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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叔

我考上大学那年,我二叔跟我爸说,不给我 2000 块钱,我就把你女儿砍死,腌在菜缸里。谁让你的女儿,比我们都值钱呢。

1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虽然不是什么 985,只是个省师范学校,但我们陈家村总算出了一个大学生。

我爸说要摆三天的流水席,附近的乡亲们都来沾沾喜气。

没想到,第一天的流水席就出事了,我二叔带着全家吃完饭,就掀了桌子。

当时,我站在门口,他恶狠狠的盯着我,考上大学就是了不起,值钱了。今天不给钱,我用我的命换一个大学生的命,值了!

我爸气的发抖,他冲上去,抓住了我二叔的领子,巴掌扬在他头上,但是没有打下去。

然后,他推了一把,我二叔跌坐在地上,滚!

也许是我爸的凶狠,确实吓到了我二叔,他坐在地上忘记了辱骂。

这个时候,我二婶冲了上来,她一头撞在我爸的肚子上,嚎啕大哭:你们欺负我是精神病!然后她一把抓过她儿子,我堂弟,掐住了他的脖子,吼,这是你们老陈家的种,今天不给钱,我就掐死他!

2

我爷奶去世的早,我爸高中辍学,打工养家,给我二叔娶上了媳妇。

兄弟各自成家,老家的规矩是分家过日子。

我二叔举家迁到县城做生意,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小饭馆,红火的时候,月入过万。

但是他心大,总想做大生意。

被一个南方来的男人,骗了 2 次,倾家荡产,不得不再次搬回村里。

原本意气风发的二叔和富贵逼人的二婶,变成了愁眉苦脸的恶棍和泼辣嚣张的精神病。

刚开始回村,先住在我家,我爸带着我二叔收拾旧房子,添砖加瓦,修修补补。

我二叔干不了重活,一会说头疼,一会说要回家照顾我二婶。

我爸只能一个人,修了三个月才修好老房子。

我们全家终于欢天喜地的把我二叔一家送到了他们自己家里,却没想到,他们都不做饭。

每到饭点,就主动到我家门口站着,我爸脾气好,让我妈多加碗水,就在我家吃。

吃了两个月,我妈先熬不住了,她跟我爸大吵了一家,带着我弟去了我姥姥家。

我爸和我妈吵架了,我二叔一家也还要来我家吃饭。

我就故意不做饭,然后跟我二叔说,我妈不在家,最近都要去他家吃饭。

我二婶吓得赶紧带着三个孩子回家了。

我和我二叔的第一次交锋,是因为他儿子小毛有天突然开始对我吐口水,不要脸的赔钱货,X 你姥姥!

我比他大五岁,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是我也不能放过他。

我提着他的耳朵说,再骂一句我就揍你。

他可能理解能力比较差,把这句话当成了鼓励,一长串的脏话朝我扔过来。

我左右开弓,给了他十来个巴掌,打的他哇哇大哭,引来了我二叔,他捂着小毛的脸不让打,跟我说,骂你几句咋了?不能打弟弟。

我掰开我二叔的手,骂一句我就打一巴掌。

我二叔生气了,一把推开我,眼珠子瞪的溜圆,要揍我。

我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我家几个月的饭菜都喂了狗!

跑回家,看到我爸站门口,黑着脸瞪了我一眼。

3

我从初中起开始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像是饿狼进村,除了睡觉就是胡吃海喝。

我妈说我二叔一家又进城打工了,农村太小盛不下他们。

不过,我二婶的神经病倒是越发严重了,整天扮演鬼上身,还半夜口吐白沫的吓人。

我管不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长时间的高强度学习,让我戴上了厚厚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一棵干枯的大白菜。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二叔来找我,问我暑假能不能给我堂妹补课。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二叔似乎萎缩了不少,以前我觉得他很白,很高,现在又黑又矮,并且跟我说话的时候带着小心翼翼的害怕。

我心软了,我小时候他也疼爱过我,给我买的棒棒糖被邻居熊孩子抢走了,他追了二里地给我抢回来。

村里社戏,他也让我坐在他肩膀上看了一晚上。

我同意了,那个暑假,我二叔家的三个孩子住到了我家。

一开始我妈还给做饭,后来她烦了,跟我说,你招来的,你自己伺候。

我每天做饭,然后辅导作业,大妹妹还可以,她懂事一些,也愿意学习。二妹只关注吃喝玩乐,小毛更不用说了,长到 12 岁,话还说不清楚,是个大舌头的熊孩子。

可能有小时候被打的阴影在,他虽然熊,却不敢惹我。

我爸看着我带一窝孩子学习,挺高兴的,那个假期不仅给我买零食水果,还给了我私房钱。

我二叔也时不时带瓶酒,来和我爸喝两口,兄弟二人又像从前一样亲密起来。

然后吹牛说他的新店生意好,过半年还能再开个分店,要在村里盖大别墅。

跟我说,只要我考上大学,成了我们陈家村第一个大学生,就奖励我一万块钱。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只要几十块钱。

我上了高中后,一个月回家一次。

为了不耽误学习,我爸妈几乎不跟我聊学习以外的事情。

高考结束那天,我爸骑自行车把我接回家,跟我说,你二婶真疯了,说是要去大医院看病。

我才知道,我二叔又被骗了。

他总是想一次封顶,从此实现财务自由。

于是被骗入股了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项目,卖掉了生意红火的小饭馆,卖掉了城里的房子,依旧欠了几十万的外债。

为了还债,他又陷入赌博。

那天他豪赌了三天三夜。

我二婶病发,把小毛吊在房梁上,吊了三天。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小毛奄奄一息,只剩下喘气了。

他七手八脚把小毛送进医院,终于拉回了在鬼门关徘徊的小毛。

4

高考结束,我在家休息。

我二叔来借钱,开口要 5 千,我爸沉默了很久说,只能给你 1 千,妮子考上大学,要交学费的。

我二叔没说什么,拿着 1 千块钱走了。

当晚,他喝的烂醉,跑到邻居家骂街,什么老子早晚要起来的!桑眉搭眼的狗东西,不要瞧不起人!还说要去把我爷爷奶奶从棺材里挖出来,看看这些人的黑心肠。

邻居来请我爸过去看看。

我爸气坏了,跟他说,让他滚回家去。

我二叔抄起藏在衣兜里的剪刀,捅在了我爸胳膊上。

那一刀,缝了三针。

但是,就这样,我爸也没舍得揍他,只是跟他说,以后不要再这么丢人了。

我二叔刚消停了一阵子,我二婶又作起来了,说有棵树挡住财运,才让他们家这么一直倒霉的。

这棵树是我爷爷去世前一年亲手种的,说将来给陈家有出息的孩子打个家具。

我爸每年开春都给树修枝丫,还跟我说,你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这树回头给你打个书柜,你爷爷在天之灵也能瞑目。

我二婶拿着一卷毛线团,又唱又哭,绕着树一圈一圈的缠毛线,非要今天就把树砍了,要不妨碍她家发财。

我爸去找二叔,二叔躲在屋里不吭声,怎么叫都闭门不出。

我妈跟我说,最近树涨价了,那棵树值 200 块,神经病不过就是想砍了树白得 200 块钱,顺便恶心我们家。

我猜我爸也知道这个原因,他什么也没说,唉声叹气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同意了。

我二叔火速找人,卖掉了那棵树。

我爸把树根捡回来,用剩下的木料做了一只小凳子,跟我说,你看看能不能用。

小板凳巴掌大,给三岁的小孩子坐还差不多,我安慰他,将来我弟有娃了,这给孩子坐着吃饭用。

我爸终于笑了笑。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还要去给我爷爷奶奶上坟,忙得不亦乐乎。

我二叔和我二婶在家里打孩子,骂骂咧咧一整天。

我妈不高兴,说给吃给喝,就是养条狗还知道看家,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看你过的好,还眼红嫉妒了。

我和我爸都没工夫去操心别人,太开心了。

我爸觉得他自己没考上大学,女儿考上,也对得起父母了。

我是觉得终于有机会走出小山村,去见世面了。

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来道喜,大家都帮忙张罗流水席,谁也没有功夫去管我二叔。

商定好酒席的流程和日期,我家的小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我爸刚关上院门,就听见有人在门口喊:「陈老大,老二媳妇跳河了!」

大家着急忙慌的跑到河边,我二婶正在和我二叔厮打。

谁掉河里了?我爸奔过去问。

河里一个身影在挣扎喊,救命。

有人拿手电一照,河里是我大妹妹。

我爸赶紧跳下去,把我大妹妹捞了上来。

幸好,村河水不深,大妹妹不过是呛了几口水。

这一次,我爸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揍了我二叔。

大晚上的,为什么带着孩子在外面走,还让孩子掉河里。

我二婶说,这孩子学习不好,就想吓唬吓唬她,说再不好好学习就扔河里。

我大妹妹哭的抽搐,结结巴巴的说,是大姐考上大学了,以后都比我们强,我爸妈说我不值钱。

5

我一度怀疑我二婶是装神经病。

因为每次发病都能捞到好处,所有人都因为她是个神经病而步步退让。

甚至她自己的老公,自己的孩子。

我二叔对她爱若珍宝,每次发病,满足一切需求。

这个神经病的发病也是没有任何规律,只要她想发病,就能发病。

病人自主控制发病机制的神经病,我头回见,甚至我也搜索了相关病例,没有这样的情况。

但是我爸和我二叔的矛盾已经激化。

升学宴那天,我二叔掀了桌子,要把我腌在咸菜缸里。

我爸也没有舍得揍他,我二婶掐着小毛的脖子威胁我爸的时候,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中年汉子,终于崩溃了。

他握起拳头,在他亲弟弟的胸上捣了一拳。

我猜这一拳,他还是留情了,因为我二叔立刻跳了起来,去抓他的头发。

我爸身高 175,我二叔 170,5 厘米的优势,让他躲开我二叔的手,顺便抓住他的领子,连着给他三巴掌。

打掉了我二叔的眼镜,也打掉了他的嚣张。

二婶看到二叔挨打,顾不上手里抓着的小毛,扑上去打我爸。

这个时候我妈和几个看热闹的大婶冲了过去,拉住了二婶,嘴里劝她,哥哥教训弟弟,你一个弟媳妇上去干啥。

发病的二婶此刻是清醒的,她大声喊着,快报警啊!要打死人了。

最终是没有报警的,因为村长,支书,还有长辈全在现场。

我爸的堂叔,我的三爷,安排人拉开了我爸,解救了我二叔。

然后小会议室调节。

这个调解会我没有参加,因为我是小辈。

据我爸后来描述,我二叔进屋就跪下了,说自己喝多了,说自己不是人。然后求我爸,你都打过我了,就这么算了吧。

我爸气的还想再打他一顿。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在别的地方怎么处理,我们村里,兄弟打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二叔在我们家的宴席上口出狂言是该打,挨打之后,这事也就过去了。

三爷主持调解会,先骂二叔一顿,告诉他这么做简直不是人。

然后劝说我爸,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算了吧。

我爸同意了,我二叔也没意见。

没想到,第二天我二婶又发病了,这次不是打孩子了,而是两口子打架。

热热闹闹的从屋里打到了院子里,半个村子的人都围着去看,比我的升学宴还精彩。

我爸妈都没有去看,我爸发狠说以后就当没有这家人了。

但是这把火,还是烧到了我家来。

我三爷晚上捏着老烟斗,走进了我家的院子。

寒暄了几句跟我爸说,老二说媳妇又发病了,要 2000 块钱瞧病。

7

三爷走出院子的那一刻,我妈把我家的一个暖水瓶摔了。

告诉我爸,要是再敢给他们一分钱,就离婚。

我跟我爸说,你别被骗了。白天打了一天,其实都是在吵架,根本没有动手,就是在演戏给你看的。

我爸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跟我说,收拾你的行李,送你上学去。

可是离我开学,还有好几天。

我爸下定了决心,提前去,全家都去。

并且立刻去买了火车票。

谁也没有告诉,那天下午,我们全家离开了小村庄,我知道我爸想躲二叔一家。

只是就这样也没有躲过。

我二叔在我家的小厨房后放了一把火,幸好邻居及时发现,扑灭了火,但是厨房需要重新修整。

他还把我们家的菜园里的菜全拔了扔在路上,等我爸妈回家的时候,厨房坏了,也没有菜吃。

我二叔一家也走了,说是找到了一个能赚钱的门路,去打工了。

二婶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这里要说一下,我二婶的娘家在当地还是很有名头的。

娘家有 5 个哥哥,在靠近县城的地方,有一排门面房子。

据说是,二婶和自己的父母一起住在其中一套门面房子里。

因为是最小的女儿,又有 5 个哥哥,她在自己家生活的很滋润,发病都少了。

8

如果不是大四那年,大妹妹联系我,我还不知道二叔和二婶又做了什么。

大妹妹学习不错,复读一年考上了我当年读的高中,又复读了一年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但是二叔让她先订婚再去上学。

订婚对象的爸爸是开面粉厂的,说是面粉厂其实就是有几台面粉机器,一家人经营,因为用的是自家的房子,麦子也是附近农村收来的,成本不高,赢利尚可。

二叔认为只要先订婚,对方就会给大妹妹出学费和生活费,自己家能减轻不少负担。

大妹妹不同意,想要逃跑。

她找我,是想借点钱买去学校的车票。

我没有告诉父母,但还是从我的生活费里挤出来一些钱,给了她。

我妈以前跟我说,大人的矛盾不用上升到孩子,你觉得堂妹可以相处,就接着相处。

我自己可能也有些英雄主义,总觉得自己能拯救一个可怜的少女。

但是给钱以后,大妹妹就失去了联系。

我也面临着毕业就业的问题,忙碌的忘了这件事。

我想找老家附近的一所学校去任教,询问我爸妈的意见。

我爸沉默了一下,说,你能别回来就别回来了。去大城市找工作吧!以后我们也跟着你去。

工作最终定了省会城市的一所中学,入职前我回家休息。

才知道,大妹妹还是和面粉厂的那个人订婚了。

大妹妹已经买了车票,临走前被二婶看到了,她于是又哭又闹,甚至拿刀抹脖子。

大妹妹妥协了,退掉了车票,先办了订婚宴,再去上学。

二叔和二婶的奇葩还不止于此,彩礼除了 8.8 万的现金,还有 120 箱酒,120 条烟,以及 120 斤糖,这高价彩礼,在我们当地算得上首屈一指。

面粉厂老板下此血本,必然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办个宴席,于是二叔和二婶把大妹妹赶去对方家住了两星期。

村里的人都在暗中唾骂他们,这两口子丧良心,对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去狠手。

我没有见过大妹妹,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她也没有再来找过我,甚至我也没有在村里,在当地碰到过她一次。

也许是我们都在躲着彼此。

大妹妹也确实去上学了,但是她是带着家属去的。

面粉厂老板的儿子跟着她一起去了学校,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小两口一起住着。

这件事本和我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说起来总令人唏嘘。

我爸妈也很少提及他家的事,似乎不提就不存在了。

我弟高考那年,二叔又出现了。

他是开着车回村的,耀武扬威用车堵住我家院子的大门,笑嘻嘻的下车跟邻居寒暄。

有人调侃他,陈老二,这是在哪里发了大财?

他也不答,就敲敲车窗,30 多万,见过这么贵的车吗?

当晚我爸给我打电话,欲言又止了很久,问我,就是高考报名的话,镇派出所能管的上什么事吗?听说大学提档都是从派出所提档?户口什么的转迁?

我问到底什么事儿。

他才说,二叔家的小妹妹学了什么护理专业,现在成了谁家老人的住家看护,怕影响我弟高考。

我让他放宽心,什么都不会影响高考,唯一会影响考试的就是学习成绩。

我弟本来学习也一般,最后也没有考上什么好学校。

我妈后来跟我说,当时我二叔跟我爸说,你儿子,要不是高考出点啥事,要不就是我找人砸断他的腿。

我爸真的有些怕了。

9

我是 03 年高考,07 年毕业的。

07 年到 17 年这十年应该是二叔和二婶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因为二婶的父母去世了,他们之前一直住的那套房子,二婶的五个兄弟说要均分,但是二婶拒绝了。

她跑道村委会闹,跑到住房办去闹,还拿到了精神病的诊断书,非说自己养老了,这套房子就应该是她的。

闹着闹着这房子就赶上了拆迁,她不仅闹到了房子,还闹到了拆迁款。

大妹妹毕业了,和面粉厂老板的儿子办了婚礼,有了孩子。

小毛也结婚有了孩子。

如此,就连二婶的病都很久不再复发了。

18 年的春天,大妹妹打响了平静生活的第一枪。

她结婚后,就成了全职宝妈,面粉厂老板儿子成家有了孙子,就把厂子交给了儿子打理,专注带孙子。

但是没有想到,老板的儿子除了不太会打面粉,还沉迷赌博。

据说最多的时候一晚上输了十几万,那个面粉厂很快就用来抵债了。

这个时候,二叔不仅没有去帮忙,甚至逼着大妹妹离婚。

让她赶紧离婚回娘家,孩子也不要,免得影响二嫁。

那个时候,我爸妈已经跟着我来到我工作的城市,我弟弟在另外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工作。

陈家村成了我们口中的老家。

这个电话是三爷打给我爸的,大妹妹自杀了。

她不舍得孩子,也不想听父母摆布,慌乱中她喝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10

我参加了葬礼。

二叔脸色灰白,这些年养出来的富态显得很油腻,二婶则是病了,据说躺下起不来了。

我上完香准备离开,我二叔拦住我,你是不是很看不起二叔。

我原本想我要狠狠的骂他,我要替大妹妹和所有人把这一口恶气出了,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些不忍心。

大妹一直以你为榜样,觉得你哪里都好。二叔继续说。

她是羡慕我有好爹妈吧。我怼他。

二叔的脸皮抖动了几下,开始掉眼泪。

你哭什么呢?这不是你自己作的吗?你生了她,现在她把命还给你了。你满意了吗?

我质问他。

他吧嗒吧嗒的掉着泪,哪有父母不疼儿女的?我想让她跟个有钱人有什么错呢?她好了,咱们不都能挺起腰杆了。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你想成为有钱人,人上人,你自己去干啊,你为啥打着孩子,让孩子干!

我知道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觉得,这是他的错。

我还想问他,二婶怎么样了?

但是我忍住了,以后我也和这群人没有关系了,就这样吧。

我回家的路上,想起大妹妹的事情,又哭了一场。

后来听说,大妹妹的丈夫也很难过,戒了赌博,孩子交给父母带,自己出门打工了。

大妹妹用她自己的生命,换了丈夫的浪子回头。

二妹妹卫校毕业后在家待了几年,然后托人介绍了一个对象,据说来头不小。

风光结婚后,我二叔和二婶又神气起来。

说是承揽了附近好多人的孩子升学,老人补交医保,邻里打架斗殴等等事情。

二叔也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能人,为了让这个人设坐实,他回到村里,提出要在村里兼任个干部。

村里肯定不能同意,他原本风评就不好,虽然这些年起势,却不是常住村里,让他当干部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村里也担心他到底上头有没有人,又是什么人?

于是三爷又找到了我爸,想知道直接拒了二叔,会有什么后果。

我爸许久不回老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最后,二叔也没有当上这个官儿,因为二妹妹也离婚了。

离婚的原因是神经病发作了。

这个病来的蹊跷,她人生前 20 几年从来没有发作过,并且体检指数也都很正常,但是结婚不久,突然发作,严重到用头撞墙,神志不清。

这一次二叔没有逼着二妹离婚,而是想办法找神医给她看病。

病没有看好,但婚还是离了。

她离婚后住在家里,不出门,不见人,也不工作。

时间久了不仅小毛媳妇不愿意,二叔二婶也有点烦了。

是的,小毛也结婚了,并且未婚先孕,先生儿子后办婚礼。

二叔二婶不能忍受二妹一个成年人不交钱反倒在家吃喝,于是二婶便经常发病,病了就骂二妹,骂完再打。

二妹也发病,母女二人轮番发病,吵架,打闹。

10

小毛带着老婆孩子搬走了,他在当地找到了一份卖绿植的工作,给新开业的商场,饭店,送绿植,小毛的老婆做缝纫的工作。

小城市两口子勤快能干,养家糊口之外还能有点富裕。

分家之后,小毛一家的日子也蒸蒸日上。

但好景不长,二叔一人照顾两个经常病发的神经病,难免有些郁闷,隔壁洗发店的一个姑娘经常和他一起打麻将。

一来二去,二叔和姑娘好了。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二婶直接打上门,洗发店被迫关门,那个姑娘跑回老家,二婶还不解气。

她要强了一辈子,没想到原本死死拿捏的二叔竟然能翻出花儿来。

二叔挨了一顿打,二婶还不解气,于是她在全家的饭菜里下了毒。

吃完以后,她又后悔了,拉着大家去医院洗胃。

折腾了一番,虽然命都保住了,二妹的精神越发的错乱了。

经医院鉴定,她确诊了神经错乱以及人格分裂。

二叔一下子老了,赌咒发誓以后自己再也不作了,下半辈子就多做善事,信佛信教。

不过这些也都没有拯救他,因为二婶不愿意跟他一起生活了,经常发作的病,加上对他出轨的不满,每天骂他,让他烦不胜烦。

他动手打了二婶。

二婶不愿意了,她觉得自己有五个兄弟,有十几个侄子,有儿子,不能就这么被欺负。

她的五个兄弟也老了,提不起棍子打人,她的侄子各有各的忙,谁也懒得理她这些破事。

她只能去找他的儿子,小毛也没有胆量去打亲爹,就说要不先住在自己家。

我一直疑心二婶是这一切事件背后的主谋,但是她却又是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农村妇女而已。

二婶住在小毛家,发病频率低了一些,二叔一个人照顾二妹,两人相隔三个街口,却也相安无事了一阵子。

如果二婶不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婆婆,估计也能有个幸福的晚年。

但二婶不是那种喜欢平淡生活的女人,她在儿子家搅风搅雨,对着儿子诉说委屈,对着儿媳冷嘲热讽,就是那种常见的婆婆收拾儿媳的手段。

只是小毛媳妇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多次反击,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让老妖婆滚出自己的家。

小毛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亲妈,一边是老婆孩子。

看到小毛为难,二婶给他下了把重药。

她在一个午后,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你可能会问,现代城市的楼房还有房梁吗?

小毛从家里搬出来时,并没有什么钱,他后来凑钱买的房子是自建房,甚至是毛坯房。

没有钱装修,地板是水泥的。

毛坯房的顶层,还是有个横梁的。

二婶的这个行为,引起了小毛童年的阴影,那一年她发病,也是这样把小毛吊在房梁上,说要勒死他。

小毛当场拿起刀砍断了绳子,迅速把他妈送还给他爸,然后哭着说,能不能断绝父子母子关系。

二叔出离愤怒了。

他不能接受,他的三个孩子,一个自杀了,一个神经病,一个要断绝关系。

他拼命挽留小毛,给他讲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自己多么多么艰难的养育他,他不能因为自己长大了就弃老父亲于不顾。

但是小毛不听,他还是走了。

小毛回到自己家,但是小毛媳妇的娘家不愿意了,年龄一大把的婆婆磋磨儿媳妇还不够,还要吊死在儿子家,你是在恶心谁?不过了,离!

一群人带着棍子,到二叔家一通打砸,带着自家闺女回娘家去了。

小毛问二叔能不能跟自己一起去道个歉,把人接回来。

二叔不肯,那太丢面子了。

小毛索性收拾行李,住到了丈母娘家。

这种行为在我们那里叫上门女婿,二叔自然是不能同意,小毛是老陈家的香火,上人家家里有什么意思。

但是小毛单方面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11

二婶自然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归了别人。

她这辈子能挺起腰杆,各种作,就是因为自己有儿子傍身,在她心里,儿子自然比女儿重要。

她让二叔去把小毛逮回来,儿媳妇可以不要,儿子不能不要。

二叔请了两边的亲戚,说二婶精神不好,儿媳妇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回来了。

重点是二叔那一排房子,将来还是要留给小毛的。

这么一说,大家又都觉得,小毛应该回家去。

就这样,二叔又把小毛一家接回来了,这次他也不让二婶去儿子家,相安无事了一阵子。

但是小毛的媳妇对二婶却不在有什么感情了,经常指桑骂槐,甚至对二叔说,差不多得了,别整天年龄一大把,还整花花事儿。

二叔觉得自己受气了,好强了一辈子,现在被儿媳妇拿捏。

他去骂小毛,小毛也很坦诚,你要是不乐意,我就带老婆孩子走。你这房子反正你死了,也是我继承。

闹了这么多事,二婶也消停了,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吃饭,饭后带着二妹出去遛弯,生活看似平静下来。

小毛的儿子也是个熊孩子,可能城中村的孩子都这样,每天放学后呼啸着跑回家,书包一扔,抓起零食,一边吃一边和小伙伴疯玩。

二婶老了,她现在更看重自己的孙子。

经常等着孩子放学,给孩子买点零食吃。

那天,她给孩子买了一个面包,但是孩子不喜欢,孩子想要一个更贵的玩具。

二婶哄她,奶奶老了,没多少钱,就先吃这个面包。玩具让你妈给你买。

孩子不高兴了,你个老不死的,攒着钱等着下地狱吗?

人老了,对于死和地狱这种词,都异常的敏感,二婶的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揪着孩子就打,但是半大孩子的运动能力,不是她一个腿脚不好的老人能跟上的,孩子转身就跑,还接着骂她。

又急又气,二婶跌倒了。

然后就被送去了医院,然后就瘫痪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也没有好老公,二婶瘫痪不到 4 个月就走了。

11

我听到这些旧事是在二婶的葬礼上。

我不是来参加葬礼,我是回村给我父母办理养老保险,他们满 60 周岁,可以领取养老金了。

办完保险,小毛跟我说二婶的葬礼过两天举行,让我去看看。

葬礼上二叔脸色青灰,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很胖,现在瘦骨伶仃了。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我也不想和他说话,甚至我也不想给这个疯了一辈子的女人上香,我想赶紧走,摆脱这个环境。

小毛给我拿了一瓶矿泉水,说让我路上喝。

我沉默了一下,等他说话。

他告诉了我上面那些故事,还说二婶去了也好,大家都清静了。

他很平静,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用现在的话说,麻了。

我听完这些,也没什么好安慰他,我对于这个青年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个熊孩子,我曾经揍过他。

我说,那我走了,你好好过。

他说,姐,你打我那次,我真挺恨你的。我妈说我应该拿刀杀了你,或者放火烧你家。但是第二天,你看我被村里的大孩子揍的时候,你赶跑了他们。还给了我一块饼。

我记得你当时说,老陈家的孩子,谁也不能欺负我们,但是也不能干坏事。还说,下次遇到我再骂人,还揍我。

我上初中那年,你给我们补课,我怕你打我,你让写作业我就写作业,开学我考了人生第一次满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说到后来,他哭了。

你要是我亲姐就好了,不,你要是我亲姐,估计你也考不上大学了。

二婶不在了,二叔也消停了很多。

他带着二妹搬回到村里住,整天提着个鱼篓去河边钓鱼,遇到谁家的孩子,就做鬼脸吓唬一气,然后哈哈大笑。

听说还想托人给二妹介绍个对象。

 

这个故事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算是对二叔的一个留念,这个在我小时候疼爱过我,却又口口声声要砍死我的人。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他,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谁又能理解谁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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