着双眼,最后拍着病房的门板,大声地叫嚣:「不给钱你来干什么!你父亲的命是命,沈颂的命不是命吗!

「你给我滚!是你们沈家害的沈颂,是你害的沈颂,给我滚!!」

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像发了病的市井泼妇,在被保安带走的那一刻,依旧发狠地瞪着沈之羡。

「……」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跳在女人出现那一秒就没有平复过。

之前那股迷茫感又卷土重来。

这些事情,前世我根本就没有接触过。

或者说,前世的我,根本就没有接触过沈之羡。

以至于现在好多事情,都在改变。

「别怕。」脑袋这时,被一双宽大的手掌轻轻摩挲,沈之羡温润的声音响在耳畔,「刚刚那个是沈颂的妈妈。」

他问我想不想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12

私生子的事情沈颂是在他高二的时候得知的。

那会儿沈父正病发,在最后关头气若游丝地叮嘱沈之羡要好好做一个大哥。

沈父生平浪荡,在亲情上没有给予沈之羡半分,把他当成工作傀儡不说,最后还要拉出一个人过来跟他抢财产。

沈母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在沈颂和他母亲进入沈家的那一天,派了几个保镖将他们赶出去。

甚至还让人去了沈父安置给母子俩的住处,将房子收回。

而沈颂母亲蒋萍是个赌鬼,在之前就已经利用怀孕这点为要挟,却在钱到手后,违背承诺偷偷把孩子生下来,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孩子却是无辜的。

沈之羡听沈父的遗愿,曾经去过学校找过沈颂。

奈何情况并不乐观,派在暗中保护的保镖也被偷偷甩开,甚至……

「甚至什么?」听到一半,沈之羡忽然不说了,我一口气在肺部没能落下。

他轻柔地摸着我的头,笑:「没什么,今晚也挺晚了,我让人给你开了酒店,就先住着吧,明天送你回去。」

「你呢?不住吗?」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拒绝的话仿佛就在嘴边,下一秒,眼眸漾着浅浅笑意。

「住。」

…………

深夜,躺在陌生的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直在努力回想,前世的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外的月光好不容易被云层遮住,才渐渐来了点倦意。

然而,却做了个梦。

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梦。

这么久以来,我不只是一次梦到过这个画面。

黝黑的环境下,男人的轮廓忽明忽暗,耳边一直回荡着细微闷.哼。

紧接着是一阵呼吸不顺畅的喘息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随时要窒息而亡。

我踌躇在原地,手电筒想往前放,却根本动弹不得。

只能通过地面折射出来的光,感知前方起伏不定的胸膛。

男人的轮廓依旧在模糊状态,像沙漠中渴望水的行者,他慢慢匍匐而来。

光出现的那一刻,我想仔细看清他的脸,却被一道刺耳的声音给吓醒了。

酒店隔音效果很差,几乎是醒过来那一秒,就能断定刚刚那声响是从沈之羡房间传来的。

我以为是失误,没有理会,然而过了一会儿,是更猛烈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生怕他出什么事,急忙下床,要开灯,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了。

我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急忙跑去沈之羡的房间,手握住门把手那一刻,想喊人过来。

结果门开了。

13

房间内的冷气袭来,沉重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席卷脑海。

黑暗的空间内,分辨不出方向,我将手电筒往前方照,发现床上没人。

往前走,被绊了个踉跄。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我转变方向。

光落在门角,看到了蜷缩在地的沈之羡。

他头微垂,额发正在往下滴水,嘴唇苍白,脖子的青筋因为呼吸困难而暴起。

光线明亮,他的五官、轮廓,撩开了我梦中最后一点残识。

找到了,记忆中的轮廓。

我逐渐意识到沈之羡或许不能处于封闭黑暗的状态,快速将手电筒开到最大,把所有的光照射在他的身上。

他急促的呼吸顺畅了不少,似乎进入了梦魇,浑身都在发抖,身上的衬衣被汗水浸湿,在地面漾开水渍。

「沈之羡!」

在我的印象中,沈之羡一直都是冰壶秋月的存在,看到他这样,我头一次感到恐慌。

抬手触摸到脸上的那抹冰凉,我再也镇定不住,连忙把手机放下,想去抱被子过来。

手忽然被拉住,低头一看,才发现沈之羡没醒。

身子仍然抖得厉害,只是无意识地想要取暖。

看到他这样,我莫名地揪心,心软地蹲下.身去,将人轻轻地抱在怀中。

「乖,别怕。」

我想起生病时,洪女士在我耳边唱的小星星,尝试唱给他听,想缓解他的意识。

渐渐地,他的身子松懈下来。

呼吸也恢复平静,兴许是怕冷的原因,沈之羡连带圈着我的手,都微微地发颤。

我坐着有些累了,想撤开,拖他到床上,还没动,他翻了个身,把我抱个满怀。

蹭了我没两下,我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肩上。

他好像在撒娇,在这混沌的意识中,我想。

紧绷的状态消失,我渐渐迎来困意,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真好,又是你。」

14

次日醒来。

我发现我已经躺在床上。

而沈之羡正趴在一旁,支着脑袋看着我,眼底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怔愣地眨眼睛,视线在他身上流连。

他已经换了衣服,想必是早就醒了。

「饿了吗?我叫了早餐。」

沈之羡不复昨晚的狼狈,下床积极地把早餐送上前。

摆好餐盘,他又笑着说:「酒店的牙刷不好用,已经让人重新准备了。」

想到昨晚,我一时间有点窘,肯定是他抱我上床的。

他怎么敢的啊!

似乎看出我犹豫的表情,沈之羡勾了勾唇:「我是想着,既然抱了,怎样都是抱。

「还有,昨晚谢谢你啊,小颜同学。」

他声音带笑,我有些懊恼。

哪里小!

按照我这留级几年的年纪,也早就成年了!

只是不知为何,沈之羡的笑容像自带蛊惑性,大清早的,我心脏频率异常地加快。

以前二十多年来,都没有这种感觉。

怪了,怪了。

有些慌张,我没理他,留下一句「不用谢」穿上鞋,疯狂往外跑。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此地仓皇逃窜。

15

沈之羡昨晚的那个症状,是黑暗恐惧症,这是他很早之前因为阴影造成的影响。

其实,这症状不会很影响生活,因为哪里都会有光。

可偏偏,昨晚酒店停电这种事情就在少数的几率中发生了。

「你要不要查一下啊?」万一是沈之羡工作的劲敌设计陷害,那问题就大了。

「不用。」沈之羡给我倒上牛奶,「沈颂醒了,要去看看吗?」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以来,我都是按照我的想法去帮助沈颂。

可是,却没有问他愿不愿意。

也根本没有了解过事情的原委,就像上次在派出所,我明明看到沈颂带着希望,可是到头来,他还是进了医院。

四目相对,他似乎是诧异在这个场合见到我,视线看到我身后的沈之羡,眼睑眯起,脸色有点不好。

「沈颂同学,我叫颜月,你还记得我吗?」

我伸出手去,想跟他交握,就当这么久以来,正式的认识方式。

他没动,将被子往身上扯,露出狰狞的伤口,清秀的俊脸带着不耐烦:「你去我们班想干嘛?」

我微怔,诧异他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又震惊他怎么是这个语气。

明明,上次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想跟你交朋友。」身后,沈之羡帮忙解释。

这情况有点脱离我的想象范围,我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沈颂,其实我很想跟你交朋友,很久之前就想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胆小。

沈颂眸子微微眯起,像是在斟酌我话中的真实度,最后眉眼一横,偏过脸去。

没有说话。

我早就来的时候就打好草稿,还想尝试着开导他说,其实沈之羡也很关心他。

只是,在看到他这淡漠的模样时,盘旋于嘴边的话愣是怎样都说不出口。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以为是了。

我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去除,沈颂命运中恶劣的孩童啊?

我压住心底弥漫的挫败感,冲着他微微一笑:「不做朋友也行,起码也是校友吧。」

我重新介绍自己:「你好,沈颂同学,我是你的校友颜月。」

沈颂眉眼松动,澄澈的眸子依然闪烁着光,神态略微敷衍。

「你好,颜月。」

在我眼中,他就像一个刺猬。

语气还格外地不好。

「不要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

「都是陌生人,我妈都不关心我,你又是用什么身份?」

说完,他冷笑:「大嫂?」

这小屁孩……

我有被这个称呼惊到,看着镇定的沈之羡,脑袋一时间有些混乱。

以至于有太多话没有说出,匆匆告别离开了。

沈之羡在病房里没有出来。

我在外边等了好一会儿,便想过去看看。

里边不知道聊了什么,刚凑近,病房内传来一阵破碎声。

我惊得赶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沈之羡的声音。

「不管你是把我引进你们学校后山,还是让酒店停电,既然目的达到了,就该收手了。

「还不是因为她救了你!

「沈之羡,你上辈子做了什么才这么幸运!」

沈颂的声音悠长地传在室内,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

好半晌,里边传来窗帘被拉起的声音。

「对啊,因为她,所以我死不成。」沈之羡从始至终都保持平静,话锋一变,变为凛然,「但你最好别动她,你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呵,哈哈,忍耐……」沈颂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冷漠,言语间尽是讽刺,

「不就是你那个死去的父亲托你照顾我吗!他不曾爱过你,你何必听他的话呢,沈之羡。

「还是说,你怕他强迫蒋萍的事实泄露,让你们沈氏集团股票下跌,日薄西山。」

沈颂嗓音冷冽,笑了起来,

「放心,我在学校被欺负这么久,不还是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影响吗?况且,沈大少爷有我这么多把柄,怕什么呢。」

「沈颂!」

「……」

病房内恢复安静,我呆呆站在原地,脑海中都是两人的对话。

沈颂……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很不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我脑袋一片空白,自身的意识好像被替换掉般,回想起最开始的那份炙热之心,甚至恍惚。

待不下去之前,听到了沈之羡无奈的声音。

「我并未说过不接受你。」

「……」

16

回到水月湾,我打开了我平日里的记事本。

这是我写的,许是药物的原因,很多内容都已经忘却得差不多。

所以在看到上边的日记时,我会下意识地去想象那个场景。

想象日记中记录沈颂所有受欺凌的画面。

才得知渐渐地,我竟生出了一种想把他拖出深渊的意识。

因为前世的避之不理,这才想在这一世去实现。

但看来,是奢望了。

我的指尖落在日记本上,此刻已经感知不到前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

但应该,也是像现在这般迷茫。

日记本很厚,记录着初中到高中的事情,我小学留了级,准确来说现在已经十九了。。

十八岁那天,我在日记本上许愿,如果下个生日,有幸在天亮之前看到雪,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地煎熬。

我还想看雪人,不只是白花花的单调,还想着它戴着围脖,插着胡萝卜鼻子,黑曜石的大眼睛,对着我咧嘴笑。

或者可以不用腮红打底,背个乔治包包,戴着帽子酷酷的也可以。

只是这就像藏匿在心里的暗恋,不管多久,在一个不会下雪的城市期待一场盛大的雪,总是抱有幻想成分的。

我回想起前世,我好像去了廊坊。

那时天气很冷,我围着红色围脖,看到了梦中那场漫天飞舞的雪。

每个人踩着靴子在雪地上踩下一个一个脚印,情侣手牵手,在这浪漫的季节邂逅。

现在日记本再往下,我看到了几个雪人。

我画画技术一直很好,只是在看到日记本上那几个可爱到,栩栩如生的雪人时,我一时间有点恍惚。

和我最初的想象有出入,但问题是……

我不记得我看过雪人了。我很少在一幅画上,写上标记,但是在这上面,我写了很多字。

「今天,好像看到了我在后山救的那个人了,因为身形轮廓和那晚长得好像。

「应该就是他吧,他比那天晚上还要好看无数倍,像从漫画走出来一样,怎么会有人将军绿色的大衣,穿得这么好看呢?

「这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他,还对视了。

「他冲着我笑,好不真实,我觉得我在做梦。

「应该是做梦吧,不然怎么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 」

看着这些熟悉的字体,我紧皱眉头。

前世的今年是我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意识产生了混乱,很多事情像播出的电影,一帧一帧地往后退。

现在重新看到这,我沉睡已久的记忆仿佛被一点点的被唤醒。

雪人……好像是上个冬天发生的事情。

空白的纸张上面有画,像是发泄,还有撕扯纸张的痕迹。

我视线恍惚,甚至可以透过那抹平滑回想起我写字的模样。

「空羡江月明。」

沈之羡……

「啪嗒!」

日记本掉落在地。

我的心情如同翻倒在地的调料瓶,五味夹杂,甚至心脏连着胃部都在痉挛。

脑海里,回荡的都是前世在 LED 银屏上看到的画面。

那时我觉得沈之羡那张脸很熟悉,可是照片的他实在冷漠,像是潜意识地厌恶这表情,我根本想不起来。

可他也叫沈之羡啊。

那个在知乎写暗恋小笔记的沈之羡。

联想到他这些日子的行为,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17

我躲了沈之羡一个月。

其实也说不上躲,学校住宿,我不能回水月湾,自然也就见不到他。

沈颂近期来学校了,见到我,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之前医院的画面不复存在。

唯一反常的是,他居然认真学习了,在学校的后山,我看到他拿着一个英语直通车在背诵。

我不由想到了前世的画面。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被欺负的。

宋晚悦转学了,同桌成了我的玩伴,今天,学校的演讲,就是她拉着我过来看的。

好像什么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是,看到沈之羡那张脸,我心跳还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都是成年人了,这心跳能不能成熟点啊,跳什么跳。

「小月,他在看你诶。」同桌突然拉过我的手臂,语气激动。

「……」我低下头,不敢说话。

我不知道,沈之羡为什么会在这。

上次离开医院,他就已经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只不过我都没有接听。

这会儿,实在是有点心虚。

演讲结束后,我就像个鹌鹑似的窝在座位上,想等在座的人离开了再走。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沈之羡。

他在跟校长说话,不知是一直盯着我看,还是偶然看过来。

我们就这么隔着「十万八千里」对视上了。

这次,我又一溜烟跑了。

学业匆忙,我必然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其他地方。

别说是沈之羡,就连我妈,我都很少有时间去关心她。

高考前夕,颜启明带着他那个大着肚子的外遇过来,顾名思义给我加油助威。

实际上,他们想让我伤心难过,可我笑得比谁还大声。

颜启明,还真是要帮别人养孩子呀!

「那就祝你们幸福咯!」

「颜月,他将会是你弟弟,别成天想一些有的没的。」

哦,他这是怕我让这小捞女流产啊?

拜托,这可是法治社会诶。

我没理他走了。

鉴于心情好,高考结束当天,我都是笑着出门的。

洪女士穿着格外显眼的衣服,站在大门口,我一眼认出,跑过去抱住她。

和她回了几个月没有回来的水月湾。

晚上,我坐在榻榻米再次翻出日记本,看了好久,睡着还做了个梦。

寒风夹杂着雪花味,那道无力的闷.哼声好像消失了。

男人熟悉又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调皮捣蛋鬼般「月月、月月」地叫我,我混沌的意识抽离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睁开眼,迷雾散开,面前虚渺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张俊脸近在咫尺,他的唇像水面涟漪,清凉又柔和,在我嘴角摁了放慢键,轻易让人缱绻沉沦。

「喜欢这样吗?」

他眼眸倒映着浅浅的月光,温柔不只展露在嘴角。

等我想伸出手抓住,他却像鹅毛随着冷风纷扬而去。

最后,大雪坍塌。

我被吓醒了。

大口大口呼吸,心有余悸之下,摸着发烫的脸,像偷吃的猫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小颜同学,做了什么美梦? 」

空荡的房间,忽然传来一道调侃声。

我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拨通了沈之羡的电话。

我刚刚……说梦话了?

想到那个画面,我实在不敢问,深呼吸好几气,这才说:「沈之羡,我说我现在要看雪,你会带我去吗? 」

电话里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轻笑:「可惜了,现在还没有雪。不过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制造,要多大的?什么颜色的?要,雪人吗? 」

「不过,想去也可以,想什么时候出发?」他好像在查阅信息。

够了。

这就够了。

我听着他嘀嘀咕咕的声音,内心的空虚被一点点慰藉,仰起头,试图把眼泪逼回去:「沈之羡,你在忙吗? 」

「我在你门口。 」

我怔住。

门被打开,沈之羡长身玉立在门口,单手插兜,身影修长利落,身上穿的还是清一色的风衣。

眼睑是一层青灰色。

「你没睡吗? 」

「高考结束了,心情怎么样?」

他的不答反问,弄得我有些呆,回想起,心情不错地回:「当然很好。」

「那……那天,是不是伤心了。 」

疑问句被说成陈述句,带着笃定。

我想, 他应该是知道我站在门口了。

但说实话,其实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然而,我点点头,干脆地应着:「 伤心呀。」

我学着他,来个措手不及的询问:「沈之羡,你说,你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啊?」

「……」

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我表面平静,内心却紧张得要死。

沈之羡,干嘛还不回答啊?

不会又是判断出错了吧?

活了两世,我可是第一次这么勇敢地主动呢。

沈之羡忽地笑,敞开大衣外套,微垂着头,眼睛清凌凌:「可以吗? 」

细软的碎发给他平添了柔和。

我看着他宽厚的胸膛,像是有感应,一阵风吹来,把我身上的卫衣吹起褶皱,紧贴着身体。

「不可以,我也不想放你逃走了。 」没等我回复,沈之羡过来抱住我,外套把我紧紧裹着,宽大的手掌摁着我的脑袋往他的胸膛放。

「颜月同学,我等你很久了。 」

距离过近,心跳声同频共振。

分不清是谁的。

18

始料未及地,我和沈之羡在一起了。

不过,沈之羡最近总喜欢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例如,有一天他去世了怎么办?

没等我说话,他又说知足了,这个时候,他就会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把我冰凉的小手裹得紧紧的,烫到像烤了火。

深城确实是不会下雪的城市,但在我二十岁那年,我们去了廊坊。

我提议的。

最开始,沈之羡并不同意,他说已经买好其他地方的票。

可廊坊这地方于我而言,挺重要的,我想和沈之羡去看看,前世我们相视而笑,像隔着一条银河,看着周围邂逅的情人,互相摸着对方的脸,笑容和地面的雪一样干净。

这一世,我也想这样。

想用白绒绒的手套触碰沈之羡的鼻子,和他手牵手,在廊坊的雪地上留下一大一小的脚印。

写下互相的名字,再幼稚地画个爱心。

这次,换我给他堆雪人吧。

「沈之羡,你很紧张吗? 」

上机之前,沈之羡在厕所待了好久,握我的手透满冰凉。虽神色看不出异样,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怪异。

这几天,沈之羡都很怪异,他很少做噩梦的,可每次都会惊醒,最后紧紧地抱着我,像是失而复得,力气大到要将我融入体内。

我每次都会主动去亲他安抚他,他呼吸才稍微顺畅,又换着哄我睡觉。

「没事,快登机了,走吧。 」他牵着我的手,我走在他的身侧,仰着头看他的侧颜。

天外的光折射着我的眼睛,那张脸明明近在咫尺,却给我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我紧紧握着沈之羡,左手指尖微微张开,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忽然,一道猛烈的力道撞过来。

伴随着一声「 没长眼啊 」,和那个大包小包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带着恶意瞪过来,随即仓皇而去。

我脚步蓦地顿住,看着那个人的背影,鼻子有点发酸。

「 沈之羡,我们不去廊坊了好不好?」

我记得很清楚,二十岁那年,雪山崩塌,遇难者中就有那个男人。

之所以记得他这么清楚,是他去世之前,猥亵了一位妇女,网民把他的信息全部扒出来了。

那个阴狠的眼神,我一直都记得。

「怎么了? 」沈之羡看出我的不对劲,回眸看我。

我摇摇头,掩盖眼眶的涩意:「没,就是突然想去哈尔滨了,我们现在改签吧。 」

沈之羡沉默不语,盯着我的眸子深沉,怕他看出什么,我「哎呀 」一声,跟他撒娇:「你之前给过我选项的,我想去你选择的地方。 」

好半晌,沈之羡无奈笑了笑:「好,那就去。 」

登上去往哈尔滨的飞机之前,我去找了航线负责人,告知他接下来廊坊很有可能发生雪山崩塌。

可是种种气象证明,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谁都不可能有预知能力,他以为我是来捣乱的。

去往廊坊的航班即将起飞,说什么也阻止不了。

我一路上心不在焉,下了飞机,时不时地看新闻,想知道廊坊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结果,却被告知,去往廊坊那趟航班停飞了。

震惊之余,雪块丢来,沈之羡无奈地说:「颜小月同学,雪人好了,不是要拍照吗? 」

对啊,拍照。

我彻底放下心来,用了跑五十米的速度,一把将沈之羡扑倒在雪地。

抓过一把雪往沈之羡的脸糊,宠幸地说:「你喜欢怎样的,我给你弄一个。 」

「你这样的,弄得出来吗? 」

干嘛呀?

我撇撇嘴,瞪他一眼,要爬起来,被他拦腰一抱,栽到他怀里。

他轻轻撩起我的碎发,摸着我通红的鼻子,笑得肆意:「这样,我们弄一个缩小版的颜小月怎么样? 」

明明是冬日,我却感觉到了热气,有些燥,盯着他的脸转移话题。

「沈之羡,你睫毛好长啊。」

「拔下来给你要不要?」

嚯,真舍得啊,我就随口一说:「 不要。」

他笑得把我托起,抱住,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脸侧。

「那生一个? 」

「沈之羡! 」

我被他这脑回路说得有点恼火,埋脸不看他,他今天格外地不正经。

「好了,开玩笑。」沈之羡笑着拍我的肩膀,揪起我帽子的两个耳朵把玩。

这模样有点憨,我偷偷.拍了个照片。

哈尔滨之旅三日,我再拿出手机看新闻,目睹了廊坊雪山崩塌的视频,冰瀑以两秒的速度快速地断裂,即使再看一次,场面还是极其地恐怖。

「沈之羡。」我不敢再看,闭眼缓了好久,才缩进他怀中,「我们明天去寺庙拜拜,保佑我们万事顺遂,平安喜乐好不好?」

「我跟你说,很灵的。」不然,我也不会遇到你。

「好。」

在我喋喋不休时,沈之羡笑着摸我的头,轻声呢喃,「你说什么都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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