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战神,由于寡了太久被部下嫌弃,于是找本月老帮忙牵根红线,结果单身的阎王不近女色,翼族太子是个女儿身……
那,实在不行,我自己来?
1
我是月老,怎奈一大早就被骚扰。
「我不管,你就算是把我和阎王栓一起,也得给我找个男人!」玄女的剑锋抵着我的喉咙,泛着冷冷的青光。一想到曾丧命于此剑下的无数山精鬼怪,八方妖孽,我的尿意愈发难忍了。
「大帅有话好说,小仙不敢……诶诶!」玄女手中剑又往前送了几分,脸色也越来越青:「此时又无战事,叫什么大帅,叫我仙子!」
「好,好,玄女仙子,那个,小仙不敢诓骗于您。实在是,咳咳,这三界六道、四海八荒之中,没有一位男子是您命定之人啊!」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与蚊声也没什么区别了。
「没事,你先把红线牵了,我也算师出有名。感情什么的,可以慢慢培养。」或许是玄女看着我泫然欲泣的脸,有些于心不忍了,终于还是把剑收入鞘中。
好嘛,还师出有名,看来这位除了打仗,确实对于其他事物一窍不通。
我虽然腹诽几句,却也实在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子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玄女低头沉思良久,或许在脑子里已经把大龄未婚男青年扒拉了个遍。看她皱眉,许是没挑出几个合眼缘的。猛然抬头。
「阎王如何?毕竟也算一方霸主,还是管地府的,应该不会害怕我战功赫赫、手下枯骨无数吧?」
「仙子,阎王多年未婚,是因为……他不近女色。」心一横,把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吐了出来。「当年他不让我告知他人,小仙也不敢……」
「行了,那东墟翼族的太子呢?听说他三千多岁了,也未曾定过亲?」
翼族太子和九重天的战神,论职位,倒也还算登对。不过……
「那位太子……其实,是个女儿家。翼王后连生五个女儿,眼见王位无继,便说这小五是个男孩,立为太子,这事,鲜有人知。」我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
「哦?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玄女的声音透着一丝威严,我秒变成一只鹌鹑。
「小仙比较喜欢搜集这些坊间传闻,仙子莫怪,莫怪。」
玄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一句话,把我的小心脏狠狠地扔进了冰窟窿:「你看,你不是也单着呢么?」
2
我霎时小脸吓得惨白惨白,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虽然称作月老,但是这天上地下有点修为的,怎么也都得有几千岁了,又有谁不老呢?尤其是这帮神仙,虽然年纪大,但脸蛋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漂亮。这不知我这月老是不是因为成天做着情情爱爱的活计,长得格外柔弱秀气,如果玄女穿上她的紫金银麟甲站在我旁边,那旁人估计会把我当成女子,而她则是他威风堂堂的夫君。
这也是为什么,从位列仙班开始,快九千年了,玄女还是形单影只了吧。
看我吓成了个秃毛鹌鹑,玄女也罕见地发了个善心,翻了个白眼道:「别丢人了,我又不会真强抢了你。」
我犹犹豫豫、哆哆嗦嗦地开口道:「真的……真的不会吗?你立字据!」
一声脆响,一向爱好八卦、人缘极好、柔弱可欺的我,从九天琼台上飞了出去。
3
九天玄女能不能嫁出去这件事,已经成了三界六道神仙精怪最为关注的话题。
当然,若只是嫁不出去,倒也不至于如此轰动。
更让众神仙关注的是,再有三个月,便是玄女第三次天劫的日子了。
神仙虽然比凡人寿命长,但也算不得与天地同寿,每三千年就要历一次劫每次历劫,都是九死一生。没什么根基的小仙,基本第一次天劫就挂了。就算是有些修为的出身世家,有一堆法力高深的长辈保驾护航的,也有不少度不过第二劫。
而能度过第三次天劫的神仙,至今屈指可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多数神仙都不会如同凡人所想象的那样,数千年如一日地只知修炼,清心寡欲。毕竟最后还是嗝屁的几率比较大,谁也不想临闭眼一回想自己的一生,除了修行什么都没剩下。
现在小辈的神仙们大都会在即将三千岁的时候,定一门亲事,平安度过了第一次天劫之后便结为仙侣。
当然,就算度不过,也没什么。神仙们活得久了,大都比较洒脱。生死之事,于天地之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又何足道哉?
可是玄女,九千年来一直是形单影只。
如果九重天上的战神,十万天兵的统帅,没能过得了这个坎……
天劫固然可怕,但是众所周知,这些年玄女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仗,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身为战神,生死于她,估计早已不重要了。
但是她手下的将士们哭了,他们觉得大帅太惨了,虽然是战功赫赫,却一辈子都没有人爱。
于是,有不少天兵天将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向他们的大帅自荐枕席。
就算牺牲自己的清白,也要让大帅在天劫到来前不留遗憾!
在把第十三个同袍从琼台上踢下去之后,玄女决定,来找我,让我给她安排一门姻缘。
4
「事情就是这样。」从琼台上摔下来磕破了嘴角的我抿了一口酒,随后疼得皱了眉头。
「啧啧啧。」翼族的太子,不,是五公主,闲适地摇着折扇,一脸惋惜。「你不是喜欢她吗?当时怎么就没从了她呢?」
一千多年前,我和翼族太子同饮,在喝了八九坛子的桂花酒之后,喝多了的两个不着调的神仙各自袒露了一个秘密——太子其实是女儿身。而我这个月老,已经暗恋玄女一千九百多年了。
那个时候的我,刚刚度过第一次天劫,被雷劈得去了半条命,现了原身,没有半点法力。
我落到了泰山脚下,当时盘踞于此的是一条马上就要得道成仙的白蟒,见我无力反抗,便想一口吞了我,助长修为。
我那时毫无自保之力,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万念俱灰之时,一道青光袭下,瞬间便斩下了那白蟒的头颅。
我可怜兮兮的一抬头,便看见了披甲执剑、英姿飒爽的玄女。
「从那以后,我觉得我爱上了她。」
5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活成了一个影子。
玄女不知道,她去魔族叛乱时,出征的前一夜,军帐外的那一壶桂花酒是谁放的。
她也不知道,当她被东海恶蛟一道雷震伤了心脉、昏迷不醒的时候,是谁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整整三年。
我不敢让她知道。
我觉得,如果她找到了一个法力高强、威风凛凛的夫君,也许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而自己,终究只是一个牵红线的月老,没什么大本事,也没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姑娘。
于是,我替她暗暗考量了三界所有优秀的男子。却发现,她与任何人,都是无缘无份。
阎王不近女色。
四海水君是个花花公子。
虞渊上神是个不恋红尘的老古板。
……
总之,都不适合她。
我试了很多人,却独独落下了自己。
我不敢尝试,万一这条红线要是成功牵上了……
我一向胆小,哪怕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时,也还是鼓不起勇气。
我终究是配不上她。
转眼,三千年。
6
被玄女一脚踢下琼台的三日后,我庙里来了一个带着兜帽,不见真容的仙子。
正是玄女。
彼时正在捣鼓药酒的我,一抬头看见了她,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药罐子。
「大帅,呸,仙子要找小仙,差人来通传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屈尊来我这小庙。」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四处乱放的瓶瓶罐罐,一边拼命克制自己乱作一团的心跳。
「怎么,不欢迎我来?」玄女一边四处打量着这个地方不大,却神奇地堆满了东西的小破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是,您来,我生辉……不是,我我我……我蓬荜,」我的舌头好似打了个如意结,一句话都说不利索,「那个什么,我欢迎,欢迎,嘿嘿。」
为何如此紧张?难道是被她打出心理阴影来了?
玄女正色道:「我今日来,是为向你道歉而来。那日我一时心急,忘了你不是我手下将士,把你从琼台上踢了下去,害你受了伤,还失了颜面。对不住。」说罢又抱了抱拳,算是赔了个礼。
此时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说其实你踢我,我是不生气的,又怕玄女觉得我虚伪。
但其实,被玄女踢出去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因为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到她生动的表情,「我惹她生气了」这个念头,更是让我看惯了风月的一颗心有了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悸动。
玄女看我呆住不言语,还以为是又把我吓着了。于是她努力地调动自己常年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如春风和煦一般的笑容。
「啪!」
我的药罐子,终究还是掉在了地上,碎了。
一股子浓烈的药香弥漫开来,和不知名的情愫一起,填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我有点懵,本能地想蹲下清理地上的碎瓷片,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大听使唤了。
啧啧啧!
心上人的一笑,比什么药材的药劲儿都大啊!
正当我有些飘飘然的时候,玄女的一句话,让我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
「月老,我怎么觉得,这个药的味道,闻起来这么熟悉呢?」
7
本月老有点慌。我觉得自己可能要完。
「我记得,四百年前,我伤得最重的那次,昏睡了整整三年……」
我照顾了她三年。
「我醒来以后,我的副将灵武将军说,是他找的医女来照顾我。可我在昏睡中也并非无知无觉。我记得这个药的味道。」
「我醒后还曾疑惑过,为何照料我的医女连见我一面都不肯,非要在我醒来之前就溜了?」
「现在想来并不蹊跷了,我知月老你一向喜欢研究药理,可是……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医女了?」
玄女每说一句话,便向前逼近一步,我只得步步后退,奈何这破庙空间实在太小,终究还是退无可退了。
玄女一只手撑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微微眯着眼,瞧着我脸上此时精彩万分的表情。
我要完犊子!
「我我我我……」我想解释,无奈舌头却打了结。
「你……是不是……喜欢我?」
玄女你既然已经知晓了答案,却又为何还要逼我说呢?要不圣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我的脸肯定已经红得像是刚摘下的熟透的水蜜桃了,看起来……肯定也颇为诱人。
我能做出的反应只能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我的嘴唇就被封住了。
虽然两人都是新手,但玄女明显更为主动,连一个吻都亲出了挥手十万兵戈的气势。
给别人牵了一辈子的红线、看惯了风花雪月的月老本仙,却如此轻易地,溃不成军。
虽是个不太成器的神仙,好歹也活了六千来年啊。
可是这六千年里,却从未有一夜,如今夜一般,既短暂,又漫长。
8
次日,直到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我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了玄女笑意吟吟的眼睛。
「醒了?」玄女说道,声音里都透着一丝笑意。
「嗯。」我被她盯得有些脸红,实在受不住便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抬起手的瞬间,看见自己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条红线,沿着红线望去,另一头缠在玄女的手上。
为众生定情缘,到了我这里,这红线却是自己就缠上了,也是缘分。
我在被子里娇羞地躲着,只听到玄女轻轻的笑声,如广寒宫的玉铃铛一般悦耳。她笑得这么好听,应该多笑笑的,平时总是板着个脸,实在是辛苦啊,暗自思忖。
「今日还有军务处理,我先回去了。」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发现玄女的衣服都已穿戴整齐了。
「乖,晚上再来看你。」
她在我唇上轻轻印上一吻。还没等我有什么反应,她已经起身离去,但走到门口,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你来琼台找我也可以,毕竟我的寝宫,床比较大。」说罢,玄女便乘云而去。
床……比较……大……
我好像,跑不掉了呢。
9
玄女和月老在一起了,这件事转眼就传遍了三界。
虽说没定亲也没成亲,但是以玄女的声威和我的好人缘,一众神仙精怪都屁颠屁颠地来送上了贺礼。
孟婆送来了刚熬好的孟婆汤,并嘱咐我:「玄女大帅若是对你始乱终弃,就喝了这碗汤,忘却前尘吧。」
我的眼皮跳了跳:「多谢孟婆姐姐关心。」我面带微笑地收了汤,却没看见孟婆眼底的一丝泪光。
阎王送来了一把小巧的琉璃柄黑金匕首,笑得一脸贼兮兮:「那个,这把匕首给你防身用,大帅麾下鱼龙混杂,你长得这么貌美,小心别人馋你身子。」
我笑得一脸祥和:「不知阎王大人何日喜结良缘?我和大帅也好给你们二位送过贺礼呢。」
阎王瞬间偃旗息鼓,化成了一只乌鸦,一溜烟地飞走了。
玄女此时正好抱着一堆礼物走了进来,看着落荒而逃的阎王,有些疑惑:「他跑得那么快?不近女色也不至于看到本仙子就如此吧?」
「艹!」
玄女忍不住爆了个粗口。
「阎王这小子!」
「那个……夫人,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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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什么?」
「我随口叫着玩玩的,你你你……不必……」我一句话还磕磕绊绊没说完,便被玄女打断了,「没事,先叫着。红线已经牵上了,婚礼嘛……等我闲下来给你补一个。」
然后,不知我有没有看错,玄女的耳朵有一点红。
可是等等,谁给谁补办婚礼啊这是?
是她……要娶我吗?
虽说女子娶男子闻所未闻,但是好像……也不错的样子。暗自想想,我心里已经开始雀跃。玄女就这样看着我兀自走神傻笑,也没好意思叫我。
玄女说,等她闲下来了,便成亲。
可谁都知道,她的天劫只剩三个月便要到了。也就是说,她是想等渡劫成功之后再与我谈婚论嫁。
如果不成,那玄女便会灰飞烟灭。她是不想让我用余生怀念一个只成亲不到三个月,便离我而去的妻子!
你是个从来不惧伤痛,不惧死亡的战神。这一次,拜托你也一定拼命活下去,和一个这么爱你的人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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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渡劫之前的一段时间,往往要潜心修炼,不只是为了提升修为,更是为了坚定心志。据说,这第三次天劫与前两次不同,很多神仙渡不过去的原因竟不是因为法力不够,而是因为活得太久了,累了。于是心里的那一根弦一松,三魂六魄便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几日,听玄女提起她的前两次渡劫。
三千岁时渡第一劫,天雷劫,玄女觉得除了有点疼,烧焦了几根头发,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六千岁时渡第二劫,罡风劫,把她一身铠甲刮成了碎纸片,全身上下被剐得血肉模糊。但是她仍旧没有一丝畏惧。额间一滴血流下来,挂在她微笑着的唇边,她也觉得不过如此。
可这第三劫,幽火劫,是从元神开始往外烧。估计没有那么简单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玄女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帐子顶上的云纹。我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感觉到玄女的指尖一片冰凉,而且微微有些颤抖。
原来她也会害怕。
玄女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的脆弱,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看到。一想到这九千年来,她会有多少次在深夜辗转难眠,独自一人面对恐惧和伤痛,我的心就像被小刀戳了个洞,痛心和怜惜之情止不住地往外冒。
「你怕了吗?」我轻轻抱住玄女,把她揽进自己并不算十分宽厚的胸膛。
「还好。就是有些慌。」玄女把头埋得更深了些。这也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袒露自己罕有的脆弱。
我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睡觉一般,一边平静地开口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一个天生的神仙。原本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靠着十世悬壶济世攒下的功德,混了个最末等的小仙之位。在这九重天上,闲了近千年,才混成了个小小的月老,每天给别人牵红线。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这个神仙当的,也没什么意思。」
玄女抬起头,借着皎洁的月光,发现我眼里的泪光。
「所以你不用怕,如果你挺不过去,我会去陪你。你看,我要是直接跳了舍身崖,还能免去一年后的罡风劫呢,又不疼,多么划算。」
「说起来好笑,我在凡间最后一世的名字,便是叫林风。林风,临风,是不是很有意思?」说着,我笑出了声,玄女也被逗笑了。
「你名为风,便是和风有缘,这罡风劫你可躲不过去,不过到时候有我帮你,肯定没问题。」玄女的语气轻快了些,之前的郁郁气氛一扫而空。
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12
距离玄女天劫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琼台上的桂花开了。
我仔仔细细地采了些,酿了酒,做了糕点,还给玄女缝了个香囊。
玄女看着香囊上绣着的精致花纹,忍不住赞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我笑得温柔:「我不会行军打仗。在一众神仙里,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
玄女不禁莞尔道:「巧了,我除了打仗,也不会什么别的。如此说来,你我还真是天作之合。」说着,她把香囊挂在了腰间的玉带上,又饮了一口酒。
岁月静好,不过如是。
只是平静无波的日子,终究短暂。
这一日,玄女与我对弈,玄女发觉自己走错了一步,正耍着赖要悔棋时,一只墨鸦直直撞了进来,落地化成了一名一身黑衣的男子。
「禀大帅,北荒结界处似有异动,魔罗兵卒正在集结,所图不明。请大帅定夺!」
「走!」
玄女霍然起身,一挥手,一身秀丽的广袖衫裙便化成了泛着银光的铠甲,整个人的气质也瞬间锐利了起来。
待到玄女已经离开许久,我仿佛才回过神,轻轻地落下莹白的羊脂玉棋子,自言自语道:
「回来吧,让你赢,好不好?」
13
魔罗王,生于北荒的万丈邪戾之气,经万年方才幻化成型,食尽北荒生灵,因其暴虐残忍,三万年前,被九位上神联手灭杀。但其魂魄不灭,化作万千魔罗,生生不息。万不得已之下,上神们只能用结界将整个北荒封住,令其自生自灭。
「本来魔罗一族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平日里只热衷于自相残杀,成不了气候。可是这一次,他们居然开始有组织地行动了。恐怕是他们的头儿要回来了。」玄女远远眺望,看到已经有些不怕死的魔罗开始撞击结界了。
「当年的九位上神,如今只剩下虞渊了。可是他已经退隐多年,只怕帮不上什么忙了。」玄女眉头紧缩,心情沉重。
「天帝陛下说,一切凭大帅做主。」灵武将军肃然道。
玄女点点头:「哪怕是灰飞烟灭,我也不会让这群小杂毛离开北荒一步。」
她抽出长剑,迎风而立,回首朗声下令:「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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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和魔罗一族特有的腐臭味,席卷而来,吹得玄女的披风猎猎作响。
这一战,已经持续了数日。
纵然天兵天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可奈何魔罗众人一心一体,配合完美,所以双方还是打得有来有回,谁都占不了上风。
结界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无数天兵,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把这群孽种死死堵在北荒。
灵武将军的眼睛被魔罗设下的毒障所伤,已经接近失明,却依然不肯撤退。玄女一把夺下他的刀,将他打晕并扔给了前来支援的阎王。
「照顾好我的人。」说罢,玄女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魔罗可以无知无觉地打到只剩最后一人,最后一滴血,但是她的部下不行。
作为主帅,保护帅旗下的每一个人,是她的职责。
「对不起!」
玄女看着亲手缝的香囊,眼中有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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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无极岛。
「我做不到。当年的结界由我们九人合力完成,如今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本事复原它了。」已经退隐多年的虞渊上神目光沉痛,无奈地说道。
「三天。你只要能把它们困住三天,剩下的由我来解决。」玄女语气坚定,目光灼灼。
「好!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那么……」虞渊上神神色一凛,对着玄女深施一礼,「我替天下苍生,谢你!」
玄女回拜,道:「不敢受上神之谢,在下分内之事,自当如此。」
北荒战场之上。
正当两边打得如火如荼之时,所有天兵突然化风而遁。
下一秒,还没明白状况的魔罗众人便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结界困在其中。
虞渊上神双目紧闭,全神贯注。而玄女看着重新被圈住的魔罗,露出了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正在琼台上研磨药材的我,莫名地心悸了一下。下一个瞬间,我就被突如山崩海啸般而来的思念淹没了……
我要见她。
我失魂落魄地扔下手里的药钵,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可是还没走出琼台,我便被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
这道结界灌注着玄女的法力,温润而坚实。我这才明白,这是她临走前,留给我的最后一道防线。
「砰!砰!砰!」
北荒,一个个魔罗疯了似的撞向虞渊上神刚刚设下的结界。
「砰!砰!砰!」
琼台上,我一次次拼命地撞在玄女留下的结界上。
我和它们,一样的坚定,一样的绝望。
16
玄女站在祥云之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下方越来越薄的结界,旁边虞渊上神的嘴角已经有鲜血,无声地涌出。
她把桂花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羞涩的微笑。
「傻瓜,好好活下去。」
「大帅!大帅!我们拦不住……」身后将士的声音传来。玄女一回头,就看见了一身狼狈的我。
我的头上带着一大块淤青,手上关节处凝结着鲜血,身上的衣服已经也不复平时的光鲜,有好几个地方都撕出了破口……我是拼了命撞开了结界,才跑到这里来的。
玄女摆摆手,示意他们把我放开。
下一秒,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力道之大,以至玄女身上的银甲都硌地我生疼。
「我特别担心你。」
担心你天劫将近,还要指挥一场恶战。担心再也见不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玄女觉得这一瞬间,她似乎有些动摇了。
「我也好想抛下什么战斗,什么职责,只想带着你去一个没有人,没有神仙,也没有妖魔鬼怪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然后在一起过到天荒地老。」
可是我知道她不能。这一个拥抱,于她于我而言,已经十分奢侈了。
她轻轻推开了我,替我拭掉眼角的泪。然后一个眼神,身边的护卫便走上前来,想把我拉开。
我拼命挣扎,但是奈何修为实在不够,只能由着他们拉着我,离玄女越来越远。
慌乱中,我看见她无声地开口:「我爱你。」
17
但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转眼就淹没在北荒凛冽的寒风和周围的喧嚣之中。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我。
下一秒,她的身体开始燃烧,貌似从灵魂深处往外。
她的第三次天劫,来了。
想要活下去的话,她应该全力抵抗这火苗的蔓延,但是她选择了放任火焰灼烧自己的元神。不对!她想的不是如何渡过天劫,而是如何让这幽火,烧的更猛烈些。
虞渊勉力支撑的结界,在这一刻终于破碎成了齑粉。
被困多时的魔罗,渴望着鲜血,如洪水一般疯狂袭来。
所有的天兵天将严阵以待,等待着主帅的命令。然而玄女却迟迟没有下令进攻。
火焰已经从她的三魂六魄烧到了肉体,她却不觉得痛。曾经的回忆,那些残酷的、温暖的、幸福的和悲伤的画面,都在一点点燃烧殆尽。
魔罗越来越近。
突然,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声,一只包裹在火焰中的玄鸟一飞冲天,然后猛地冲向了魔罗大军中。
能把一个神仙烧得连一丝残魂都剩不下的幽火,岂是魔罗肉体可挡?
霎时间,魔罗群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幽火蔓延得极快,不过几个吐息间,数万之众便成了一堆枯骨,被风一刮,便化成了骨灰,随风飘散了。
然后,烧得正旺的幽火突然悄无声息地熄灭了,若不是留下了烧焦的土壤,它就好像不曾来过一样。
所有天兵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愣在了那里。不知是谁开始的,渐渐的,克制而压抑的哭声开始在众人之中传开来。
灵武将军眼睛不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着身边的人焦急地询问。
一向面不改色的虞渊上神,也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我疯了似的推开了身边人,向战场中间跑去。可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焦土。
我的心上人,不在了……
我颓然跪在了地上,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你们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突然一个尉官大声叫道,众人目光望去,他的手里捧着一只丑丑的,灰不溜秋的雏鸟。
虞渊上神闻声而至,接过他手里的雏鸟,又捧到了面前。
「别哭了。你的心上人没死,在这呢。」虞渊说道,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愉悦。
我低头看了看这只雏鸟,觉得和记忆里的玄女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却感觉莫名的熟悉。我接过雏鸟,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那个小家伙可能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很快安静下来,翻了个身,在我手里睡着了。
我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了一下那雏鸟带着一丝焦糊味的,灰不溜秋的羽毛,然后凑到它的小脑袋旁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也爱你。」
18
「魔罗生于北荒,寒气极重,与火相克。可能正是因此,你抱着必死之心的这一冲,反而助你渡了劫。果然都是命数。」虞渊上神喝着茶,看着我肩上的小灰鸟说道。
临走前,一向以古板著称的他悄悄拉过我,小声嘱咐道:「那个,能不能……帮我也寻一门好姻缘?」
我笑着应下了,可肩头的小灰鸟好似突然炸了毛,又叫又跳,还用它还不怎么坚硬的小嘴去叼我的头发。
「这是怎么了?」虞渊上神颇为疑惑。
「哈哈,没事没事,可能是饿了。」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恭敬地送走了这尊大神。
等虞渊离开了琼台,我才小声对着小灰鸟哄道:「我知道他嘲笑过你丑,但是也不能让人家打一辈子光棍不是?哎哎哎,好了好了,以后再说,别咬头发,别别别……」
又过了两日,暂时还没治好眼睛,只能当个瞎子的灵武将军在随从的陪同下,来探望玄女。
这一位副将,一位主帅,现在一个成了瞎子,一个成了……一只鸟。他们俩一个不能看,一个不能说,但是靠着能听懂鸟语的我在旁边翻译,也聊得十分火热。
19
此后三个月的生活很简单,除了牵红线,给玄女调试药方,就只剩下逗鸟这一件事情可做。
「叽叽啾啾。」小灰鸟在跳脚。
「好啦好啦,我知道,马上就好,您老稍等。」我一边把刚刚出锅的煎松子往小碟子里盛,一边小心看顾着翅膀还不够硬,走路都不大稳当的玄女。
「叽叽叽叽叽。」小灰鸟来啄我的脸。
「乖,不吃药药是不行的,吃完药药,我们吃糖糖好不好?」
小灰鸟听闻给吃糖的承诺,当即不折腾了,乖乖的把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了,在究竟给吃多少糖的问题上,这一人一鸟还是产生了分歧。最后的结果是,我的头发又少了好几缕。
夜里,我生怕自己翻身压着她,便把她放在榻上的一方软枕上,用丝绢轻轻盖着,而自己在旁边打地铺。
这一晚,我如往常一般为玄女梳理完羽毛,把她安置好,便在地上睡了。
睡到午夜,我翻了个身,手臂似乎碰到了什么。
陡然惊醒,我发现身边躺着一个熟睡着的美人,吓了一跳。可仔细一看,两行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你终于回来了。」
次日清晨。
「我看你睡在地上,就把你抱上来了。」玄女一脸云淡风轻。
抱上来了……而自己毫无知觉……扶额。
「不过你到底是谁啊?」玄女的下一句话,让我的心沉入谷底。
我深深吸了两口气,笑着道:「我嘛……我是你夫君。」
没事,毕竟来日方长嘛。
正文完。
番外一
玄女的记忆,被幽火烧了个七零八碎,但总归算不上是彻底失忆。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她对于军旅生涯和同袍兄弟都记得一清二楚,偏偏不记得我是谁了?
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我是你夫君,我们是天界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哎,不对,是神仙中的神仙眷侣。」我一脸得瑟地逗玄女玩。
刚刚恢复人身的玄女性格还有点没转过弯来,行事风格还保留着小灰鸟的样子,心思也单纯得很,总的来说就是,说什么她信什么。
「你是三界六道再也找不出来的贤妻。我呢,是这天下第一俊俏的男子,所以你看,这天下再也没有比我们更般配的夫妻了。」我吹牛都不脸红,可见跟着玄女这一段时间以来,脸皮厚度着实见长。
「你以前每天临睡前都要亲我一口的。」我得寸进尺,玄女晕晕乎乎地照做。每当这种时候,我便觉得,失了忆的玄女实在是可爱的很。
不过,玄女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恢复。
「乖,别挑食,你现在灵力受损,这些药膳都是大有裨益的。你以前也从不挑食的。」这一日,我正在极有耐心地劝玄女吃下千年灵芝炖的汤。说实话,那汤的卖相着实惨不忍睹了些。
「不对,我一向是很挑食的。」一直晕晕乎乎的玄女好似突然恢复了一些记忆,但是看着我担忧的脸,还是忍着恶心把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玄女喝完汤,我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玄女一把把我推倒在榻上,俯身贴近我的脸,轻声问道:「那么我以前,对你是粗暴的时候多一些,还是温柔的时候多一些呢?」
「你……你以前一直是……很温柔的。」我的脸通红,预感自己今夜恐怕要完,因此违心地撒了个谎,寄希望于玄女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没有恢复。
「不对!你说谎。而且,我怎么记得……」玄女的指尖挑起了我的下巴,「你更喜欢……我原来的样子呢。」
玄女一脸神情,写满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琼台之上,所有生灵都已经躲了起来,连开着的花都默默转了个方向,避开了我们的方向。这一夜,月光如水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