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笈那天,太子登门来退婚。
因为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却能凭着一腔冠绝古今的才华,赢得整个盛京的轰动。
传说她从容不迫,于一炷香内作诗百篇,篇篇经典,字字珠玑。
张口就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闭口又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太子要喜欢她,倒也不奇怪。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听了那个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撩拨,来同我退婚。
千不该万不该,在城中大肆宣扬他们的深情厚意,气死了我武国公府唯一的祖母。
追妻火葬场?
怎么可能?!
我要让他进火葬场,以慰我亲人在天之灵。
1
第一次见到李沉皎,是在盛京城里最大的酒楼。
她在楼上,我在楼下。
楼下人无数。
大多都是来求她诗文的读书人。
而楼上的她一身淡黄色的对襟纱裙,把刚写好的诗文尽数撕成碎片,甩一甩袖子,洒下无数白纸。
北风一吹,漫天飞扬。
像春日里的柳絮,又像冬日里的雪花。
美不胜收。
楼下人乱了阵脚,慌忙举起手来,竞相抢夺着那点子碎片。
而她得意的斟着一壶酒,浅笑嫣然,不可一世的睥睨着所有人。
当真端的一副神仙姿态。
我轻放下马车车帘,对车夫催一句快走。
2
花了一百两白银,我见到了她。
听说我的身份后,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你们这些封建的古代女人啊,真是悲哀。留不住自己男人的心,成天就想着雌竞。」
我听不懂她口中的雌竞。
但我听得懂她口气里浓浓的嘲讽。
「我自然比不得李姑娘,滥用他人诗句,沽名钓誉。」
「你,你胡说什么?」
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她猛拍桌子站起来。
我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嘴里的茶,见她还没有熄火的意思,这才慢悠悠地跟着站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
「穿越女?!」
我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灰土。
其实在我看到她那些著名诗文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因为八年前,也有一个类似的女人,在居庸关外,用几句震烁千古的诗词和似是而非的兵法,取得了主帅的信任。
结果,因为她的胡乱指挥,我方损失惨重。
武国公一脉全数战死,只剩我和祖母。
城中三万守将,只剩两千。
最后,我于乱军之中抓到了落荒而逃的她,将她一剑斩杀。
当年我能杀了她,如今自然也不会怕一个小小的李沉皎。
3
可我还只是来探探虚实,太子就急哄哄地冲了进来。
「武轻音,你有什么冲我来就是,来为难皎儿干什么?」
他一副护花使者的架势,上来就把李沉皎抱在怀里。
真是好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轮到他怒气冲冲地来指责我了?
我索性也不解释。
「在太子殿下赔偿我一百万两黄金之前,我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之前他来退婚时,为表歉意,给我送了十万两黄金。
我说十万两不够,我要一百万两。
十万两买不断武轻音的八年青春,也买不断武家满门的功勋。
如果他非要用钱来衡量,拿一百万两来。
他同意了,但需要时间。
现在既然都有时间来保护他的美人了,应该也不愁这笔小小的赔偿金了吧。
「我会叫人尽快送过去的。」
一提到这个,他的声音就软了下来。
我不欲纠缠,转身就走。
他却又把我叫住:「轻音!」
「你祖母的事情,我……」
「闭嘴!」
不等他说完,我便粗暴打断。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看着对面这两个人:
「你若再敢提我祖母半个字,我同你鱼死网破。」
4
害死她的人,没有资格提起她。
我扶着她的灵柩拜别帝后,出了盛京,一路去到碎叶城。
武家祖籍。
5
「世人都说李沉皎才华横溢,天人之姿。可若是见过武家长女一袭白衣,扶祖母灵柩出京城的那一幕,才能明白什么叫清冷卓绝。」
「你说是不是,武轻音?」
回到盛京之后,我就把自己关在武国公府,闭门不出。
所谓树倒猢狲散,如今的武国公府只剩了我一个,来访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也只有摄政王慕容箫,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翻墙进来调笑我,口无遮拦。
「你很闲?」
我冷睨他一眼,语气不善。
「我自然是很忙的啊,但要是来看你,我一定也是最有空的。」
「你说反正现在太子也不要你了,不如你跟了我。」
「摄政王妃的位子,可不比太子妃低贱。」
他一双深沉的眸子里竟出奇的亮着。
「我不需要。」
我说。
「那只怕你要吃苦了,我可是听说,最近太子妃在劝太子给你赐婚,对象是幽州的康王。」
「康王?」
就是那个性虐狂康王?
「不错,康王此人残暴不仁。尤其喜欢折磨女人,凡是入了他府中的女人,都没有能活过一个月的。」
「你要是害怕了,现在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哼。」
「摄政王殿下若是真的这么关心我,不如替我杀了康王,以示真心?」
「你认真的?」
他冷凝着神色,一瞬不移的看向我。
我却并不配合地岔开话题。
「三天后太子府的赏花宴,听说康王会去,那我也会去的。」
人家既然那么想给我赐婚,我不去怎么行呢?
毕竟那穿越女在大婚那天,可是专门派人,不远千里地送信到碎叶城来。
信上写:既然你知道我是来自未来的先进人,就别妄想着搞什么阴谋。毕竟我可是看过全集甄嬛传和金枝欲孽的,你斗不过我。
当时的我只觉得可笑。
如此草木皆兵,色厉内荏。
竟也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我斗。
6
太子也算是宠她,三媒六聘,十里红妆。
据她的要求,婚礼当天还是一路撒着桃花花瓣进的东宫。
美其名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其家。
许是为了应景,这次的赏花宴,赏的也是桃花。
一到院中,就看到许多官家小姐围在那里看那棵桃树。
「自来赏花,都是赏些牡丹海棠之类的。这太子妃真是好玲珑的心思,竟想到让我们赏桃花。」
「玲珑?我看未必。她成亲那日多大的阵仗,我们都有目共睹。明明是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却还敢如此张狂。」
说话的人愤愤不平地数落着,还不忘瞄我一眼。
是卫丞相家的小姐卫灵。
我感激她的爽朗,却也不动声色地开口:
「太子妃才华如此卓越,我就算被退婚也是心服口服的。」
「眼前这棵桃树,倒是让我想起太子妃当时来我府上拜访时的场景。」
「当时太子妃也是诗兴大发,对着我院中的桃花,就是一顿吟诵:什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什么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什么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当真是字字美妙。这样的诗,我就算再想一百年,也是不可能想的出来的。」
众人听了,也佩服地点点头。
「听说太子妃的诗集都已经卖到大羲国去了呢。」
「是啊,上至八十老翁,下到三岁稚子。没有不会背太子妃的诗的,尤其是那首床前明月光,简直可称得上是无人不知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宾客满座。
李沉皎,姗姗来迟。
她弯着唇角,优雅地挽着慕容沛,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天鹅。
当真是恩爱非常,却又很默契的看向我。
很抱歉,我并没有摆出他们想象中那大悲大痛的表情。
「康王怎么还没到?」一落座,慕容沛便注意到了康王的缺席。
他不悦地拧起眉头,同时还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
看来,慕容箫说的是真的。
他们果真想把我指给康王。
「许是路上耽搁了吧。」
见气氛有点冷却,李沉皎甜甜地挤出一个笑容,缓和着尴尬。
「今日是赏花宴,自然也不能无诗无酒。诸位小姐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女,还请不要客气,多多作诗才好。」
「这,论作诗,臣女们哪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啊?」
堂下诸人也都是颇会看人眼色的人。一听她这么说,赶紧起来谦让。
「是啊,即兴作诗这样的本事,谁能及得上娘娘呢?」我跟着附和,将即兴这两个字咬得极重。
她果然志得意满。
「既然诸位客气,那我就先来开个头吧,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还煞有介事的停顿了几秒。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诗一出口,全场静默。
……
死一般的寂静。
卫灵一马当先,憋着笑问:「娘娘,这诗,当真是您即兴所作吗?」
同我一样,她把即兴两个字,咬得很重。
李沉皎浑然不觉气氛不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称了一句是。
「可是,刚才武小姐可是说,这诗,您在去拜访她的时候就作了。」
「莫非是娘娘健忘?忘记了自己所作之诗?」
卫灵继续追问。
李沉皎的脸色一下子红透了半边。
我只是冷笑着,斟起一杯薄酒。
我查阅过她穿越之后所写的所有诗文,发现并无吟咏桃花的句子。
加上今天又是赏花宴,料到她会故技重施,所以提前把我当年在她前辈那里听过的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她的才女之名,便要大打折扣。
那么我接下来的计划,也就可以更顺利地实施了。
7
「皎皎诗作太多,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见李沉皎尴尬,慕容沛出来打了圆场。
场下众人也都不是傻子,知道他们有意粉饰太平,也浑笑着附和。
只是那笑容里,包含了太过明显的嘲讽。
「报——」
正尬笑着,一个小太监尖利的嗓音传来。
他慌慌张张的,一进来就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见此情状,慕容沛的声音也绷紧了几分,「什么事?」
「回,回太子殿下,康王殿下从马上摔了下来,太医说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他人在哪儿?」
「在城外驿馆。」
慕容沛听完,看了李沉皎一眼,着急地交代了几句,就急哄哄地走出了东宫。
也不怪他着急。
这康王虽是一个品性残暴的人渣,却也是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如今因为参加他的宴会遭此意外,他自然是讨不了好的。
但他一走,李沉皎怨恨的目光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盯在了我身上。
要不是顾忌着那么多人在场,我估计她都能直接下来活撕了我。
「听闻康王最擅马术,怎么好端端的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还摔得那么厉害?」
旁边的人小声议论。
我微敛神色,心下不住冷笑。
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不过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料到慕容箫会动手,却不料他动作如此之快。
思及此,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臣女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其他人也已经是兴致缺缺,见有人带头,也都跟着告了辞。
赏花宴就此落下帷幕。
但关于李沉皎的谣言,却甚嚣尘上。
京中开始传言说她的诗文都是抄来的,看似才华横溢,其实连避皇帝名讳这样基本的小事都做不到,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蠢材。
当然,这些谣言都是我花钱找人散播的。
为的就是激起她强烈的自我证明之心。
她倒也聪明,懂得用舆论来替自己造势。
据说城郊大相国寺对面的碧波湖,经过一夜的大雨冲刷之后,现出了湖底的一块大基石。
石上刻着六个大字:天命之女李氏。
经专家鉴定,那几个字是原生的,并非人为所能刻上。
一时间,谣言不攻自破。
再加上她写出了《红楼》这样伟大的作品,众人膜拜得五体投地,没有人再提起之前那些谣言。
「哎,你也就这点招数。」
「不妨告诉你,我穿越过来之前,是在报社工作的资深记者。论舆论战,你还太嫩了。」
她自觉胜我一筹,志得意满地跑到我面前来炫耀。
我福身行礼,毕恭毕敬。
「娘娘说笑了,臣女怎么敢与娘娘相较呢?」
「哼,像你这种迂腐的古代人。 」
「你应该感谢我开拓了你的眼界!要不是我,你也许这辈子都不敢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吧?守着丈夫,生几个儿子,就以为自己到达了人生巅峰。」
「我可不一样,我注定流芳千古!我的爱情,我的才华,都会世世代代被人称颂。」
「至于你,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个大户人家做正妻吧,一辈子困在宅院里,沦为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我突然不想笑了。
抬起头来,定定地迎向她的目光。
「娘娘有没有想过,进步的是那个时代,而不是你呢?」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一阵风吹过,风干她僵硬的笑容。
8
记得大师的作品很了不起吗?自封的天命之女很了不起吗?
也许吧。
至少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了不起的人,是要承担更大的责任的。
譬如最近,皇帝的病又复发了。
请了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
正巧这时,相国寺的监寺上书来说,相国寺已经集齐了九十九颗佛舍利,问什么时候派人来请到宫里。
皇帝最是信佛,听说终于集齐了九十九颗,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召集群臣商议。
户部尚书首先提议,既然是请佛舍利,自然要派个声望高的皇室中人去。
众人会意,纷纷提议太子妃。
毕竟那天命之女的预兆还方兴未艾。
皇帝一听,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连忙给李沉皎赐了金牌,准她带着两队御林军,风风光光地出了城。
而她一走,皇后就召了我进宫。
说是让我侍疾,可古往今来,哪有未出阁的官家小姐给皇帝侍疾的?她摆明了想撮合我和慕容沛。
倒是也不遮掩。
「轻音啊,你知道,本宫一直都是中意你的。奈何沛儿鬼迷心窍,一心要迎娶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居然还胡言乱语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说,沛儿贵为一国储君,怎么可能只娶她一个人呢?本宫这次把你召进宫来侍疾,就是想让你好好跟他培养培养感情。你相信我,沛儿心里是有你的。」
她亲昵地拍拍我的手。
我笑着称是。
其实我不屑于去讨好慕容沛,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办事,还是决定试一试。
毕竟在我平生所做的所有事情里,刻意去讨一个男人的喜欢,是最微不足道的,也是最容易的。
正好他最近因为监国,累得不成样子。
我专门找了府里最好的厨娘,让她做了几个滋补的菜。
做好之后,看着那锅尚且温热的大锅,一狠心,把手贴了上去。
身边的丫鬟看得心惊肉跳,差点尖叫出声。
铁锅温度灼人,我的手一下子被烫起了几个大泡。
我面不改色,吩咐她道:「去找太医来包扎。」
然后亲自提着食盒到了东宫。
慕容沛还在处理公文,见我进来,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你怎么来了?」
我挤出一个练习了很久的标准微笑,然后把食盒里的菜一道道地摆出来。
手臂摆动间,不甚刻意地显出手上包扎的伤口。
他果然注意到了,一把抓过我的手。
「手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挤出两滴眼泪。
身后的丫鬟立马开口:「太子殿下,我们姑娘为了亲手给您做饭,练习了许久。好不容易做出一顿像样的,还把手给烫伤了。」
很好,她说完了所有我想让慕容沛知道的信息。
对方的眼神果然马上就柔和了下来,「音音,我之前那么对你,你还……」
「我对不起你。」
他低下头,面色有愧。
我无声冷笑,脸上却还要挤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不怪你。我只要能看着你好,我就很高兴了。」
呕……
说的我想吐。
说真的,这样说谎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啊?
然而他还很受用。
9
从东宫出来,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准备回家好好洗洗,就被人一个踉跄拽进了怀里。
是慕容箫。
他二话不说,把我抵在墙角。
「武轻音,你就这么下贱吗?!」
「他那样糟践你,你还上赶着做什么?」他恨铁不成钢似的怒吼出声。
我一把推开他。
「与你何干?」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眸色受伤。
我只觉得好笑,一步一步地逼近他,「摄政王殿下,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我没有!」
他下意识地否认。
我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最好。」
「慕容箫,永远不要对我动真心。因为,我不可能爱上你。」
武轻音或许会,但我绝对不会。
10
被他这么一搅,我心情恹恹的。
但回到府上,却听到了好消息。
户部尚书卢鑫喜气洋洋的,一进来就给我报喜:「如你所料,李沉皎已经被捕了。」
我剪断花盆里多余的花叶。
「消息都放出去了?」
他点点头。
很好,我盯着盆子里精致的盆栽,只觉得心里那口闷气舒畅了许多。
卢鑫显然也很高兴,走到我身边来。
「当朝太子妃被土匪劫走,三天不归,清白难辨,名声尽毁。更重要的是,她贵为天命之女,却弄丢了佛家九十九颗佛舍利。」
「这样一来,不仅是皇室中人,就连一向拥护她的臣民也不会再为她辩护。」
「不错。」
「更何况这些土匪,还有可能是大羲国埋伏的奸细。」
「再加上你在太子面前刷的好感。李沉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以名声起家,自然也要毁于名声。」
「可惜啊,她不知道,你手上不仅有边关十万将士,还有四部尚书。朝中所有的寒门清贵,几乎都是你暗中扶持起来的。」
「大祈,大部分,都在你的手里。也不知道一个空有名声的太子妃,是怎么敢跟你斗的?」
「你现在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当初被人诬陷科场作弊,赖在衙门口哭的那个,也不知道是谁?」
我轻撮着一口茶,戏谑的看着他。
「哎,武轻音,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我刚给你办成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落井下石。」
「不就叫你送了个钱吗?」
「……还邀起功来了。」
「一百万两黄金!要不动声色的运出城去,你以为是简单的事情啊?」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要是那慕容沛知道他千方百计给你筹集的这么多钱。被你拿去豢养将士,用来造反,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啊?」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我笑着看他。
说实话,自从进了武国公府,我就习惯了隐忍和蛰伏,也习惯了扮演一个温柔贵女的形象。
我变得一天比一天拘束。
但只有和卢鑫他们在一起,只有跟这些一路陪着我走过来的人在一起,我才觉得,我是那个鲜活的自己。
11
有了他们的操控,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皇帝本来就病重,闻此噩耗更是雪上加霜,一口气没咽上来,蹬腿去了。
一时间,举国大丧。
慕容沛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操办葬礼,还要时刻注意着各地诸侯,防止他们造反。
在文武百官的拥护下,他正式登基为帝。
眼看着李沉皎失踪的时间越来越久,太后已经单方面判定她死了,竟都开始留意朝中的世家贵女,预备起选秀的事宜。
而我私下也试探过慕容沛的态度,他亦是阴沉着脸色,说:「她还是死了比较好。」
这样的反应……
虽说我早有预想,却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决绝。
仿佛之前那个背弃婚约,不顾一切要娶李沉皎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作为这盘棋局的操纵者,我又怎么会如此轻易顺他的意。
所以,在他登基后的第三天,我就让人把李沉皎送到了宫门口。
宫里的人把她带到了慕容沛面前。
其实我没有让那些人对她做什么,只是囚禁了一段时间。
可她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慕容沛怀里。
边哭还边喊:「阿沛,我终于见到你了。」
哽咽着声调,语不成句。
慕容沛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不动声色的把她拉开,看向堂下跪着的太监。
「她是被谁送回来的?」
「回陛下,奴才们发现娘娘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派人去追,也没找见人影。」
「废物!」
他怒吼一声,从龙椅上站起来。
「天子脚下,那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给我搜!掘地三尺地搜!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噤若寒蝉。
因为他的暴怒,整个金銮殿上噤若寒蝉。
「阿沛……」李沉皎弱弱地出声唤他。
声音发颤,似在试探。
慕容沛虚闭上眼睛,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长出一口气。
好一会儿,才平复好起伏的胸膛,将目光转向我。
「音音,御膳房做了几道好菜,我们一起去尝尝吧。」
他说着就要来牵我的手。
「阿沛……」李沉皎眼眶通红,踉跄着上前来抓他的袖子。
慕容沛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越过人,吩咐地上的太监:「押她去未央宫,无我诏,不得外出。」
这是囚禁的意思了?
也不等太监回话,他拉着我出了门。
一路沉默着,走了好一截子,才终于开口:「音音,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微敛神色,「陛下也相信外面那些流言?」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是否真的失去清白,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一个有这样污点的人进入皇室。」
「陛下是想赐死她吗?」
虽然他说得委婉,但我还是能听出话外之意。
「没那么简单。」
「她本该在被土匪劫去的时候就以死明志的,可惜她不懂,还要回来给我添堵。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回了宫中,若是这时候她不明不白地死了,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我赐死的她。」
「那些迂腐的读书人,不会明白皇室名声的重要性。我若是贸然动手,只怕会落得一个杀死发妻的骂名。所以音音,我需要你的帮助。」
「陛下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替我杀了她。」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微沉。
「只有你,才有这个理由。」
那一瞬间,我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
是的,李沉皎虽然名声受损,但在天下读书人心中,依然有很高的威望。
况且这件事,归根结底,她算是受害者。
慕容沛要是直接赐死,会被天下人非议刻薄寡恩。
可如果是我动手,那就是情敌之间落井下石的暗害。
他大可以伏在死人的棺材上哭两场,以示其宅心仁厚之心,成全他的名声。
「事成之后,我封你为后。」
见我缄默,他又大方地补充道。
12
既然都开出这么大的条件了,那我再不答应,岂不是很不近人情?
所以我动作极快,天一黑就带着匕首进了未央宫。
李沉皎虽然被绑着,但一见进来的人是我,还是立马就绷紧了身子坐起来,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同归于尽的驾势。
我不紧不慢地在她面前坐下。
「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她不说话。
「我来杀了你。」
我吐气如兰,控制好节奏,一字一字的告诉她。
她吓得登时瞪大了眼睛,「你胡说!阿沛不会舍得我死的!」
「他要是舍不得,怎么会允许我进出未央宫呢?」
「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趁我不在,蛊惑阿沛。不然他怎么可能不管我?都是因为你!」
「对呀。」
我大大方方地承认,「你的阿沛还告诉我,只要我杀了你,就封我做皇后呢。」
「你……」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说得那么直白,她愣愣的挣扎着,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我举起匕首,一步一步的逼近她。
走到她旁边,我蹲将下来,甩着锋利的匕首在她脸上比划,
「你说,我是先划花你的脸呢?还是直接捅入你的喉咙呢?」
她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血色尽退,虚汗如豆。
匕首闪着寒芒,刀气逼人。
我玩心大起,慢慢游移到她脖子上。
结果她受惊更重,竟一下晕了过去。
「真不中用。」
我顿觉没意思,一刀划断绳子。
卢鑫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李沉皎,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干嘛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我乐意,不行啊?」
「她之前可差点把我送给了康王。我如今只是吓她一吓,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也是。依你的性子,按理说该把她折磨至死才是,怎么这回反倒手软了?」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她让我见识到了未来的美好吧。」
「未来的美好?何以见得?」
「她虽愚蠢,说出的话也惊人。但我却能从她那理所当然的神情里,窥见未来的时代。未来,会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常的就像人该喝水吃饭一样。未来,会觉得哪怕是我这样的高门小姐,也是可怜的,被困住的。」
「我以前常常在想,这世道一直都那么糟吗?还是只有现在是?可她的出现,让我明白,以后会比现在更好的。也许很遥远,但只要我知道有那么一天,就已经足够欣慰了。」
「如你所说,她的时代如此之好。为什么还那么热衷于来这里做太子妃呢?」
「谁知道呢?」
「算了,不提这个了。」
「你将她安生送出去,派些人好好看着,别叫她生出事来。」
「好。」
13
我最终还是替慕容沛担下了这杀人的恶名。
卢鑫那日来未央宫,其实还带了一具死尸。
我们给她戴上了李沉皎的白玉手镯,一把火烧了未央宫。
当天夜里,宫里火势大作,所有人都忙着灭火。
卢鑫就趁乱,把人送出了宫城。
随后就有人在慕容沛面前作证说看见我进入了未央宫,怀疑是我放的火。
慕容沛装的很正经,一再说要调查。
但所谓欲盖弥彰,这证词一放出去,就有文武大臣不断上书,请求处死我这个狠毒善妒的妇人。
慕容沛一再保证,他会护我周全,等到风头过去,就封我做皇后。
但我冷眼看着,他是有点招架不住了。
弹劾的奏章像雪花一样飞来,我几乎要被那些读书人的唾沫淹死。
本以为事态会就此越演越烈,谁料关中地区突发灾荒,彻底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陛下,关中大旱许久,今年已是颗粒无收,还请陛下下旨,尽快开仓放粮,发放灾款。」
御书房内,卫丞相最先站出来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可是……」
「今年国库并不充盈,若大剌剌的发放灾款。只怕下半年,日子都不会好过啊。」
慕容沛微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拧起了眉头。
他的意思很明显,赈灾必须要做,但是要精打细算着做。
「陛下,臣有一计。」
揣摩着皇帝的心思,陈御史站出队来,高扬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关中富庶之地,商人手中的囤粮也是不计其数,与其等他们哄抬米价,不如由陛下做主,下发少额钱款,再由地方官员去商人手中低价购入粮食,亲自派给灾民们。」
「陛下,万万不可啊。自古官商勾结,更何况赈灾如此重要的事情,若交由他们摆弄,后患无穷啊。」
卫丞相不愧为三朝元老,面对如此精妙的纸上谈兵,一下就看到了个中缺陷。
这个办法听起来实在不错。但细想便知,其中漏洞重重。
灾荒之年,本就是商人大肆敛财的时机。
如今朝廷横加干预,试图用低价多量的法子逼他们交粮。
这无异于在他们身上割肉,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到时逼得他们反了,关中只会更加混乱。得不偿失。
再者就是卫相所说的:地方自古官商勾结,他们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官员们绝不可能乖乖听朝廷指令,最终的结果往往会演变成,双方共同分割这笔金额不大的赈灾款,却只放出一点点粮食来做样子。
苦的还是百姓。
「卫丞相,有何不可?在我看来,陈爱卿的法子妙的很哪。」
「陛下,臣女也觉得不可。哪有商人肯舍弃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官府赈济灾民的?陈御史实在是纸上谈兵啊!」
怕他真的听了这等小人的挑拨,我赶忙跪下。
「陛下万万不能,拿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命去冒险。」
见他神色有所动摇,我赶紧趁热打铁。
「武小姐!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宠信你,许你在御书房侍候,但也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陈御史这话也说岔了。武小姐并未封妃,如何能担得起一句后宫?况且陛下都还没说什么,你又何必越俎代庖呢?」
卢鑫见我被刁难,赶忙出来为我辩护。
「音音,你先出去吧。」
面对他们的争吵,慕容沛沉默良久。
没有训斥任何一个人,却叫我出去。
我知道,他这是偏向陈御史的意思。
所以我悄悄抬起头,冲卢鑫他们使了个眼色,希望他们能劝说慕容沛回心转意。
14
「怎么样了?」
等群臣从御书房出来,已经是深夜。
我悄悄派人去请了卢鑫来问个清楚。
他摇了摇头。
「皇帝执意要用陈御史的法子。」
「混蛋!」我大叫一声,就欲冲回去劝阻。
卢鑫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没用的,他心里其实都很清楚利弊,之所以执意如此,不过是想省几笔钱,留着自己挥霍而已。」
「你若再三劝解,反而会激的他恼羞成怒。」
「是!是……我忘了,这些君王,向来不太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的。」
「你放心,下放赈灾款的官员,我会尽力安排咱们自己的人。实在不行拿钱去贴补,总不能叫百姓活活饿死。」
「……」
「还有一件事。」
「适才在御书房朝议的时候,有急件来报,说大羲举兵压境,来势汹汹。守城将领战死,请求朝廷增援。」
「皇帝急忙下旨,召正在青州剿匪的摄政王回京,想派他去居庸关支援。」
「此次大羲来势汹汹,怕是有一场血战要打。我们之前的计划,可否还要实施?」
「要!当然要。」
关于慕容箫的计划是最关键的一环,怎么能因为害怕边境战事难打,就轻易放弃?
慕容箫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
却在刚上殿的时候,就被参了一本:参的是他当时暗算康王之罪。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慕容沛没办法把事情压下,只能老老实实地下旨调查。
但这样一来,出征的人选便又落了空。
派谁去都似乎有些差强人意。大臣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关键时刻,我穿着一身血红色铠甲上了殿,主动请缨出征。
当年我在边境力挽狂澜那一仗,至今被人奉为传奇。
再加上我出身武家,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慕容沛同意了我的请求。
当然,让他同意的最大一个原因,是我教卢鑫说的那一句话:
「派武姑娘出征,无功高震主之忧。」
何其讽刺,前方将士危难至此。
他们的皇帝,满脑子盘算的却还是自己的权力安稳。
在他看来,我一介女流,即便是打赢了仗,所能讨要的最高封赏,也就是当他的皇后。
但这一次,我不仅会要了他的江山,还会要了他的命。
15
巧合的是,我出征那天,押送慕容箫去大理寺的囚车也与我相遇。
擦肩而过之时,他沉痛地问我:「为、什、么?」
他僵硬地垂抖一瞬密集的眼睫,喉间几番滚动,质问的音调,就像是被沸水烫过一样,用力且艰深。
寻常人看到金尊玉贵的摄政王这般落魄,都会心软而愧疚的吧。
但我不。
我勾起一抹冷笑,慢慢凑近他的耳朵。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李沉皎的事情传到我祖母耳中的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害死了我的祖母,妄图用这种手段逼我仇恨太子,从而转入他的怀抱。
做梦!
什么狗屁爱情,别说他只是为我杀了个王爷,就算他把全天下都捧到我面前来。
我也一定不会放过!
16
我无视他哑口无言的愧疚,骑着马出了城。
一路飞奔到居庸关。
居庸关内,有我的十万兵士。
加上我从京城率领的五万人马。
我们有十五万。
这是大祈现在所能抽调出来的所有兵力。
而我的任务,就是率领这十五万兵马击溃敌军二十万。
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打?」心腹王城站到我身后,忧心发问。
我不作声,只是站在城墙上,看着敌军的千里联营。
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头皮发麻。
有风吹过来,萧瑟而浑浊,夹着于地旋起的黄沙。
城墙之下,芒草萋萋。
「王城,你之前给我的信上说,军中出了奸细,是吗?」
「是,但是我几次在军中盘问搜查,不仅一无所获,反而还因此屈死了几个无辜的副将,弄得军中上下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说到这里,他又很挫败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因为这些卖国求荣的奸细,我们之前决不会输得这么惨烈。」
「只是他们伪装极深,短时间内无法清除。」
「既然龙蛇混杂,那就一锅端了。」
「将军的意思是……」
「可是这样一来,军中就没有可用的副将了。」
「我并非叫你杀了他们,只是把所有副将都囚禁起来,等战完之后再细审。」
「况且,军中有我为帅,就无需那么多副将协助。」
事实证明,简单粗暴是有简单粗暴的好处的。
自从那些小将被控制住之后,我们的作战计划就没有再泄露过。
利用对方主帅的轻视之心,我们轻松赢得了前几场战役。
但当他回过神来,仔细布局。
这战,便演变为了一场死战。
我部倾巢而出,将城门紧闭于身后。
眼前是血暗的夕阳。
长烟落日,孤城闭。
我们只能拼尽所有,守住这座城,和城中的百姓。
周围杀声震天。
天色逐渐变得血红,我眼眶充血,眼球肿胀,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只顾没命地向前厮杀。
目之所及,皆是死尸。
奔跑斩杀中我踩过肠子,踩爆死人滚落的眼球,浑身是血的冲入敌阵。
目标只有一个:杀死敌军主帅。
王城为了掩护我,被他们重伤。
可我来不及悲伤,只能没命地向前冲。
在听见对方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那。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下令全军修整。
修整之后,挥师向京。
17
皇帝还喜气洋洋地在金鸾殿上迎接我。
却不料我一身血红铠甲上殿,身后还跟着无数士兵。
抽出腰间长剑,我一步步向他逼近。
「武轻音!你要干什么?」他又惊又慌,踉跄着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我想我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很可怕,一定像极了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不然他不会吓成这个样子,满朝文武也不会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我干什么?自然是杀了陛下,取而代之啊。」
「你这是弑君!弑君!」
他似是真的被吓傻了,仓皇地睁着两只眼睛吼我。
眼神里有惊有怕,唯独没有焦距。
「为君不仁,难道不该杀吗?」
我提高了音量,看向堂下的众人。
他们被士兵挟持着,吓得两腿打战,有胆小的甚至已经尿了裤子。
我对卢鑫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都带下去。
卫丞相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为君不仁自有臣民劝诫,武小姐若真的动手,只会遭天下人唾弃。」
倒是个铁骨铮铮的忠臣。
可惜对我没用。
「带下去。」我没理他,冷声吩咐。
慕容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音音,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太子哥哥啊。我还要封你做皇后呢,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我知道之前退婚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现在已经改了,我已经不喜欢那个贱人了……」
他苦皱着脸,跪在地上,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一下一下地抬起来,试图抓住我的袖子。
「你听好了,我叫姜九。」
「是十八岁的姜九,不是刚刚及笄的武轻音。」
「真正的武轻音,早在八年前,就死在了战场上。」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姜九这个名字,似乎都快淡化了。
可直到今日,直到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说出来的这一刻,我才明白,它深入骨髓,难以忘记。
我根本不是武轻音。
我叫姜九,是华亭县一户贫农的女儿。
我虽出身贫穷,却因父母兄姊爱护,得以健康长大。
可八岁那年,一场灾荒夺去了我全家人的性命。
我最怕冷,可那个时候,连一件衣服都没得穿,只能扯几根芦苇来裹着自己睡。
我最怕饿,可那个时候,我饿得头晕脑胀,差点忍不住吃了自己刚饿死的父亲。
我最怕疼,可那个时候,为了能讨一口干净的水喝,我连被打碎的牙都要强忍着往肚子里咽。
后来,我为了保命,女扮男装进了军营,一路到了居庸关。
武家守将在那一仗里尽数战死。
敌军却还不满足,誓要斩草除根,一路追着武家小姐不放。
危急之下,她的奶娘要求我换上她的衣服,替她们引开追兵。
说实话,武家人待我不薄,尽管发现了我女子的身份,也从来没有告发过我。
可是那一刻,就在那一刻,我看着她们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突然就很不甘心这样当了替死鬼。
古来戏文话本里,都会写:这个时候,会有一个忠仆站出来,乖乖地替小姐引开追兵,舍身取义。
可是凭什么?!
我也是父母豁出一切保护的孩子,我也是苦苦挣扎着活下去的人。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侯小姐,我就要为她让路?
所以我最终没有答应她们的要求。
但我为她们,也为自己,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后来,我在死人堆里被人捡起。
他们为我疗伤的时候,发现我是个女人,就以为我是武轻音,把我送到了盛京,跟武老夫人一起生活。
我不想抢了她的福报,老实跟老夫人说清了自己的身份。
谁知她却没有怪我,反而让我就此替用她孙女的身份,蛰伏京中,替她武家报仇。
她那时已年过半百,因为朝廷猜忌,迟迟不肯增援,她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所以她费尽心思,为我求来了太子的婚约,希望我能借此打入权力高层,替武家报仇。
如今大仇得报,我也可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了。
尾声
世事恍若白驹过隙,一转眼,就到了三年后。
「陛下,这是安州那边送来的。」
我正批着奏折,太监送来一份书稿。
——是《红楼》的第八十回。
「这第八十回也磨得忒久了,她有没有说剩下的什么时候送来?」
「回陛下,李姑娘说,作者曹公就只写到了第八十回,后面的是他人补写的。问陛下可否介意?」
「补写?竟有这样的事?」
「罢了。」
「人生本就是诸多不圆满,又何必强求一本书要完整?」
我颇有些可惜地将书稿放回去。
「陛下,卢尚书求见。」门口的小太监弓着身子进来禀报。
「宣。」
「不是说今日要放灯吗?怎么还坐在这里?」
他一身湖蓝色的长袍,芝兰玉树,端的是个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
当然,要是脸上没有漫着那样松散的笑意的话。
看见桌上多出来的那份书稿,他啧啧称奇了一声。
「你说这人之间的缘分啊,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李沉皎当时那么讨厌你。可是知道是你救了她之后,也能公然站出来支持你篡位,让你赢得一波人心。」
「如今更是,三天两头就往宫里送东西。」
「没什么缘不缘分的。」
「她也算得上是知恩图报了。」
「……走吧,今日是中元节,还要放灯祈福呢。」
我拍拍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随着他走出去。
盛京城门,我亲手升起一盏孔明灯,看着它冉冉升起,汇入满天的灯火里。
这一夜,全城的百姓,都放起孔明灯,运河里更是涨满了各色的河灯。
河灯三千,明灯三千。
我们以此祭奠。
祭奠这盛世里,所有饿死的灾民,所有战死的将士,所有屈死的冤魂。
祭奠这局限的时代里,所有不被关照的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