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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栏杆

2020 年 7 月,我刚高考结束便坐进了校门口等候多时的警车,因为我可能是一起命案的「凶手」。

1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准备早点睡。

九点刚过,手机忽然在床头振动起来。

「银果儿!」电话那头是我的闺蜜叶兰锡。

她的音调很急促,好像遇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我扑楞一下坐起身来:「怎么了?」

「你快上来!我家里可能出事了……」

叶兰锡住在我家顶楼,与楼下的平层不同,顶楼的户型是挑高 9 米的大复式。

我也很着急,但不敢声张。

因为最近半年,我们两家的关系闹得很僵,母亲一定不让我管她家的事。

而现在母亲还在厨房给我准备明天的早餐,我不敢出去,只有耐着性子等。

差不多 20 分钟,听到那边卧室关门的声音,我蹑手蹑脚走出家门,三步并作两步往六楼狂奔。

叶兰锡家的门紧锁着,我敲了一阵没有回应。

这时电话又在我兜里开始震动。

「密码是『*23269999*』,你快进来,我要不行了!」她的声音明显比之前要虚弱得多了。

试了几次才终于听到门锁开启的声音,进门瞬间,我大吃一惊。

满地钢化玻璃的碎片,有些甚至溅到门口,我的脚下。

宽敞的客厅中央,硕大的玻璃茶几被砸得粉碎,一个人的身体穿过茶几的钢架,脸和躯干扭曲成很怪异的姿态镶嵌在地面上,双脚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是叶兰锡妈妈杜阿姨!而且——已经死了?!

因为她那个姿势,实在不是活人能做出来并且一直保持不动的。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人,我完全吓傻了,喉咙里好像塞了团棉花,想叫都叫不出来。

我抬头向上望,应该又是在二楼栏杆上翻下来的!

「银果儿……」耳边传来叶兰锡极其微弱的声音。

先找到她再说!

循着声音,我很快找到楼梯下的储物间,声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我使劲拉门把手,不行!紧锁着!这种锁只能在外面上锁,里面是打不开的!

「钥匙,在厨房旁边的五斗橱上。」她在里面说。

几乎不用找,我一回头就看到了,那斗橱距离不太远,好像被翻动过的样子,上面三个抽屉向外拉开着,下面两个只开了一半。

顾不上考虑,我忙奔过去一把抓来,打开储藏室的房门。

出现在我眼前的叶兰锡,样子好吓人。

她披头散发,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可能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关得太久,她浑身衣服已经被汗湿透并贴在身上,一下子扑到我怀里,虚脱般地大口喘气。

「啊——妈!」惊叫中,她看到了杜阿姨的惨相,哀嚎着扑了过去,但她太虚弱了,只拉了两下,便又一屁股跌回在地上。

「打 120 吧!」我忙扶着她在地上坐稳,边掏手机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都怪我……」她泣不成声,「明天高考,她非让我早点睡。拌了几问嘴,她就把我关在储藏室里让我反省。你知道的,她平时经常这么干。」

「然后呢?」

「隔了一会儿,我就听到她又怒骂一句,然后一声巨响,开始我没敢说话,因为我妈那脾气……她一生气就摔东西,这,你也是知道的。」

「……」

「但之后就一直没动静了,平时她最多关我 10 分钟,这回时间太久了。我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怎么叫她都不理我,我才给你打了电话……」

「你弟弟呢?」

「他有什么用?本来就是个弱智,只要睡着了,打雷都不会醒的。」

「那,你听到的,可能就是你妈从楼上摔下来的声音。」

「她气急败坏的。」叶兰锡呜咽着点头。「我想报警,但又怕猜错了。万一只是她摔了东西,我叫警察上门,她一定饶不了我,所以只有找你……」

阳台的一阵凉风吹过来,我也冷静了不少,突然,我打了个激灵!

不对!

「兰锡,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阴沉着脸问她。

2

「你……」她一怔,「什么意思?」

我没再理她,只是拨通了 120,向对方说明了位置,挂断后,又继续想拨 110。

「你等一下!」叶兰锡忙按住我的手,「就不用喊警察了吧?」

「为什么?」

「医生来确定了死因,不就行了吗?我不想喊警察。」

「兰锡,我可以不打 110,但你不应该骗我!」我皱着眉头,「你已经把我牵连进来了,我不能配合你撒谎!」

「什么?」头发半遮住她的眼睛,但仍然显出一丝惊愕。

「你妈把你锁在里面,钥匙直接留在锁眼里不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拔下来。」

「……」

「还有,你被关在里面,怎么能准确说出钥匙的位置?那斗橱的位置并不顺手!」

上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忙抬头看。

是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正麻木地盯着我们。

「你弟弟,他醒了。」我小声提醒叶兰锡。

「等我一会儿。」她擦把脸就往楼上跑,然后,我就看到男孩儿乖乖被她牵了进去。

我摇头叹气,这孩子快七岁了吧?我只知道他天生弱智,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刚才他分明是看到自己妈妈的惨相,居然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我又看楼上的栏杆。

没记错的话,两年之前,他爸也是这么摔死的,喝多了掉下来,扭断了脖子。

那时候我们两家的关系还不错,我的父母劝过杜阿姨多次,一定要加高这个栏杆,谁知到了最后,她也没听。

由远至近,遥遥传来救护车的鸣音。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她回来时,我冷冷地说。

「银果儿,你就按看到的情况说,不行吗?」她忽然拉住我的手,双眼直直望着我,「我们这么多年好朋友,你就当帮我个忙,不要再问了。」

她这么说,算是间接承认了,必定另有原因啊……

我正有点不知所措,她又开口了:「不然对你也不太好的……」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说,我被关在储藏室里向你求助,然后你来了,接着听到你和我妈的争吵声,再后来才听到的一声巨响呢……」

「你……」

「相信我,」她淡定地说,「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脸,心里巨寒无比。

还有件事,我不得不考虑。

明天,我还要参加高考!

真是被警察带走盘问的话,不就彻底凉了?

3

其实我和叶兰锡两人,从小学开始,就是形影不离的好闺蜜。

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起,到后来搬了家,她家在六层,我家在二楼,仍然整天形影不离。

曾几何时,她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相貌各方面都要比我优秀一点,呃,也许不止一点儿。

家境则是尤胜一筹。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我想成为的模样。

好在我也很努力,在班里的成绩,总是把她咬得很紧,或者说,没有被她拉得太远。

「该玩还是要玩的,劳逸结合才好。你就那么想超过我?」她时常这样揶揄我。

我只是嘴上不承认,私下里丝毫不敢放松,完全不像她那般应对自如。

但好景不长,她这种优越感并没有维持得太久。

他爸叫叶如龙,早年下海经商,赚了不少钱之后,就开始遗憾没能有个儿子。

我们快升初中的时候,她的弟弟降生了。

我记得她弟弟出生那天,她让我陪着在外面逛了很久,天很黑了,还迟迟不愿回去。

「添了个弟弟,你怎么还好像不高兴?」我问她,「多好玩啊。」

「有什么好?本来是我一个人的东西,现在都要分一半出去。也许还不止一半,毕竟我只是个女孩儿。」她悻悻地说。

对她的想法,我懵懵懂懂,只知道没过几天,她又恢复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

我以为她只是一时赌气,毕竟看到刚出世的小宝宝,谁能不爱呢。

后来才知道,因为杜阿姨算是高龄产妇,男孩生下来就是兔唇,天生有缺陷。

当时我只是觉得,叶兰锡的反应不太应该,但也不好说什么。

叶如龙遗憾之下,给儿子取名叫叶小虎。

叶小虎一岁多的时候,大人才渐渐发现,这孩子的确有问题。

他对任何事物的反应都要慢半拍,直到快两岁才开始咿呀学语,眼睛总是长久地凝视着某个地方,完全没有小孩子鲜活的灵气。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小虎的身体确实好,不到 11 个月就可以下地走路了,直到今天都是一如既往的强壮,从来没生过病。

我的记忆里,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家里就开始漫长的争吵,几乎片刻不得安宁。

笑容也在叶兰锡的脸上,越来越少。

有一次我陪着妈妈逛街,妈妈突然把我拉在一边,像是遇到鬼似的。

透过妈妈手臂的缝隙,我惊讶地看到,兰锡的爸爸正搂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那女人,不是杜阿姨!

「回去不要乱说,尤其不能告诉叶兰锡,」妈妈绷着脸警告我,「知道了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本能地觉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直没敢告诉兰锡,只知道,他家的争吵愈发频繁,声音也越来越大。

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会传到楼下,我的房间里。

大抵是什么离婚、钱、孩子归谁之类的事情。

叶兰锡的成绩开始下滑,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就连我也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她发一通无名火。

我心里替她着急,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高一那年,我吃惊地发现,她早恋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在学校外一个昏暗的角落,跟邻班的帅哥乔立抱在一起。

她看到我,也吓了一跳,随即强作镇定,让我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我脸红心跳,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忙不迭地答应了她。

但我还是告诉她,乔立很渣,学习也不好,只是长得帅没什么卵用。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她跟我说了太多,以至于大半内容我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说,父母要离婚,妈妈发现爸爸在转移财产,整天争吵不停,家里的东西,该摔的都摔了。

她对生活很失望,跟乔立好,只是为了心里能多一份慰籍。

后来她表示,看着成绩居然被我超越,对自己十分失望。从小在一起长大,她一直把我当作一把尺子,她的愿望,就是要比我强一点儿。

但现在,却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老实说,我大吃一惊。

我一直以为,只是自己暗中跟她较劲,为此,我时常怪自己嫉妒心太强。

此刻才明白,原来在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牵着手一路回到楼下时,眼前却是恐怖的一幕——楼下的邻居围得密密层层,还停着警车、救护车。

费了吃奶的劲,我们从众人的间隙中挤了进去,看到叶兰锡的爸爸躺在担架上,正被推进救护车!

杜阿姨哭天抢地拉着担架,我的父母在一旁苦苦相劝。

回家后才知道,他的爸爸喝醉了,从家里二楼栏杆上翻下来,当场就摔断了脖子。

「他没事吧?」我问。

「傻孩子,怎么会没事?他摔断的可是脖子!你没见已经用白床单盖住他的脸了?」父亲边摇头,边叹气。

「以后,你要多关照兰锡一点儿,她也真够可怜的。」

那晚,我整夜都没睡好。

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该被关照的对象。

命运的转变令人猝不及防。

在此之前,我从不曾意识到,人的生命会这么脆弱,在家里走路,居然也会出人命。

4

那晚急救中心的医生来了以后,经过简单的检查,就宣告了杜阿姨已经死亡。

整个过程都是叶兰锡在描述,她又开始哭,特别悲伤,特别惹人同情。

偶尔她会看我一眼,或指我一下,我就茫然地点头并随声附和:嗯,对,是这样的。

我脑子一团乱。

我知道很有可能是叶兰锡干的,但想不出她是怎么干的!

因为那个储藏室的门,的确只能在外面上锁,她不可能害了杜阿姨后,再把自己锁在里面。

如果我贸然驳斥她的描述,她很可能像刚才说的那样,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想来想去,她要是犯浑,我还真的说不清……

如果被警察当做嫌疑人带走盘问,就算最后确认了无辜,我的高考也彻底泡汤了。

那医生也抬头看看二楼的栏杆,喃喃自语:「你家是怎么设计的?这栏杆真是太危险了。」

我去,这货居然真的就信了?

接着,他们在如何处理尸身的问题上,又发生了争执。

叶兰锡说,医生只要开个死亡证明,由她自己通知殡仪馆就可以了。

医生却坚持要拉回医院的太平间,这样医院才能出具正式的死亡证明,他现在只能先开张单子,不具备法律效应。

最后医生无奈地离开,空荡的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

不,还有冰冷的杜阿姨,她现在已经平躺在那里了。

也盖着两年前的叶叔叔身上一模一样的白单子。

我这会儿,开始试图说服自己——也许叶兰锡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没人会对自己的母亲下毒手,而且平日里,杜阿姨对她一直很好,虽然偶尔是比较严厉,但天下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

而且,二楼的离地面虽然有四五米高,但这个距离,并不能保证人跌下来一定会摔死。

杜阿姨很瘦很轻,也就八九十斤,她下坠的动能也会相应减轻。

一旦她摔不死,那等待叶兰锡的会是什么?所以,她不一定敢冒这种风险。

见我抿着嘴不说话,叶兰锡开始在手机上查找殡仪馆的电话。

「一切都结束了。」放下电话,她对我说。「你在想什么?」

「兰锡,我想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我眼圈有点红,「你为了让我作证,居然这样吗?」

她凝视我一会儿,轻轻低下头,「对不起,我也是怕自己说不清楚,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别骗我了!」我死盯着她。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惊慌:「我不懂你的意思……」

「今晚我脑子很乱,也是才想明白。算你运气好,如果刚才医生起疑心叫了警察,警察再调取小区的监控,你可能就瞒不住了。」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我一字一句地说:是乔立帮你干的,对吗?」

5

「是。」

隔了好一阵,这个字在叶兰锡嘴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爸爸去世后,我妈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太沉重了,她每天都在强调,我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允许失败。」

「大家不都一样?我也很疲惫。」我无奈地说。

「不一样!你知道我妈是怎么说的吗?」她抽泣着,「起码不能比你差。这是底线!」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瞪大眼睛。

「我妈说,从小到大,你成绩一直不如我,如果高考被你反超,她绝不能接受!」

「可高三之后,你周考月考不是一直都比我分数低吗?她没心理准备?」

「只有头两次,她知道的是真实成绩,果然大发雷霆,」她苦笑,「之后我都在向她谎报成绩,她还以为我状态很稳定。」

我想起平日里杜阿姨一直挂在脸上的自信笑容,心里一阵凄凉。

「到最后,不输给你,几乎成了我唯一的目标。」她擦擦眼睛,「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喂那些野猫吗?」

我瞠目结舌,为这件事,两家多年的老邻居变得水火不容。

原因居然在这里!

6

那时春季刚过,小区里的猫简直烦死了。

因为我选择的是在家自习迎接高考,每天不论白天晚上,都饱受野猫叫声的困扰。

深夜里,它们的叫春声像婴儿在呜呜啜泣,听起恐怖心悸。

它们打架、争地盘时,又是一阵阵鬼哭狼嚎,真在令人不胜其烦。

我们向物管投诉,物管也象征性地来抓了,但野猫特别灵敏机警,远远见到人就溜了,几乎拿它们毫无办法。

每个夜晚,我都要塞上耳朵,忍受着它们的嘤嘤哀叫直到天明,学习上、精神上,确实受到很大影响。

「往年没这么多猫啊,今年怎么了?」我妈边叨咕,时不时让我爸陪着下楼驱赶。

可今年的猫特别奇怪,无论怎么驱赶,到了晚上仍然会准时前来,尤其我窗外那片区域居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天晚上。

快到下半夜 1 点了,我还被吵得睡不着,只好忿忿地倚在窗口望着那些野猫在下面折腾。

忽然,我眼前刷刷闪过几个影子,是从楼上高处抛下来的!

那些影子一落地,这些野猫瞬间就聚集过来争抢,打架声、叫嚷声达到了高潮!

是有人在投食!

我伸长脖子往上方张望……

居然,是叶兰锡家的窗口!

我气得脑子一阵眩晕,心里数万只羊驼飞奔而过!

叶兰锡被她妈看得太紧,这段时间躲到学校住读,那投食的还能是谁?杜阿姨呗!

我妈脾气算不错的,但别的事儿能忍,耽误我高考的事儿,绝不能忍!于是上门找她理论,可杜阿姨油盐不进,表面上死不承认,晚上仍然投食不止。

我们两家甚至闹到了社区和派出所,民警听后也是一脸苦笑,无可奈何,表示管不了。

十多年的邻居关系,自此分崩离析,见面一度连招呼都不打了。

更过分的是,杜阿姨把我父母驱赶野猫的视频发到小区微信群里,然后,我们就开始受到一些爱猫人士的谴责。

「真狠心啊」、「连小猫都容不下」诸如此类的话开始满天飞。

到了后来,更是有很多人拿着食物守在我家楼下喂猫,我们一下楼就要面对众多忿忿不平的白眼。

那些猫愈加肆无忌惮,长得又大又肥,到后来,连我的父母都不敢去惹了,怕被他们抓。

无奈之下,我只好跟父母调换了房间,搬到靠北的一侧,期望能清静一点熬过高考。

但没两天,野猫又开始在北边的窗户下大量聚集。

我父亲发现杜阿姨到了深夜就在小区里闲逛,才恍然大悟。

因为我通常要复习得很晚,哪个房间的灯亮,自然就是我在哪里了,杜阿姨侦察到后,又开始在这边投食!

我们加装了不透光的窗帘,又像地道战捉迷藏般换了两次房间,才令杜阿姨彻底失去了目标。

「算了,她一个人带着个傻儿子,心里难免扭曲。」父亲叹了口气,选择息事宁人。

但这番斗智斗勇令母亲恨得咬牙切齿,不让我跟叶兰锡再交往。

可毕竟从小在一起长大,我烦杜阿姨,却不讨厌叶兰锡。

得知她的成绩每况愈下,我仍然试图鼓励她。

「你加把劲,肯定能赶上,高考不是说延迟一个月吗?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我说。

叶兰锡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悠悠地说:「你发现一件事没?」

「什么?」

「你是银,我是锡,表面上看差不多吧,锡甚至比银还要漂亮一些,」她摇头苦笑,「但,锡终归,也只是锡。」

往事历历在目,我却仍然一头雾水。

「可这些,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要说恨,也应该是我恨你妈,不是吗?」

「所以啊,如果我硬说是你干的,你可能就真的说不清了。」

看着她阴鸷的眼神,我顿时毛骨悚然。

忽然,她拍拍我的手背,「放心吧,只要你配合,我是不会害你的,既然今天已经说了这么多,我不妨一股脑告诉你,没错!是我谋划了整件事情。」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你自己的妈下手?!」

7

「我一直谎报周考和月考的成绩给她,可是,高考的成绩可不会陪我骗她。」她长叹一声,「明天就要考试了,我妈得知真相后会怎么对我……我想都不敢想。」

「所以,你就……」

「对!我今天晚上让乔立来了我家,趁我妈在楼上房间里休息的功夫放他进来,让他把我锁在储藏间里,然后冒充入室抢劫,把我妈打伤。」

「你疯了!」我听得浑身汗毛直竖。「那可是你妈!」

叶兰锡忽然捂着脸大哭起来,泪水在她的指缝里不断渗出,她的整个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像暴风雨中等待被摧残的孤叶。

「我也没想杀死她,我只是想让她受点伤,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养伤,这样就没法再追究我的高考成绩了。我再好好服伺她增进感情,她心一软就不会怪我了。可是,她就真的这么死了。银果儿,我真的太怕她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乔立呢!」

「一声巨响后,他也慌了,在外面问我:『人可能没了,现在怎么办?』」叶兰锡涰泣着,「我说,按原计划进行,让他赶紧走……」

「那为什么要拉上我?」我气得直哆嗦。

「总要有人放我出来啊,不找你,我就只有报警,那不就更复杂了?」她说。

「恭喜你啊,那傻医生确实是信了。」我咬着牙,脸色不用看也知道有多难看。

「是!」她擦脸上的眼泪,「只有这样,一切才是完美的,我有了证人,你又不敢说实情,你如果敢说,我就反咬你一口。抱歉,一开始,我就是这么计划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兰锡,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我就是想搅乱你的心神,让你高考发挥失常,这样,你就不会超过我了。」她说,「这个计划还有后手,万一你仍然考得很好,我就说是你杀了我妈,你一样也上不成大学。」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银果儿,明天你放心去考吧,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我现在想明白了,以后,我自己把小虎带大,至于你好不好,其实,不关我的事的。」她接着说,「银果儿,你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对吗?不然小虎就是孤儿了。」

「我该走了。」我站起身,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忽然,楼下不远响起警笛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8

不一会儿,上来两个民警。

随着民警一起上门的,还有我的父母。

「怎么回事?这整晚闹的,一会儿救护车,一会儿警车,」母亲大喘着气,「我还担心你睡不好,结果一看你根本不在家!」

「妈……」犹如漫长的黑夜尽头,终于倏然跳出耀眼的曙光,我跳过去抱出母亲的脖子,一时竟舍不得放开。

父母的目光随着警察的走向,看到客厅里杜阿姨的尸体时,顿时不作声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无比惶恐的神色。

「刚才,急救中心的医生打电话报警,说回去越想越蹊跷,」警官面色凝重,「你们,谁是家属?」

「我……」叶兰锡发出怯怯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又恢复了悲伤的模样开始诉说经过,看起令人又疼又怜。

连我的父母听她的描述后,都不住摇头叹息。

我在一边,只觉得无边地胆寒。

警官若有所思的听完,转头望向我:「你叫银果儿,是吗?」

我点了点头。

「她刚才说的,是你亲眼所见吗?」

我呆滞着,没敢回答。

其实刚才叶兰锡说那番话时,我的手机仍然握在手里,而且,我按下了录音。

但现在我却很犹豫,该不该把录音交给警察?

我只是对她很失望,但不希望她死。从小到大的友情,我真的不忍心。

毕竟杜阿姨已经死了,就算把她再搭上,也不能挽回什么。

而且,叶小虎怎么办?一夜之间,他真的就成了孤儿了。

警官没再说话,他到杜阿姨的尸体旁、茶几边仔细地观察,随后走到楼梯上方查看低矮的扶手,然后久久不动。

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我想,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

楼道里传来一切急切的脚步声!

由于站得离门口较近,我一眼就看到,满头大汗跑上来的人——乔立!

我惊愕地转头看叶兰锡。

她的表情很复杂,由吃惊到抱怨,然后又变得无可奈何。

乔立定了定神,他慢慢走到叶兰锡身边,「兰锡,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儿的。」

叶兰锡狠狠瞪他一眼,他像马上反应过来什么,然后僵立在那里有些六神无主。

MD!乔立的表现,令我开始有点相信爱情了。

这是舍身来保叶兰锡的吧?

叶兰锡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了!她为自己,留了三条退路!

如果医生相信了,就万事大吉。

如果医生不相信,报了警,那就栽赃给我!

如果警察不相信她的话,仍然怀疑叶兰锡,那乔立就会站出来,牺牲自己保住她!

无论怎样,她都只是受害者!毕竟,没人会相信女儿会杀死自己的母亲!

可是,也不太对,还没到我洗脱嫌疑那一步啊。乔立怎么就着急地跳出来了?

我听见乔立低声对叶兰锡说:「我在楼下想了好久,还是不要牵扯银果儿。」

尼玛!为啥我竟忽然有点儿感动!

他又说:「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不用怕的。」

???

叶兰锡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是谁?!」这时一旁的警官走了过去。「这里不能随便进入的,无关人员请回避!」

说罢,警官用手指了指我和父母站的方向,乔立识趣地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但却不敢看我。

我侧头看着他,哎,怎么觉得他有点伟岸呢……

「你叫什么?」这时,楼上的警官走了下来,看样子,他的级别明显比下面这个警官高。

「我叫乔立,」乔立紧张地说。

「你来做什么?刚才,我好像听到你说什么……不会有事?」那警官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这里出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乔立身上。

他头上明显渗出大汗珠子,非常局促不安,过了好一阵,他咬了咬牙。

「我知道,刚才她摔死的时候,我在现场。」他用手指了指杜阿姨的尸体。

叶兰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她垂下头尽量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表情。

「什么?」那警官一招手,「你过来,说说怎么个情况!」

「是意外,」乔立深吸一口气,「真的,警官!」

9

乔立的回答真是令我猝不及防。

你是不是傻?还不争取个自首坦白的好态度!我都有点听不进去了,但又急切地想知道,他怎么来圆?

「意外?那你出现在这里,也是意外?!」警官厉声道。

「我在这里,不是意外。」乔立涨红了脸,「我是骗到了她家的开门密码,溜进来想偷点钱……」

「偷钱?」

「是的,」乔立指了指那个斗橱,「我进来见客厅没人,就开始翻柜子,忽然听到楼上有声音,抬头就看到有张脸看我,我还没等跑,她就掉下来了。」他指着破碎的茶几,「一下子就把茶几砸得粉碎,我就赶紧跑了。」

所有人的眼光又转向楼上的栏杆。

乔立的说法还是比较合理的。

斗橱的位置在楼上是看不到的,杜阿姨要扒着栏杆向脚下平行的位置附视,确实有可能失去重心掉下来!

「你在撒谎!」警官一声暴喝,吓了我们一跳。

他手指着斗橱,「没有哪个贼偷东西时,会由上至下的拉抽屉,因为上面拉开的抽屉会阻挡下面的抽屉,这是常识!还有,谁会九点多别人家亮灯时来偷东西?你不观察的吗?」

「我是新手,所以没经验……」乔立还在兀自嘴硬,但语气明显不自信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警官指了指叶兰锡。

「她……」还没等乔立反应过来,叶兰锡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来,狠狠给了乔立一个耳光!

「畜生!」她发狂般厮打着乔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妈!不是说只是谈谈吗?」

乔立错愕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警官轻轻拉开叶兰锡:「你冷静一下。」他朝另一个警官使眼色,那个警官把叶兰锡带到客厅另一侧,并用身体拦住了她的视线。

警官盯着乔立,「你们都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乔立又开口了:「对不起,今天我来之前又临时想出这个主意,因为我觉得,这么说可以把我的罪责降到最低。事实上,是兰锡的妈妈把她逼得太紧,她最近非常焦虑,我实在看不过去,才出此下策。」

「我骗到了她家的开门密码,然后偷偷进来,准备冒充抢劫打伤她妈,这样一来,她受了惊吓高考发挥失常,就有合理的借口了,她妈也不会再怪她了。」乔立的声音很大,像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

「是你的主意?」警官指着叶兰锡,「她知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说明天高考今天要早点睡。我进门后开始拉抽屉制造声音,我想她妈妈听到声音下来查看,就正好顺手把她打伤。叶兰锡对我很有感情,我猜想就算她看到或猜到是我,也不会揭发我,只会报案说遭遇了入室抢劫……现在全要戴口罩,你们就算查监控,也不一定会认出我。」乔立抹抹头上的汗,「谁知,她自己就掉下来了。我特别害怕,就赶紧逃了。」

乔立说完,又往叶兰锡那边偷看,可是,她被那个警官挡得严实。

「你是说,这位女士是自己掉下来的?」警官把脸凑进乔立,「不是你推的?」

「不是的!她就是意外!警官,请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干的!」乔立说。「我下楼没跑远,一直观看动静,结果发现救护车走后不久,你们就来了。我觉得现在跑掉可能就真的说不清了,所以,我就回来了……我跟你们走,叶兰锡……她明天还要高考……」

「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再说。」警官的脸终于现出不耐烦,他挥了挥手朝另一个警官说,「你打电话把尸体运走,相关人员我先带回去。」

「警官!」我妈在一旁着急地说,「就别让孩子去了,这也没她什么事儿……明天,她还要高考呢!」

「这怎么行!」警官一脸严肃,「她也是目击者,要录口供的,这案子明显不是意外。」

「警官,」叶兰锡在他后面说,「没她的事,我们一定好好配合,您就让她先参加高考吧,我……不想毁了她。」

我越过警官肩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侧着脸像在刻意回避着我的目光。

警官考虑了一会,「这样吧……」

「警官!」我的父母满怀期盼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利的决定。

「让孩子安心考试,后天高考结束,我在学校门口接她,程序还是要走的。」警官看我们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补充了一句,「不过案件如果有了变化,就只有不好意思了。」

10

高考结束后,我上了警车,警官回头看我,「考得怎么样?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发挥。」他点点头,「对了,我姓秦。」

「还好。」我朝他抱以感激的微笑,「秦警官,他们……怎么样了。」

「移交分局了。」秦警官脸上有点无奈。「他们谁也不承认,一个说被关起来不知道,另一个咬死说只是意外,只有交给分局的专家处理。但你的口供还是要录一份的,这是程序。」

「唔……」我知道不该问的,就不能问了。希望一会儿说清楚,就可以回家了。

窗外的树木飞速向后掠过,我摇摇头,想极力摆脱它们的牵扯,不让自己陷入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11

我还是没交出录音,只是照实陈述了当晚看到的事情。

拆穿她是警察的事,她已经够惨的了,我不想,再踏上一脚。

晚上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见叶小虎坐在沙发上,正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

他家里已经没人了,我母亲把他接到家里暂住。

我一阵心酸。

估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果果姐,」他很礼貌地招呼我,鼻音特别沉重。

「哎——乖,想吃啥就跟姐说,姐给你买啊。」我回头问:「妈,还没联系上他家亲戚来接?」

母亲摇了摇头,一脸苦笑:「你考得怎么样啊?没受啥影响吧?」

「还好,」我长长地舒一口气,「明天开始,我要使劲地玩,各种玩!」

母亲笑着点点头。

「玩!带我!」小虎在一旁插嘴。

「好啊,小虎想玩什么呢?」我问。

「高空飞翔……」

「很危险的。」我连连摇头。

母亲猛地拉我一把,吓了我一跳。她走过去轻声问:「小虎,你玩过吗?」

「电视里有,妈妈玩过,我也玩了。」小虎歪着头,满脸兴奋。

「你……」母亲坐在他身边,「怎么玩的?」

我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我妈在楼上,我抱着她的腿一举,她就飞了……」

啊!!!

我和母亲面面相觑。

「妈妈跟爸爸,也是这么玩的……」

孩子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无神的眼睛又恢复了持续的茫然。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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