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唇边鲜血涌出,却在萧思睿怀中看着他轻笑,「我的丧事和相府千金的的喜事一起办,王爷怎么不高兴呢?」
萧思睿抱着我的双臂都在轻颤,怒声,「白思若,你到底服了什么毒?快说!」
我笑着去触碰萧思睿的眉眼,「王爷自己赐的毒,倒来问我?」
1.
我是柱国大将军白石的独女,白思若。
整个王城都知道,三皇子萧思睿痴心爱慕之人是相府千金方妙彤,但最终嫁入他思勤王府的,是我白思若。
这门婚事,是我费尽心机得来的。
我爹手握重权,太子和二皇子在我及笄之日都送了厚礼,求娶之心明晃晃的如那一件件金珠玉器。
我爹问我想不想做皇后,我把玩着一把袖中剑说那得看皇帝是不是萧思睿。
宫宴府宴上几次折腾,我便让方妙彤在皇子面前左右逢源的局面就有了裂缝,果不其然,只能择取一人示好时,方小姐更倾向太子。二皇子都要靠边站,萧思睿自然就更被冷落。
我得偿所愿的嫁入思勤王府,却只屈居侧妃。
萧思睿是娶不到方妙彤才勉强娶的我,全京城都知道。
不过大婚之日萧思睿待我倒是也算温存,他带着一身酒气笑着调侃,「若若怕羞时原来这般动人啊。」
我抓着身上仅存的小衣不敢撒手,萧思睿笑出了声,「你身边的嬷嬷没有教过你么?」
我想告诉萧思睿我身边没有嬷嬷,又想问他教我什么,但是他没让我开口,我在昏沉迷乱之中只听见他柔声哄我别怕。
那日的萧思睿让我觉得,他是很喜欢我的。
我很开心,我从五岁就知道萧思睿喜欢方妙彤,所以我从五岁起就不叫他思睿哥哥了,那时我就是个喜欢吃醋的小妒妇了。
幼年我曾愤愤的跟婢女秋墨赌誓说,只要他萧思睿欢方妙彤一日,我就绝不会叫他思睿哥哥。
如今,好像是食言了……所以次日秋墨一露面就偷笑不止,我将头捂在软枕中死活都不肯出来,没脸见人了。
秋墨笑着端了茶水来,「小姐,王爷不让我们吵你,我瞧你醒了才进来的。王爷说你过两日进宫也无妨,皇上和皇后那边他自会去说的。」
我翻身看着藕粉鸳帐顶端的流苏,「侧妃婚后本就没有资格进宫拜见皇帝和皇后的。」
秋墨怔了怔,扁嘴不悦,「小姐,若来日王爷迎娶正妃怎么办?」
我坐起身接过茶水漱口,「那我就跟他和离,咱们去逍遥江湖,要不是为了嫁他,我早就去雾凇山找平姐姐了。」
秋墨看我,「那王爷若是娶妾呢?」
我瞥秋墨,「我就是他的妾室,他还想娶谁?」
秋墨想了想,「王爷好像是没有通房丫头的。」
我接过秋墨递给我的甜白釉小盏,「从今以后更不可能有。」我瞥秋墨,「你是不是盼着萧思睿娶妾,好跟我去雾凇山吃吃喝喝?」
秋墨一脸坦诚,「是。」
我好笑的瞪她一眼,皱眉将银耳羹递给她,「怎么给我这个?我要喝竹叶青。」
秋墨道,「王爷说小姐每年这个时候就犯秋咳,以后这两个月要饮酒必须经过他同意,」她抿嘴看我,「王爷还说小姐昨晚说了好多情话,要喝些银耳羹润润嗓子……」
我登时满面透红,秋墨瞧着我的模样坏笑,「小姐,我也觉得你害羞的样子是天姿国色,难怪王爷昨晚那般喜欢看。」
我将银耳羹砸向秋墨,却被她稳稳接住,我教出来的人,这点儿身手自然是有的。
秋墨跟我笑闹一阵就乐呵呵的出去了,这丫头一向都没心没肺,瞧见我开心她便开心,略深些的事从来都不入脑子。
我这个亲成的委实是有些问题的。
萧思睿在大婚当日变卦,只肯给我一个侧妃的名分,我爹是拿着长刀跟他打了半个时辰才离开的王府。
萧思睿一个皇子,他的迎亲礼绝不至于寒酸到不如寻常人家纳妾,他就是有意让人知道这桩婚事非他所愿。
他是想让闲话传到方府,让方妙彤知道他压根儿就不想娶我。
但洞房时他那般痴缠着我,我又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我一想起洞房之事就忍不住满面透红,萧思睿笑我什么都不会,我自然不能让他看扁了。
我悄悄让秋墨去弄了许多颇为隐晦的画册来,偷偷摸摸的刚读了两天就被萧思睿发现了,他看着我枕下藏着的画册笑得全无半点儒雅思勤王的风范。
我恼羞成怒,但却实在不方便在他亲我的时候动匕首,只好又吃了一个大亏。
萧思睿在我耳边轻笑着说,买这些做什么,浪费银子,想学什么说就是了,我教你。
我的确就再没有浪费银子买那些画册了,因为我去思云亭给萧思睿送茶点的时候听见他对方妙彤说,他思勤王府的正妃之位,只为方妙彤一人留着。
我径直离开了思云亭,但却故意弄出声响让萧思睿知道我听见了。
所以方妙彤匆匆离开王府时,就刚好碰到两个登徒子,将金枝玉叶柔弱堪怜的方小姐拉下马车,惊吓的哭叫不止。
萧思睿将方妙彤护送回相府,怒气冲冲的来找我,「白思若,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冷笑,「萧思睿,你是不是太无耻了?」
「妙彤是相府千金,你敢让白府暗卫如此辱她?!你简直……」
我直视萧思睿,「她若再跟你眉来眼去,我就叫人杀了她。」
萧思睿怒不可遏,「你敢!!」
我冷笑,「你尽管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你简直不可理喻!」萧思睿怒声,「我告诉你,妙彤才是我一心求娶的王妃,我已经求过父皇,妙彤很快……」
我冷笑着打断,「方妙彤日后是要做皇后的,你当得上皇帝么?」
自然绝无可能。
萧思睿的母亲死时也就只是个嫔,满朝文武都在夺嫡党争中从太子和二皇子之中选边站,但绝没有一个站他这个投错了胎的三皇子。
萧思睿恼怒的指着我,「妙彤与我两情相悦,若不是你非得横在中间,我们二人早已成亲了。」
「我横在中间?即便没有我,你也决计娶不到方妙彤!方府嫡女出嫁,选的就是未来的国君。我嫁你当日太子就放话说太子妃之位是留给方妙彤的,二皇子的生母方贵妃是方妙彤的亲姑姑,你拿什么跟他们二人比?!方妙彤至今未嫁,只是夹在这二者之间不好抉择罢了,你这个庶出三皇子根本没资格成为选项!」
「父皇已答应我了!我必会娶妙彤为正妃!」
「慢说皇上只是敷衍你,即便他真有此意,只要我去闹,他不定不会让你娶方妙彤!你已娶了我,就绝不可能再娶别人!莫说正妃,你思勤王连个通房妾室都绝不会有!」
「白思若!你简直悍妒成性!」
「你今日才知道我悍妒成性么?那思勤王可真是蠢钝愚鲁,难怪不得圣宠。」
萧思睿气得说不出话,我冷笑,「方相爷是二皇子的亲舅舅,方府是铁板钉钉的二皇子党。方相爷想将方妙彤嫁给太子,是为了确保日后无论谁登基为帝,方府都稳坐钓鱼台。但皇上并不想让方府把控朝政,所以他对方妙彤的婚事置之不理,因为方妙彤无论嫁谁,都不是皇上乐见的。」
萧思睿冷声,「所以父皇已经答应我……」
我冷哼一声,「萧思睿,皇上既然没有下明旨,那就只是随口敷衍罢了。」我瞥他一眼,「皇上不会让任何一位皇子同时得到白府和方府的支持,即便是你这个庶出落魄的三皇子。你既然娶了我,就绝不可能再娶方妙彤。方妙彤自己,根本也就不想嫁你。」
萧思睿恼怒,「妙彤心仪于我,你怎知她不肯嫁我?」
「因为她还在待价而沽,而你给不出最高的价钱,她若想嫁你,就会像我一样处心积虑找机会让皇上赐婚,根本就不会像现在……」
「妙彤单纯天真,哪里有你这些阴暗心机?!」
「我阴暗?」我委实想一拳打到他脸上,「好好好,那萧思睿我告诉你,我不止阴暗,我还狠毒,我既然入了你思勤王府,那我死之前,你休想再娶妻纳妾。」
萧思睿怒极,「那本王就赐死你!」
「好啊,」我蹲身一礼,抬眸挑衅,「思若恭候思勤王赐死。」
我转身离开时,其实并未将这场口角当真,也并未想到萧思睿居然当真会命人赐毒酒给我。
2.
但萧思睿赐毒酒是他的事,喝不喝是我的事。
我自然是不喝的。
我和萧思睿从小吵到大,恼了急了动手都是常事,说几句狠话算什么。
萧思睿也就是个练嘴的,因为他就只是派人送了毒酒来,压根儿没派人灌我喝下去。
后来我们每次吵架他都叫嚣着要赐死我,我便将他赐的那些毒药瓶子都收拢在了一个檀木盒里权做玩物。
不过那时,我从未想过大半年后我当真是会吃下一瓶的。
萧思睿也并未想到,我们俩这大半年隔三差五就为着方妙彤大吵一架,他从来都不当回事,又怎会想到我会因气恼而去服毒。
我在萧思睿怀中分辨着他眸中急恼的真假,我觉得他应该是真的有些喜欢上我了,我笑得真心实意,也不枉费我花那么多银子买画册子了。
萧思睿眸中惊惧更甚,「到底是什么毒?!你说不说?!!」他跟平日怒极时一样威胁,「快说!」
我因好笑呛咳出更多血迹,学着方妙彤的娇声,「王爷这么凶,我就偏不说,王爷杀了我罢。」
萧思睿恼怒的眸色都赤红了,却只强自压下怒意颤声,「思若,别闹了,快告诉我是什么毒?」
我痛的长睫轻颤,却偏要笑,「王爷这是在哄我么?」
「白思若!你想死么?!快告诉我!!」
一名太医屁滚尿流的冲上来,「解药!解药来了!夫人中了两种毒,一种毒是王爷赐的狼蕊,这是解药!但是另外一种……」
萧思睿一把夺过解药放入我口中,但我此时意识都有些模糊,那满口血腥混着药味让我蹙了蹙眉。
萧思睿急恼的用手擦拭我唇边涌出的血迹,又紧着拿温水让我服药,我挑了挑眉,不嫌我的血腥味令他恶心了?
太医说我暂时无碍性命之时,秋墨看出萧思睿即将拿她出气,立刻先发制人的将我见过方妙彤之后回来服毒的事儿兜给他。
萧思睿走后,那一屋子太医婢女都被秋墨赶了出去,我立刻睁眼起身,秋墨忙过来扶我,「小姐,你休息一下再……」
我从枕下拿出一枚丸药服下,「来不及,萧思睿去找方妙彤拿解药,快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你帮我换衣服,快。」
秋墨偷瞟着我小声嘀咕,「小姐,真的要杀王爷么?你这些年暗中为他做了多少事,如今好容易嫁入王府了,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我试探着胸腹间渐渐减轻的闷痛,「他和他爹整日都想着要将我白府灭门,我还得跟他好好过日子?」
「小姐刚嫁入王府时,思勤王其实……」
「那时候他还没跟方妙彤勾搭在一起,我哄着他些也无妨,现如今他为了向方妙彤表痴心,都开始隔三差五赐毒药给我了,我杀他怎么了?」
秋墨扁嘴偷瞧我一眼。
我也瞥她,「看什么?你家小姐我就是个妒妇,我白思若倾心之人,此生就只能有我一人,他勾搭别的女子,那我就杀了他们俩。」
秋墨嘀咕,「王爷日日睡在你身边,你真想杀他,他早死了。」
我腹部仍有些轻微绞痛,但却没有时间再耽搁,起身道,「既然随时都能杀,那就不急在一时,如今真正威胁到我白府的,可不是他这个庶出三皇子。」
秋墨怔了怔,「那是谁?」
我将匕首藏入袖口,「秋墨,我爹为国征战半生,如今想问朝廷要一把椅子来养老,可是朝廷不肯给,你觉得皇上小气不小气?」
秋墨气道,「那自然太小气了!老爷戍边御敌血战沙场,朝廷连些桌椅都舍不得赏赐么?!咱们白府…….」她说着说着反应过来,「椅子?小姐你是说……」
我短刀放入鹿皮小靴,「萧思睿他爹就是小气,他当皇帝都当了这么多年了,换我爹当两年又怎么了?」
秋墨想了想,点头,「也对,江山是老爷跟皇上一起打下来的么,那自然该轮换着坐龙椅了,这么算的话,皇上早就该让老爷做两年皇帝过瘾了。」
我笑着点头,「就是嘛。」
秋墨看我,「小姐,你要杀皇上?」
我勾唇一笑,「今日只是入宫做些安排,毕竟想弑君的不止我一人。皇帝多半会在三日后的元宵宫宴上替方妙彤赐婚,方小姐名花有主之时,只怕也就是宫变之时了。」
秋墨想了想,「那你让别人杀皇上,你不要动手,你还得跟王爷做夫妻呢。」
我挑眉,「我跟萧思睿本来就不是夫妻,我只是他的妾室,夫妻可以携手一生,妾室送人都没问题。」我边说边往外走,「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秋墨急道,「小姐,府中全是王爷的暗卫,你……」
我从装满毒药的檀木盒拿出臂袖,笑道,「所以我是其中之一啊。」
我也是入了思勤王府才知道萧思睿的厉害,他这府中暗卫排布比白府还周密细致,不愧是我爹教出来的。
可惜,我也是我爹教出来的。
我入府之后很快对萧思睿的暗卫变阵起了兴趣,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扮作王府暗卫找萧思睿的破绽。
这思勤王府于别人是龙潭虎穴,于我,只要是这种暗卫交班的时辰,出入不是难事。
因我手上有皇后的令牌,所以出入皇宫反倒比思勤王府容易许多。
宫中之事安排的顺利,所以我有时间先取了白府暗卫的密报再回王府。
萧思睿是在我换好了衣服半躺在软榻上读密报的时候进的府门,我听着外面鸡飞狗跳的动静,看着手上的密报内容笑出了眼泪。
王城权贵皆有暗卫,白府自然也有,但除了白府暗卫,我手上还有一支独立于白府之外的。
白府身处朝堂,原本不会牵扯江湖势力,但我幼年为帮萧思睿打架被二皇子推入湖中,被雾凇山青衣阁阁主许平姑娘所救,自此便跟这个纵横五国的江湖第一大帮派有了交集。
许平起初并未泄露身份,但我爹眼看着这个江湖医女将已然断气的我给救活过来,也就此将她当成神佛一般供了起来。
这位许姑娘见碰上了有权有钱的冤大头,十分痛快的开始了在白府混吃喝的快活日子。
此人风趣洒脱,跟我很对脾气,尤其是酒之一道,更是让我大呼知己。
我时常偷酒给她喝,但许姑娘酒品不好,有一次她喝醉了,我才知道就她这么个酒混子居然是五国朝堂都不敢小觑的青衣阁大当家。
因当时萧思睿刚刚做了太子党,我很担心二皇子会像害我一样害他,但白老头儿又不许我掺和党争之事,所以我在落水之事后就组建了一只独立于白府之外的暗卫。
我自己这支暗卫的实力不强,所以得知许平的身份后,我便闹着她让我入青衣阁,其实打的就是取用人家消息人脉的主意。
许平虽贪杯,但还是长了脑子,最终也只是肯让我接触青衣阁的部分势力,虽然流于肤表,但已然是个很大的便宜了。
这个便宜简单来说,就是只要许平不跟我翻脸,我一人手上就有足以跟整个白府匹敌的实力。
我答应许平绝不跟任何人泄露她的身份,但此事之后许平还是离开了白府,我看出她的不悦,但好话说尽也未曾能让她留下。她临走前跟我说,若我日后入朝局,那我手上这支暗卫就此跟青衣阁无关,但若我日后入江湖,那倒是可以去雾凇山青衣阁找她一聚。
这支暗卫本是为护萧思睿而组建,但他们今日带给我的消息,委实滑稽。
我今日只是要让萧思睿知道我中毒昏迷未曾出府,我本不必服两种毒。
但上次我见过方妙彤之后回府便出现中毒症状,萧思睿根本就不信方妙彤对我下毒,他说我栽赃陷害,用心险恶,还说我下次再作这种戏他根本不会来看我。
这场气我生得大了些,就偏要他知道方妙彤就是对我下毒,我就是想知道他确认此事之后的反应,所以我动用青衣阁的顶尖高手跟着萧思睿。
所以我任由方妙彤对我下毒,然后当着萧思睿的人干脆利落的服下狼蕊,所以思勤王来得很快。
我在他怀中满口鲜血时竟还因他来的快而有一丝得意,何其可笑。
我看着青衣阁给我带回的消息笑出了眼泪。
萧思睿去见方妙彤是去给我拿解药了,他们俩也如我所愿吵了起来,但青衣阁的人委实不必将萧思睿的话记的这般细的。
萧思睿对方妙彤说,白思若自然要杀,但绝不是此时。
萧思睿对方妙彤说,等他登基为帝,立方妙彤为后,自然会将我交给方妙彤处置。
萧思睿对方妙彤说,我的性命还要用来牵制我爹,元宵宫变还要栽在白府头上,要杀我至少也得等三日。
我笑够了就将密信在红烛上燃尽,萧思睿已进了内门。
密信上说,他没能从方妙彤手上拿到解药,最终还花了一盏茶功夫将赌气的方美人儿哄到破涕为笑才回来的。
萧思睿将太医院的院正章大人带了回来。
这章大人一向只给皇帝瞧病,萧思睿这个不受宠的三皇子能让他夙夜前来,必定是此前就有所来往。
我暗自琢磨他对方妙彤说的话,元宵宫变要栽在白府头上,所以这位三皇子是联合方府打算弑君弑父,顺便让我白府担个谋逆之名。
我额头疼出来的冷汗在喝下章大人的药后略消了些,但章大人再次给我诊脉之后,磕巴着道,「王,王爷,这毒虽解了,但夫人腹中的胎儿只怕还是有损。」
萧思睿抱着我的手臂僵住了,我也僵在他怀中。
胎儿?!
章大人估计是被萧思睿的脸色吓着了,忙不迭的道,「王爷放心!老臣必定潜心替夫人调养,如今这胎动虽弱,若只中这一种毒,老臣必定能保夫人母子平安!但是夫人这脉象似乎……」
萧思睿一字一句道,「还有狼蕊。」
章大人啊了一声,半晌才勉强道,「老臣必定竭尽全力保下夫人腹中……」
萧思睿断然道,「不必,你跟我出来说。」
他们一出门我就坐起身示意秋墨将茶递给我,萧思睿这货就是这样,喂完药之后从来不给喂水,我最讨厌满口的药味。
秋墨气恼的红着眼眶,「小姐,王爷他……」
我笑了笑,「他三日后还要在御前跟太子和二皇子争夺方妙彤呢,怎能在这时候弄出个孩子去碍方妙彤的眼,寻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秋墨恼道,「小姐白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白眼狼!」
我漱口之后将茶盏放在边桌上,顺着软枕往下出溜,「萧思睿必定是要将我的性命留到元宵之后的,但他若不在府中,你多留心些我的药。」
秋墨恨恨,「方妙彤手上有解药,可她就是不肯给王爷。王爷竟由着她这般毒害小姐,竟……」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舒服的躺在榻上,「方妙彤还要当萧思睿心头那一缕白月光呢,她给了解药不就等于承认下毒了么?这等脏事儿岂是圣洁典雅的方小姐做的,自然是死都不认的。」
秋墨顿了顿,「小姐,你好好听太医的话调养身子,小小姐必定是平安康健的。」
我睁开眼睛瞧她,「小小姐?你怎知是个女孩儿?」
秋墨扁嘴,「我会那么多发髻的梳法,等小小姐大些我可以每日给她换一个。」她瞟我一眼,「小姐懒死了,除了大婚那日,从来不肯乖乖坐着让我梳头。」
我笑了笑,「萧思睿不是庸碌之辈,三日后若他胜了,他必定杀我,若我胜了……」
秋墨道,「我反正是跟小姐生死都在一处的。」
我一笑,「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就没瞧上哪家的俊俏公子么?」
秋墨瞥我,「我瞧上王爷了,小姐肯么?」
我挑眉,「不肯!」
秋墨哼我一声,「王爷不就是长得好看些么?喜怒无常的,哪里就那么好了?!」她小声嘀咕,「小姐就是死心眼儿,王都那么多清贵公子,不都比王爷好看么?若是嫁给旁人,谁敢给咱们气受?」
我不满,「你嘀咕什么呢?」
秋墨虎楞楞的看着我道,「我说,等杀了王爷,小姐就换个人喜欢吧。」
我便笑,「好。」我瞟她一眼,「哎,萧思睿身边的那个侍卫,叫什么曲威的,你觉得怎么样?」
秋墨哼了一声,「他是王爷的人,跟我没关系。」
「你是生气他上次带点心给慧心吧?」
秋墨瞥我,「我的夫君,此生只能有我一人,他若勾搭别人,我就杀了他们俩。」
我大笑,从软塌上站起来指她,「你还说你不喜欢曲威!都嚷嚷夫君了!」
秋墨气急的拉我躺下,「我不是说他!我是说我以后的夫君!」
我笑嘻嘻的拉她,「秋墨,你也快十五岁了,我今日还是思勤王侧妃,我替你们俩指婚,你们去雾凇山……」
秋墨打断我,「我哪儿都不去!曲威跟王爷一样拈花惹草,他们都不是好人!」她哼我一声,「我才没小姐这么笨,明知是个火坑还要往里跳!我嫁谁也不会嫁曲威!」
「但是……」
「我五岁就被爹娘卖入青楼,是小姐将我买回来的,我这辈子谁都不认,就认小姐一个人!」秋墨瞪我一眼,「你若是死了,我就去刺杀王爷,大不了死在他手上。」
我叹口气,「你也可以去勾引曲威,把他拐跑就是折了萧思睿的臂膀,也算替我报仇了。」
3.
元宵宫宴。
我在萧思睿身边十分气闷,他不许我饮酒,连略生冷些的瓜果他都从我手边拿开,我委实憋不住了,小声冲他凶道,「这孩子你压根儿就没打算留,把酒给我!」
萧思睿将酒壶拿的更远些,「没有酒。」
我深吸气,起身对皇帝和皇后笑道,「陛下,娘娘,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皇后笑道,「这坐不住的性子只怕是改不掉了,去吧。」
我在御花园偶遇两名宫女,便摆手叫她们来那棵红枫树下帮我挖土。
我和萧思睿小时候在这附近埋了好多酒,当时他说要日后娶我的时候跟我喝交杯酒的,今日大家共赴黄泉,死前喝一两坛也算寥补大婚之日的遗憾。
萧思睿是九岁丧母,我娘生下我就过世了,所以我们俩小时候都养在皇后膝下。
我自幼喜欢舞刀弄枪,排兵布阵,皇后娘娘也惯着,便任由我将数百宫女当做暗卫来训练。
这两年皇帝盛宠方贵妃,皇后娘娘担忧之下给了我随时出入宫禁的令牌,宫中这批用来哄我开心的女子暗卫也成监察方贵妃的耳目。
皇后认为这批人是她让我训练的,所以她是这批人的主子。
这就是未曾统兵之人的单纯了,这批女子暗卫真正的主子,只有我一个人。
我服毒入宫避开萧思睿的监视,就是要吩咐这批暗卫在今日宫变之事。这几百人都是我亲手调教的好手,武功上乘,眼色也上乘,比如不动声色偶然路过的这两名宫女,旁人看去就是来帮我挖酒的。
酒挖出来了,事儿也吩咐过了,但我刚让她们退下,方妙彤的娇笑就传过来了。
我回头瞥了一眼,方美人儿身边那个长身玉立的,可不正是护花的萧思睿么。
方妙彤软声笑道,「思睿,你猜的真准,思若果真是偷溜出来喝酒的。」
萧思睿笑意温柔的看她一眼,「你们俩自幼一起长大,她这性子,你自然是清楚的。」
我刚刚打开酒坛的泥封,萧思睿就出手夺了酒坛,我的火气有些压不住,转头对方妙彤笑道,「方姐姐,咱们自幼一起长大,你比我还大两个月,我十七岁成婚都被诸府的小姐们嘲笑了三四年,姐姐十八岁生辰都过了吧?就不怕那起子小人嚼舌头,说姐姐就喜欢勾引旁人的夫君么?」
方妙彤一脸窘色,萧思睿皱眉瞪我一眼,「你又怎么回事?妙彤担心你,才……」
我笑道,「担心我死得太慢吧?方姐姐,三日前我去你那儿饮茶,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什么都不必做,随便一个抬眸轻笑,思勤王就会被迷的神魂颠倒呢,你勾引我夫君不够,还要对我下毒,欺人太甚了吧?」
萧思睿冷声,「你中毒之事我已经查问清楚了,是王府中的下人受不住你的苛待,心存怨恨才对你下毒的。你误会了妙彤,如此言行有失,还不快跟她赔礼……」
这情形不止一次的发生,但我始终习惯不了,所以每一次都是跟萧思睿大闹一场作罢。
但我今日从善如流的冲方妙彤做了福礼,笑道,「那是我误会了方姐姐,不过姐姐一向大度,自然不会跟我这种粗莽女子计较的。」
萧思睿明显怔了怔,但随即冷声,「还有,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要改一改,方才宫宴之上,父皇已为太子和妙彤赐婚了。」
我笑道,「太子?怎么不是王爷你呢?」
萧思睿脸色一沉,「白思若,这是在宫中,你又信口胡说什么?你……」
我笑着打断他,看方妙彤,「日后就是太子妃娘娘了呢,方姐姐,你可愿意么?」
方妙彤娇羞低头,「陛下赐婚,妙彤岂敢不愿意?」
我笑道,「皇上赐婚,方姐姐是不能不从,但方姐姐心中真心爱慕之人,是太子么?」
方妙彤的眼神羞怯慌乱的从萧思睿脸上扫过,真是美人堪怜的风姿。
萧思睿对我怒道,「我刚跟你说要改一改口无遮拦的毛病,你听见没有?」
方妙彤忙拦他,转头对我容让的笑了笑,「咱们女子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思若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歪头想了想,挑眉笑道,「方相爷真是厉害,姐姐今日有了太子妃之名,那来日登基的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方府都安享富贵呢。」
萧思睿大怒,「你胡说些什么?」
我瞥他一眼,「别觉得在宫里我就不会跟你打架,你再吼我就动手。」
萧思睿噎住一瞬,气恼的刚要出声,一支冷箭就射了过来,萧思睿一脚踢在我肩头,同时毫不犹豫的抱着方妙彤躲开了那支箭。
我笑着看他们二人,萧思睿方才算是护了我们两人,只是护的方式不大一样,不过思勤王大可不必如此费心,一只冷箭而已,我躲得开。
远处一名宫女对我躬身一礼,我不再理会萧思睿和方妙彤,纵身往大殿掠去。
片刻前金碧辉煌其乐融融的大殿此刻血污残肢哭叫怒吼交织,看来方府下了大本钱,连禁军中的人都用上了。
萧思睿护着方妙彤紧跟着我来到大殿,皇帝所在之处刺客最多,但是护驾者也最多,两相权衡,还是皇帝这边更安全些。
皇帝此刻委实有些狼狈,他年轻时为救我爹也在战场上受过伤,平日走路不显,此刻一跑动就有些瘸,不过大殿中的局势倒是也没恶劣到需要他奔逃性命,所以他和皇后就在蟠龙柱后躲避乱飞的刀剑。
这两人身后渐渐汇集了一大群宫女,我刚刚略松了口气,就被萧思睿一把拉住带到了皇后身边,他怒声,「你好好在这儿待着!」
方妙彤自然也被送了过来,但皇后顾不上她,只拉住我的手颤声,「若若,你别乱跑,就留在这里,知道么?」
皇后娘娘有些老了,所以才会失宠,但我看着她鬓边华发,仍能想起我年幼时她风韵独绝的温柔笑意。
皇帝就站在皇后身侧,此刻杀他易如反掌,我却并未下令击杀,其一是目下并最到那一步,其二就是,我不想杀皇帝。
皇后这些年将我当做女儿照料,我不想杀她深爱之人。而皇帝在我幼年,也曾将我抱至膝头,替我簪上珠花。
我已听见大殿门口我爹的厮杀怒吼声了,他喊的是救驾,这老头儿粗莽,但是不傻。
方府谋逆,打算往白府头上栽赃,那白府弑君,也可以说是进宫护驾勤王,诛杀方府这一窝子逆党。
但是我觉得我爹这怒吼是真的忧急,我有些吃不准他倒是是来弑君还是真来救驾的。毕竟他要谋逆这事儿我们父女从来也没摊开来谈过。
我委实后悔,实在是该跟白老头儿聊清楚的,如今箭在弦上,若是射错了人,那我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我生自己的气,但很想把这气撒在方妙彤头上,所以我没好气的看了方妙彤一眼。
方妙彤蜻蜓点水一般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婢女。
婢女扬手,一柄寒刃迅疾的刺向皇帝后心。
我如今知道萧思睿的武功很可能不弱于我,但我仍然不觉得他一定能赢我。
就现在这个距离,就在这一瞬间,整个王城能挡住那柄寒刃的都没几个,我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方妙彤使绊子踹我一脚,我根本都不会受伤。
我真没打算拿命去救皇帝,但我无法确定白老头儿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和皇帝多年兄弟,万一如今真能和好呢?
那柄匕首刺入我左肩,但我捂着腹部倒在地上,那一阵绞痛让我满头冷汗,在晕过去之前,我只来得及下一个命令,「护皇后娘娘周全。」
反正白老头儿已经打进殿门了,到底是弑君还是救驾他自己看着办。
若他是救驾,那皇帝跟皇后在一处,护皇后周全就等于护皇帝周全,我的人能帮上忙。
若他是弑君,我早已吩咐了我的人不去跟白府兵士暗卫为敌,他要杀皇帝我没话说,但若他要杀皇后,我的人自会护皇后逃离。我觉得白老头儿看在父女情分上,估计也不会下杀手。
我看了一眼白老头儿的兵力就放心大胆的晕了过去,都是白府精锐,就今儿这种小场面,白老头儿搞得定。
今儿这局,我们白府必是最大的赢家。
白老头儿救驾最好,那他和皇帝重归于好,大渝百姓也免遭战乱之苦。
若他弑君,那他也必定能赢,有了皇位,死个女儿也就不一定很伤心了,大不了回头纳妃再生几个。
我昏迷了三日,醒来之后得知了三个,太子薨逝;方妙彤嫁入思勤王府,为萧思睿正妃。
还有,柱国将军白石谋逆,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4
秋墨告诉我孩子没有了的时候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怔了许久我才一笑,「没了就没了,反正本来也没人想要。」
我自幼身子就很好,现下这种连说句话都觉得没力气的感觉还是头一次体会,秋墨扶着逞强起身的我坐下,「小姐,太医说你中毒之时小产,又受了很重的外伤,要好好调养,否则会落下病根。」
只是略站一站,竟让我有些气喘,虚弱至此,还去什么天牢。
我看着秋墨,「我哥呢?有没有被白老头儿连累?」
秋墨忙摇头,「少爷没事,圣旨说小姐你护驾有功,柱国公罪不及子女。」
我略松口气,「那你跟我说说,白老头儿是怎么把他自己玩大牢里去的?」
「圣旨说,柱国公谋逆…….」
「他要是谋逆,萧思睿他爹这会儿都入土了!」
秋墨小声,「圣旨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萧思睿人呢?他怎么说?」
秋墨眸中有几分愤恨,「王爷倒是也留了太医在外院随时照料小姐,」她恼声,「但他刚刚跑过来说小姐日后就不是柱国公府嫡女了,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他还说……」
「他说的对,」我轻笑,「还说什么?」
秋墨看着我的脸色本有些迟疑,但又委实气不过,恨声道,「他还说小姐这孩子没了最好,他说省的麻烦了。」
我未曾应声,房中一片寂静,秋墨有些慌神,「小姐,你哪里疼么?要不要叫太医?我……我刚才瞎说的,王爷他什么都没说……」
半晌,我笑了笑,「嗯,」我示意秋墨给我倒些热茶,「萧思睿他爹的圣旨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杀白老头儿?」
秋墨将一盏温补汤药递到我手中,「没有,只说柱国公谋逆的案子要三司会审。」
我抿了一口就皱眉丢开汤药,「有说是否动刑么?」
秋墨一惊,「没有!小姐,柱国公位列公卿,他们怎么能动刑?!」
「圣旨没说可以动刑,那刑部就不会动,无妨。」我不耐烦的推开她又递过来的汤药,「给我拿壶酒来。」
秋墨看一眼我的脸色,声音有些怯意,但却不动,「小姐你现在身子…….」
我打断她,「酒。」
秋墨哭丧着小脸对我装可怜,我自己起身摇摇晃晃的去大花瓶里掏了一壶竹叶青,这是成亲当日萧思睿和我一起藏的,说好了日后给他女儿做嫁妆。
秋墨不敢拦我,急得直叫,「小姐!你现在不能喝酒!太医说……」
小小的一坛,坛子精致得比酒要贵许多,泥封十分用心,但却有些粗拙,萧思睿骗我说是他自己做的。
我打开秋墨乱挥的手,索性靠着书架坐在地上,边喝边问,「皇帝有没有受伤?皇后娘娘呢?」
「都没有,小姐你真的不能喝酒……」
「萧思睿刚才来过?他今日不是迎娶方妙彤么?」
秋墨看一眼我,伸手夺我的酒坛。
我打开她的手,「放心,我爹都被他们父子下狱了,你觉得我还在乎他娶谁么?」
秋墨想都没想,「在乎。」
我笑出了声,「原来我这么没出息啊,行吧。秋墨,你算哪儿头的?」
「我当然是小姐的人!」
「那萧思睿的事就不要瞒我,他此刻在做什么?」
一袭红衣的窜过来,我本能的想要出招应对,但却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萧思睿怒吼,「此时饮酒,你想死么?!」
我打量着一身大红喜袍的萧思睿,笑道,「大婚之日,思勤王穿着喜服四处跑,不怕王妃不悦么?」
萧思睿似是怒极,指着我只是吼,秋墨恼怒之下全然不再顾忌主仆之礼,站起身挡在我面前指着萧思睿,「小姐对你一片痴心,你竟如此欺她辱她,我跟你拼了!」
秋墨掌中寒刃一出,窗外便有暗卫纵身而入,秋墨连萧思睿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肩背之上已然见血。
萧思睿只阴沉着脸色抱着我绕开打斗的几人往软塌方向走,并不理会其余几个盯着我满脸戒备的王府暗卫。
秋墨一剑刺穿一名暗卫的右胸,萧思睿眸色一寒,「住手!」
我勾唇一笑,「说谁呢?」
萧思睿垂眸看一眼蓦然出现在他颈间的匕首,冷声,「弑主的奴才,可杀。」
「是啊,柱国公这种奴才自然可杀,」我的匕首已然划破他的肌肤,「但秋墨是我的人,不是你的奴才。」
萧思睿眸色暗沉的看我,语声轻嘲,「你如今可没有白府做靠山了,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要对我动手的暗卫却被萧思睿一个眼神止住身形,所以我仍能活着跟他斗嘴,「王爷高高在上,那同归于尽的话,我赚了嘛。」
萧思睿盯着我的眸子看了半晌,略缓了声音,「让秋墨住手。」
我从他怀中扑腾下来,匕首未曾离开他颈间须臾,冷声吩咐他的暗卫,「住手!」
暗卫很听话,因为匕首的位置更加刁钻,只要我略一使力,萧思睿就不是流二两血的伤了。
秋墨身上伤处不少,但比之暗卫委实得算只损了些皮毛,打了这么久,这丫头的火气和力气半点儿没少,暗卫刚一住手,她一柄长剑就疾厉的刺向萧思睿。
我出手挡开,匕首脱手而出,秋墨恼声,「小姐!」
我一笑,「思勤王是我心心念念喜欢了十几年的人,我岂会让别人杀他呢。」
我喘息着倒在地上,秋墨纵身过来扶住我,萧思睿刚伸出的手立刻收回,居高临下的冷声,「白思若,本王今日大婚,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今日。这酒本王带走了,日后思勤王府的酒不许你碰,你若违逆,本王就杀了秋墨。」
他说完就眼尾微垂的看我,他每次说出那些将我气得暴跳如雷的话之前都是这副表情,我再熟悉不过。
地面冰冷,许是喝多了酒,我周身有些打颤。
萧思睿刚有个俯身的动作就被秋墨一剑打开,他有些压不住火似的吼秋墨,「你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我缓缓抬眸,眸色冰寒。
萧思睿对上我的眼神,忽然僵住,转瞬移开眼神,「我是说……」
我极快的垂眸,再抬眸便是柔和恭顺,「思勤王放心,奴婢绝不会故意死在今日。」
萧思睿僵住,看着我片刻,冷声开口,「奴婢?你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奴婢么?你既知自己是奴婢,那便该跪拜…….」
我挣扎起身跪他,「奴婢贺思勤王新婚,愿思勤王与王妃百年好合。」
我跪萧思睿得有一半是因为我此刻委实再无余力拦住秋墨这块爆炭,所以我直接将她一只手垫在了我膝盖下面。
房中蓦然安静了一瞬,连秋墨都似被点穴一般僵在原地。
这十几年我跟萧思睿斗嘴打架的次数多了,下跪倒是头一遭,细想想,除了祖宗牌位和皇帝皇后,我好像连我爹都没跪过。
萧思睿半天不说话,我刚想抬头,就听见他那冰窖凿出来的声音,「如此甚好,日后见了王妃,你也要这般行礼问安。」
秋墨大怒,虽然一只手被我压在膝下,但仍用另一只手持剑砍向萧思睿的膝盖,「你……」
我略抬高声音打断她,「奴婢谨遵思勤王之令。」再抬眸便只能瞧见萧思睿的背影,脚步匆忙都有些乱,想必是急着去入洞房。
秋墨满眸恨恼,「小姐!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我翻她一眼,「你杀得了他么?」
「若不是你拦我,我刚才就杀了他了!」
我懒得解释方才至少有四名暗卫能在她的出手前取她性命,只扭头瞧那大花瓶,「那里头应该还有一壶酒,你去拿给我。」
「小姐你怎能对他下跪?!柱国公都没舍得让你跪过!」
我咧嘴一笑,「白老头儿都要死了,我跪一跪算什么?去给我拿酒。」
秋墨顿了顿,再开口就有几分沉重,「小姐,咱们劫狱的话,能有几分胜算?」
我有气无力的看她一眼,顺手拿起她手边长剑掷向大花瓶,哐啷一声,里头的小酒坛没滚出来,倒是惊出了四名身手绝佳的暗卫。
秋墨豁然起身,但那四人一见只是砸碎了花瓶,立刻又闪身退了出去。
我扶着秋墨的肩头起身,「还劫狱,这四个人你打得过谁?」
秋墨急道,「刑部大牢又没有这种高手。」
门外脚步声渐重,明显是来人刻意让我们知道有人来了。
曲威沉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王爷让我来传句话,柱国公谋逆案情重大,劫囚换囚这种小儿伎俩就莫要……」
秋墨几步走过去捡起长剑,对着外门的人影就掷了过去。
曲威哎呀一声,跳脚躲开的同时忙嚷嚷,「不是我说的!是王爷说的!我就是过来传句话!」
秋墨满脸杀气的纵身过去,两人打成一团。
曲威的哀嚎和断续的解释不时传来,我懒得理会秋墨这太过实诚的打情骂俏,只在软塌上蜷成一团细想现下的情形。
太子死后三日萧思睿就成亲,这不合常理,更何况他娶的还是方妙彤,是三日前的未来太子妃。
这必然是皇帝的意思。
这就是说,萧思睿自今日起,就有了和二皇子争夺皇位的底气。
萧思睿他爹这帝王心术就很值得玩味。
太子死了传位二皇子就是了,何必再扶持萧思睿?
既然要扶持萧思睿,何必折了白老头儿?
我猛然坐起身,皇帝不会杀白老头儿,哥哥在边境御敌,我是萧思睿侧妃,若是皇帝属意萧思睿继位,他就不会杀白老头儿。
我揉着微疼的额角,当日宫变,我几乎有九成确定白老头儿是来救驾的,怎么就忽然变成弑君了?
当时皇帝又没晕,白老头儿有没有谋逆他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还用得着三司会审?
谋逆弑君这种事儿,事发当场你都不确定,事后你审能审出个什么来?
难不成堂上大喝一声,你谋逆了没有?从实招来!
堂下犯人便道,我谋逆了,诛我九族吧。
我越想额角越疼,却始终理不顺头绪,这事儿不对,可我一时想不明白哪儿不对。
秋墨和曲威已经从房中打到了房顶,所以李嬷嬷带人进来并未受到阻拦。
我刚刚起身就被她按在榻上,我一直觉得萧思睿那动不动就黑脸的德行就是被他这个乳母带坏的,现下更觉得我此前的判断很对。
萧思睿一直跟他这位乳母十分亲近,后来更是将她接入府中,这位内府管家名为奴仆,实则比半个主子还金贵。
府中仆婢打杀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起了脾气连萧思睿的面子也不卖,不过她最不喜府中略有姿色的婢女在萧思睿面前举止轻浮,所以我一直对萧思睿的这位乳母很有好感。
李嬷嬷黑脸火道,「当真满身酒气!王妃岂能如此不知惜身?!」
思勤王府拍我马屁的仆婢都直接称我为王妃,包括李嬷嬷。
我一笑,「嬷嬷慎言,当心王妃怪罪。」
李嬷嬷顿了顿,看一眼我的神色,缓和了口气道,「王爷性子冷傲些,但心里是明白事的,他并非是无情之人,王妃……」她顿了顿,改口,「白侧妃安心休养,切莫糟践自己的身子,须知来日方长。」
我略侧头躲开她来摸我额头的手,笑道,「是,谢嬷嬷提点,思若明白。」
「明白你还饮酒?!」李嬷嬷这脾气也跟萧思睿极像,遇事就喜欢吼,「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再这么闹下去,小命也要没了!」
我再次侧头躲她的手,「嬷嬷放心,我不会跟王爷闹了。」
李嬷嬷恼火的一拍桌子,「躲什么躲?!你也是我抱大的!如今端着主子的款儿,连碰都不让碰了?!」
「嬷嬷说笑了,王爷刚刚来提点过,思若如今是罪臣之女,是奴婢,不是主子。」
「他说什么你也信?!你们俩拌嘴什么没说过?「李嬷嬷直接上手硬是在我额头上摸了一把,立时急恼,「怎么这么烫?怎么一头的汗?让太医进来!」
她满眸急色的看我,「连嘴唇都是白的,还这么闹!快让太医来!什么时候了还理会那些虚礼!」
太医小心翼翼的进来诊脉,我饮着解酒汤与李嬷嬷闲聊,「嬷嬷,太子薨了?」
「薨了。」
「怎会忽然薨了?」
「宫变之时,被叛军所害。」
「我爹杀的?」
李嬷嬷看我一眼,「宫中之事老奴不清楚,但老奴觉得柱国公绝非弑君谋逆之人。」
我一笑,「那嬷嬷觉得陛下会杀我爹么?」
「陛下贤明,自会明辨是非。」
李嬷嬷看一眼被这番直白对话吓得哆嗦的太医,没好气道,「你好好诊脉!思勤王今日脾气可大得很!」
我笑道,「怎么会,洞房花烛,王爷盼了多年的心爱之人终于到手了,自然满心欢喜。」
李嬷嬷看着我道,「老奴觉得,思勤王娶白侧妃那日才真正是满心欢喜。」
「嬷嬷说笑了,那日满心欢喜的是我,王爷么,最多也就是跟去了趟勾栏之地一样吧。」
「王妃!」李嬷嬷一时急恼,连称呼都回去了,「你和王爷再怎么拌嘴,也断不能有这种自轻自贱之语!」
「王爷自己说的。「
「绝不会!」李嬷嬷笃定道,「思勤王再怎么跟王妃斗气,也绝不会说这种话!」
我一笑,「说不说的有什么打紧,」我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太医,「怎么了?」
太医擦汗,「王妃身子亏虚,好好将养即可。」
李嬷嬷急道,「她刚刚饮酒无妨么?」
太医摇头,「切不可再饮了,否则日后只怕会再难……而且王妃体内余毒未清,若是不好好将养……」
我打了个哈欠,「行了,我会好好将养,你开个方子就下去吧。」我转头对李嬷嬷笑道,「劳烦嬷嬷来看我,如今我无妨了,嬷嬷回去歇息吧。」
李嬷嬷点头,「好,我就住在侧屋,老奴鼻子可灵得很,白侧妃再想偷喝酒可是不能了。」
我怔了怔,「嬷嬷不是住在暮晨园么?」
「暮晨园的花草我自会找人打理,如今自然先顾王妃的身子。」
「你要住我这儿?」
「不成么?」
「不是不成,只是……」
「那就是成,」李嬷嬷转头吩咐,「打此刻起,白侧妃的吃穿用度都要经我的手,尤其是饮食药物,必得细细经心。」又对太医道,「劳烦太医也在偏院住上几日,待白侧妃身子略好些再回宫复命,此事思勤王已请过圣命了。」
5.
白老头儿没死,流放岭南。
他的贴身暗卫在秋墨出府采买时传了消息,只有四个字,无恙,务念。
我拧眉想了半日,决定不再理会他的死活。
我被萧思睿软禁在王府北院,又是伤又是毒,拖了三个多月才算好得差不多了,但李嬷嬷一看见我动刀剑就瞪眼,所以我这几日时常偷溜去后院那片紫藤花树下试着练一练功夫。
今日李嬷嬷要忙那一片凌霄的修剪,我便让秋墨望风,自己偷了剑溜去后院。
只一炷香功夫就有些气力不济,我有些生自己的气,喘匀了气打算再打一套剑法。
刚刚刺出一招就被人挡住,能这么悄无声息进来的,只有萧思睿。
三个月不见,思勤王略清减了些,一张脸越发俊逸的棱角分明。
我将手腕从他手中拧出,后退一步蹲身一礼,「奴婢参见思勤王。」
萧思睿原本尚可的脸色一沉,「你有完没完?」
秋墨发现他溜进来了,纵身过来挥剑砍他。
萧思睿恼怒,「曲威!把她弄走!」
曲威忙不迭的纵身过来,刚出手就被秋墨一剑划伤手臂。
萧思睿没好气,「废物!来人!把秋墨赶出这个院子!」他似用余光看我一眼,「别伤了她。」
我见几名暗卫只是将秋墨逼退至远处,并未脱离我的视线,便笑道,「多谢王爷。」
萧思睿顿了顿,「你伤还没好,现下不必心急练剑。」
我笑着点头,「王爷,白石谋逆之罪确实,本该诛九族的,怎会流放了结?」
萧思睿又顿了顿,「柱国公有功于社稷,虽然一时糊涂,但父皇念及他的功劳从轻发落。你放心,柱国公已到岭南,他安然无恙。」他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他给你的家书。」
我打开书信,的确是白老头儿的字迹。
萧思睿不走,我只得打开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两眼,抬头对他笑道,「王爷还有事么?」
萧思睿僵了僵,「柱国公家书上说什么?」
我挑眉,「王爷若想知道,自己为何不看?」
萧思睿恼怒,「我岂会私拆柱国公给你的家书?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爹是谋逆之罪,他的书信自然应当查验。」
「……我没看过!」
我看一眼萧思睿,心道你自己不看,这会又让我告诉你,那还不如给我之前直接看了了事,「我爹说让我安心休养身子。」
萧思睿似是嫌我所言不尽,「只是这些么?」
「他让我不要去跟思勤王妃为难,还说他的事与你无关,让我不要迁怒于你,」我看着书信上莫名其妙啰里八嗦的嘱咐有些压不住脾气,「你说他是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萧思睿怔了一瞬,气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爷找我何事?」
「我……我来给你送信!」
「王爷为何不让下人送?」
「你……」萧思睿有些怒色,「你就不想见我?」
一名小厮跑过来,在一丈外对萧思睿行礼,「王爷,圣旨到,宣白侧妃进宫。」
萧思睿将话咽回去,只道,「是皇后娘娘要见你,此前你身子不好,便没有传召。」他顿了顿又补充,「皇后娘娘本要来府里的,但太子猝然薨逝,她伤心过度,所以……」
「我身子还没好,劳累不得,王爷可否替我告病?」
「你有力气练剑没力气进宫?!「萧思睿没好气的怼了我一句,又住了口,缓了口气道,「你现在身子尚可,府中车马都备好了,并不会累……」
「思勤王妃到!」
我转头看向越发清丽可人的方妙彤,略一思忖便压下心中诸多情绪,躬身行礼,「奴婢参见王妃。」
方妙彤急步上来扶起我,「思若,你这是做什么?王爷怕扰你修养身子,一直不许我来扰你,今日圣旨召你入宫,我便想你多半无碍了,才敢来瞧瞧你。」她抬眸看萧思睿,「王爷也在呀,怎么不叫臣妾一起来呢。」
萧思睿略有些仓促的收拾他看着我的满眼惊讶,转眸对方妙彤笑意温存,「顺路过来看看李嬷嬷。」
方妙彤抿唇一笑,拉着我的手亲切道,「思若莫听他胡说,他就是来瞧你的。」
方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王爷来瞧老奴,原来是胡说的。」她并不行礼,却边走边道,「老奴参见王妃。」
方妙彤忙走过去虚扶,「嬷嬷切勿多礼,妙彤年少,府中诸多事务全仰仗嬷嬷多提点呢。」
李嬷嬷笑道,「王妃出身金贵,府中杂务自不敢叨扰,老奴身子硬朗,尚可多操劳两年。」
我微微挑眉,看来这管家之权不止我要不到手,方妙彤也要不到手啊。
方妙彤笑意仍是温婉,只拉着方嬷嬷用意抚恤。
萧思睿皱眉对我道,「圣旨已下,你还是进趟宫,马车就在外头。」
我一笑,「好。」
刚进马车我便笑不出了,宫中那批人在宫变之时从命于我,若皇后万一有所察觉,那此刻宣我入宫,只怕不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
白老头儿还没死,宫变谋逆之事又疑点众多,我不想妄动,但若他们定要赶尽杀绝……
我入宫的一路下马车买了三次点心,萧思睿的人和传旨宫人都未曾催促阻拦,此前我入宫也喜欢带点心给皇后,此举并不突兀。
三个月未曾出府,如今收了青衣阁的消息才知道二皇子和萧思睿的争斗如此热闹。
方妙彤这个王妃萧思睿真是娶得太划算了,做了方府的女婿,便相当于拿方府的势力去斗二皇子这个方府外甥。
皇帝这招儿玩儿得好啊,先拔了白老头儿这颗钉子,再利用两个儿子让方府内耗,这么消磨两年,方府的势力必定衰败,皇权自然更加稳固。
京畿九门的守将如今都投靠了方府门下,卧榻之侧持刀守卫都不是自己的人,难怪皇帝寝食难安。
我拧眉细思,方府最近频频换将,方相想干什么?难不成利用兵力从外围逼宫么?
既然如此决绝,当日宫变为何又半途而废,没有直接取了皇帝性命?
若是因为那时白老头儿率兵赶到,方相看出已无胜算,才转而把救驾的白老头儿设计成了弑君的,那……
那白老头儿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这也能着道?!
老糊涂了吧……
我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和鄙视,接着捋这一团乱麻的线头。
二皇子几乎相当于方府一手调教着养大的,对方府而言,自然是他登基最能获利。
以目前方府的动作来看,方相爷是要拿萧思睿给二皇子做铺路石的,方妙彤不过方府抛出来迷惑皇帝的一个弃子。
想了一路,一直到宫人叫我下马车才回神,竟是直接到了宫内。
我略松了口气,皇后这般给我颜面,看来是要着意安抚,免我生怨怼之心,那就是没有生疑。
进了坤宁宫,我自问礼仪周全,应对尚可,但却还是被一贯谨言慎行的皇后娘娘极罕见的出格言辞惊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被猪油蒙了心,是非都不辨了!方相说什么他信什么!方贵妃一挑唆,他竟真疑心柱国公谋逆!简直糊涂!」
「娘娘,慎言……」
「多大年纪了还被方贵妃那个妖精蛊惑!思若你放心,柱国公必定安好,你哥哥还在边境带兵,皇上只要没蠢到家,就绝不会动柱国公性命。」
「娘娘,哥哥忠君之心可昭日月,绝不会……」
「我看当日宫变就是方府主使的!我的人都查到了证据,只要继续追查,必定能水落石出!皇上竟然被方贵妃几滴眼泪哭软了心肠,就此不再追究!简直就是昏聩!」
「娘娘查到了证据?」
「虽无物证,但人证可是只嫌多不嫌少!」皇后冷笑,「本宫查到谋逆之人事先都跟方贵妃的人联络过,刚刚着人审讯,人犯便都悄无声息的死了!方贵妃哭两声冤枉皇上的脑子就成了浆糊,竟然稀里糊涂就判了柱国公流放,简直昏聩。」
「娘娘,慎言……」
「本宫的太子,本宫的思珏,就这么被方府害死了!」皇后清瘦到凹陷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清泪,哽咽道,「本宫的珏儿……」
我垂眸低声道,「娘娘节哀,太子殿下在天之灵,也必不愿见娘娘如此伤痛。」
皇后情绪略一激动便咳喘半天,看来萧思睿说她缠绵病榻并非虚言,那么她今日这番言辞,或许当真是因丧子之痛对皇帝生了怨怼,而非存心试探我。
但更大的可能是,她这番言辞,是给坤宁宫中方贵妃的人看的。
皇后见我始终未曾失礼,叹气,「思若,遭此剧变,我知你心中藏着无尽委屈,如今连我都防备了,可见你是气恼极了,但这皇家之事,」她眸中透出几分悲悯哀切,「有时就是这般伤人入骨,你……」她又轻叹一声,「你莫要太过沉心,将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俯身跪拜,声音极稳,「娘娘言重了,思若深受皇恩,何来委屈气恼?家父谋逆,皇上未曾诛杀便是恩重了。但思若一个罪臣之女,如今仍居思勤王侧妃之位不妥,请娘娘下旨令思勤王休妻。」
皇后怔了一瞬,苦笑,「难怪思睿日日来找本宫,原来他自己已是留不住人了。」她想了想,「方妙彤居正妃之位,也难怪你不愿留在府中,要不你留在宫中陪本宫些日子?」
我摇了摇头,搬出思勤王府是为了行事方便,要是入了宫,岂不是更加不便?
皇后听我推脱,倒是也并未强求,只点头道,「宫中也不是清净地,的确不便让你久留,也罢,那你还是回王府。」
我还未开口,皇后便道,「但你这侧妃之位本宫说了不算。」她看着我道,「思睿待你,还是有情分的……」
我垂眸听着她抚慰的言辞,寻隙顺着她方才的口风道,「娘娘,方妙彤是正妃,我不想住在思勤王府。」
皇后瞧我,「思睿是不是又帮她欺负你了?」
「是,他要我在方妙彤面前自称奴婢,要我对她行跪拜之礼。」
「混账!」皇后恼怒,似要开口责骂却又吞了回去,皱眉想了一瞬,吩咐,「来人,去找皇上,就说本宫思念太子,伤怀膝下空虚,伤心过度晕厥将死。」
我傻眼,这是否夸张的大了些……
皇后接着道,「跟皇上说本宫要收思若为义女。」
我一怔,「娘娘,这不太妥当……」
「没什么不妥当,等会儿让皇上给你封个公主郡主之类,看那方妙彤还敢自持身份,仗势欺人!二皇子殿下本宫惹不起,方府的一个嫡女也欺辱到本宫头上了么?!」
我没有再开口拒绝,但我出宫时帝后的争执尚且炽烈,可见皇后娘娘这一腔丧子之痛全然撒到了皇帝头上。
我倒是没做能得个公主头衔的白日梦,白老头儿被流放,他的旧部还在,方相一党都盯着皇帝的态度,皇帝不可能在此时去捅这个马蜂窝。
我钻进马车就开始皱眉分析皇后的言辞和宫中的消息。
今日皇帝确然一副服食丹药过量的样子,宫中消息也证明他对方贵妃那半老徐娘极尽宠溺。
所以目前看来,皇帝是被方相和方贵妃蒙蔽,才误以为白老头儿谋逆。
但我总觉得这种推测有些牵强,就算方相用计栽赃,皇帝也太好愚弄了些。
皇帝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除非他当真被丹药损了神智,根本就为方贵妃所控,否则他……
马车刚出宫门,秋墨就窜了上来,「小姐!」
我看着她新换的衣衫,「受伤了?」
秋墨大大咧咧,「没有!王府那帮暗卫才受伤了呢!」她抓着我打量,「小姐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把你骗进宫杀掉呢,你受伤了么?」
我打开她的手,「秋墨,你以后不能这么对萧思睿动手。」
秋墨立刻气恼,「他把柱国公害成这样,还这般欺辱你!」
「说到欺辱,以后你怕是要时常瞧见我对方妙彤低头了,或许还包括跪拜。」
「什么?!」秋墨跳脚,头顶撞上马车顶,疼得呲牙咧嘴。
我没好气的拉她过来,伸手替她揉脑袋,「跪一下怎么了?示弱么,谁不会啊,你家小姐我也能演。」
秋墨炸毛,「不行!!她敢让你跪,我就杀了她!」
我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头,「吵什么?!听我说!」
秋墨揉着脑袋委屈,「你说就说,打我干什么?」
「秋墨,你觉得此前我为何能不对萧思睿低头?」
秋墨怔了怔,愤愤,「柱国公在,连皇上皇后都对小姐……」
她忽然住口,我便接道,「可是如今白老头儿自身难保,我已无靠山。若此前我跟方妙彤算是旗鼓相当,那如今她在云端,我已然跌落成泥了。她身后有方府,有方贵妃,有萧思睿,我身后有什么?帝王之家的怜悯么?这怜悯不止靠不住,还信不得,懂么?」
秋墨愣愣的看着我,明显不懂。
我深吸一口气,「总之一句话,我要在王府装孙子,你不能拆我的台。」我看着她解释,「拆台就是我这边跟萧思睿服软赔笑,你忽然一剑杀过来要砍他脑袋,」我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方妙彤找麻烦时我略跪一跪她什么的,这都无妨。」
「为什么无妨?!」
「因为很快要生死相拼,示弱只是手段。」我淡淡道。
6.
秋墨眼睛一亮,「小姐你要杀他们?!」
「我们胜算不大,你别高兴的太早。」我没好气的瞥她一眼,白老头儿一直不想我卷入朝局纷争,所以我手上并无白府的势力,只靠我的那支暗卫赢不了萧思睿。
若青衣阁做我的后盾,那自然两说,但我和青衣阁的交情远不到能让对方下血本的地步。
许平能做到如今这地步,我觉得已然很够意思了。
我皱眉道,「我总觉得白老头儿谋逆这事儿透着蹊跷。」
「当然蹊跷!就是他们栽赃陷害!」秋墨义愤填膺,「柱国公怎么可能谋逆?!肯定是他们栽赃!!」
跟这傻丫头什么都说不明白,马车已入闹市,金桂飘香,我撩开帘子看了看,秋墨立刻道,「新出炉的桂花糕,我去买。」
我拉住她,「太医说我少吃糕点才好。」
「又没说不能吃,我少买些。」
「不必,」我看着外面那一枝金桂,「爹腿上的旧伤入秋后就会疼,岭南湿冷,冬日必定更加难捱。」
秋墨垂眸,「那咱们做两幅毛皮护膝,托人送去岭南。」
「嗯。」我随口应声,不肯让自己再沉在这种无用的思念担忧中,「秋墨,萧思睿已经娶了别人,我跟他缘尽了。我要我的夫君爱我重我,所以此前即便他是皇子我也不肯跪他,如今无妨了,只要能保白老头儿安好,跪一下不算什么,懂么?」
秋墨不知为什么红了眼眶,委屈巴巴的看我,「小姐。」
我一笑,「现下局势不明,我又不能离开王府,寄人篱下,受些气自然寻常,方妙彤是什么人你清楚,别那么轻易的着了道儿,我如今孤立无援,你要帮我,」我瞥她一眼,「至少不能天天让我为了你跟萧思睿玩儿命吧?」
「我一定帮小姐!」
「那好,我身子刚好,现在最要紧的是恢复武功气力,其他事不重要。萧思睿对我似乎有些余情,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东西。我低头退让时,萧思睿是个烦躁不安的反应,这些微愧疚让他愿意在别的事上略宽纵我些,比如王府之内的监视。我如今已然落魄,他不想让我觉得他将我当做阶下囚,所以王府监视我的暗卫会有所顾虑,这对我利大于弊。」我语声安稳,「你在王府一向是个粗莽性子,我需要一个能随时离开王府替我联络暗卫的人,此事你做萧思睿或许不会太过留心。」
「好,」秋墨看着我,「小姐要我做什么?」
「现如今不做什么,但我不能真的被萧思睿软禁在府中,」我眸色闪动,「宫变这种事有一次就能有两次,我得耳聪目明些。」
秋墨转了转眼睛,「那我在府里就继续粗莽些,出了府门就留心身后有没有跟踪。」
我笑着捏她圆鼓鼓的脸颊,「这才是那个聪明的秋墨嘛。」
秋墨皱眉抱怨,「小姐,若是方妙彤来找麻烦怎么办?」
「只要萧思睿不来,她多半不会来的。」
「她会!她就喜欢背地里用手段使坏!我觉得她肯定会来找我们麻烦!」
「若只有我,那她自然会来作践,」我勾唇一笑,「但是李嬷嬷在我们这儿,她惹不起这尊大佛。」
秋墨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满的嘀咕,「我也惹不起,你说李嬷嬷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硬朗啊。「
我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说什么呢?!」
秋墨呲牙咧嘴的道,「我是说她什么都要管!还每天骂人!」小声嘀咕,「她总骂我……」
「活该,谁让你毛手毛脚的,什么规矩都学不会。」
秋墨小声抱怨,「小姐你也不会,还说我……」
我一笑,「我会很快学会的。」
萧思睿每次跟我吵架都会骂我规矩礼仪一塌糊涂,我入府之后李嬷嬷还专程教了我半个月,后来老太太被我气得眼花头晕就此作罢,所以如今她听见我说要学些规矩时惊得连花剪都掉地上了。
我捡起来递给她,笑道,「嬷嬷不肯教我了么?」
李嬷嬷想了想,「也好,反正总归是要学的。不过,」她看我一眼,「白侧妃倒是也不必担心旁人仗势欺人,老奴生于市井,粗鄙一生,当年就是受不得婆家的气才给王爷做了乳母。如今老奴孤身一人,年岁也大了,就打算倚老卖老在这王府过日子了,这院子便是王爷来了,老奴也是不受气的。」
我心道你当然不受气,但是我就不一定了,面上只赔笑,「那嬷嬷教我吧,我必定用心学的。」
秋墨因李嬷嬷的严厉赌气了好几日,但总算没添麻烦,只是在李嬷嬷见缝插针替萧思睿说话时摔摔打打,不肯让我听下去。
李嬷嬷对这个骂不听的愣头青也是无奈,只得转换说些深宫内院的心机手腕。
她出宫前是皇后身边儿的老人儿了,一肚子宫内故事此起彼伏,又将那些争宠的手段讲的花样百出,比戏折子还要精彩。
我听的兴致盎然,但直到老太太翻我白眼才恍然她是教我什么,我顿感无奈,那些争宠心机当戏折子听听挺好,但真要照做未变乏味,再说萧思睿和方妙彤情深似海,我上赶着去讨好也没用啊。
李嬷嬷明示暗示多次,最终无可奈何的发现我是块死活不开窍的朽木,只得放我跟秋墨自去吃喝。
萧思睿没说不许我出府,但我身边尾巴太多,所以便也不怎么出府,只是让秋墨每日都出府去给我买些时令点心。
青衣阁原本不涉朝堂,但却对我的一些踩线要求未曾拒绝。比如上次我服毒时曾让青衣阁高手监视萧思睿,薛平得知后并未按我料想的那般跟我翻脸,反倒是就此让那几人一直给我汇报萧思睿的行踪举止,有时甚至细致到日常言辞。
许平给我的密信中都是劝慰之言,看得我十分疑心这位平姐姐是被哪个负心汉伤着了,所以如今才对我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感同身受。
交情归交情,许平毕竟身在江湖,那我自然要懂江湖规矩,青衣阁一向明码标价,我总不能白吃白拿。许平收到银子之后密信来得越发迅捷,说是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我半点儿没客气的又要了青衣阁一组高手派去了岭南。
相较于白老头儿安好,萧思睿日日跟方妙彤浓情蜜意似乎已不甚重要了。
最近二皇子的人被萧思睿折了不少,方相因他私自动手十分恼怒,方妙彤这个居中调解的王妃便至关重要了,方小姐底气一足,就趁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来找我喝茶叙旧。
大概也就是半盏茶功夫,秋墨就和方妙彤的婢女因口角打了起来,方嬷嬷赶过来的时候,秋墨已将人打伤了。
我蹲身替秋墨赔罪,方妙彤冷着脸没有开口让我起身,所以府中下人很快去拿了杖责秋墨的刑具。
事实清楚,方嬷嬷一时不好开口阻拦,只对方妙彤道,「王妃,白侧妃身子不好,先让她起身吧。」
方妙彤如同没有听见,只冷眼看着秋墨,我自行起身,笑道,「王妃要打多少?」
方妙彤身边的婢女冷笑一声,「王妃没有发话就起身了,白侧妃当真是白学了那么久的规矩,一个罪臣之女,竟敢质问王妃?」
我并不理她,只对方妙彤笑道,「王妃这意思,是要打死秋墨了?」
那婢女冷声,「这小贱人冲撞王妃,就该杖毙!」
秋墨看我,我挑眉,她一脚将上前拉她的小厮踹出三丈开外。
方妙彤掀翻檀木小几,恼怒的指着秋墨,余光却森然的看向我,「反了你了!来人!把她拿下!」
秋墨跟方妙彤的人打做一团,院中婢女小厮名为拉架实则都在帮秋墨,双方倒算事旗鼓相当。
那个被秋墨打了婢女气不过,一时冲动冲过去要打秋墨,结果反被秋墨一脚绊倒骑在身上。
那婢女功夫不行,嘴却厉害,辱骂之词从秋墨到我,从我到白老头儿,一听就是事先背过台词的。只可惜这泼辣婢女错估了秋墨这个虎了吧唧的一根筋。
从那婢女开始骂我秋墨就恼了,噼里啪啦的着实抽她巴掌,中间略有停顿看我一眼,是脑子回笼怕给我惹麻烦,但那婢女以为秋墨是怕了,立刻张嘴又骂,然后秋墨恼极之下就全然忘了会不会给我惹麻烦了……
也不过片刻功夫,那婢女已然满脸紫涨,只会尖声哭叫了,闹得鸡飞狗跳的院子里两拨人都被秋墨的狠辣惊住了,一时半个院子的人都傻眼的往这边看。
方妙彤是来立威找茬的,结果贴身婢女被秋墨打成了猪头,这脸面丢大了。
我正琢磨温婉端庄的方小姐打算怎么应对这情形,方妙彤一个巴掌对着我抽过来,「放肆!」
「住手!」远在院门口的萧思睿几乎在同时怒吼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秋墨,还是说方妙彤。
正主儿一来,方妙彤的眼神立刻蒙上一层水雾,但萧思睿是用轻功纵身过来的,所以方妙彤再如何掩饰眸中也总留了几丝戾气,但我估计萧思睿八成是瞧不出的。
方嬷嬷急步走过来瞧我脸上的掌印,口中冷声道,「王妃出身高门,却跟老奴识得的大家闺秀大相径庭,想必是陈府的家教与众不同。」
萧思睿径直搂住方妙彤,语声柔和,「一眼看不住就乱跑,怎么生这么大气?」
秋墨瞥一眼萧思睿,又挥手给了那婢女重重的一巴掌。
萧思睿恼怒,「我让你住手你没听见么?!」
方妙彤眸中水雾微起,「王爷事务繁忙,臣妾自己闷着无趣,便来寻思若说说话,谁知她这婢女疯了一般的欺辱玲儿,臣妾要思若劝解两句,可她出言不逊……臣妾一时气急才……」
萧思睿伸手替她擦去泪痕,随口吩咐,「来人,把这惹王妃生气的奴才杖毙。」
「慢着!」方嬷嬷冷声,「王爷说谁是奴才?要杖毙谁?」
萧思睿黑着脸没有应声。
方嬷嬷接着道,「王妃把话说清楚了,白侧妃如何出言不逊了?这思勤王府内院一向是老婆子在管,白侧妃这婢女无礼,老奴自会惩戒,但方才王妃动手打白侧妃,此举不合规矩。即便是寻常富户家中,略贤惠些的正室也不会如此,更何况我们这王府,更何况侧妃之位并非寻常妾侍,王妃今日之举不妥,须得给白侧妃赔个不是。」
方妙彤以退为进,不跟她正面冲突,只在萧思睿怀中娇啼示弱。
萧思睿柔声抚慰,烦躁的指着秋墨,「把她杖毙!」
方嬷嬷冷声再次折他掩面颜面,「内院小事,不劳王爷惩戒,老奴须劝王爷一句,娶妻娶贤,尤其是这正室……」
我和秋墨傻眼的看着方嬷嬷长篇大论明里暗里讽刺方妙彤无礼无德,再看着萧思睿脸色阵青阵白,最终忍无可忍的怒吼,「够了!妙彤是本王的正妻,岂能容你这般……」
方嬷嬷忽然一改方才有理有据的端肃模样,直接跟萧思睿对着吼,「好啊,王爷这是说老奴卑贱,不配在王妃面前说话是吗?!」
这老太太变脸跟变天一样,那一副村妇骂不孝子的悲苦招之即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一副寻死模样,「老奴给王妃赔罪!也不用王爷处置我,我自行了断免王爷嫌弃!」
方妙彤气的俏脸涨红,连哭都忘了,萧思睿恼的脸色青黑,但却只得先松开怀中的方妙彤,俯身扶方嬷嬷,「本王不是那意思……」
方嬷嬷双手扶着他双臂,但却死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只嚎啕大哭,「老奴卑贱,但自打王爷出生老奴就盼着王爷能好好的啊,好容易盼到王爷大了些了,又是三病五灾的,老奴就抱着王爷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啊……」
满院子的人都傻了,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不肯起身,又不松开萧思睿,所以萧思睿就只能这么一直弯着腰听她挟恩哭诉,反倒是像对她低头一般。
方妙彤气得浑身发颤,「放肆,放肆!」
李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她拉扯着萧思睿起身,转头看了看后院水井的方位,大哭道,「老奴冲撞了王妃,王爷容不下老奴,老奴这就去见旧主!」
她说着就往水井位置跑,我一把拉住方才偷摸凑过来看热闹,此刻又着急救人的秋墨,什么脑子,就方嬷嬷这架势,除了萧思睿,谁拦谁死。
萧思睿没等那几个跟秋墨一样没脑子的仆婢去拦就纵身过去,难得的没动怒,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嬷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
我跟秋墨对视一眼,大意了啊,知道这老太太在府里横,不知道她这么横啊……
这出闹剧活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收场,别说惩治秋墨了,萧思睿和方妙彤这王府的二位主子最终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的这个鸡飞狗跳的院子。
我刚想凑过去拍马屁,李嬷嬷就利落的抹了脸上的泪,伸手拉着秋墨往房中去。
我怕秋墨吃亏,但又不大敢惹这大发神威的老太太,就偷摸躲在房外听秋墨挨骂,我觉得只要李嬷嬷不动手,我就不用进去救人。
李老太太中气十足的骂秋墨,「你别觉得我没瞧见,方才若不是白侧妃拉住你,你要干什么?!!你再如何不满,王妃也是王妃!你一个婢女要打王妃?!!」
秋墨硬气顶嘴,「她打小姐!我就要……」
「王妃动手的时候你怎么不拦?!」
「我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我打不死她!」
「你为什么没看见?因为你忙着打王妃的婢女!我教了你多少次做事分轻重!若不是你,王妃会被打么?她躲不开么?!」
秋墨的声音明显有些懵,「什么?」
「王爷进来的时候你正撒气撒得痛快呢吧?你觉得当时那情形,王爷会怎么处置你?!若非白侧妃没躲开王妃那一巴掌,你今儿能这么毫发无伤的过关么?!」
「小姐,小姐是怕王爷处置我,故意挨了王妃一巴掌?」
李嬷嬷拍桌子,「你说呢?!两位主子起冲突,谁还顾得上你这个奴婢?!如此蠢钝,又这般闯祸,简直该打!」
秋墨不怕死的接着搓火,「方妙彤打小姐,王爷连个屁都没放!我要……」
啪的一声,我心知不妙,紧着窜过去防着秋墨这二愣子还手。
李嬷嬷指着秋墨的鼻尖,「以后再让我从你口中听见王妃名讳,我就令人掌你的嘴!」她转头看我,「白侧妃有事吩咐?」
我立刻认怂摇头,「没有。」
李嬷嬷哼秋墨一声,转头对我福了一礼,「老奴告退。」
我心惊胆颤的等着这个比主子还主子的老奴出了房门才急步过去瞧秋墨,「疼不疼?哎呀,吓死我了,幸好你没还手啊。」
秋墨捏我下巴,「小姐你脸肿了,方……」她顿了顿,「我饶不了那个小贱人!」
我看着她硬把方妙彤三个字憋回去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哈哈,你怕方嬷嬷?!哈哈哈哈。」
秋墨气恼,「你不也怕她么?!刚才还假装端架子,明明就是怕错了什么规矩被她说!」
我跟秋墨闹够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并肩躺在软塌上,秋墨忽然道,「小姐,你说方嬷嬷为什么忽然来我们院子住?」
「嗯?」
「她是王爷的乳母,之前咱们还那么气她,如今柱国公失势,她该像别人一样来踩我们才对,怎么会这么帮我们?」
「呦,秋墨姑娘分得清好歹啊?」
「哼!要不是看在她帮我们的份上,」她揉自己胖鼓鼓的脸蛋,「我肯定还手!」
「不许欺负老太太!」我替她揉脸,「你可别胡来啊。」
秋墨翻身瞧我,「小姐,你说方嬷嬷是王爷的人吧?」
「嗯。」
「王爷那么喜欢方妙彤,方嬷嬷怎么不帮她,反而帮我们?」
「这你就不懂了,」我一副了然模样解释给秋墨听,「方嬷嬷觉得萧思睿是她养大的,那就跟她儿子一样,所以萧思睿越喜欢谁她就越讨厌谁,因为她会觉得那女人把她儿子抢走了。」
秋墨傻傻的,「啊?还会这样啊?」
「当然会。」戏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秋墨眼睛一亮,「王爷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你,所以方嬷嬷就会帮我们,对不对?」
我笑了笑,「对。」
秋墨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王爷其实……」
「我爹的护膝做好了么?」
「没有,我手都扎了好几百个孔,小姐你又不帮忙,就只会催我。」
「我又不会做。」
「我也是现学的!」
「你学的快。」我想了想,「最近萧思睿用得着方府,所以方妙彤有恃无恐,方嬷嬷的话你要多听,」我看她一眼,「最近出府买点心什么的也要小心。」
「小姐放心,我误不了正事。」秋墨拍胸脯得意道,「就我如今这轻功,方府找的那些三流货色根本跟不住我。」
「萧思睿的人还是要多防备,不过你今儿这么闹一出,估计他彻底当你是个二愣子了,你以后在萧思睿面前收着点轻功。」
「我收着呢!你没看见我今儿一瞧见王爷来就没露身手么?」
我翻了个白眼,「方嬷嬷教的规矩你都好好学,她要是打你我可没辙。」
7.
我跟秋墨正说方嬷嬷坏话的时候,萧思睿忽然闹鬼一样冒了出来。
我和秋墨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瞬就都看他。
萧思睿直接指秋墨,「出去!」
秋墨瞪他,「不!你来干什么?」
方嬷嬷进来,「你懂不懂规矩?王爷跟侧妃说话,不用你在屋里伺候!跟我出来!」
秋墨明显有些怵老太太,但却死撑着不肯出去,我看一眼萧思睿的脸色,将秋墨推下软塌。
萧思睿等他们都出去才走近我,「我下午……」
他伸手要摸我的脸,我微微往后一躲,他后半节话就卡了一瞬,口气就有些恼火似的发冲,「你为什么不躲?!」
我看着他,微微蹙眉,这是来找茬的?方妙彤今儿又没有吃亏,莫名其妙。
萧思睿看着我的表情更恼,「你觉得我来得莫名其妙?」
「…….」这就是自幼相识的坏处,在想什么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萧思睿看着我的表情更加恼火,「你这儿我不能来了是么?你是我的侧妃!我不能来么?!」
「…….王妃今日那般动怒,王爷此刻来我这儿,是不是不妥?」
「你……你这个妒妇!」
我噎了噎,「王爷,我劝你去找王妃,你说我是个妒妇?」
「……」萧思睿一脸火气又说不出个道理,半晌憋出一句,「我不会真的杀秋墨,你下次不用在她面前低头。」
我愣了一瞬,「什么?」
萧思睿顿了顿,有些急,「装听不懂么?!」
我反应过来,「你说方……王妃么?」我笑了笑,「王爷说笑了,王妃是主子,本就可以管教……」
「你有完没完?!」萧思睿忽然恼极,「我……」
他跟个大炮仗一样炸了一下忽然熄火,我看着他急怒的神色觉得这人八成是斗不过二皇子弄出了个神志失常。
我看萧思睿,萧思睿也看我。
俩人都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对方半晌,萧思睿就莫名开始了一脸被我气了个半死的模样,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替方妙彤出气么?」
萧思睿僵在原地,我疑惑的看着这个明显因为有进气没出气把自己弄的满脸紫涨的思勤王。
方嬷嬷在他憋死之前开门进来,秋墨立刻窜过来挡在我和萧思睿中间,方嬷嬷没等萧思睿爆炸就上来将他拽了出去。
不过这老太太嗓门太大,而且这自称老奴的老太太委实是不太懂得如何做奴才…….
方嬷嬷压着嗓门,「你吼什么吼?!事到如今你还敢吼?!你也看看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她……」
「早告诉你别仗着人家姑娘喜欢你就肆无忌惮!就你折腾那些事儿没人看得明白!你别觉得人家姑娘能看上你就必定死心塌地的跟你一辈子!我就换过男人!还不止一个!这男人就是越换越好的!」
萧思睿恼声,「嬷嬷!」
「吼什么吼?!你外头那些事儿我不明白,但这后院的事儿你也是半点儿不通!你就会在这儿一厢情愿的折腾!你也看看你现在折腾出来个什么?!我告诉你,你那王妃今儿算是恨上了我,她要是再来,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萧思睿烦躁,「她不会再来了!」
「怎么不会?!这女人之间的事儿你真是一窍不通!你……」
方嬷嬷后面的话说得极小声,我和秋墨支棱着耳朵都没能听见,但萧思睿再进来脸色就没那么黑了。
秋墨被方嬷嬷拉走,萧思睿欲言又止,看我的眼神也莫名复杂,弄的我越发觉得他就跟个刺猬一样碍眼。
我看出他想碰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略亲近我一些,我就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萧思睿察觉我的反应之后也僵在那里,我没有推开他,但他缓缓松开我,沉默半晌,只说了个等我便走了。
我立刻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沮丧,完了,我还想以后能色诱他呢,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
我琢磨了半盏茶功夫,觉得应该是太久没见他才会这样,估计下次就好了。
所以方嬷嬷拉着我问的时候我也这么跟她说,结果从那天开始,萧思睿隔三差五就半夜跑进来,有两次差点儿被秋墨给砍了。
这样一来,我那生人勿近的毛病被他这么半夜闹鬼一样折腾得更严重了,萧思睿折戟两次之后就不再强求,但他来得更频繁了,每次来了也不碰我,就只是挨着我睡。
我起初都有些疑心他要暗杀我,所以压根儿睡不着,但他连着来了好几日我就撑不住了,一觉睡醒之后都没反应过来他不见了。
后来习惯了我就觉得萧思睿有些可笑,每天这么翻墙偷摸进来,偷腥一样,逛勾栏之地都比这痛快吧?
这话我说过一次,萧思睿一副要被我气吐血的神色,我略躲了躲他就暴躁得像炸毛的狮子,那晚他有些失控,动作粗鲁到近乎是用强,结果被同样失控的我一脚踹了出去。
我踹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我发现我是真的,极其排斥他碰我。
萧思睿那晚离开的时候委实有些像被泼辣媳妇儿半夜踹下床的窝囊汉子,我琢磨着这么丢脸他必定不能善罢甘休,所以做了诸多防备他报复的准备。结果次日晚间他顶着青紫的熊猫眼冒出来时,反倒是一副掩耳盗铃不记得昨晚之事的模样。
我在软塌上小心防备到丑时,才确认这货真就是来抢我被子睡觉的。寅时他走的时候我顶着个通宵未睡的黑眼圈看他,「你喜欢我这软塌是不是?我让人送到王妃那里去行不行?」
萧思睿整理衣饰的动作僵住一瞬,然后就好像跟他的衣服有仇一般,摔摔打打的颇得那日李嬷嬷撒泼时的神韵。
我见他不搭理我,便循循善诱,「这软塌舒服是因为我让秋墨在上面多加了几层竹编,你书房不是也有软塌么?还有后院小花厅,李嬷嬷那暮晨园最近景致很好,那里好像也有你小憩的软塌,我让秋墨把所有软塌都给你加上竹编,被子帷幔也全给你换上跟我这儿一样的,这样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怎么样?」
萧思睿一把扔开衣服走过来,我立刻戒备,「干什么?又打架么?」
萧思睿的神色在半昏半暗的月色下看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气恼,好像是窝火,但总归不是对着方妙彤的温情脉脉。
我见他半日不说话,只好又道,「我不想跟你打架,你这么天天半夜过来王妃迟早要来找麻烦,你只说你到底看上我这儿什么东西了,不管什么我都给你送到王妃那里去。」
萧思睿忍无可忍似的压着声音,「我没碰你!我来又不妨碍你!」
「你耽误我睡觉,你在我旁边我睡不着,」我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我都两天两夜没睡了,上次中毒受伤,太医嘱咐了要好好修养,你这么折腾下去我就要夭折了。」
萧思睿难得的没有纠正我夭折二字的用法不对,只看着我定定的道,「我在你旁边,你就睡不着?为什么?!」
我委实困倦,打着哈欠说话就不太过脑子,「我怕你半夜杀我。」
萧思睿气结,「我要杀你用得着自己半夜跑过来么?!」
「不用,但是你半夜跑过来很可能是因为王妃跟你抱怨了什么过来替她出气的,如果你一时失手,秋墨就得花月钱给我买棺材了。」
萧思睿怔了半晌,一只手拿着穿了一半的外袍走到软塌边,我只得打叠精神应对他,萧思睿看我警惕便不再试图坐下,只耷拉着半截衣服站在那儿低声,「思若,以前……我以前跟你斗嘴斗习惯了,但是我其实并没有对你……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但是有些事……你等我以后跟你解释,好么?」
我困乏的脑子都有些不转了,只想让他赶紧走,就撑着眼皮嗯了一声,「那你以后能不来了么?」
萧思睿僵住,半晌才道,「你现在就这么不喜欢我来?」
我心道你大爷的我何止不喜欢你来,我就差求神拜佛让你断个胳膊折条腿,消停修养三四个月,好让我能睡几天好觉了。
萧思睿微恼的声音有些小孩子闹脾气的不安,「你以前很喜欢我来找你!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
我忍不住想翻他白眼,以前我还想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以前我还想为了你把清誉性命都扔到脑后呢,以前个鬼……
萧思睿跟我赌气似的耗着不走,我看着外面的渐亮的天光提醒他,「王爷,你再不回去,王妃就会发现你不见了吧?」
萧思睿看我,「府里有方府的人,宫中也有,我以前只想着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破绽,所以你跟方妙彤冲突,我会有意……我想过事后要跟你解释清楚,但前两年你年纪太小,性子又急,我怕你露出破绽,日后会被我牵连……」
我歪头眯眼看着萧思睿,「你是怕我被你牵连,还是怕我露出破绽牵连你?」
萧思睿一噎,「思若,如今你也猜到了我要做什么,夺嫡之事凶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
我打了个哈欠,「你现在有多大赢面?」
萧思睿顿了顿,「此事你不要插手,无论胜负,我都会护你周全。」
我点头,「多谢王爷,那王爷最近能先不来我这儿么?」
萧思睿看我半晌,「好。」
8.
萧思睿很守信,此后两个月都没再出现。
他不来之后,我和秋墨就时常窝在软塌上比较谁的护膝做的比较好,笑闹之间很是快活。
我爹给我的书信最近越发频繁,但这些书信都是随着他给京中旧部的密信一起来的,也就是说,白老头儿要开始作妖了。
许是我自幼顽皮的过了些,到如今白老头儿都拿我当小孩子哄,给我的书信上全都是些逗我开心的话,他真正要做的事昭然若揭,但对我就是绝口不提。
最近的这几封书信看得我很是生气,所以我都没有给他回信。
秋墨看我心情不好,立刻认为我是因方妙彤有孕所致,所以这几天明里暗里都在骂萧思睿和方妙彤。
我最初得知方妙彤有孕的确愣了愣,因为萧思睿那晚刚暗示过他只是利用方妙彤,方妙彤就有了他的孩子。
但要说我有多伤心,那倒是也没有,因为现在京城局势仍然是一团乱麻,我没闲工夫去伤心这破事儿。我以前觉得我很了解萧思睿,可成亲之后我才知道我对这位思勤王一无所知,他的武功,他的城府,他对我的心思,我都无法判定。
但这些都无妨,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他娶方妙彤,这于我是背叛,我绝不原谅背叛。
若我在他背叛的那一刻足够强大,他和方妙彤未必能活到今天,现如今输赢未定,我做任何事也不过都是为着更大的赢面。
白老头儿和他的旧部频频联络,可方府的势力却无暇应对,这是因为萧思睿这颗铺路石生出了方相意料之外的尖刺,脱离了方府的控制。
萧思睿的势力大到让我吃惊,京畿九门明明都是方府的人,但三两个月功夫就被他偷梁换柱一般装上了他自己的钉子,而方相在朝中竟也动不得他。
宫中更是蹊跷,萧思睿原本只是皇后养子,太子附庸,如今一朝得势竟能让皇后赌上母族支持他,若说没有事先筹谋,那真是鬼都不信。
这些事虽然惊心,但并不会让我发烦,真正惹我生气的是白老头儿,他给我的书信上提及的一些我们父女之间的琐碎小事原本很是温馨,但是萧思睿最近派人往我这里送的东西证明白老头儿告诉了他一些我的喜好。
白老头儿在帮萧思睿哄我,这件事让我很是窝火。
但我更窝火的是,这两个人私下有联络,那么很多事就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比如白老头儿半年前莫名其妙被下狱问罪,流放岭南。
比如萧思睿娶方妙彤的那道圣旨。
再比如,太子的猝然薨逝。
我不得不调整对策,将原本在夺嫡乱局之中挑动几方势力的手段悉数收敛,待局势再明晰些再做打算。
青衣阁不涉朝局,但诸多消息十分灵通,再加上我的暗卫和白府在京中多年的根基,我原本可以放手一搏,即便不能让这天下就此易主,也总好过让白老头儿孤身一人死在岭南。
如今这番安排生生吞了回去,我很是气闷。
我许久不给白老头儿回信之后,就收到了哥哥的书信,篇幅很长,但总得来说就一句话,让我懂事些,不要闹脾气耍性子,乖乖待在萧思睿后院混吃等死就好。
这就是忠臣孝子的模样,我看着哥哥的书信忽然觉得自己前几年那般羡慕他能上战场杀敌简直可笑,他这将军做的,想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烧掉书信,笑着问秋墨,「你说,萧思睿会是个好皇帝么?」
秋墨吃着块点心,心不在焉,「那谁知道,管他是不是呢,跟咱们都没什么关系。」
我笑着去抢她的点心,「说的真对!」
秋墨反应过来,喷着点心渣道,「小姐,你要干什么?」
我咬着块点心仰面躺在软塌上,「你猜。」
秋墨端着点心碟子过来盘腿坐在我身侧,「你上次是不是说柱国公很可能是支持王爷登基的?」
我也喷着点心渣应声,「是啊。」
秋墨想了想,「那如果王爷登基的话,小姐你能做皇后么?」
「方妙彤有孕了,皇后应该是她的。」我忽然坐起来,「哎,我也可以有孕啊。」
秋墨只顾吃点心,「你怎么会有孕,太医说你以后都不会……」她忽然意识到说露了嘴,自己把自己吓得脸色都变了。
我怔了怔,忙拿茶水安抚把自己吓到噎住的秋墨,「哎哎哎,不就是不能有孕了么?你至于么,快喝水。」
秋墨缓过呛咳,小心翼翼的看我,「小姐你没事么?」
我挑眉,「没有孩子怎么了?难不成你现在还指望我替萧思睿生个孩子出来么?」
秋墨小声,「上次那个孩子没有了,你明明很难过……」
「上次是上次,」我皱眉,「白老头儿这王八蛋害得我缩手缩脚不得痛快,但是大的玩儿不了,我可以玩儿一把小的啊。我好歹学了那么多后院手段,不用用岂不是可惜了,我得让萧思睿觉得我有了他的孩子。」
秋墨怔了怔,疑惑的看我,「小姐你是不是还是放不下王爷?」
我想了想,「前几个月还时常想起来以前他对我好的那些事,后来烦他天天半夜来闹鬼,最近你又总拿外头那一堆消息来闹我,我好久没想过他了。」
「那你还要给他生孩子?」
我没好气的瞥秋墨一眼,「太医是说我绝对不可能有孩子,还是很难再有?」
「太医肯定是说很难再有,但那意思不就是……」
「只要他说死就成,」我想了想,「你明儿去外头弄点儿那种迷情的药,如果不知道去哪儿弄,就去青楼,红袖阁肯定有。」
秋墨傻眼的看我,「你要给王爷下药?!」
「你问清楚再买,就要那种红袖阁姑娘糊弄冤大头的那种,就是客人第二天一早醒了根本不记得前一晚发生了什么的那种。」
秋墨脑子一般,但很勤快,半天儿功夫就弄了来。
我瞥着远处院墙处的王府暗卫,让秋墨弄了几大坛酒放在紫藤花树下,我跟秋墨喝了两大坛的时候,萧思睿就冒出来了。
秋墨醉的不醒人事,我也醉的眼神都有些迷离,借酒撒痴强灌了萧思睿一杯,我抱着大半坛酒任由他将我抱进了房中。
萧思睿酒量远不如我,只喝了半坛就有些醉,当然,秋墨的药或许也起了些作用。
他醉倒在软塌上之后我立刻将他压着我的手臂推开,真是见鬼了,从前怎么看怎么喜欢的一张脸,现如今变化也不大,但就是一看见就厌烦的想离他八丈远。
后面的局的好做许多,不过是按照萧思睿的习惯在我脖颈锁骨上弄出些红印,次日等他醒时我再装睡也就是了。
萧思睿走后我立刻让秋墨备水沐浴,这位思勤王真是没什么品位,走前还要占些便宜。
三个月后,我就开始有些后悔做了这个局,因为我没料到萧思睿和二皇子的夺嫡之争这么磨叽,这都拖到现如今了还不动手。李嬷嬷每日逼着我吃这个吃那个,一片慈爱之心弄的我很有负罪感,这些都在其次,最主要是她发现我现在还在练剑之后就开始整日看着我,简直比牢头儿还尽职。
我正长吁短叹之时,白老头儿的一封密信没有通过萧思睿的手直接送到我手中。
这次很简短,只一句话,三日内,勿进宫,若思勤王强迫,将此物给他。
信中有半枚虎符,那是调动城北大营的信物。
城北大营并非白府私兵,但若无虎符,只怕有半数兵油子会拿新任主将的军令当如厕纸。
白老头儿交出城北大营的控制权,换萧思睿不拿我的性命冒险去平方府的疑心。
我轻轻笑了笑,白老头儿这个爹当的,从来都当我是小孩子。
半个时辰后,曲威现身对我躬身一礼,「白侧妃,今日宫宴,王爷派属下请白侧妃前往。」
我一笑,「宫宴王爷不是应该与王妃一道前往么?怎么来叫我?」
「王妃的确是要去的,」曲威没敢抬头看我,「王爷只是派我来问问白侧妃是否愿意去,王爷说白侧妃若身子不适,在府中休养亦可,他自会跟皇上皇后替白侧妃告病。」
我一笑,「王爷既派你来请,那我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曲威似是有些急,「白侧妃,秋墨性子莽撞,武功又差,就别带进宫了吧。」
秋墨大怒,「你说什么?!」
我拦住秋墨动手,对曲威笑道,「我要是非得带着她,你要如何?」
曲威顿了顿,低头道,「属下去安排车马送二位入宫。」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口气,转头看秋墨,「他对你当真有几分用心,但最多也就到这儿了。若今日宫中他拼死护你,此人倒也算可托。」
秋墨冷哼一声,「用不着,我自己能护自己,我还能护住小姐。」
我心道就你那点儿功夫,带你进宫我还得护着你。
9.
宫变这码事只要经过一次就没什么新鲜了,路子都一样,只不过这次方相已无退路,势必要破釜沉舟了。
方府多年沉积的势力尽出,拼死一搏,尽显惨烈。
金銮殿上因服用丹药过量而神思昏聩的皇帝忽然眼神锐利得如同进行最后一次捕食得苍老鹰隼,而他身旁的皇后对这一变化神色清淡,显然早已知情。
方府的人还是攻进了金銮殿,但情形却远不如上一次惊险,因为这一次他们能攻进来,是因为做局之人想让他们攻进来。
帝后可以为饵,那么想必遗诏早已立下了。
二皇子困在殿中对皇帝持剑相向,那皇帝心中的继位之君昭然若揭。
我被皇后拉在身边护着,她和皇帝的缩在自然仍是侍卫层层围护之处。
方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开始举剑来杀皇帝,可见方府已然出尽了底牌。
方相爷搬弄权术是把好手,但用兵委实弱了些,他想将皇帝的人围困一处包个饺子,却不考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做这个饺子皮。
萧思睿的人手虽不够多,但却都是些难缠的高手,再加上及时赶到的城北大营,萧思睿才是那个可以做饺子皮的人。
战况激烈,但城北大营的人出现后,萧思睿已然开始有余力分心四处搜寻方妙彤的所在。
我不时挥剑替皇后挡开飞过来的刀剑,但皇后很不配合,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随时能要她性命的刀剑。
皇帝察觉她的异常,拉着她急道,「皇后!你要去哪儿?!」
皇后看了看他,笑意中尽显苍老疲惫,「皇上说臣妾只要撑到今日就好了,臣妾可以去陪珏儿了。」
我微微分神,皇帝自己出手替皇后挡开飞过来的半片残刀,「说什么傻话!你还有思睿,还有思若,对不对?」
我能听见皇后的声音有些失常的尖锐,「皇上!快救珏儿!他们要杀珏儿!你快救他!他就在那儿,那么多血,珏儿受伤了!快救他呀皇上!他是你的嫡子,他是太子啊!」
我将几枚传信烟花击出殿门,随即返回皇后身边。
皇后立刻拉着我哭叫,「思若,你快救珏儿!有人要杀他!不要让他们杀珏儿!」
皇上满眸沉痛的握住皇后的肩膀,「皇后!你清醒些,珏儿的病本就活不过这个冬日,你知道他是……」
皇后猛然推开皇帝,僵在那里半日,面上缓缓浮现一个凄楚的笑,「是啊,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你们父子设下的局,我知道珏儿是自己愿意给思睿铺路的,他和二皇子之间宿怨积重,他是死也不肯让二皇子登基的。珏儿的病就是被方府害的,他当然要铲除方府。」
皇帝沉声道,「方府树大根深,已经动摇社稷,珏儿是为了家国安稳而薨的。」
我握着皇后已然瘦如枯骨的手默然无语。
果然如此。
大半年前的宫变是方府猝然发动的,皇帝看似措手不及,实则早有预料。
方相当时动手是因为太子即位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要保二皇子登基,要么杀了皇帝一步登天,要么杀了太子以绝后患。
皇帝当时忌惮方府权势,所以牺牲掉太子,换来方相自作聪明的将谋逆之罪栽赃给白府,还为了消除皇帝的疑心搭上了掌上明珠方妙彤。
方相最失策的就是小瞧了萧思睿,不过这也难怪,思勤王这段位,就快不输他爹了。
这些年韬光养晦分毫不露,我若是方妙彤,午夜梦回也能吓得寒毛直竖。
大半年功夫,方相尽尝引狼入室的苦楚,原本树大根深的方党被萧思睿一步步瓦解,一点点拆碎,最终被逼到末路,还未必能留个全尸。
我就是好奇萧思睿把方府灭成这样他日后该怎么面对方妙彤和她腹中的孩子,这好奇引得我几乎都不太想杀方妙彤了。
我正琢磨这事儿,就看见身娇肉贵的二皇子忽然扔下长剑扑向一名宫女,这拙劣的饿虎扑食在满殿的刀光剑影中十分扎眼,所以好几个人看出了那个被二皇子扑倒的宫女样貌出众,那是,方妙彤。
我看着急切查看方妙彤是否安好的二皇子傻眼,这动作全不避讳男女之防……而且这上来就查看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
我震惊之余委实有些疑惑,方妙彤好歹也是思勤王妃,身边一堆人跟着,红杏出墙的这般容易?
萧思睿那些暗卫盯我盯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方妙彤身边的暗卫必定比我只多不少,她偷情这种事儿萧思睿能不知道?!再说这可不只是偷情,这孩子都有了……
说实话,我今日定要入宫一是担心白老头儿,二就是要杀方妙彤。
大半年前若非她一脚踢在我小腹上,我不会重伤昏迷,更不会眼看着白老头儿被下狱问罪。
涉及皇族权位之争,我知道自己多半做不了什么,但我不喜欢被所有人以保护为名当成个傻子,我更不喜欢一睁眼就听见我所爱之人娶了别人,我最不喜欢听见有人告诉我,我的孩子,死了。
萧思睿是白老头儿扶保的新君,我不能杀他,但方妙彤,我从未想过放过她。
不过我看着二皇子拉着方妙彤往我们这边逃时就越发不想杀方妙彤了,因为萧思睿也在往这边看,我忽然想让他也体会一下所爱之人爱上了别人的感觉。
所以我任由二皇子哭求了皇帝躲在我们这里,我丝毫没有要去动方妙彤的打算,因为我委实想看看萧思睿知道他头顶冒绿光的表情。
萧思睿脸色铁青的纵身过来,一直捂着肚子低声饮泣的方妙彤一瞧见他来,立刻微微挣脱了二皇子的怀抱。
我饶有兴致的看着方妙彤,你这么挣巴两下就是贞洁烈女了?你这一身宫女装扮,明显就是事先知道宫中要出事打算开溜,没溜出去说明你是从你爹那儿得到的滞后消息,八成跑到外门又被萧思睿的人给堵回来了。
萧思睿并未看方妙彤,只黑着脸对我道,「你怎么进宫了?」
我笑道,「不是王爷让我来么?」
萧思睿脸色微沉,只招了几名身手绝佳的暗卫护我,不再开口。
眼见方府的败局已定,殿外的喊杀之声却蓦然又起,我和萧思睿对视一眼,是方府在京畿九门的兵马,看来萧思睿的人没能将他们尽数弹压。
二皇子晦暗的眼神猝然一亮,极快的瞥了一眼被砍伤倒地的方相。
低泣的方妙彤也不再排斥二皇子的碰触,那细微的反应看的我啧啧称叹,谁赢跟谁,方小姐聪慧啊。
皇帝神色凝重,缓缓起身,萧思睿手中长剑蓦然亘在二皇子脖颈上,但此刻二皇子再如何哭叫哀求也不能换得皇帝的舐犊之情了。
我一笑,若方相败局已定,皇帝尚可看在父子亲缘上留二皇子一命,但此刻局势翻转,若当真败在方相手上,皇帝绝不会留下二皇子给方府做这个傀儡皇帝。
方妙彤蜷缩成一团哭泣不止,美人娇啼,当真是我见犹怜。
我蹲下瞧她,用手指从她小腹上划了道弧线,「王妃,既到此处,既到此时,咱们俩的那笔账也该清一清了吧?」
方妙彤惊惧至极的颤栗哀泣,一副无辜孱弱的姿态引得二皇子怒吼,「你别碰妙彤!」
我挑衅,「我们思勤王府内院争斗,关二皇子何事?」
二皇子冲萧思睿怒吼,「白思若要对妙彤不利,你还不拦她?!你瞎了么?!」
萧思睿手中长剑一压,二皇子立刻不嚎了。
我微微挑眉,看萧思睿这意思,估计是知道自己头顶冒绿光了。
皇后忽然挣脱皇帝的手紧着跑了两步,我急忙上前拉住她,方妙彤猝然出手将匕首刺入我小腹,萧思睿急扑过来,刚好将我拧身踢向方妙彤的起势给逼退了。
要说这方小姐真是百年修炼的老绿茶树上开出的一朵千年白莲花,她捅完我就哭着扔开匕首后退两步,一副受惊乳羊模样,好像我被捅这件事吓到了她。
一名杀红了眼的方府兵士刚好在此时砍向方妙彤,二皇子大吼一声,那兵士转冲他砍去,二皇子转身便逃,他边逃边嚎叫方妙彤的名字,终于成功的又吸引了一个方府兵士来砍方妙彤。
方妙彤会几招功夫,但也就会那么几招,所以她的惊惧尖叫是真的,她的确躲不开也打不过。
方府兵士很快被斩杀,我将萧思睿略推开些,笑道,「真难得,这么多年,王爷头一次不理会方小姐,先来救我。」
萧思睿急切的查看我的肚子,发现那大片血迹跟我的谈笑自若十分脱离就有些惊怔,我挑眉一笑,「假孕,就为着诱王妃上钩害我,」我脱去宽大的外袍,将身上的防护和血包丢开,「我本来打算演个小产的,可惜王爷过来的太快,穿帮了。」
我心道要不是你扑过来碍事,方妙彤这会儿就丧子了,所以你还是帮了你的方美人儿。
萧思睿惊怔,「你并未有孕?!」
「自然没有,」我笑了笑,「太医不是都说了么,我日后再难有孕了。」
萧思睿一僵,「你,你怎么会知道?」
殿外厮杀声大起,萧思睿转头,声音微惊,「这么快?」
我笑了笑,「我从青衣阁买了些日间传信的烟花,白老头儿只要不傻,就知道先往我们这处宫殿赶。」
萧思睿微微有些吃惊的看我,「你知道岳丈要来?他跟你说了?」
「没有,」我转头看了看柔声安慰皇后的皇帝,「但到此刻还猜不出我爹是配合皇上和王爷做了一出苦肉计,那我真是白活了这十几年。」
萧思睿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柱国公在岭南并未受苦,你……」
我打断他,「我知道,」我看着一片血光的金銮殿,「王爷此刻是否应该先将这一团乱麻捋顺了?」
萧思睿深深看我一眼,持剑转身欲走,方妙彤忽然扑上去拉住他哭道,「王爷!王爷救我!思若会杀了我的!」
萧思睿厌弃的掰她拉住自己的手,「你不是也要杀她么?」
方妙彤死活不肯松开,哭得梨花带雨,「不是!我没有!我没要杀她!我只是,我只是怕王爷因一时愧疚就封她的孩子为太子,王爷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我腹中胎儿才是未来的太子!王爷你说过的,我是一时糊涂,我可以给思若赔罪,但是王爷要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我挑眉一笑,假孕一事是我一时兴起,要的就是现如今这种效果。
若萧思睿登基为帝,依着方妙彤的性子,她生下皇子之前,是绝不会容忍我生下皇子的,所以今日这乱局之中我赌她会冒险再次杀我的孩子,原本打算她动手之时我便将她上次踹我那一脚原样还给她,不料萧思睿动作太快,反倒妨碍了我。
但这也无妨,这出戏越发精彩了。
萧思睿今日的胜局已定,他此刻才是撕开伪装之后真实的样子,我很好奇这个让我爱了十几年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即便掺杂利用,他也爱了方妙彤那么多年,以他的城府和实力,但凡上点儿心都不会在娶到方妙彤之后还让她红杏出墙吧?
二皇子对方妙彤那般关切,瞎子都能看出来方妙彤肚子里那孩子不一定是萧思睿的,可萧思睿竟能淡然处之。心爱的女子怀了自己亲哥哥的孩子,这事儿就算不抓狂暴怒,总也得有点儿惊讶不甘吧?就这么板着脸就过去了?
就算孩子是萧思睿的,可方妙彤跟二皇子明显不清白,就萧思睿那嫉妒成性的脾气,他能忍得下?
方妙彤还在哀声哭诉,萧思睿一把甩开她,力道之大似乎全然没有考虑她如今还怀着他的孩子。
萧思睿一走,方妙彤立刻就顾不上哭了,她满眼恐惧恨怨的看着我,我挑眉,「我改主意了,放心,这会儿不杀你,不过,」我上前抽了她两巴掌,「这些小帐你倒是可以先还一下。」
方妙彤嫩白的小脸上立刻浮肿,方才趁乱又逃回在方府之人围护中二皇子高声吼叫,「妙彤!妙彤!」
我懒得理会这个废物点心,也不再搭理方妙彤,皇后娘娘情形不好,她一直没能站起身,我蹲身瞧她,「娘娘。」
皇后的神智此刻似乎恢复了些,她缓缓伸手抚了抚我的长发,干涸的眼神中勉强流露出个笑意,「思若,你是个好孩子,是本宫对不住你,本宫不止没能护住珏儿,也没能护好你。」
皇帝显然已劝慰多时,此刻有些急切,「皇后,朕已经跟你解释了这么多,朕的苦衷你都清楚,你为何就不肯体谅?」
皇后淡淡道,「臣妾知道皇上的苦衷,所以臣妾一直体谅到了今日,但是皇上,臣妾累了,体谅不动了。请皇上准臣妾所请,让臣妾在青墓庵出家吧。」
皇帝见她神色决绝,一时无言。
我未曾开口劝解,只沉默的握着皇后枯瘦的手。
10
不过半个时辰,殿外殿内的方府残兵就被清得差不多了。
皇帝担忧皇后,急召了太医进了内殿诊治。
白老头儿看见我在殿内立刻黑脸,我笑嘻嘻的过去哄了半日才略好些。
白老头儿念叨,「你既然都有孕四个月了,怎么能……哎,你……」
我嘿嘿一笑,「假孕,就为了除掉方妙彤。」
白老头儿怔了一瞬,小眼睛极快的四处打量一圈,压着声音道,「假孕你还敢嚷嚷?!思勤王知道么?」
他正要跟我串供,萧思睿就走了过来,「岳丈可有受伤?」
白老头儿笑道,「无妨,」他看一眼萧思睿见血的左臂,「思勤王受伤了,让思若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萧思睿看我一眼,我一笑,「我手重,王爷让王妃处理吧。」
白老头儿见萧思睿不吱声的走向太医,忍不住瞪我,「你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这节骨眼上你跟他闹脾气?方府虽然折了,但方妙彤还是他的正妃,况且现如今还有他的孩子!你别觉得这皇后之位就定是你的。」
「我没觉得,」我替白老头儿卸了铠甲包扎手臂上的刀伤,老头儿瘦了不少,「爹,你很想做国丈么?」
白老头儿一怔,「啊?」
「你为何铁了心支持萧思睿登基?」我瞥他一眼,「还演那么一出下狱问斩流放岭南的大戏。」
「他是皇上和我一早看中的,只是早些年方府势力盘根错节,只能让他先韬光养晦,如今大局已定,也不枉费他隐忍这么多年,」白老头儿看我一眼,「我一直担心你……」
「担心我会搅局么,现下放心了吧?」我咧嘴一笑,「爹,我觉得萧思睿倒是很适合做皇帝,你赌上白府扶他登基,他也要靠哥哥在边境御敌,日后你们君臣相处想必会很融洽,我觉得白府的权位已然够高了,完全不需要再多出一个皇后来做成烈火烹油之势。」
白老头儿愣住,「你不想做皇后?」他皱眉,「思勤王不肯给你皇后之位?他让你来找我说的?」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我可不可以不为了白府,去做这个皇后。」
白老头瞥我,「为了白府?说反了吧,要不是你王八吃秤砣一样的非得跟他,我用得着掺和这,」他压低声音,「这皇家夺嫡的破事儿么?!再说,我让你为了白府做皇后,你就听我的么?」
「不听,」我挑眉,「我就是问你一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疼我。」
白老头没好气,「明明是你自己闹着要嫁思勤王,我起初就不同意!就你这脾气,日后他三宫六院的,你要是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到时候指不定什么下场呢!我一开始想的是你嫁给冯将军他儿子,」他眉飞色舞,「那小子真是……」
「行行行,打住吧你,这事儿我就算跟你说明白了,你该干嘛干嘛吧。」
白老头儿一脸懵,「说明白啥了你?」
萧思睿那边忽然一阵嘈杂,方妙彤的哭声愈发明显,「王爷,你怎能这般对我?我腹中还怀着你的骨肉……」
我瞥了一眼那情形,应当是方妙彤上赶着去帮萧思睿处理伤势,结果被一把甩在地上了。
白老头儿一拍脑袋,「哎对,我想起来了,思勤王让我跟你说,他这些年喜欢的都是你,他跟方妙彤那就是逢场作戏。」
「他是你爹啊,他让你说你就说。」
白老头儿吹胡子瞪眼,「你个丫头片子欠打是不是?!」
我躲开他作势欲打的手,看着方妙彤挑眉,「方小姐真是找错了冤大头,萧思睿不拆穿是不想丢脸,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头顶飘绿啊。」
白老头儿傻眼,「什么飘绿?!谁头顶飘绿?!」
方妙彤哭着拉住萧思睿袍角,「王爷,王爷,我只求能顺利诞下我们的孩子,我不求名分,求王爷看在孩子的面上,给我留一个安身之地。」
萧思睿冷眼看她,「你求了我这么久,都是替你自己求我,你姑姑身亡,你爹重伤将死,你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他唇边泛出个冷笑,「你连看都没看过他们一眼。」
方妙彤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萧思睿的袍角哭道,「我爹本要让我嫁给二皇子,可我只心仪王爷一人,所以自从我执意嫁入思勤王府就被视为方氏的叛徒了,今日方府的人都要杀我啊。王爷,妙彤心中只你一人啊,求王爷看在我们二人多年的情分上……」
刺啦一声,萧思睿挥剑斩断了被方妙彤抓着的袍角,冷声,「我们二人的情分?」
方妙彤抓着那片衣角怔了怔,随即哭道,「王爷,我爹谋逆我当真不知情的,出嫁从夫,妙彤嫁入王府,那就是王爷的人……」
此刻殿内将士俱已退守门外,萧思睿冷声打断方妙彤,「你是我的人?你的孩子都不是我的,你是我的人?」
我瞥一眼方妙彤,贪心不足,玩儿砸了吧。
方小姐此刻竟还存了用腹中孩子跟我抢一抢皇后之位的心思,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估计是平日里这般哀求哭诉在萧思睿面前十分有效,所以今日着重利用了眼泪攻势,只可惜方小姐心急之下忘了多考虑些时移世易的外界因素。
方府谋逆,方妙彤再做皇后的可能性跟跳崖一样往下掉,更何况方小姐在刚才局势不明时当着萧思睿就跟二皇子动作亲密,你当他瞎么…….
我估计方小姐是觉得萧思睿平日里见多了二皇子纠缠她,觉得这会儿靠她哭一哭就能转圜萧思睿的心意,若真是如此,那方妙彤这锅饭就更糊了。
萧思睿的在夺嫡上的心机城府她看不明白我能理解,反正我也看不明白。
但萧思睿在男女之事上可并不是个多大度的,我早些年一门心思围着他转,偶然忘形多夸赞几句哪位公子少爷武功高明儒雅有礼他都要黑脸,就这么个小心眼的货色,你这么天天拿二皇子给他点眼药还没出事儿,绝对纯是因为方府的势力。
萧思睿若是不开口拆穿孩子不是他的,那他还有可能看在二人多年情分上会给方妙彤留条活路,但是这话一旦摊明,方妙彤的性命另说,她腹中这个孩子,决计活不了。
兄占弟媳,还弄出个孩子,皇族闺闱之中对于这种丑事只有一种处理,斩草除根。
方妙彤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惨白的哭叫,「王爷怎么如此辱我?王爷杀了妙彤吧。」
萧思睿利落的将长剑丢在她面前,方妙彤吓得直往后缩,二皇子在远处估计瞧得心疼,带着哭腔大吼,「妙彤!妙彤!」
我叹为观止的看了二皇子一眼,若不是知道他就这么个白痴德行,我真觉得他就是嫌方妙彤死得太慢。
萧思睿冷眼看方妙彤,「不是要死么?怎么不捡剑?」
方妙彤哭得撕心裂肺,「王爷,王爷你怎能如此对我?!我们那些山盟海誓王爷都忘了么?王爷你不能如此绝情……」她满脸泪痕的急切解释,「王爷你信我,我真心爱的从来都是你!我从未与任何人有染,这孩子怎么可能不是你的?王爷你莫听信小人谗言,他们是要害你的孩子啊……」
我走过去插嘴道,「小人是指我么?」
方妙彤立刻指我,「思若并未有孕!」她哀切的看萧思睿,「王爷,妙彤腹中是你唯一的骨血啊,你怎能……」
我打断她,「王府暗卫并非只有你以为的那些,曲威他们是明棋,暗棋你平日里防备过么?王爷最喜欢的龙涎香你是不是时常都薰?你知道王府的雀鸟可以据此确认你在何处么?」
方妙彤愣住。
萧思睿也愣了愣,看我,「你怎会知道……你那里有暗卫是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指着方妙彤将萧思睿的注意力往要紧事儿引,「王妃若仍咬定腹中骨肉是王爷的,不如就等孩子生下来让太医来分辨。」
方妙彤断然应声,「孩子就是王爷的!我确定就是!」
萧思睿冷声,「我确定不是。」他看着方妙彤,「你也很确定,不是么?」
萧思睿此刻看向方妙彤的眼神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温情,那是跟我吵架时的冷漠厌恶,语声冰寒,「方妙彤,你说你爹逼你嫁二皇子,但你定要嫁我所以才被家族厌弃对么?这跟我查到的截然相反,当日太子薨逝,是你爹自己请旨将你嫁我的。」
方妙彤急迫道,「那是因为我在府中对我爹以死相逼,所以他才肯请旨让我嫁你。」
萧思睿冷笑,「你的确在府中对你爹以死相逼,你说若他逼你嫁我你就要自尽;你说你与二皇子两情相悦鹣鲽情深,日后必能做皇后光耀方氏门楣;你说你绝不会下嫁一个注定被踩在脚下的铺路石,你说我萧思睿不配让你方妙彤来做陪葬品…….」
方妙彤脸色越发惨白,声音发颤,「你,你,你怎会……」
我翻个白眼,「跟你说有暗棋还不信,你们方府的钉子都快装满半个思勤王府了,方府里自然也有思勤王府的人啊,自视过高,糊了吧?」
萧思睿顿了顿,眼神极快的从我面上跳过去,又跳回来看我,「但是我从没对你……」
我指方妙彤,「你按照顺序解决,一个一个来,王妃先来。」
萧思睿有些受气模样的转头看方妙彤,语声烦躁不耐,显然把气撒在了无辜的方小姐头上,「早些年方小姐手段高明,我竟当真信了你那所谓一片痴心,所以那两年利用方小姐时我难免愧疚,等方小姐嫁入思勤王府我才知道自己可笑,原来这么多年我也不过是方小姐随手愚弄的棋子罢了。」
萧思睿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不过我觉得倒也有几分可信。
这么多年萧思睿人前人后都是一副痴恋方妙彤的样子,方妙彤又是一副既不推拒又不应承的女儿家娇羞模样,萧思睿有几分动心也算难免,若再加上几分他自己所说的愧疚,那我和方妙彤每次冲突时他对我的恶劣倒是也能解释得通。
萧思睿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早知方妙彤只是利用他,但对她对我的态度却始终未曾发生过丝毫变化,只要局势需要他隐忍,他就可以一直让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原状,他可以一直让方妙彤以为他只爱她一人。
可是一朝翻脸,他对方妙彤全无丝毫怜悯。
我觉得我杀方妙彤天经地义,但是萧思睿如此,让我觉得可怕。
萧思睿的语声更冷,「方妙彤,你爹逼你嫁我,你不甘心,所以你起初帮我跟他对着干。你们父女深谈过一次之后,你爹以为你终于听话了,但他不知道你那时就开始频繁幽会二皇子,两个月后,你爹发现此事,大怒,你们父女二人大吵。」
方妙彤脸色惨白,暗沉的眸子轻颤着,「你……」
「你骗了你爹,你瞧不上他给你的补偿,你要做皇后,所以你趁你爹对你放松警惕去勾引二皇子,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但这不足以确保你能做皇后,所以你怀上了他的孩子,让你爹动你不得,也让二皇子登基后不得不给你名分。」
方妙彤从方才开始就眼神游离着逃避现实,她不肯再听萧思睿说话,只摇头哭诉,「不,思睿,我没有,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做过这些事,都是我爹逼我的,我们两情相悦,你那么喜欢我,思睿,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要封我做皇后…….」
11
我翘脚躺在白府的软塌上拨弄着帷幔上下垂的流苏,秋墨趴在软塌边扁嘴瞧我。
「干嘛?」
秋墨不满,「小姐你说过要带我去吃雾凇山的醉酿虾和烤山雉的,你是不是要食言?」
「谁说我要食言,是没到时候。」
秋墨小声嘀咕,「我看你就是要食言,你还说要杀了王爷和方妙彤呢,还不是就只练嘴。」
「方妙彤那儿用不着我动手了,」我叹口气,「萧思睿不能杀了,我爹和我哥扶保上位的皇帝,我天天想着弑君不大好吧?」
秋墨轻哼我一声。
房门轻响,我和秋墨对视一眼,萧思睿这几天有事没事儿就来演一出低声下气的负荆请罪,什么日后只娶你一人,什么此前都是我的不对,什么今后我必定如何如何,说的上赶着看热闹的白老头儿都动心了,我估计他是听得鬼迷心窍了所以想入宫为妃。
秋墨没好气的起身,小声嘱咐我,「你快点儿把他赶走!我还没跟你说醉酿虾用什么酒最好!」
我深吸一口气,今儿估计快不了,因为萧思睿明日登基,他要封后。
萧思睿走向我,「思若,皇后的礼服我让人按照你现在的尺寸改好了,此前我以为你有孕,所以让他们做大了许多。」他示意身后的太监将礼服凤冠放下,「凤冠我让工匠改过了,原本那个太沉,你一定不喜欢,你等一下试试看,若还是嫌沉,我让他们再改。」
我略往后退半步,躲开他要拉我的手,「王爷明日登基,这凤冠今日再改来不及吧?」
萧思睿收回手,「无妨,你先试试看。」
我瞥一眼在门外偷看的白老头儿,看着萧思睿,「王爷登基,皇后应当是王妃。」
「思若!」萧思睿有些气,「我跟你解释了所有的事,你也说你都能明白都能体谅,可是你又这么一直跟我闹!还有,你一直叫我王爷!自从大半年前开始,你就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我好笑的看他,「你马上要当皇帝了,直呼君王名讳是重罪。而且我没跟你闹,我一直跟你说的就是我不会做你的皇后。」
今日两句话就聊到最后的结论,萧思睿有些急恼,「你知道多少大家闺秀费尽心机想要入宫么?她们只是想入宫为妃就要大费心思,若是能做皇后,她们必定……」
「她们不适合做皇后。」
萧思睿眼眸一亮,唇边微勾出个笑意,「那谁适合?」
「方妙彤。」
萧思睿僵住,随即恼怒,「你没完了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干咳,萧思睿压了脾气,忍气吞声道,「思若,此前的确是我……」
「王爷,不是所有女子都吃这套糊弄着哄的法子。」
「那你到底要怎样?」萧思睿压不住气恼,「你不做皇后,那你要做什么?嫔妃么?你还说你不是跟我赌气?!就你这样的性子能屈居人下么?!我已经三翻四次来跟你解释,你还是这样不依不饶,我磨了你那么多年的性子你都还是如此,你这样日后怎么做皇后?」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提醒自己打皇帝的严重后果,萧思睿意识到话说重了又想往回找补,「思若,我真的……」
我打断他,「王爷,你记不记得一年前你给我写过一封休书?」
萧思睿愣住,那是我们俩头一次因为方妙彤大吵,话赶话就闹出了一封休书,事后谁都忘了这茬,这两天秋墨收拾东西翻了出来,委实是让我开心的很。
我接着道,「多谢王爷从最初娶我的时候就想让我做皇后,还费心磨我的性子让我配得上皇后这个位置,但是就如王爷所说,我不是那块料,我也从没想过做皇后。」我看着萧思睿,「我若知道王爷日后要做皇帝,当年未必会嫁你。」
萧思睿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不信,你撒谎,你那时喜欢我,那时你满心都是我,那时你为我做任何事都是愿意的。」
我一笑,「是啊,那时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愿意的,但现在不是这样。」我见他脸色一僵,立刻在心中念叨两句他是皇帝他是皇帝,紧着换上笑脸把话说的委婉,「三年前我尚不懂事,你那时当皇帝的话,我即便肯嫁你,也肯定会跟你说你这个皇帝只能娶我一人为后,绝不能再……」
「好!」萧思睿急迫道,「我昨天就答应你……」
我努力压着性子,「一国之君只娶一人为后王爷觉得可行?」
「这不用你管!你只要……」
「王爷,我日后都不能有孕了。」我看着萧思睿道,「皇嗣事关社稷,朝臣绝不会让你娶一个无法诞下皇子的皇后,更何况还是只娶她一人。如王爷所说,我是不能一直演出一副伏低做小屈居人下模样的,我不会做皇后,更从未想过做嫔妃,这大半年王爷派李嬷嬷照料,思若多谢王爷。」
萧思睿看着我,「你既然连我的暗棋都知道,你也知道府中雀鸟的用途,那你就该知道当时的情形,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来护住你。」
我点头,「这几日无事,我便细想了想,王爷的确是用了心的,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王爷道声谢,」我一笑,「多年情分,我们俩的结局总好过你和方妙彤的,我并无怨恨。」
我顿了顿,又道,「我说让方妙彤为后,并非故意气你。方党根基已除,对皇权再无威胁,可方府在文坛士子心中的地位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的,这几日王爷清扫方党的手段果决厉辣,这帮读书人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王爷将方妙彤封后可以安天下士子之心,至少让他们知道皇上不是要斩尽杀绝,毕竟早些年这些酸腐文人也没几个不上赶着攀扯方府的。」
萧思睿定定的看着我。
我接着道,「而且,方党的权势强大的根由其实无外乎四个字,帝王外戚。」我一笑,「王爷细想想就知道封我为后不妥,我若为后,那假以时日白府岂非又是另一个方府?王爷要做一代明君,虑事就该从长远处着手,我父兄都是粗莽武将,我若为后,他们难免会倚仗皇恩骄横为臣,皇上到时如何处置?若是君臣离心,恐伤社稷万民。所以封方妙彤为后当真是最好的选择,王爷既可得天下士子之心,又可无外戚专权之忧。」
萧思睿看着我,「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做我的皇后?」
「不肯。」
萧思睿忽然大怒,「你就真觉得我不会封方妙彤为后是不是?」
我无语的看他,心道你就算封门外的李嬷嬷为后都跟我没关系……
萧思睿甩袖离开,「好,就听你的,就封方妙彤为后!」
月挂中天。
子时初刻。
秋墨身穿夜行服轻巧的跃出院墙,我听见她在外头两声猫叫才跳了出去,然后迎面撞上白老头儿。
秋墨垂头丧气,「柱国公忽然冒出来的……」
我只得跟白老头儿嬉皮笑脸,「那什么,我带秋墨去雾凇山玩一圈,过阵子就回来。」
白老头儿看着我叹了口气,「是爹不该什么都瞒着你,总觉得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反倒是……」
我笑着打断,「的确已经把我惯得为所欲为了,所以如今只能由着我耍性子了。」我看他,「爹,我要走,你拦不拦?」
白老头儿摸了摸我的头,「我查了下青衣阁,许平待你的确算是诚心,但江湖帮派我终究不能查得细致入微,你自己务必小心。」他看一眼我的行囊,「银子带够了么?穿这么单薄就走,带衣服了么?」
我笑着晃他手臂,「别跟生死离别似的,想我了就去雾凇山找我,你最好中秋去,我中秋留在雾凇山等你,平日里我可未必会在,大宣名酒数百种,我总得都去喝个遍嘛。」
白老头儿叹气。
我笑道,「爹,你跟萧思睿他爹是刎颈之交,但我猜你们君臣之间也并非毫无嫌隙,帝王心术难伺候得很,你想必深有体会。萧思睿刚登基,你此刻就走太折他颜面,等过两年你就寻个旧伤复发之类的由头离开朝廷来找我,咱们去逍遥江湖。」
白老头儿苦笑,「早几年觉得你这性子真是做不了皇后,如今这心性脾性不做皇后都觉可惜,可是……」
我给秋墨甩了个眼神,纵身上马。
白老头儿压着声音吼,「我在大宣各处的钱庄都给你存些银子,没钱了就自己去取!」
纵马出城,秋墨兴奋的大叫,「小姐,咱们比谁更快!」
我刚想应声,就听见身后马蹄声滚滚,秋墨立刻纵马往我身边赶,萧思睿身边一骑去拦她靠近我,看身手是曲威。
我看着一身便服的萧思睿一笑,「过了今日再见王爷,就要行跪拜之礼了。」
萧思睿驱马靠近我,急道,「思若,你生气我当日让你跪我是不是?那时我身边有方府的人,我只是做戏……」
「王爷,你不用把所有事都拎出来告诉我当时是因为我们周围有方府的人,还有,」我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你不准备登基你往外跑?」
「你跟我回宫!」
秋墨恼怒之下跟曲威打得很是激烈,我有些烦躁,「王爷,话我都跟你说明白了,我们一别两宽,各自喜乐,有何不好?」
「不好!你不能就这么走!」萧思睿胯下马匹似被主人的情绪感染,燥怒的打着响鼻,萧思睿语声压抑,「思若,为什么?为什么忽然这般决绝?!我们自幼相识,你从会走路起就喜欢跟着我,我母妃亡故那日,你死活不肯跟柱国公回府,我将你推倒在地上,可你就是不肯离开,你定要留在宫中陪我,父皇都拗不过你。那晚我不让任何人靠近,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发现原本藏在墙角的你不见了,走过去看时才发现你缩在那里睡着了,那时你才七岁,你睡的迷迷糊糊的,睁眼瞧见我就让我别怕,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只顾拦住动手的秋墨,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啰嗦,「王爷,六七岁小孩子说的话,能当真么?」
「为什么不能?!自那时起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你一直都喜欢我!我们再如何拌嘴吵架,我也确定你心中只有我一人!我承认方妙彤之事是我做的不妥,但其中的艰难缘由你也说你能体谅!如今我登基为帝,再也没有人能肘制于我!我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对你好了,可你却定要离开!皇后之位方妙彤翘首以盼,可你却弃若敝履!那是天下女子的至尊之位!我不明白思若,为什么?!」
我看一眼他身后的诸多护卫,心道这事儿说不清楚怕是走不了了。
星空银河悬挂在萧思睿身后,还是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但是情分已然耗尽,徒留倦怠。
我看向萧思睿,压着性子解释,「因为我不是方妙彤,王爷,天底下女子很多的,不想做皇后的也不止我一个,信么?」
「我已经答应了你日后绝不纳妃!我定然不会食言!至于皇嗣,宫中太医那么多,定然会有办法!」
我轻笑,「王爷,大半年前我中毒,太医说会竭力保下那个孩子,你说不必。」
萧思睿急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个孩子已经中毒,他可能痴傻残缺,他很难活下来,我想日后我们自然还会有别的孩子!」
我点头,「我知道,但王爷那个不必说的太快太早,所以王爷起初就是不想要那个孩子的。」
「不是!若是你当时没有中毒……」
「王爷,你不想要那个孩子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是那时你要讨方妙彤欢心。」
「不是!思若,我当真……」
我打断他,「王爷这几日解释了那么多不想跟我分开的缘由,今日又夙夜赶来问我要一个定然要分开的缘由,那我就跟王爷解释清楚。王爷无非要说你不会因为方妙彤不要我们的孩子,我不是听不进去,也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觉得这些不再重要。」
萧思睿恼道,「为什么不重要?」
「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王爷知道那时我难过了许久,后悔了许久么?我觉得若不是我连是否有孕都不知道就服毒,或许就不会失去我们的孩子。」
「思若,我们以后……」
「王爷,我们没有以后了。」
萧思睿僵住。
我静静的看着他,「王爷说以前我们如何拌嘴吵架你都确定我喜欢你,所以如今我忽然不喜欢你了你就不能明白。但是王爷,我不是忽然不喜欢你的,我是用了大半年才做到不喜欢你的。」
萧思睿眼眸一颤。
「其实或许更久,或许有三四年,王爷知道我喜欢你一直喜欢的很累么?我嫁入王府之后每次跟你吵架都很累,你和方妙彤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我起初只是恼怒,但后来恼怒慢慢变少,疲累慢慢变多。你明知她有意要让我看见,还是任由她仗着你的偏爱羞辱我,而且,你会帮她,每一次,你都帮她。」
萧思睿急道,「思若,我本以为这些小事……」
「的确是小事,但我这种女子对心爱之人,最为计较的就是这些小事,王爷一直觉得我很烦吧?」我一笑,「最近大半年我就好了许多,王爷不觉得么?」
「思若,此前方府的势力如何你清楚,我……」
「我明白王爷有苦衷,我也能猜到你是顾忌方府的权势,我能明白,也能体谅,但我仍觉得累。」
「思若,我知道这些事是我做的过分了,我会补偿你,我知道你嫁我之后一直受委屈,我们大婚之日你就没能得到你该得的位分,但我一直想的是来日封后,我必定会补给你一个世间最为风光的大婚之礼,我会……」
「王爷,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等你日后补给我一个世间最风光的大婚?你跟我商量过么?」
萧思睿愣住。
「我嫁你时,是想跟你两心相照携手白发的,」我笑了笑,「我的心思,无不可对君言,王爷对我也一样么?」
「思若,夺嫡之事凶险,我不说是怕你……」
「我爹也没告诉我,他也跟王爷一个说法,觉得知道太多反而不好,所以就什么都不说,」我对萧思睿笑了笑,「我信我爹是为我好,但是王爷这里,这份为我好的心思就要打个折扣。」
萧思睿又急着解释,我笑着打断,「王爷,你从最初就知道自己是要做皇帝的,所以你所有的考量都很深,比如我嫁入王府的位分,比如我的那个孩子,比如这次宫变之时,要不要让我入宫。还有许多别的事,这些事王爷都有苦衷无奈,甚至都尽力护住了我,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王爷道一声谢。」我抬眸一笑,「但是王爷认识我十几年了,悍妒成性贪心不足才是我的本相,所以我能跟王爷道谢,但却不能再跟王爷携手。因为我跟王爷相处的这十几年遇到的所有的事中,我没有任何一次,是被王爷排在首位的。」
萧思睿本焦躁着要开口,但我等他开口时,他却无言。
我一笑,「这并不怪王爷,要做一国之君的人,本就不该是个只知两心相许的酸腐之人,做皇帝么,家国天下排在最前头很对,我信王爷日后必能做个一代明君,既然是一代明君,」我歪头一笑,「就不该为难我一个小女子,放我离开可好?」
萧思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眼眶都有些透红,只看着我道,「若我不放呢?」
我微微蹙眉,「王爷这就不讲究了,我爹为了助你登基声名尽毁,还在岭南那苦寒之地待了大半年,你这刚登基就杀他女儿,过分了吧?」
萧思睿沉默半晌,神色几度纠结,最终眸色深深的看着我,「思若,我不能放你离开,我不信我们十几年的情分只这大半年就消耗殆尽了。」
我心知不妙,脑筋急转着想对策。
萧思睿道,「你走不了的,别打主意了,不管你想不想,你都是我的皇后。」他看着我,「白思若,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皇后,我说话算数。」
我看了看远处的晨曦,「王爷,自幼相识,你知道我的,真想你的登基大典被我毁成一锅粥?」
「你不会,你会为白府考虑。」萧思睿看着我,恳切道,「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我以后会将你放在首位。自从母妃死后,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着今日,这些年我从没做过一件全然由着自己心意而不考虑利弊之事。」
他伸手欲拉我,「两个时辰后登基,你凤冠霞帔与我并肩而立,这是我此生第一件只由着自己心意的事,我一定要做。我比你更清楚方妙彤为后的好处,可是我不……」
我甩开他的手,他又执拗的抓住我,「我一想到登基之时站在我身边的人是方妙彤我就憋闷无比,我昨日跟你赌气去看朝中贵女的画像,可我一想到她们任何一人站在我身边我都憋闷无比,思若,这些年我只有在你这儿真正畅快笑过,我的皇后只能是你,我只想你一人做我的皇后。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日后必定……」
「王爷,你真的确定方妙彤的孩子不是你的么?」
萧思睿一怔,随即笃定,「确定。」
「我觉得未必,」我笑了笑,在他眸色转沉之前接道,「王爷别高估我,王府之中我可监视不了你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事,是方妙彤特意来跟我说的,王爷床第间的一些小习惯她一清二楚。」
萧思睿脸色蓦然沉下,我点到即止,不再开口。
萧思睿沉默半晌,低声道,「思若,跟我回宫。」
我微微抬手做了个并不显眼的手势。
一支利刃破空,萧思睿的护卫大惊,「保护王爷!」
我立刻趁乱拨转马头狂奔,秋墨立刻甩开曲威紧跟上来。
萧思睿紧追上来,怒吼,「白思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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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我和秋墨在小酒馆中听老农闲聊登基的新君如何轻徭薄赋,君恩如山,又听他感叹新君待皇后一片深情,世所罕见。
秋墨不忿,我一笑置之,方妙彤这个皇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有什么好不忿的。
老农接着感叹,「现如今柱国公府算是熬出了头,白石老将军虽然辞官,但人家女儿当了皇后啊,这白府小姐外出游历都能让咱们皇上下旨只立她一人为后,啧啧,这白府日后可风光喽。」
我正发愣,一枚小石子打在我面前的酒碗上,我抬眸,对面一个好像有些眼熟的青衣少年咧嘴一笑,「姑娘,我叫许风,今日及冠。」
秋墨瞪眼,「你及冠关我们什么事?」
许风坏笑,「及冠就能娶媳妇儿了啊,」他凑过来,「敢问姑娘芳名?」
秋墨一剑挥过去,「登徒子!」
许风一边跟她打斗一边冲我嚷,「白姑娘!我是许平的弟弟!我姐让我来接你们的!」
我拦了秋墨,看许风,「平姐姐让你来接我们的?」
许风笑道,「对啊,我姐说你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我一听就动心了!姑娘你刚才那一笑沉鱼落雁啊!走走走,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给你画副画像做聘礼。」
我又好气又好笑的打开这举止无礼的许风,「你要画我?还聘礼?」
许风眼睛一转,「不喜欢这种清雅脱俗的?有钱有势的我也行啊,」他压低声音凑过来,「青衣阁阁主啊,白姑娘觉得怎么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