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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你们肯定没见过这种「附身」

我和我老婆是 2015 年认识的,由于都是黑龙江的老乡,又同在潍坊打工,所以很快就恋爱了。

我们暂且叫她刘枚吧。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们刚确定关系不久,她就告诉了我一个关于她家庭的黑暗隐私——她父亲原是个木匠,曾酒后奸污一名 13 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姓姜,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他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报了警,警察来到刘枚家的时候,她父亲在深夜里逃走,结果慌不择路掉进河里,溺水身亡……

我听了后并没有太在意,反而很同情她的遭遇,同时也很感动她的坦诚。虽然疫情期间我俩还是离婚了,但跟那件事毫无关系。

刘枚父亲出事那年她只有 11 岁,她离开老家,来到了潍坊三姨家读书,高一的下学期她报了某技师学院的高级技工(五年制,成人大专学历)。毕业后她做过几种职业,认识我的时候她在当地一家挺有名的海鲜酒店二楼 VIP 包房区当领班。而当时我一家物流公司上班,薪水还不如她高。

然后,我们于 2016 年五月份在我老家汤旺县举行了婚礼。刘枚家只有她一个孩子,她父亲过世之后她母亲就改嫁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她母亲和继父都来了,她继父叫赵德林,好像比她母亲大了十几岁,看上去已经是个老头了。我们两家虽然都在黑龙江,但相距六百多公里,我只见过她家人那一面。

2018 年年底,我提出跟刘枚回她老家过个年。刘枚很高兴,但也有点迟疑,实际上她家的房子早就卖掉了,她母亲跟她继父生活在一起,那其实是她继父的家。我说没问题啊,咱妈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我俩早早请了假,腊月二十六一大早开车从潍坊出发,在高速上跑了两天,终于到达了肇源县。那地方叫七站,最早好像是个采油点什么的,后来才变成了村子。

寒冬腊月,东北的风景是雷同的,一片冰天雪地,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枯黄的秸秆,远处是一丛丛灰蒙蒙的树趟子,偶尔能看到一台台磕头机,虽然没有监工,但它们却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就像在拜天地四方。

我们到家的时候是中午,刘枚的母亲特别开心,马上动手杀了一只鸡。她的继父赵德林是个老实人,说白了也没什么能耐,他一直跟在她母亲身边忙活,偶尔跟我对上眼神,只是憨憨地笑一下。

当天下午,赵德林的儿子也带着老婆和儿子从江西赶回来过年了,他叫赵小山,高个子,很魁梧,在鹰潭开了个饭馆。他老婆是江西本地人,很瘦小,长相一般。他们的儿子八岁,叫柯基。这是我和刘枚第一次跟这个大哥、大嫂还有侄子见面,刘枚给柯基拿了个 800 元的红包,双方你推我搡,总之搞的很热乎。

晚饭都是东北菜,十几个大盘子都满满登登的,但大嫂和侄子好像有点吃不惯,我注意到大嫂只吃了一个粘豆包和几口菜,然后就撂下了筷子。侄子则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锅巴,跑到电视前打开,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喀哧喀哧」吃起来。

晚上,我和刘枚睡在正房的大炕上,她母亲和赵德林睡在老少间(粗暴地说就是大房子里面的小房子),而大哥一家睡在厢房,当时大家都熄灯躺下了,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是左边还是右边邻居家的狗一直在叫,嗓子都嚎哑了,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听久了不由让人心烦意乱。我从小在汤旺县城里长大,以为农村就是这样的——夜里的狗不停地叫,而一大早又会被公鸡叫醒。

快到半夜的时候,我听到厢房里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好像出什么事了,我赶紧推醒了刘枚,这时候刘枚的母亲和赵德林也起来了,我们都跑了过去。

原来是柯基突发急症了。他可能是一路太折腾了,也可能是水土不服,还有可能是到了东北冻着了,夜里他开始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

我们走进厢房的时候,那孩子脸色蜡黄地躺在炕上,双眼紧闭,怎么都叫不醒,好像已经陷入了昏迷,赵小山和他老婆正急得团团转,赵德林问怎么了?赵小山说,他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还玩了会儿 iPad,睡着睡着突然就吐起来,还说要拉粑粑,他们带他去了趟室外的茅楼,回到炕上就「吭吭哧哧」发起了高烧。

这病来得太突然了,赵德林马上提出——去镇上的卫生院。

赵德林只有一辆摩托车,而赵小山一家三口是坐飞机过来的,院子里只有我那辆潍坊牌照的车,我赶紧出去把车发动着了,很快赵小山就用被子裹着柯基,把他抱进了车里。接着,全家大小七个人都挤到了这辆车上,由赵德林指路,我朝村外开去。

镇上的卫生院大小也是个医疗机构,此时它竟然黑咕隆咚的,没几个窗户是亮着的,也见不到一个人。我们在挂号窗口敲了半天才出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子,我们挂了急诊,随后一窝蜂地涌进了急诊室,大夫应该正在里间睡觉,他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白大褂的扣子都系错了,他简单问了问,听了听,接着就开了单子,我们又跑到检验室,把值班护士敲出来,她给柯基验了血和大便,拿到结果之后,我们再去找大夫,他排除了急性肠胃炎和肠胃型感冒,认为是受凉了,然后就开始输液……

折腾到后半夜,柯基似乎有点清醒了,一家人这才离开医院回了家。

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还在叫,听上去很愤怒,但我实在困得不行,躺在炕上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柯基又发病了,这次不吐不泻,就是发烧。又带到镇上卫生院,这次的大夫是个老太太,依然没说出所以然,还是输液。中午的时候柯基终于退烧了,我们拿着一堆药又回到了家。

晚上,那只狗又开始狂叫了,我真想出去踹它一脚。除了它的叫声,整个村子十分安静,我不由感慨起来,农村人真皮实啊,这要是在城里早有人投诉了。

大概十一点多钟,柯基再次发起高烧。大哥大嫂按照医生的交代给他物理降温,但怎么都降不下去,全家人又被搅起来了。柯基一直昏迷不醒,大嫂吓得哭起来。

赵德林对我说:「小董,麻烦你再跑一趟吧,这次我们去县医院。」

我说:「叔,都是家里的事儿,怎么叫麻烦呢!」

接着,我又开车拉着全家去了十几公里之外的肇源,挂了急诊,重新进行一系列检查,大夫还是说,柯基就是受凉了,然后又输液……

凌晨,柯基再次退烧,但还是一直昏睡。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那条狗还在不知疲倦地叫。我问刘枚她母亲:「妈,那是谁家的狗啊?」

她说:「老张家的。」

我说:「它总这么叫吗?」

她说:「也不是。可能要过年了,回来的人多了,它觉得眼生吧。」又说:「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我说:「没关系的。」

赵小山抱着柯基回厢房之前对我和刘枚说:「小董,刘枚,你们本来是回家过年的,柯基这么一闹腾,整的你们连年都过不好,太抱歉了。」

他老婆也说:「对不起啊。」

刘枚说:「大哥大嫂,你们说啥呢?孩子生病是头等大事,过不过年不重要。」

说起来,赵小山一家跟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双方父母搭伴过日子,我们才有机会凑到一起过个年。

这一夜我失眠了,那条狗就像专门对着我的耳神经在叫,每一声都会把我的困意咬掉一部分,最后只剩下清醒的怒气了。

太阳升起之后我才沉入梦乡,可是没睡一会儿又被吵醒了——明天是大年三十,柯基却又一次发起高烧来,他父母给他吃了退烧药,并不见好转,而且温度越来越高。刘枚的母亲忧心忡忡地说:「要不去大庆吧?」

我说:「那走吧。」

赵德林却说:「去几趟医院了?没用!这是虚病,赶紧找个出马仙来吧。」

我一下没明白,想了想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跳大神的。柯基都这样了,他竟然还信那一套老掉牙的东西,弄不好会害了孩子。但我是小辈儿,不好表态。

刘枚也没说什么。

赵小山和他老婆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他们眼巴巴地望着两个老人,急切地等着他们敲定意见。

刘枚的母亲有些犯愁:「这都二十九了,人家会来吗?」

赵德林说:「花多少钱都得请过来啊!」

果然,他马上就开着摩托车出去了,好像去了肇东,我隐约听见他们说那里有个大神,经常去南方给一些大老板看病,普通人家很难请到的。

老实说我很愤怒。都什么年代了,不相信医生,却要高价去请个骗子,如果把孩子的病情耽误了,这就是杀人。还好,这时候柯基的温度又降下来了,但一直在睡着。

我把刘枚拉出去,悄悄对她说了我的看法,她却说:「就算不灵,也能给柯基心理上一点安慰吧。」

我已经压不住火了,喊起来:「他才八岁,懂个屁啊!」

刘枚说:「换个方法至少可以让大人不那么焦虑,而大人的气场会影响到孩子的。」

我说:「你们这么整要出事的!」

刘枚说:「那你说咋办?」

我说:「去大庆啊,住院啊。」

刘枚说:「他爷爷相信,我们就不要乱干涉了。」

我说:「你不负责任。」

刘枚也生气了:「跟你有啥关系?瞎操心!」

刘枚的母亲听到了我们在争吵,她走出来问:「咋地了?」

刘枚说:「潍坊那边的事儿,已经解决了。」

我不再说话。

下午的时候,赵德林终于把人接回来了。人家是开奔驰来的,那车标立在车头耀武扬威,但不知道为什么是个蒙 D 的车牌。我那辆马 6 停在院子一角,风挡玻璃在高速上还落了很多鸟屎,看上去脏兮兮的,极其寒酸。

来了两个人,女子五十多岁,很胖,穿着貂皮大衣,皮裤皮靴,表情有点不可一世,看上去就像老美容院的老板。还有个男子,比她稍微年轻一些,瘦高,戴着真皮雷锋帽,黑色皮夹克,灰色羽绒裤,黑色大头皮鞋,他的那对眼珠有点油滑。

后来我才知道,女子是大神,本名叫宋封琴,男子是二神,女子叫他小太子,他来摇铃击鼓,唱《请神词》,招来某种东西,附在大神身上,然后由他负责跟那东西沟通。那东西可能是「仙」,比如狐仙儿或者黄仙儿,也可能是患者某位已逝亲人的灵魂,男性被称作「清风」,女性被称作「烟魂」。我还了解到,在跳大神的仪式中,大神属于仙家弟子,有上天或者地府的「许可」,但二神(也叫帮兵)并不沾仙缘,只是「俗家弟子」。

大神和二神并没有去厢房看柯基一眼,他们在正房的八仙桌两旁坐下来,也不急于准备,就那么东一句西一句地唠起嗑来。

刘枚的母亲要给他们沏茶,被大神拒绝,她说他们做法之前只喝清水。赵德林赶紧给他们拿来了两瓶矿泉水。

大神还叮嘱,晚饭不要炒任何青菜,他们只吃肉。

赵德林问:「大神,你能不能说说我那孙子到底是咋回事儿?」

大神很严肃地摆摆手,说:「我又不是医生,我咋知道。」

赵德林愣愣的,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刘枚的母亲说:「那我问一下,有个懂风水的说我家门框安反了,总不顺,那是真的吗?」

大神好奇起来:「啥叫安反了?」

刘枚的母亲说:「就是安门框的时候,也应该按照是树的长势,上是上,下是下,但是我们家安反了。」

大神点点头,似乎涨了知识:「噢,懂了。」

刘枚的母亲还是问:「有这说法吗?」

大神说:「这个我真不知道。」

这个女子的反应倒让我有点相信她了,甚至觉得她挺「专业」的。我最烦跨界当专家的人,网上比比皆是。

接着这个大神聊起了她的上一个雇主,那个人好像是浙江的大老板,家里住着小别墅,在上海还有几处房产,人家每天都健身,那身材保持得跟明星似的……

她一句都没问过这个家里的事儿,更没问过赵小山和刘枚的事儿,可能是他们这个行业的忌讳吧——如果通过闲聊掌握了某些情况,那么跳大神的时候就可以顺杆爬了。

后来我出去转了转,想看看那条让我睡不着的狗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哪户是「老张家」,但肯定就在附近,然而我在东邻西舍的院子外转悠了一圈,并没有听到一声狗叫,难道它是值夜班的,晚上整宿不睡,白天补觉?

吃过晚饭,大神和二神终于开始准备了,我们都退到了厢房内。

这期间,我听刘枚的母亲说,现在很多跳大神的根本不懂「业务」,骗到钱就行。而这个大神和二神非常正规——在跳大神的组合中,大神必须比二神大 3 岁,他们正是这样的,大神属马,二神属鸡……

太阳落山之后,我们一家人还待在厢房里,仪式要等到零点才开始。

柯基的头上贴满了退烧贴,还在睡着。

平时,「老张家」那条狗在夜深人静之后才开始叫,这一天却不同,它好像嗅到了邻居家来了两个外人,天刚黑就狂吠起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心里说,咋不吓死你。

一直熬到 11:30,二神终于跑进来,把我吓了一跳,他穿的简直是「奇装异服」——头上是一顶有鹿角的皮帽子,身上套着红色的长袍,鼓鼓囊囊的,腰间系着各种颜色的绸带,挂着一只扁扁的木质物,那可能就是「文王鼓」了,但我没见到「赶神鞭」,他的手上只拿着一个叮当作响的金属物(类似 KTV 喝彩的摇铃),他把它放在椅子上,然后从屋外搬来了一个厚厚的五彩蒲团,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炕上,又在四面墙上分别贴上了咒符,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我估计专家都不认识,他还抱来了一只香炉,摆在了屋子正中央,点上了三炷香……

不管怎么说,人家的行头是齐备的,气氛也真的搞起来了。

后来我查过一些相关资料,由于跳大神是迷信活动,所以在严肃的文献中查不到什么记载,只能看到少数从业者或者信徒在网上写的帖子,这些人的文化一般都不高,表达能力也有限,再加上这种活动处于「地下」状态,也无法形成公开的交流和讨论,因此大家各说各的,关于具体物件的名称、环境的布置、仪式的流程等等,很多甚至是南辕北辙,几乎可以忽略。

忙活完之后,二神走了出去,过了会儿再次走进来,严肃地对我们说:「净场,大神要进来了。」

我不懂「净场」是什么意思,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刘枚的母亲好像略懂一些,她拿起笤帚象征性地扫了扫地面,又用掸子拂了拂炕上。

大神出现之后,又让我赫然一惊——她并没有换衣服,只是脱掉了貂皮大衣,里面是一件白毛衣,下身是一条黑皮裤,脚上是一双灰不溜秋的雪地靴,她戴上了一张面具,也是白色的,画着两只眼睛和一张红嘴,就是说上面并没有瞭望孔,而她又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厢房,但她却好像看得见似的,稳稳当当走到炕前,一步就跨了上去,直接盘腿坐在了蒲团上。二神清了清嗓子,也站在了炕上。

刘枚的母亲和赵德林并没有走出去,赵小山和他老婆也在,他们都靠墙站着,看来跳大神并不需要回避。但我不想看,悄悄拽了拽刘枚,她使劲捏了我一下,我只好也留下来。

这时候柯基就躺在炕头,跟大神大概三尺远。

外面那条狗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叫得越来越狂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大神端坐如钟,看不到表情。二神侍立在她旁边,也微微闭上了眼睛。

终于到了零点,二神突然敲了一下腰间的鼓:「嘭!」

屋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外面那条狗还在叫。

二神继续敲,频率越来越快,突然他举起摇铃晃了晃,接着就张牙舞爪地扭动起来,嘴里开始振振有词,我听得不是很清楚,还是事后查过一本叫《北方萨满文化》的书,才知道他的唱词大概是这样的:日落西山黑了天,龙归沧海虎归山。龙归沧海能行雨,虎要归山得安眠。大路断了车和辆,十家九家把门关。行路君子住旅店,家雀卜鸽奔房檐。只有一家门没锁,烧香打鼓请神仙……

我本来以为跳大神就是个闹剧,但真正身临其境之后却有了不同的感受——真的挺吓人。

二神一直围着大神又跳又唱,折腾了有半个多钟头,大神始终就那么坐着,好像变成了一具躯壳,就等着什么东西降临在身上。

二神继续跳继续唱,大神还是没什么反应。我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就在这个当口儿大神的身体冷不丁颠了一下,毫不夸张,她的身体在没有支撑点的前提下,在蒲团上弹起了足足有一尺多高!还有更吓人的,外面那条狗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就没声了。

二神不再唱,他开始围着大神转圈。

我能感觉到,全家人都盯住了那个大神。

她终于开口了,面具后传出的声音粗粗的,跟个老爷们一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如果来的是五仙之一,她应该说她姓胡,或黄,或白,或柳,或灰;如果来的是赵德林亡故的父亲,她应该说她姓赵;如果来的是刘枚亡故的姥爷,她应该说她姓曲;再说细一点,赵德林的母亲姓段,刘枚的姥姥姓李……但这个大神却突兀地冒出一句:「我姓姜。」

我瞄了一眼二神,他好像也有点迷惑,随后他用力敲了一下鼓,「咚」一声,接着又唱起来:「芝麻开花节节高,谷子开花压弯腰,茄字开花头朝下,苞米开花一嘟噜毛,我看老仙儿影影绰绰好像来到了?」

大神又说了句:「我姓姜。」

跳大神就像唱二人转,此时二神本该马上接上唱词的,但他似乎蒙住了,想了想又敲了一下鼓,唱道:「胡黄白柳灰,你到底是哪家?」

大神第三次回答道:「我姓姜!」然后她一下就弯下腰去,把双手伏在炕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那不男不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刘枚本能地朝旁边跨了一步,差点跑出去。那个大神扯着嗓子开始哭丧:「我的豆豆啊——爹这辈子对不住你啊——我死不瞑目啊——」

二神愣愣地看了看赵德林,低声说:「好像立错堂口了……」

赵德林问:「不是这样的吗?」

二神说:「不是这样的啊!」

赵德林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她这是咋地了?」

二神说:「我不知道!」

赵德林急了:「那你赶紧把它送走啊!」

恰恰在这时候,一直昏睡的柯基突然醒了过来,他病怏怏地扭头看了看埋头哀嚎的大神,「哇」一声就哭起来,赵小山的老婆赶紧冲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赵德林说:「快快快送到正屋去!」

她就抱着孩子跑出去了,赵小山也快步跟了出去。

二神又敲了三下文王鼓,接着急叨叨地唱起来:「大事了小事完,一把撒开马嚼环。人魂归在人身上,马魂归在马身边……临走送你三通鼓,送你古洞去修仙。送你一岭又一岭,送你一山又一山,送你古洞炼仙丹,红的是红,蓝的是蓝……点上肩头两盏灯,咳嗽呕吐全肃清,别叫弟马受折腾……」

大神却没有任何回应,她一下下拍着炕,还在哭还在喊:「我姓姜啊,我不想走啊,我要报仇啊!……」

二神突然从炕上跳下来了,他对大家惊惶地打了个手势,然后几步就跑了出去。

我们吓得都跑了出去。

来到院子中,二神声音颤巍巍地说:「请来的不是清风,也不是烟魂,不知道是谁家的没脸子……」

没脸子就是「鬼」的意思。

当时我很怀疑这两个人是在做戏,故意搞的很难收场,然后好让雇主加钱。没想到,刘枚的母亲听了二神的话突然摇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了她:「妈,你咋地了?」

她喘息了一会儿才说:「刘枚,你跟我来一下。」

刘枚替我扶住她,两个人一起去了仓房。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那个叫宋封琴的女子还在厢房里哭闹,有一户邻居以为出啥事了,打开门朝我们这个院子看过来。

过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刘枚母女俩终于回来了,刘枚对那个叫小太子的二神说:「我得告诉你,我爸曾经……欺负过一个邻村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就姓姜。」

小太子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赵德林,刘枚赶紧解释:「我爸早就去世了,他是我继父。」

赵德林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他早就知道刘枚生父的事情。

小太子问:「那个小女孩现在……」

刘枚的母亲弱弱地说:「不知道,估计早嫁出去了吧。」

小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说:「你们赶紧去打听一下她父亲还在世吗?」

刘枚的母亲有些为难:「他们那个村搬迁了,都住进了小区,很难找。」

小太子说:「你们最好去问一下。」

赵德林掏出电话,默默地走出了院门。

这时候赵小山跑了出来,他对着小太子千恩万谢:「孩子退烧了,正在吃豆包呢!谢谢,谢谢啊!」

小太子干巴巴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接着赵小山就快步回到了正屋,守护他儿子去了。

很快赵德林就回来了,他低低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嗯。」

刘枚的母亲问:「嗯?」

赵德林说:「问过了,就是他,去世三四年了。」

院子里再次陷入沉默中,只有厢房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估计全村都能听见。

我看了看刘枚,刘枚也看了看我,那一刻我忽然害怕起来——基本可以肯定,就是那个「豆豆」的父亲回来了,而刘枚的母亲和赵德林是重组家庭,这个人跟赵德林以及他的儿子、孙子并无瓜葛,他害柯基得病,很可能就是逼这家人去请出马仙,为他打通一条阴阳通道,现在他来了,附在了宋封琴的身上,立刻就放过了柯基,那么接下来他要干什么呢?他回来是为女儿报仇的,而刘枚是家里的独女……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就是说,眼下的宋封琴就是他,他就是宋封琴,这个跟刘枚家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此时此刻就坐在厢房的炕上放声大哭。

刘枚的母亲求助地看着小太子,小声问:「那咋整啊?」

小太子说:「今天是三十,你们去他的坟上烧几炷香念叨念叨吧,还能咋整。」

刘枚的母亲朝厢房努努嘴:「麻烦你再去说说,我们肯定都不如你。」

刘枚也说:「求求你了。」

小太子叹了口气,说:「那我就再去试试。」然后他就进去了。

其他人都没敢动弹。

过了会儿,厢房的哭声中多了鼓声、铃声以及二神的说唱声,闹腾了许久,那哭声更惨烈了,二神却消停了,随后我们就看见他狼狈地跑了出来,他直接扔掉了手上的铃铛,摘下了头上的皮帽子,脱掉了身上的长袍,这才对我们说:「不行不行,我整不了,我得走了。」

刘枚的母亲拦了他一下:「你这是去哪儿?」

二神说:「你们赶紧另请高明吧!」

刘枚的母亲说:「可你俩是一起来的,你不能把她留在我们家啊!」

二神有点不耐烦了:「你们还不明白吗?她现在不是她了!」

然后就大步走出了院门。

这时候我发现厢房里安静下来了,由于跳大神之前把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那个宋封琴在干什么。

二神仓皇离开之后,全家人都盯住了厢房的窗户。

赵小山可能感觉外面不太对头,他又出来了,问他爸:「他们走了?」

他爸说:「大神还在。」

赵小山问:「她咋没走?」

他爸小声说:「开始闹鬼了。」

赵小山读过大专,他说了句挺精辟的话:「跳大神本身不就是闹鬼吗?」

他爸说:「一直闹,不走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过去跟你阿姨家有点过节。」

刘枚小声说:「她是不是已经恢复过来了?」然后她扯了我一下:「你进去看看。」

我有点迟疑,但我发现赵德林父子都没有动,这是刘枚家的事情,而我是这一方唯一的男性,只能我去。

我没有说什么,慢慢走进去了。

扑面一股呛鼻子的烧香味,宋封琴依然戴着白色面具坐在蒲团上,看上去高高悠悠的,我感觉她在盯着我。

我说:「你……好点了吗?」

她不吭声。

我又说:「小太子已经回去了。」

她依然不说话。

这时候我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接着说了句:「那我们先睡了,你要是需要啥就吱一声……」

她还是缄默着,而且纹丝不动。

我赶紧退了出来。

我回到大家跟前,刘枚问我:「咋样?」

我说:「就在那儿坐着,啥都不说。」

赵德林说:「天快亮了,外面又冷,我们都去正屋睡一会儿吧。」

刘枚的母亲说:「她咋办?」

赵德林说:「能咋办?就让她待在厢房里呗。」

就这样,我们一大家人都回到了正屋,只有两铺炕,刘枚和母亲、大嫂、柯基睡在正屋的大炕上,我和赵德林、大哥睡在老少间的小炕上。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那个怪物——也不知道该叫她宋封琴还是该叫他姜老师,就像死人一样坐在厢房里,不吃不喝不说话。

还放什么鞭炮,还吃什么年饭,还包什么饺子,还看什么春晚……天亮之后,一家人就那么坐在正屋里,都不说话,竖着耳朵听厢房的动静。只有柯基满院子乱跑,但他爸严肃地警告过他:不能去厢房。柯基的胆子挺小的,他真的没敢去。

村子里时不时地传来孩子们奔跑的声音,喊叫的声音,放鞭炮的声音。我心里有些恼火,这个年过的真糟心,但最初是我提出要来的,也怨不到刘枚的头上。

大家两顿饭都是凑合吃的,只有大嫂给柯基单独做了点像样的儿童餐。

一直熬到天黑,外面的鞭炮声密集起来,厢房还是没动静,刘枚的母亲有点担忧了:「她要是死在厢房里咋办?」

刘枚说:「她自己赖着不走,能咋办?」

刘枚的母亲说:「她可是我们请来的,要是出了事儿我们肯定得负责。」

刘枚说:「不理她,我就不信她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刘枚的母亲说:「她总得吃点东西吧?」

刘枚说:「她连面具都不摘下来,咋吃?」

刘枚的母亲就不说话了。这时候,大嫂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说:「要不报警吧?」

赵德林说:「咋跟警察说?整不好还得吃官司。」

大嫂说:「要不……请个大夫来?」

我真想笑——大夫看不好病,把出马仙请来了,现在出马仙「病」了,又要把大夫请来……

赵德林说:「你以为她这种情况大夫能治得好吗?」

大嫂说:「哪就通知一下她的家人,让他们把她弄回去。」

赵德林说:「介绍人只有她的电话号码,上哪儿找她的家人去?」

大嫂说:「那怎么办?」

刘枚说:「估计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好好过个年,到了初一就离开了。」她指的是「姜老师」。接着她又捅了捅我:「你再去看看?」

那条狗依然一声都不叫,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厢房,果然看见宋封琴保持原样坐在炕上,还是一动不动。任何人坐了这么久两条腿都会麻的。

我轻轻退出来,回到正屋说了这个情况。刘枚突然说:「他应该是因为我来的,我和小董先离开吧。」

赵德林说:「你们去哪儿?」

刘枚说:「先找个旅馆住下,等这个女的正常了再回来。」

赵德林说:「这大过年的怕不好找旅馆吧?」

刘枚的母亲听出了赵德林也希望我们离开,她当时就生气了:「闺女你别走!谁请的神谁来送!再说了,谁能确定这个东西就是冲着咱们刘家人来的呢?」

赵德林虽然老实,脾气却很倔,他立刻跟刘枚的母亲吵吵起来了:「你们家干过啥损事儿不知道吗?还把个孩子祸害了好几天,作不作孽?」

刘枚的母亲也不示弱:「你老妹还把老佘家给搅合散了呢,来来来,都拿出来说说!」

谁知道「老佘家」又是怎么回事儿。

随着他们争吵的迅速升级,很快就变成了两个家族的对立,赵小山两口子和我们两口子都不好说什么,只能小声劝。

最后刘枚也喊起来:「你们就别再晒家里这些丢人事儿了,我们现在就走!」然后拉着我就朝车走去。

刘枚的母亲和赵德林还在大喊大叫,赵小山跑了过来,无奈地说:「过年就图个团圆,你俩这一走就少了两个,不吉利!」

这时候我已经把车发动着了,刘枚指了指厢房说:「就算我们不走,这家里多了一个,你觉得还能吉利吗?」

我也说:「大哥,我们的东西都在家里,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放心吧。」

我把车开出去,刘枚开始导航镇上,大概三公里,我说:「太近了,而且镇上肯定也找不到开门的旅馆,我们去肇源吧。」

我们开了将近半个钟头,终于来到了肇源,路灯昏暗,街道上空空荡荡,基本见不到人,我们绕来绕去,所有旅馆都关着门。我有点急了,这么转下去我和刘枚只能在车上过夜了。

最后我们还是找到了一家酒店,那条街挺偏的,不知道什么名字,我只记着斜对面有个「肇源县机动车驾驶员培训学校」的牌子。

虽然灯箱上写的是「酒店」,其实就是个小旅馆。老板姓黄,这里也是他的家,我们去敲门的时候,他们全家人正在看春晚,他听说我们要住宿,很惊诧,当时离跨年钟声只剩下一个多钟头了,这个时间点儿估计全国只有我和刘枚两个无家可归之人,最后他容留了我们——说来很巧,两年后我在潍坊还意外地碰到过这个人,一聊才知道,他离开肇源来潍坊卖水产了,我们还来往过一段时间。

当时我和刘枚的房间在二楼,房间很小,散发着霉味,房门都关不严,上面安着那种很古老的牛头锁。电视很小,我把它打开了,2018 年的春晚已经采用虚拟现实 VR 技术了,这台金碧辉煌的晚会呈现在 14 寸闪着雪花的电视机上,十分别扭。

必须说一下,房间里有两张很窄的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我和刘枚挤在靠墙的床上,她在外侧,我在里侧。暖气不怎么热,寒气从窗缝、门缝和墙壁渗进来,我们把两床被子都压在了身上。电视上正在演小品,本身就不好笑,再加上我俩正糟心,更是笑不出来。

终于,跨年钟声敲响了,万众欢呼庆祝,外面的鞭炮声同时炸响,震耳欲聋,我扭头看了看刘枚,她已经蔫巴巴地睡着了,那神态让人有点心疼,后来我跟她提出离婚的那一夜,她也是这么郁郁地睡着的。

我关了电视,关了灯,在她旁边轻轻躺下来。

半个多钟头之后,鞭炮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二踢脚和钻天猴的声音,我也有点迷瞪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咔哒,咔哒……」好像有人正在用 IC 卡捅房门上的锁,我马上竖起了耳朵,那声音又消失了。这种简易的小旅馆,搭建了众多简易的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安着简易的门和窗……夜深人静必然有声音。我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常,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醒了,刘枚面朝窗户,一只手朝后伸过来,正在黑暗中一下下碰我的胳膊,我的心「嘭嘭嘭」地跳起来,很明显她发现了危险,而且危险就在这间房子里,否则她不会不说话。

我没敢出声,绷紧神经感受了一下四周,也感觉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的气息,或者叫气味,我轻轻碰了碰她,表示我知道了,接着我开始慢慢转动脑袋查看起来。年夜虽然很黑,但窗外有微弱的路灯光,我隔着刘枚,看到靠窗的那张床上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我的头发「刷」一下竖起来,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个硬实的东西,但床上只有被子,那当然不是进攻的武器,勉强算个盾牌。而电灯开关在两张床之间的墙上,我想让刘枚打开它,却不能说话,现在我必须爬起来,跨过刘枚,摸黑划拉到它……

刘枚又狠狠掐了掐我,我也狠狠掐了掐她,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是在告诉她,我看到了,先不要动,让我观察一下那究竟是个啥东西……

熬过了漫长的几分钟,我的眼睛都有点花了,那个黑影始终纹丝不动,我怀疑那应该是外面的电线杆,可就在那一刹那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影像——「纹丝不动」的宋封琴!我晕了一下,马上逼自己平静下来,开始了理性的思索,我和刘枚离开的时候,她还像泥塑一样坐在厢房内,她怎么知道我们来到了肇源?我敢保证,一路上并没有任何车辆跟随我们。还有,她怎么知道我们住进了这家小旅馆?她怎么跑进了我们的房间?

我突然说话了:「谁?」

刘枚的指甲一下就抠进了我的胳膊,疼得我差点叫出来。

本来那个人以为自己跟黑暗融为了一体,没有被发现。而我和刘枚则静静地躺着,只是眼珠在动,那个人也不知道我们已经醒了,但我这句喝问一下就撕破了所有的遮藏,把双方都暴露了。

黑影没有任何举动。

我能感觉到,此刻的刘枚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被子,身体缩成了硬邦邦的一团。我低声说:「别怕,没有人。」

然后我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把手伸向了电灯开关,却怎么都摸不到它了。

刘枚也许不想让我动,也许觉得我手脚太笨……但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把手缩回来,低声问她:「你手机呢?」

刘枚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还是不吭声。她的身体语言告诉我,她认定靠窗的床上就是坐着一个人。

我再次看了看那个黑影,又问了一句:「宋封琴?」

那个黑影突然发出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我姓姜……」

刘枚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我身上翻了过去。

这时候那个黑影已经下了床,一步步走过来了,嘴里像念经一样嘀咕着:「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

我一下就护住了身旁的刘枚,喊了声:「你给我滚!」

那个人走到了我们的床边,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我愣了一下,立刻拽着刘枚从床尾跳下地,拼命朝外冲去……

我们带着黄老板回到房间,打开灯,看见宋封琴仰面躺在两张床之间,脸上还戴着那个白色的面具,她好像犯了羊角风,口里吐着白沫,正一下下抽搐着,而那个五彩蒲团则端端正正地摆在靠窗的那张床上。

黄老板问我们怎么回事儿,我掏出手机说:「先救人吧。」

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我对黄老板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把他听得满脸惊愕,不停地看地上的宋封琴。

很快救护车就到了,医护人员把宋封琴抬出去,拉走了。

刘枚小声问我:「不报警吗?」

我说:「你觉得她是她吗?」

刘枚说:「那得让警察来鉴别啊。」

我想了想说:「等她恢复之后我们先跟她谈谈,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事后我觉得我是对的——我和刘枚来到医院的时候,宋封琴已经苏醒了,她表情呆滞,眼神涣散,只记得她到七站给人看病,根本不记得二神为什么离开,也不记得她在雇主家里坐了一天一夜,更不记得她怎么来到了肇源,怎么进入了我和刘枚的房间,怎么就犯了癫痫……

我看着她,心里一直在琢磨她为什么会突发怪病——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一个人真的被什么东西附体了,时间不可能太长,只要问了该问的,说了该说的,就该尘归尘土归土,阴阳两清。但宋封琴的身体被占据了长达几十个小时,她可能实在承受不住了,所以才瞬间垮了下去。

我和刘枚离开医院之前,我要去把宋封琴的费用结清,就在那一刻,刘枚突然对我爆发了:「她是你妈啊?」

我跟刘枚在一起几年了,她第一次如此粗鲁,我愣愣地看着她卡住了,当时天已经大亮,她根本不管医院里人来人往,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我的脑袋开始轰轰作响,渐渐就听不见她说什么了,不过我还是小声地辩解着:「她的手机不在身上,现在又找不到她的家人,还是我们叫的救护车……」

刘枚根本不听我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把她拽出了医院,好不容易才哄好,然后一起上车返回了七站。

一路上,我俩都沉默着。开出了一段路之后,她冷不丁冒出了一句:「骗局。」

我说:「啥意思?」

她说:「这个宋封琴肯定是那个小女孩的亲戚。」

这个猜测让我的心猛地抖了一下,忽然觉得从始至终刘枚都是对的——最早她提出跟我一起离开家,果然把宋封琴引开了;半夜她察觉到房间里进来人了,然后弄醒了我,我竟然以为那个黑影是个电线杆,她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当我们确定闯入者是宋封琴的时候,她提出应该报警,由警方来查出真相;现在,她认为宋封琴并非真的被附身了,她只是假借「姜老师」来给当年那个小女孩复仇,是啊,只有这样一切才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而我的表现简直就像个智障。

我说:「现在报警?」

她摇摇头:「她没干啥,警察不能把她咋地。况且她肯定装疯卖傻,整不好还说是我们给吓出毛病的。」

我说:「不管咋说,总算结束了。」

接下来她说的一句话让我大为震惊:「她犯病的时候我应该整死她的。」

我猛地转头看了看她,她一直看着车窗外,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凶光,非常陌生,她并不看我,又补充了一句:「没人会发现的。」

我说:「刘枚,你可别胡说啊。」

她就不再吭声了。

过了会儿,她把脑袋靠在了椅子上,闭上眼睛,又嘀咕了一句:「只要再有机会。」

我又看了看她,心里一下就阴了。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是大年初一上午九点多钟。

家里的人竟然不知道厢房里的宋封琴已经离开了,而且令我最不解的是——宋封琴的那辆奔驰车还停在院子里,赵德林说,没人动过它。

刘枚的母亲把厢房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撕掉了墙上的咒符,扔掉了香炉,还用酒精把各个角落都消了毒……

赵德林则展开了他的「民间调查」,从反馈的信息看,宋封琴跟当年那个小女孩并没有任何关系。

下午那个小太子跑来了,他是来帮忙开车的。我们从他口中得知,宋封琴已经被她老公领回家了,这次癫痫发作导致她一直处于痴呆状态,谁都不认识了……说完这些,小太子就匆匆忙忙地把车开走了。

晚上,赵小山一家三口住在正屋,我和刘枚住在厢房,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值夜班的狗依然一声不吭,这让我有些紧张。果然,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醒了,发现我和刘枚之间坐着一个高高悠悠的人,她好像怕吵醒刘枚似的,声音很轻地对我介绍自己:「我姓姜……」

大年初三的夜里,一个痴呆女人闯进了七站一户人家的厢房——在村屯这算是个大事儿,但对于整个社会这只是个小事儿,都上不了新闻。

2020 年开春,我和刘枚在满世界的绿色中办理了离婚手续,具体原因就不说了,一言难尽。

我曾以为我们的分开跟宋封琴事件没什么关系,但一个人生活之后,我思考过很多次,其实是有关系的,如果说我们的婚姻像玻璃一样碎掉了,那么,早在她说她应该整死宋封琴的时候就出现了第一道裂璺。这也算是「姜老师」的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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