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忘念(上)

我被通缉了。

因为我在阎王和战神的婚宴上喝昏头,强行把西海龙王给掳到了自己家。

第二天早上,我眼睛都还没睁开,他就离开了。我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直到数日后,我和地府众人一起收到了来自西海的喜帖,当时我还说呢,好事真是一桩接一桩,谁知打开喜帖一看。

新郎:西海龙王

新娘:地府孟婆

好家伙,新娘竟是我自己!

【第 1 章:你是要以身相许的】

我是断断不可能为了一条龙,放弃一整片海洋的。「前缘如梦毋须追,逍遥此身不留悔」是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烙在我脑海的。于我而言,天下男人千千万,最好就是天天换。

所以我逃,他追,然后我的通缉令满天飞。

但是说来也奇怪,不管我逃到哪里,最后总会被他找到,仿佛他在我身上贴了什么夺命追魂符之类的。

「阎王老哥,我服了,真服了,到底要躲到哪里他才找不到哇?!」我贴着隐身符溜回地府找我的结拜大哥阎王帮忙。

「说不定你俩有缘,命中注定要在一起。」阎王调侃,「小孟,要不你就从了吧,西海龙王就是穿衣品味差了些,有点不修边幅。」

那岂是「差了些」「有点」能概括的?我在婚宴上第一次见到西海龙王时,差点没被他五彩斑斓的着装给亮瞎了眼,还有那淹没了大半张脸的浓密胡子,那句「大哥,你觉得这样保暖吗?」一度涌上我喉咙,几度差点破口而出。

「以及有一点点心智不全,据说是不影响正常生活,就是看上去有点呆。」阎王补充并强调道,「但呆呆的也挺可爱的。」

阎王真是干啥啥不行,说风凉话第一名,指望他能帮上忙,我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了。

「凰霄,你是靠谱的,帮我想想办法吧,看在我的生情水曾助你俩复合的份上。」我苦兮兮地央求凰霄道。

凰霄认真地想了想,道:「如果你不在这三界之中,他就找不到你了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我算是在凰霄身上见识到了。跟阎王待在一起久了,他也开始不靠谱了。

「我不在三界之中,那就是我死了。」

「那可未必,你只要不在现在的三界即可。」

嗯???

「嗷!你想让小孟躲去别的时空。」

到底是夫夫一体,心有灵犀,阎王立马就领悟了凰霄的意思。

「可是我要怎么穿越到别的时空?」

「阎郎,我记得你有一颗可以逆转时空的『溯流光珠』。」凰霄看向阎王道。

希望之光忽然从阎王身上散发出来,我眨着谄媚的大眼睛:「阎——王——老——哥——」

「啊这……」阎王露出为难的神色,「但那珠子不是属于我的。我只是代为保管。」

我垮脸道:「你想见死不救?」

「那珠子是我小师弟让我转交给一个人的,但他没说具体交给谁,只说机缘到了,那人就会出现。我要是把珠子给你了,万一那人出现了怎么办?」阎王说道。

「是吗?」我故作狐疑地看着阎王,「我怎么记得你跟你小师弟好过,该不会那珠子是他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吧?所以你才不舍得借我?」

「胡说什么!我跟小师弟清清白白!」

「孟姐,你等着,我把珠子给你找来。」

凰霄说到做到,不一会儿就把溯流光珠给找来了,阎王拦都拦不住。

「宝,小孟就是为了诓你去拿珠子才那样说的,我跟小师弟绝对清白!那珠子给了小孟也没用啊,我小师弟在珠子上施了法,只有指定的人才能……」

当凰霄把琉璃般的溯流光珠放在我掌心时,刹那间,明光迸射,将整个阎王殿照成一片白芒。

光刺得我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随即感觉好像失去所有的依凭,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紧接着,一种溺水的窒息感裹挟着我,让我十分难受。

我本能地向上游动,去寻求解脱。

「哗啦!」

当我钻出水面睁开眼时,我发现周遭仙雾缭绕,灵气沁人,而我的半截身子正泡在一个池子里。在距我一臂之远的对面,是一个同样泡在池水里的少年郎,个头不高,大概到我下巴的位置,生着一张清纯秀逸的小脸,他那双愣怔的圆眼睛眨了眨,带动睫毛上小水珠盈盈落下,像一滴惹人怜爱的清泪。

说来也奇怪,我第一眼瞧见他便莫名地喜欢。

与风月情欲无关,与男女相欢无关,就只是纯粹的喜欢。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哪一处都算不上最好,凑在一起也凑不出个绝色倾城。在见到他之前,我从不理解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到他之后,我却好像能体会到一些「思之如狂」的意味了。

我认识他吗?

可我分明不曾见过他,我的记忆里也没有他……

恍惚间,好像过了几万年之久,等我回过神来时,我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抚上了他的脸。

「……」

「你干什么!」

他疾言厉色地拍开我的手,紧接着往池面一挥手,随即升起一道一丈高的水屏,半晌后水屏落下,他已穿上了雪白的浴袍。

「你是哪来的妖女!」他手指一甩,池水翻出激浪,将我猛地拍出到池边的青花砖石上。

我被拍得晕头转向,忽而又感身子一紧,只见金色的仙索将我死死地缠住,悬在了半空中,而那颗溯流光珠也不慎从我手中脱落,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弯下腰捡起溯流光珠,端详了一会儿,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抬头看向我时,表情里添了许多疑惑。

「你是什么人?为何这个珠子里凝聚了我的修为?」

那一瞬间,我飞快地转动我的脑子去厘清情况。

首先,我是接触了溯流光珠之后才来到这的,溯流光珠能逆转时空,所以我极有可能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其次,少年说这珠子里有他的修为。已知这珠子是阎王的小师弟托付给阎王的,我穿越之前曾听到阎王说他小师弟曾在珠子上施法的话语。

如果没猜错的话,眼前的少年大概就是……

「小师弟?!」

少年皱了皱眉:「谁是你小师弟!」

「你是阎王的小师弟对不对?!」

「阎王?」

难道这个时候阎王还没开始掌管冥界,还没被称为地府阎王?

「阎……」我想了老半天,总算想起了阎王的本名,「阎渊是不是你师兄?!」

「你识得我大师兄?」

何止识得,我俩还经常一起分享看男人搞男人的乐趣呢!

「阎渊是我义兄。」

阎王说过,他年少时在天界的灵华道院修行了几年,从灵华道院出来后就去接管了冥界。阎王还没接管冥界的话,那他就是还在道院修行。

也就是说我穿越到了几万年前!

「不曾听闻大师兄有义妹。」

「我是他未来的义妹。」我示意了一下少年手中的珠子,「那珠子能使人穿越时空,我是来自几万年后的人。」

为了使他相信我并非来者不善,我接着瞎编道:「其实我不仅是阎渊未来的义妹,我也是你未来的心上人。因我被西海龙王逼婚,无处可逃,于是你便用这颗溯流光珠将我送到这里躲避风头。」

少年满目震惊,一脸难以置信:「我修的是『无情道』!怎可能与你……」

「哦,你中途弃道,改修『逍遥道』了。」我脸不红心不慌地胡诌,顺便向他抛了个媚眼,「爱情这种东西就像洪水猛兽,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你挡都挡不住。」

「……」

「胡言乱语!」他一掌朝我打来。

我被困住动弹不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并未感觉有何不适。待我再次睁开眼来,只见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一脸的疑惑不解,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保护她的竟然是……」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我,小手一挥,将束缚我的仙索松开了,顺便施术将我那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给变干。

「我不理解。」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嫌弃中带着点无奈的绝望。

这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条咸鱼放弃了挣扎。

我也不理解啊——刚才短短一瞬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露出这副表情?

忽然,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如同凋敝的芝兰玉树,跌倒在屏风上。

「喂!你怎么……?」我连忙过去扶起他,却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接触到他浴袍的一瞬间被染成了乌黑色。

我也不知道这是天生的还是常年炼药制汤所致,总之我的身体皮肤对药性极为敏感,若接触了毒药,皮肤会变色,毒素越强,则颜色越深。

「不好,你这浴袍上浸了毒液!」

我着手去解他的浴袍,他虚弱地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眉头紧锁地看着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于礼不合……」

淦,人都要死了还讲究这个?!

我甩开他的手,一把扯掉他的浴袍:「有什么不合的,又不是没见过!」

虽然我没见过他的,但我见过别人的啊,大差不差吧。

不过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即使……那也是在未来!我现在……还小!不、不……要看了!」他想伸手来捂我的眼睛,不过力气不够,倒是先吐出了几口黑血。

「失了这么多血,来补补血吧。」眼见他就要不行了,我赶紧划开掌心,将滴血的手掌递送到他嘴边。

「做……什么……」他偏脸躲开我的手,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他这样子真像个贞节烈妇。

「救你。」我将他的脸掰回来,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无视他毫无作用的反抗,强行将血喂进他嘴里。

「唔……」

过了一会儿,我将手从他嘴巴上挪开,奄奄一息的他渐渐地恢复了气色。

他缓缓地睁开眼来看着我:「你的血……?」

「大概是平时试药试多了,我的血多少带了点抗毒性,能压制你体内的大部分毒素。不过要想彻底解毒,还需调配针对性的解药。」我解释道。

「多谢……」他动了动胳膊,想要撑起身子,却掌下一滑,又倒了下去。

「你中的毒叫『枯筋断脉散』,没彻底解毒前,你都使不上劲。」我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先离开这儿吧,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我给你配药解毒。」

「去我的居所,那有结界护持,也有各种药材。」

「怎么走?」

「走出灵台仙池的大门后,往右拐,直走三里后进入柳暗花明道,于道中左拐后直走十步,能听见间关莺语,跟着声音一直走,便会来到瑶池仙境的西侧,沿着西侧的羊肠小路一直走……*&%#%#」

说完一大堆之后,他问我:「你听明白了吗?」

「走出大门后,往左拐……呃,然后呢?」

「……」他颇为无语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你会探灵术吗,我现在解除灵识防御,你可以探我的记忆,看着记忆中的路是怎么走的,你就明白了。」

「好。」

我俯下脸想与他额头相抵。

「你干什么!」他扭头躲开,耳根瞬间发红。

「探灵啊,不接触你的神庭穴如何探灵?」我抱着他颠了颠,「我双手抱着你,所以就用额头碰你咯。」

「你要是想我用嘴碰你的话,我倒也不介意。」我笑笑地调侃道。

「……」

「开玩笑的啦,我道德底线再低,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呀。」

他这才有些别扭地把头转回来,与我额头相抵。

忽然间,好似有一股清润的暖流注进了我的脑海,我窥见了他的记忆,透过他的视角看见了他以前是如何从此处返回他的居所。

不得不说……

「你出门洗一回澡也是不容易啊,这跋山涉水的。」

「来灵台仙池是净身清心的修行,不是洗澡!」

「哎哟,躲在角落里看别人放风筝做什么,你想玩就跟他们一起呀。」

「知道路怎么走就够了!不许窥探我其他记忆!」

他往后仰了一下脖子,躲开我的额头,有些生气地瞪着我。

「不小心看见的。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看见了也不说出来。」

「……」

正当我要抱着他离开灵台仙池时,他忽然伸手来抓了一把我的衣襟:「等一下!」

「怎么了?」

「……我没穿衣服。」

噢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从这去他的居所有好一段路,要是被人看见他就这样光着身子被抱回去,他怕不是要扬名立万了。

「我的衣服在……」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之间那件白色的毒浴袍凌乱地趴在一套整齐叠放的衣物上。

「……」

「唔……」我讪讪地笑道,「你的衣服恐怕沾上了毒,不能穿了。别担心,虽然你的衣服不能穿,但我的能呀。」

把他放下来后,我解开我的外衫往他身上裹。

「你……」

他反抗了,但没完全反抗,大抵是觉得穿女装也总比光着身子强。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长开,本就雌雄难辨,他长得又十分清秀,现在这样披头散发的,裹着这一件俏丽的女式外衫,活脱脱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走嘞,小妹妹!」我抱起他往外走。

他刮了我一眼:「我不是小妹妹!我有名字!」

「我知道,你叫喵呜。」

这是我探他记忆时听见他对别人这样自称的。

「是妙悟!」他纠正道。

「大差不差吧,我觉得喵呜更好听。」

「……」

他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不知是毒发昏厥还是被气到自闭。

…………

妙悟的居所可谓是小得可怜,又破又烂,我置身其中,时常有碰壁之感,得亏妙悟现在个头还没长开,要是再过些时日,他在这小破屋里可就迈不开腿了。瞧着像是在修道院里腾出了一间柴房做他的居所,因为房间外还连着一片田地,而隔着没多远的地方就是灶房。

「怎么你住这么破的房子?」我问妙悟道,「我在你记忆中看别的弟子可不住这样的。」

妙悟沉默了半晌,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行,你长得可爱,你说得都对。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将他放置在那张堆满书册的小床榻上,「瞧你这满墙的药柜,喔,药还不少啊。你是专攻医术的?」

他这儿堪比小型药房,不仅室内的墙壁都装满药柜,就连外边的田地都种满了药材,我走近时已闻到各种药草杂糅在一起的那股味,跟我家后院那味如出一辙,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回家了呢。

「闲来无事,研究医术药理打发时间。」

这样也好,看起来什么药材都有,我配起来药来也方便。

「我需要清霜草、豚骨粉、金景天尾、鹳舌……我刚说的几门药材你这儿有吗?」

「都有。」他抬手指了指西侧和南面的药柜,「第七排第三格、第五排第九格……」

我按照他所指,找齐了所有药材,开始制药。

「配置『枯筋断脉散』的解药,须……」

「须耐心研磨至粉末,」我接着他的话道,「熬煮时要先以大火烧开,再调至小火慢炖,直至药汤呈现黏稠状。」

他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解药熬制完成。

「大郎,喝药了。」我朝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他喊道。

他睁开眼来刮了我一眼:「胡乱喊什么。」

「好的,喵呜起来喝药了。」我端起药锅,沿着药碗内壁倒出汤药,但因汤药颇为黏稠,倒得有些慢。

「你……也有这个习惯?」

「嗯?什么习惯?」

妙悟的目光落在药碗上:「我以为只有我才这么无聊,倒药的时候沿着碗壁倒。」

「嗯??这不是正确的倒药方式吗?」

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呀。

「你的医术师承何人?」

「不承任何人,我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他沉默了半晌后,教育我道,「为人处世,要饮水思源,切忌骄矜自傲。」

「好嘞好嘞,小师傅。」我扶他起来喝药。

他抿了一口药汤,立即被苦得五官失控,但喝第二口时,他咕噜咕噜地猛灌,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喝完了。

年轻人,是真的猛。

「来,吃个蜜饯甜回来。」我掏出一块蜜饯递到他嘴边。

其实我不大爱吃甜零嘴,但每次路过一些食品铺子,总忍不住买一些果脯蜜饯、糖糕甜果,好似身上不带点甜零嘴就缺了什么一样。

「我不需要。」

「嗐,我都拿出来了,你就卖我个面子吃一个吧。不然我好尴尬的。」

「看不出你哪里尴尬。」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把我递过去的那块蜜饯吃掉了。

他刚喝下解药,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仍处于柔弱不能自理的状态,我寻思他这样一直裹着我的外衫也不太好,于是道:「给你换身衣服吧,你的衣服放在哪?」

「你身后的隔间里的衣柜,有我的衣服。」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好,」我转身走到隔间,「你要穿哪套?」

刚打开衣柜,就听见他说:「随便,我不挑。」

是不用挑,衣柜里总共五套衣服,从款式到颜色,完全一样,都是死气沉沉的灰白道袍。

「你就没有别的衣服吗?」我从隔间伸出头望向他,「老穿一样的衣服,你就不怕别人怀疑你没洗澡?」

「……」

反正都一样,我就随便挑了一套给他换上。起初他还有些害羞闹别扭,但被我一句「你全身上下我还有哪里没看过,有什么好羞的」给呛得死死的了。

「欸,我救了你的命,又看了你的身子,这要是放在传奇话本里,你是要以身相许的。」

【第 2 章:我相信她】

「……」他皱起眉来,低下头开始着手解腰带。

「诶,别别别,」我连忙摁住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开玩笑的。而且我喜欢高大威猛的男人,你这小身板哪满足得了如狼似虎的我呀。」

「是你给我系腰带系太紧了,勒得难受。」他像拎小鸡崽似的把我的手指从他的腰间拎开,一边松腰带,一边满目鄙夷地看着我说,「得亏你没有师承,若是你师尊听见你满口污言秽语,必然气到昏厥。」

瞧他这一副正儿八经的道德楷模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心痒痒,忍不住想逗一逗。

「是吗?」我用食指挠挠他的下巴,「可是未来的你喜欢得不得了呀,我们色授魂与,颠倒衣裳时所说的话,可比这不堪入耳多了。」

妙悟睁大眼深吸一口气,像拍苍蝇似的拍开我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姓登徒名浪子,字好色。」我嬉皮笑脸地对他道。

「……」他摆出一副「你看我想理你吗」的表情,静静地看着我。

「行吧行吧,告诉你。我姓孟名心。」

他眉头微微挑动,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太听清,只听见什么「也」啊「孟」的字眼,然后他眯起眼来,有些犀利地看着我:「我记住你的样子,知道你的名字,在未来我一定避开你。只要我们不相遇,我就不会爱上你,更不会弃道。」

哈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才问我名字的啊。

真想告诉他其实我是诓他的,我不是他的心上人,我们在未来也没有相遇。

「哼哼,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小喵呜。」我真是越看越觉得他像只小猫咪,忍不住又挠了挠他的下巴,「欸,话说回来,你得罪谁了啊,怎么被人下这样的毒?」

「……讨厌我的人太多,不想追究了。」他不耐烦地拍开我的手,把脸撇到另一边,「说吧,你想我怎么报恩,报完之后咱们互不相欠,我修我的无情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那不行。」

我把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朝向我,意外地看见了他发红的眼眶。

这是……要哭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背过身去,「不、不行也得行,修道济世是我的志向。」

「我是说不能不追究。」我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块小手帕,绕过妙悟的肩膀,递到他面前,「讨厌归讨厌,置人于死地又是另一回事。今天能对下毒手,明天也能对别人下毒手,你的隐忍不是宽容,甚至可能是助纣为虐。」

他并未接过我的手帕,沉默了半晌后,道:「我没有哭。」

「我知道你没哭,这手帕是给你擦嘴的。小孩子嘛,流点哈喇子很正常。」

「……你才流哈喇子!」

他一把扯过手帕去擦眼泪,但不知为何越哭越厉害,肩膀都抖起来了。

「好好好,是我流的哈喇子,是我的错哈。」我把那包蜜饯递到他面前,「小喵呜,要不要吃蜜饯?」

「我才不吃!」说完,他抓了一把蜜饯往嘴里塞。

等他吧唧吧唧地把那包蜜饯吃完,情绪也平复下来了,又变回了那个板着一张严肃脸的道德小标兵。

「请你把刚才的我忘了。」他命令我道。

我笑笑地对他道:「抱歉,已经刻骨铭心了,忘了谁都忘不了你。」

「你笑什么!不许笑!」

「我想到开心事还不许我笑了啊?你这孩子真霸道。」

「哼!!」

他说不过我,干脆挥起一只小爪子拍打我,后来觉得一只手打得不得劲,便两只手一起拍打我。

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咪,太可爱了!

反正打得也不疼,我就任他打:「哈哈哈哈……」

等他打够了,我也笑够了,我对他道:「你不是要报恩吗?给你个报恩的机会。」

「嗯。」他整了整仪容,「你说吧。」

「告诉我是谁给你下的毒,就当是报恩了。」

「……」他抿了抿嘴,低下头说小声地说,「我不知道。」

「你是知道的吧。」我给他分析道,「一般来说,被人下毒的第一反应是生气,会想『他娘的哪个狗贼敢对老子下毒!』,但你的反应是有点伤心,像是失望。」

老实说,我的道德水平确实不太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如非必要,我基本不干,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大概是他可爱到把我的潜在母性给激发了,反正看他被人欺负我就很不爽。

我决定拔一下刀。

「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你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人是下毒,所以你很失望,是吗?」

他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道:「那件浴袍……是大师兄送给我的。」

「不可能!」

阎王怎么可能下毒害人,我和他相识多年,他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不过,要是递给他一把刀,他可能会拿去送给男人,也可能拿去耍帅勾引男人,但绝对不会用来杀人。

「带我去找阎渊。」我站起身来,拉着妙悟往外走,「这件事必须搞清楚,不仅要给你一个公道,也要还我义兄一个清白。」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清朗中带着点荡漾的男声:「小师弟,听说你穿着女装被人从灵台仙池抱回来啦?」

随即便见一个意气风发、神清骨秀的十八少年郎欢脱地跑了进来,一身圆领红袍随着步伐摆动,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团扑腾的火焰。他见到我牵着妙悟的手,猛地刹住脚步,差点一个重心不稳栽在我跟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个白衣少年,也跟他一般年纪,生得是丰神俊朗,清冷贵气,宛如深雪里挖出的白玉一般,他的肩头还停驻着一只灵动的小青鸟。

「欸?小师弟,你们……」红衣少年郎将目光从我俩牵着的手上转移到我的脸上,不由地皱起眉来,「你……」

我亦盯着那红衣少年看,越看越眼熟:「你……」

半晌后,我俩同时张口。

「阎王老哥!」

「小师弟媳!」

随即,我俩又愣了一下。

「……什么哥?」

「……什么媳?」

妙悟甩开我的手,低头捂脸:「大师兄,二师兄,她不是……」说着,妙悟用手肘戳了戳我的腰,「你快解释!」

本来是我要好好解释的,但他那一副娇羞的小媳妇唤醒了我的玩心,我张口便道:「没错,我就是妙悟在老家的童养媳,特地来找他回家成亲的。」

「你!!!」妙悟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体力了,不仅能被我气得面色红润,还能拿去捣药杵追着我打,「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在我被追着打的时候,阎渊就嬉嬉笑笑对他身旁的白衣少年感慨说:「还是第一次见小师弟这样活泼好动呢,爱情的力量果然不一样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阎王爱说风凉话这一点还真是万年不改。目睹「家暴」了,他也不晓得见义勇为一下。

「好啦好啦,不闹了。你们先坐下,听我把事情慢慢说来……」

我把我的身份以及我穿越时空的前因后果给他们说了一遍,当然,个别细节稍稍做了戏剧化改动,比如我和妙悟的关系是一对苦命鸳鸯,是妙悟不想让我嫁给西海龙王,所以用溯流光珠将我送回了过去的时空。

阎渊听得十分投入,时不时发出「哇哦」「还能这样啊」之语,倒是他身边的白衣少年,由始至终都用一种警惕、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

「所以你是我几万年后的义妹啊!」阎渊感慨道,「怪不得我见你就觉得投缘。」

「你见谁不投缘?」白衣少年嫌弃地瞥了一眼阎渊,然后又道,「她说什么你就信啊,没听师尊说吗,最近镇压魔界的西海地脉出现了异动。我瞧她可疑得很,没准就是从那窜出来的魔物。」

一直没出声的妙悟在默默地给我们三人沏上一杯茶,我正好说得口干舌燥,顺手就拿起桌上的茶来喝,在杯沿碰到嘴唇时,听见妙悟开口道:「我相信她。」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我吃饭了」一样的平常之事。我斜眼看向他,他也正好抬起眼来,与我的目光不期而遇。

那一刻,茶汤正好缓缓地从我喉间流下,好似浇到了我心上,怪暖乎的。

「你才多大啊你懂什么!」白衣少年将妙悟拽到身边教育道,「你不要看她有几分姿色你就信了她的鬼话,魔族擅长伪装,说不准皮囊之下是个抠脚大汉,而且魔族最爱吃你这样细皮嫩肉凡人小孩,一口三个呢!」

恕我直言,我不是针对谁,在座各位现在在我看来都是小屁孩。

「我看你比喵呜也就大个三四岁,咱就大哥别说二哥了吧。而且喵呜虽然年纪小,但他心思细腻,聪明着呢,知道怎么辨别是非曲直。」说着,我冲妙悟扬了扬下巴,「我说得对吧,喵呜。」

妙悟抬起下巴,目光触及白衣少年后,下巴就僵在半空,不敢朝下点,只好用眨眼睛来掩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点头动作。

「扑哧!」

太可爱了,可爱到我直接把茶喷了出来——喷在了白衣少年的脸上。

阎渊睁大眼睛「嘶」了一声,连忙拿袖子给白衣少年擦脸:「啊这……」

「二师兄……擦……」妙悟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找可擦脸的东西,找到我之前给他擦眼泪的手帕,大概是觉得用过的不合适,又马上收了回去,找来了一块干净的布巾递给白衣少年,「二师兄用这个擦擦脸。」

白衣少年肩头的小青鸟也扑棱起翅膀,用羽毛去扫少年脸上的水渍。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向白衣少年致歉道,「但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刚好坐在我对面呢?」

白衣少年那张脸冷得跟千年寒冰似的,他不停地深呼吸,大概正极力用理智维持他岌岌可危的优雅与修养。

「你说你是来自几万年后的人,有什么证据吗?!」白衣少年冷声质问我道。

我怎么越瞧越觉得这白衣少年也很眼熟呢?

【第 3 章:情书】

「我在问你话呢,你聋了吗?」白衣少年说话时,他肩头的小青鸟也叽叽喳喳地挥动着翅膀,像是在替白衣少年催促我回话一般。

等一下……青鸟……?

我记得小兰花好像说过,他的前世是二代天尊少年时的灵兽青鸟。而且阎王也说过他与二代天尊是同门师兄弟,经常形影不离。

所以这白衣少年是……

「灵曦少君?」我试探性地问白衣少年道。

小兰花私下里向我透露过,二代天尊在继任天帝后改了表字,以前一直用的是「灵曦」,算算现在的时间的话,二代天尊这会儿离当上天尊远着呢,甚至连天帝都还没当上,所以称他为「灵曦少君」应该错不了。

「呵,你不会是想说你在未来认识我,所以能知道我的表字吧。」白衣少年冷笑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果然是他。这高高在上的口吻和傲然睥睨的神情,跟二代天尊假扮神官下来视察地府时如出一辙。

「我在未来和你不是很熟,不过我和你对象很熟。」

一听到「对象」两个字,阎渊瞬间挑了一下眉毛,身子朝我这边倾:「什么对象??」

灵曦的眼珠子下意识地朝阎渊那边滑了一下,随即微微昂起下巴对我道:「编,你接着编。」

对不起小兰花,我要出卖一下你了。

我对灵曦道:「你对象告诉我的。他说你是个路痴。」

「哈!」阎渊惊奇地拍了一下桌子,「还真是!他连在自己住了多年的寝宫都能迷路,如果我不进去把他接出来,他能绕半天!」

妙悟有些意外地看向灵曦:「二师兄你上次在道场绕了两个时辰,是因为迷路吗?」

阎渊身子往后一仰,绕过灵曦的背,伸手去拍了拍妙悟,笑道:「肯定是,下次看见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来找我,咱俩一起嘲笑你二师兄哈哈哈!」

「啧!」灵曦生气地拧了一把阎渊的胳肢窝,阎渊疼得叫了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反正倒在了灵曦的腿上,灵曦顺势对着他的一顿猛捶,「就是你!一定是你到处说我是路痴,所以她才知道的!!」

小青鸟对着阎渊一顿猛啄。

这我必须替未来的阎王澄清一下。未来的阎王在背地里骂过二代天尊是「老顽固」「小气鬼」「倔驴」「护崽老母鸡」……但确实没有说过他是路痴。

「我不仅知道你是路痴,我还知道你给阎渊写了很多情书,就藏在……」

阎渊倏地抓住灵曦的两只手,看向我道:「藏在哪?!」

被抓住双手的灵曦像被浇了一脸开水,满脸红得快冒烟,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你、你……」

「我、我才没有!!」灵曦一把推开躺在他腿上的阎渊,飞快地跑了出去。

阎渊在地上打了个滚,笑嘻嘻地爬起来朝着灵曦落荒而逃的方向喊道:「欸,别跑这么快呀,迷路了我还得找你!」

「哈哈哈我信了你绝对是我未来的义妹!」阎渊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对我道。

我叫住他:「妙悟之所以被我抱回来,是因为有人在他的浴袍上浸了毒。」

阎渊的嬉皮笑脸登时凝住了,对我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妙悟杵在原地不动,直愣愣地望着阎渊和灵曦离开的方向,我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我对阎渊的了解,他会把你二师兄一起叫回来帮你找出下毒之人。还有你二师兄,刚才疑心我时,下意识将你拉到身边护着。如果讨厌你,他们是不会那样做的。其实你并不讨人厌,讨厌你的人也许本身就有问题。」

「二师兄……」妙悟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我,「为什么要给大师兄写情书?!」

敢情我刚才安慰了一通,这孩子的关注点还停留在情书那事上啊。

「喜欢呗,还能为什么。」我回答道。

「可、可是……」妙悟露出一副天崩地裂、三观尽碎的表情,「他们都是男的啊!」

「能遇到个情投意合之人就不错了,还管什么男女。」

如果我告诉妙悟在未来阎王跟灵曦的儿子成亲了,灵曦跟自己养的小青鸟的转世好上了,估计妙悟的表情会更加精彩纷呈。但是我决定做个「仁慈善良」的人。

「那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现在是……那种关系吗?」

「我估摸着他们现在正处于捅破窗户纸的暧昧阶段。」

不过,我刚才应该算是替他们捅了吧。

「可是二师兄是少君,将来要继任天帝的,天后人选历来由凤凰族神女担任。大师兄和二师兄那样是没有未来的啊。」

「生前别管身后事,能浪几日是几日。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这样的。」妙悟反驳我道,「未来比当下更重要。世人努力成材,潜心苦修,哪个不是为了可以让自己的未来如其所愿?做人要未雨绸缪,明日事可以明日毕,但今日合该有所思。」

「不错不错,喵呜的小脑袋瓜是有点大智慧在里面的。」我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想未雨绸缪,那可得讨好我了,毕竟我算是你们这个时空的『先知』。」

「未来的『未』是未知的『未』,要靠自己悟,怎能由旁人来告知。」妙悟躲开我的手掌,「你说话就说话,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他不高兴的时候,眼睛会瞪得又圆又大,嘴巴微噘,两边腮帮会随之鼓起,让人看了忍不住上手去揉他的小脸蛋。

而我恰恰是这世上最不会把持自己的人,想揉他的脸就会立刻揉,并且是两只手一起揉:「你呀,看起来有点怪。」

「哪你瓜惹!(哪里怪了)」被我揉搓着脸蛋的他咬字有些不清晰。

「怪可爱的。」

「……」

怎么会有人讨厌妙悟呢?他明明那么可爱,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可爱的人。

「你是手……」妙悟微微蹙眉,他的目光垂落在缠着我左手的布条上,「亏你还是懂医术的,怎么包扎得如此草率。」

为了给妙悟喂血我划破了手掌心,伤口不怎么疼,所以配药的时候,我在他屋里随手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往手上一缠就完事了。

「我是野路子出身,没你精,不如你给我重新包扎一下?」我笑着对他道。

他刮了我一眼,朝我身后的椅子指了一下:「坐着。」

「好嘞,喵大夫。」

我坐下来看着他转身,打开柜子「咣咣当当」地一通翻找,等他再次转身面向我时,我看见他抱了满满一怀的瓶瓶罐罐。

「……」瞧他这阵仗,我觉得我不是掌心划破了,我像是有大病。

「这些都是我新研制的药,正好给你试试。」妙悟将那一怀抱的药堆放到桌面,两只眼睛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把『给』字改成『拿』字,我觉得更合适。」我把左手横到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我左手的布条,伤口被粗糙的布条磨得血肉外翻,凝固的血在布条与伤口之间牵起一道道血丝,像猩红的獠牙要撕咬皮肉,看着怪小孩的。

冰凉的清水冲洗伤口时有点疼,我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手指。

「疼吗?」他那双长睫毛微微地颤了颤,好像在替我疼一样。

「我是大人,不会疼的。等你长大了,你也不会疼。」我笑笑地对他道。

他拿起药粉,缓缓地倒落在我掌心的伤口上,忽然,他盯着我的手掌微微眯起眼来,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你掌心的生命线,中间为什么是断开的?」

「天生就这样,反正我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管它呢。」我说道。

妙悟握着我的手,正疑惑时,阎渊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我们回来了!」

此时,阎渊和灵曦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的目光落在他俩十指相扣的手上:「哟,回来了呀——」

「咳咳……」灵曦甩开阎渊的手,走到我正对面坐下,忽而又起身,最后坐到了我斜对面的位置上,「我对你的身份持保留态度,先说正事吧,阎渊不可能下毒。」

阎渊挨着灵曦坐下,难得的一脸正经,他对着妙悟说道:「小师弟,你中的毒要不要紧?」

妙悟摇摇头:「她救了我,帮我把毒解了。」

「中的是什么毒?」阎渊又问我道。

「枯筋断脉散,」我说解释道,「是一种致命的毒药,中毒者呈现不断枯萎之状,最后会化为一摊血水。」

这种毒药很罕见,即便是专门研究药理的可能也对这感到陌生,像阎渊和灵曦这样头一回听说这种毒药的,甚至觉得有些恐怖。

「但是这还不是这种毒药最可怕之处,这毒药又称『销灵散』,不仅能让中毒者肉身消亡,其元神灵识也会被销蚀,简而言之,形神俱灭,天地不存。」

阎渊和灵曦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还很淡定的妙悟也露出了一丝后怕。

「小师弟,你信我,我绝无害你之意。」阎渊十分认真地对妙悟说道。

「嗯,大师兄你为人善良正直,而且行事光明磊落,相信你不会那样做的。」妙悟点点头,「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句抱歉,我一开始……确实怀疑你了。」

「这有啥好道歉的!」阎渊笑笑地弹了一下妙悟的脑门,「有毒的浴袍是我送的,正常人第一反应当然是怀疑我啦,这只能说明你是个正常人而已。」

「可是到底什么人要对小师弟下这样毒手呢?」灵曦用手肘戳了一下身旁的阎渊,「那件浴袍在送给小师弟前,有什么人接触过吗?」

「唔……」阎渊想了想道,「送出去前一直放在匣子里,但匣子没上锁。你知道的,我房间也是从来不锁的,谁都能进。所以这还真不好说……」

灵曦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阎渊一脚,斥责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出门要锁门了!现在出事了吧!」

阎渊吃痛地抱起双腿坐着,弱弱地道:「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咱们还是继续讨论下毒之人吧。」说完,阎渊又看向妙悟,「小师弟,最近有谁经常跟你过不去吗?」

妙悟:「呃……」

灵曦:「会不会是文端师弟?他之前往小师弟的书册泼墨时被我抓了现行。」

阎渊:「有没有可能是戊皈师弟?他经常假借练习三昧真火之名烧小师弟的药田。」

灵曦:「拾仑师弟也有嫌疑,他向来瞧不起小师弟是凡人出身。」

阎渊:「那秉熙师弟也逃不了,他骂小师弟是骂得最起劲的。」

…………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下毒者的身份,我一通听下来,暂时判断不出谁会是下毒者,倒是知晓了妙悟在道院里挨了不少欺负。

我拍了一下桌子,提议道:「与其在这猜来猜去,不如让下毒者自己现形吧。」

【第 4 章:冥界大先知】

俗话说得好,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其实不仅是人,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画皮,想要在这三界之中混得开,没点演技在身是不行。为了能顺利揪出那个给妙悟下毒的家伙,我和阎渊要去唱一出好戏。

「这真的行得通吗?」阎渊有些心里没底地说,「万一我演砸了怎么办?」

你还怕演砸啊,你将来逢场作戏,欺骗纯情少男时的演技那叫一个绝活啊。

真想对他说一句——刚起来,你可是将来搞到战神的男人啊!

「自信点。」我拍了拍阎渊的肩膀,「你是天生的戏子,别人都是祖师爷赏饭吃,你是祖师爷追着喂饭的那种。」

被我这一夸,阎渊顿时昂首挺胸起来:「走起!」

我俩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灵华上仙的居所三清雅苑去,仿佛两个收租暴徒,即将去打砸抢烧,一路上引起院内不少弟子的注意。

不过到了三清雅苑门口之后,这货又开始有些犯怂了。

「这真的能骗过师尊?」

「放心吧,灵华上仙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脓包废物。」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师尊!」

「这可是未来的你自己说的。」

其实我对灵华上仙并不了解,也不认识。几万年后,灵华道院已经销声匿迹了,而灵华上仙据说是到人间的修真门派当祖师去了。阎王提到灵华道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提起,他都会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师尊好好修行,言语间对灵华上仙颇为不屑,但问其缘由,他总是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过想来也是,若灵华上仙真是个德才兼备良师贤长,又怎么会放任妙悟被那么多师兄欺负而不管呢。

未来的阎王骂他,不冤。

「呃,我去把师尊请出来。」

「诶诶!」我拦住阎渊,「咱们是带着怒气来兴师问罪的,你怎么能这么有礼貌呢?!」

「那应该怎么样?」阎渊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让他自己出来呀。」我催动内力,一掌将镇守在三清雅苑门口的金玉狮子打成了齑粉,随即朝门内喊道,「灵华小仙!还不快滚出来!」

「嘶!」阎渊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口那对金玉狮子可是师尊最珍爱之物。」

「噢!这样子!」我抬手把另外一只金玉狮子也给打碎,「那得好事成双才行。」

不然门口就剩一只孤零零的金玉狮子,也太可怜了。

「什么人敢在本仙的居所门口如此喧哗!」三清雅苑的金丝楠木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绫罗绸缎,腰佩白玉之环,头戴朱缨宝饰,看起来闪闪发光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原本是沉着脸的,结果在看到门口的两堆粉末后瞬间破防。

「本仙的金玉狮子!!!本仙的金玉狮子啊啊啊啊!!!」他嚎得跟奔丧似的,仿佛碎掉的不是一对金玉狮子,而是养育他多年的双亲。

「是你们!」灵华上仙愤恨地看向我俩,目光触及阎渊时,收敛了一下怒气,然后将火力集中在我身上,「你——」

我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甩了他一记响彻道院的耳光:「给本座放尊重点!」

「师尊,」阎渊冷起脸来,语气严肃且庄重地介绍我道,「这位是我冥界的大先知。」

之前谁担心骗不过去来着?这不入戏挺快,演得像模像样的嘛。

「冥、冥界大先知??」灵华上仙一听说这名号,眼睛瞪得老大,舌头都捋不直了,「可是冥界大先知不是据传闭关了吗?」

我记得阎王跟我说过,冥界大先知早年十分「任性」,是冥界摸鱼之风的始作俑者,他接任大先知一职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干脆直接旷工不来,离开冥界不知去哪潇洒了。

当时的冥主觉得冥界出了这样的「人物」,脸面有点挂不住,于是就对外宣称冥界大先知闭关去了,而冥界大先知也怕被抓回去上班,在外行事从不顶着「冥界大先知」的名号。

一直到阎渊继任冥主后的第三百年才回归冥界,不过回归后也是天天待在他的云诡秘境里不出来,成了个老宅男,除了偶然指点一下他徒弟崔判官撰写《生死簿》,谁也不见。

「本座什么时候出关,」我微微昂起下巴,睥睨着灵华上仙,「须经你同意了?」

反正没几个人知道冥界大先知长什么样子,我假扮他是最保险不过了。

「呃……」灵华上仙缩了缩脖子,眼珠子滑向了阎渊那边,撞上阎渊那罕见的正儿八经的神情。

阎渊身为冥界少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有他在一旁配合表演,容易坐实我「冥界大先知」的身份,再加上向来吊儿郎当、浪得没边的他,突然像极了遇见的长辈不得不假装乖巧端庄的小孩,就更有说服力了。

「可、可就算你是冥界大先知,也没有闯到他人府邸前打人耳光的道理呀,」灵华上仙捂着红肿的半边脸,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弱,「本仙好歹是少君和你们少主的师尊,多少也该给几分尊重吧……」

「呵,本座打的就是你这个为人师尊的!」我冷冷地笑着说道,随即又往他另一边脸甩了耳光,「你该庆幸只是被本座甩了两耳光而不是被罚以天雷极刑。」

听到天雷极刑几个字,灵华上仙突然睁大了眼:「什么?什么意思?」

我不搭理他,径直地往三清雅苑内走去。

阎渊紧跟在我身后走着,同时催促灵华上仙:「师尊,出大事了,快跟上。」

「啊?噢噢噢!」灵华应着声,一脸茫然地跟了进来。

三清雅苑这名字真就是为了附庸风雅而取的,内部的景致跟「雅」一点都不沾边,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走进去那一瞬间,我差点没被闪瞎。

自己住在大金窟里头,却让年幼弱小的徒弟憋屈在一间小柴房里,这是什么破师尊?想想就来气!

「方才阎渊你说出事了,是什么意思?」灵华上仙问道。

阎渊从乾坤袋里挪出之前落在灵台仙池的毒浴袍,让其飘浮在空中:「有人在我送给二师弟的浴袍里下了致命之毒。」

「什么?!」灵华上仙惊叫出声,连忙追问,「那灵曦现下如何了?」

我十分合时宜地冷哼了一下。

阎渊紧接着道:「所幸大先知她预见了二师弟会出事,怕我受到牵连,及时赶来道院替二师弟解了毒,二师弟已无性命之忧。」

「呼——」灵华上仙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即盯着那件毒浴袍皱起眉来,「咦?这浴袍对灵曦来说是不是有点偏小?」

「师尊有所不知,二师弟喜欢穿紧身衣。」阎渊神情十分认真,半点也看不出是在胡诌。

为了防止灵华上仙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我立即转移话题道:「下毒者在我家少主赠予少君之物中下毒,不仅是要谋害少君,更是意在挑起天界与冥界的矛盾。」我忽然压低语气,冷脸沉声道,「此事发生在你的道院之内,莫不是你与下毒者勾结了吧?」

「没有没有!!」灵华上仙急忙摇头,「谋害少君可是死罪,给小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呀!」

紧接着,灵华上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我叩首:「多亏先知大人及时出手相助,您不仅救了少君的性命,也救了小仙的命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呵,」我嗤笑一声,「谅你也不敢,姑且放过你,但下毒者可不能放过。」

「先知大人所言极是。小仙一定尽力抓住下毒者。」

「哦?你要怎么尽力?」

灵华上仙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呵呵,在糊弄学大师面前糊弄,这不是班门弄斧嘛。

「呃,小仙愚笨,还请先知大人明示。」灵华上仙弱弱地问我道。

「即刻起封锁道院,在找到下毒者之前不许进出。」我对灵华道。

「嗯嗯!不愧是先知大人,果真是妙计,妙计!」灵华如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

「还待在这干嘛,滚出去布置结界。回来我再告诉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是是是!」

灵华上仙一溜烟地跑出去,瞬间就没影了,让我不由地对阎渊感慨道:「你师尊的腿脚可真利索啊。」

「没想到你竟然真把我师尊唬住了。」阎渊有些惊奇地道。

「这有什么难的,沽名钓誉之徒大多趋炎附势,搬出个权势比他高的角色,准能唬住他。」我对阎渊道,「其实光你一个也能唬住他。你想想你拜入师门后他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吗?」

「唔……」阎渊想了想,「还真没有。」

我猜不仅没有说过重话,而且每一句话还都是温声细语、充满关爱吧。毕竟阎渊可是未来的冥界之主,以灵华上仙那德性,指不定上赶着讨好呢。

「不过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为何不直接告诉师尊是小师弟被投毒,而要谎称是灵曦被投毒呢?」

「妙悟是出身普通,你师尊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灵曦是天界少君,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师尊都得紧张起来。」

「有道理。」阎渊点点头,「那你为何要让灵曦带妙悟在道院里到处溜达呢?」

「这嘛,主要是想让下毒者看见妙悟生龙活虎的样子,意识到自己没成功,他便暂时不会离开道院,会找时机再下手。但让妙悟一个人晃荡我不放心,所以就委屈你的灵曦陪同一下咯。」

听到「你的」二字,阎渊顿时荡开了脸,嘿嘿地笑了起来。

「欸,你能给我透露一下未来吗?我将来是和灵曦好了吧?」阎渊眨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啊这……

如实相告的话,对少年郎来说打击和冲击未免有些太大了。

「你们将来是……一家人。」

一家人嘛,夫妻能算一家人,公媳也能算一家人,具体怎么解读「一家人」这个关系,就看个人了。

「啊哈!」阎渊高兴得蹦了起来,绕着正堂欢快地跑了两圈。

瞧他兴奋成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他解读错了。

不一会儿,我听见外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料想是灵华上仙布置完结界回来了,连忙轻咳两声,提醒阎渊回到正常状态。

阎渊很上道,前一瞬还乐得跟今晚就要洞房似的,下一刻就立即板起脸来仿佛商议决定三界存亡的大事一般。

「先知大人,结界已经布好了,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灵华上仙一脸谄媚地跑进来向我邀功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找出下毒者了。」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并将之打开。

「灵曦少君所中之毒为枯筋断脉散,这种毒一不小心就易沾染皮肤,所以下毒者会事先在手上涂抹银芝霜来隔绝毒素,而银芝霜会透过皮肤渗透进血液里,短期内不会消失。」我指着小木盒里那只黑不溜秋的蠕虫说道,「这是我炼化的药虫,一旦接触银芝霜,不出三日便会消亡。可让道院众人一一往药虫上滴血,三日后看谁的血让药虫死了,谁便是下毒者。」

「妙计妙计!真不愧是冥界大先知,不仅博闻强识,还精通百家之术,连炼化药虫这么高超的技艺都信手拈来……%#¥%&」

「不过,」我打断灵华上仙的彩虹屁道,「要让道院每一人都验血的话,则需要大量的药虫,而我炼化药虫需要一种东西,我手头上暂时没有。」

「是何物?」灵华上仙立马道,「小仙定当为先知大人找来。」

「非是什么稀罕之物,我且先问你。」我问灵华上仙道,「道院中谁修为最高?」

阎渊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台本里可没这段呀!」

他自然是不知情的,因为这段是我临时发挥的。

「嗐,真不是小仙最自吹自擂,若说道院中何人修为最高,那只能是小仙了。」

「那好,就牺牲你吧。」

【第 5 章:凶手竟是你自己】

「师尊……」妙悟有些犹豫地看着灵华上仙,他持刀的手正微微颤抖。

「动手吧。」灵华上仙正襟危坐,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样子,「为了三界安宁,为师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是啊,身为弟子的你,应该成全你师父的大义。」

我站在灵华上仙的身侧,灵华上仙看不见我幸灾乐祸的嘴脸,但妙悟就杵在我对面,我什么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出意外地,他向我投来了严厉的目光。

「妙悟!你这是什么眼神?!为师没教你如何礼敬师长?」灵华上仙训斥妙悟道。

妙悟低下头,小声道:「徒儿不敢。」

「哼!」灵华上仙板着脸朝妙悟冷哼了一声,脸臭得像粪坑里的石头一般,但转向我时却瞬间变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孔来,讪讪地笑着对我道,「劣徒让先知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瞧着你这小徒弟机灵得很,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我乘机伸手去揉了揉妙悟的小脑袋瓜,把他束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发髻给揉得歪斜散乱。

他十分不爽但又不能反抗,甚至还要在灵华上仙的教育下对我毕恭毕敬地回一句:「多谢先知大人夸奖。」

哈哈哈……真是太可爱了!

「别磨叽了,快动手,免得耽误了大事!」灵华上仙催促妙悟道。

妙悟暗自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拔下灵华上仙的发簪,随即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便把灵华上仙的脑袋剃成了一颗光秃秃的卤蛋。

「有劳这位小徒弟了,接下来还有一些琐事需要这位小徒弟帮忙。」我笑笑地对妙悟道。

妙悟虽然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抵不过灵华上仙的一句:「难得先知大人看得起你,还不赶紧去帮忙!」最终还是来到偏厅里帮我把炼化好的药虫一一分装到小木盒里。

「我也懂如何炼化药虫,从未听说过炼化药虫需要高修为者的头发作为媒介。」此时偏厅里只有我和妙悟,他也不假装恭谨了,直接对着我撂脸子,「我师尊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那般作弄他?」

「哈哈哈,我看不惯他那样苛待你,替你出出气罢了。」

妙悟愣了一下随即又板回那张严肃脸:「师尊并没有苛待我,他只是比较严格而已。自古严师出高徒,作为弟子不应对师尊的任何训戒有所异议。」

「是吗?那方才你为何不揭穿我?」

「我……」

「其实你讨厌你的师尊,你的内心深处渴望有人替你教训一下他。」

「我不是……」

「所以我作弄你师尊的时候你才没有阻止我。」

「我没有!」妙悟朝我大声地吼道。

不仅我,就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随即,他背过身去继续将药虫装入木盒。

「嘿嘿,被我说中了心事了吧。」我绕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道。

他不理我,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

真生气了?

「好吧好吧,算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你就打我吧。」

我把两只手心摊到他面前,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可他还是不理我,

「好喵呜,理理我嘛。」

「好喵呜,不生气了行不行?」

「生气会长不高哒。」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并且只要我绕到他面前他就转身背对我,跟躲瘟神似的。

孩子真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先知大人,」这时,偏厅里闯进一颗明亮的光头,来者正是灵华上仙,他毕恭毕敬地朝我一揖,谄媚地笑道,「小仙已按照您的吩咐,协助灵曦和阎渊将道院众人都召集在了演武场。」

「嗯。」我冷漠地应了一声,「待将药虫装好便可组织众人验血。」

「是。」灵华上仙转向妙悟时,立即换了上恶师尊的面孔,「难得先知大人器重你,你竟如此拖沓,装几只药虫都装这么久!!」

这话听得我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几只?这里有上百只药虫好吗?妙悟又不是蜈蚣,他一人一双手能装多少?!

「真是废物!」灵华上仙朝妙悟扬起手掌。

「做什么!」我在那一巴掌落到妙悟的脸上之前抢先抓住了灵华上仙的手腕,「小孩子嘛,慢慢教便是,不必动辄打骂,你觉得呢?」

动作如此熟练,扬手就来,看来平时是没少打妙悟啊。

「先知大人所言甚是,小仙……欸欸疼!疼!疼!」

「我师尊的手腕要被你掐碎了!」

要不是妙悟提醒,我都没意识到我在使劲掐着灵华上仙的手腕。

「呵呵,」我松开灵华上仙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瞧小仙你的手臂骨骼清奇,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灵华上仙朝我伸出两只胳膊,「先知大人还要继续欣赏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很闲吗?把装好的药虫拿去演武场。」

「是是是。」

…………

道院众人聚集在演武场,按照我的指示,每人需要领取一盒药虫,将自己的血滴到虫子上后,用写有自己名字的封条将木盒封好,再将木盒放到演武场的台基上。

「三日后启封众人的木盒,谁木盒中的药虫死亡,谁便是下毒者。」灵华上仙站在台基上大声地对众人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谁要是不敢验血,就是做贼心虚,也按下毒者论处!」

我拿着一只木盒悠悠地走到妙悟的身边,小声地对他道:「你也验一下吧。毕竟要一视同仁嘛。」

妙悟虽然不搭理我,但我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乖乖地把木盒拿过去了。

当银针扎破他的手指时,我怪声怪气地调侃道:「哎呀呀,扎在你手,痛在我心呢。」

「做作。」妙悟小声地骂了我一句。

「嘻嘻,终于肯理我啦?不生气了?」

「……」

不远处,阎渊刚封好了木盒,举着即将愈合的手指对灵曦撒娇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要二师弟吹吹才能好。」

灵曦不理他,他就追着灵曦跑。

「……」妙悟看了看阎渊,又看了看我,然后呢喃了一句,「难怪你们结为义兄妹。」

「什么什么?」我故意装作听不清,俯身凑近妙悟,「再说一遍?」

「说你!油嘴滑舌!」说完,妙悟便撇下我,抱着木盒径直地往台基那边走去。

…………

我暂时在灵华道院里住了下来,本来我是要霸占灵华上仙那个大金窟,让他露宿演武场之类的,但一想到我真那样做的话,妙悟可能会更不搭理我,于是作罢,让灵华上仙随便给安排个住处,灵华上仙就安排我住在阎渊的舍院内。

阎渊的舍院并不小,住两个人绝对没问题,但是阎渊一听说我要住进来,就非说舍院太小挤不下两个人,抱着枕头被子往灵曦那边飞奔了。

虽然里面的人往外跑,但是外面的人可是一个劲地想往这钻呢。

「先知大人,先知大人,你能帮我看看我将来姻缘如何吗?」

这已经是第八个来找我卜算前程的人了。

真先知或许会知道,可我毕竟是个冒牌货,也只能装模作样地胡说八道一通了。

「名字。」

「晚辈道号文端,俗名齐睿。」

这道号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噢!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个往妙悟书册上泼墨的家伙吗!

「唔——」我端详着他的面相,皱起眉来摇了摇头,「不妙。」

「怎么啦?怎么啦?」文端紧张地问我道。

「你本来该有一段良缘的,但是被你自己作没了。」

「啊?!!怎么会这样?!!」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红鸾贵人,你的红鸾贵人已经出现在你身边,可你非但没有好生待他,反而多番刻薄之,姻缘因此而消亡。这可不就是你自己作没的嘛。」

「我刻薄了我的红鸾贵人?……」文端认真地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惊讶地道,「难道是那个粗鄙凡人?」说着,文端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呸呸呸,什么粗鄙凡人,那是我亲爱的小师弟!」

「看来你是找到自己的红鸾贵人了。」我故作欣慰地点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切记好生善待,他若有什么闪失,你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嗯!」文端郑重地点头,「晚辈记住了!多谢先知大人指点!」

文端刚走没多久,我便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传到庭院里来。

「到底有完没完啊……」我一转身,对上的却是妙悟那双愣怔的眼眸,「欸,是你啊!」

妙悟徐徐地走进凉亭,他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拿着一件护心甲。

「又是你搞的鬼对不对?」妙悟幽幽地看着道,「刚刚在路上遇见了文端师兄,他把他家祖传的护心甲塞给了我。」

「那谁知道,没准是他良心发现,决定痛改前非了呢。」我笑笑地对妙悟说道,指着他手上的食盒问,「这是给我的吗?」

妙悟将食盒搁在石桌上,冷淡地道:「师尊让我给你送的晚膳。」

「还生气呢?」

「说话就说话,不要凑那么近。」妙悟把我凑过去的脸轻轻推开,「没生你的气。」

「我知道,你在生自己的气。」

妙悟抬眸看向我,我接着道:「因为你觉得我说得没错,你气自己对师尊怀有不敬之心。我说得对吧。」

「……」

他垂下眼眸不说话。

「你呀,就是太在意他人的看法了,以至于对自己极端苛刻,一旦发现自己有一丝不妥的私心,就自责不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做到他人眼中完美的存在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人在评价你的时候,也多少会带有自己的私心。」

我走出凉亭,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中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要心里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何必周旋世务,俯仰他人面孔以为荣辱。」

「可我……」我听见妙悟在我身后道,「希望身边的人不要讨厌我,能像喜欢大师兄一样喜欢我。」

「我就不讨厌你,我就挺喜欢你的。」我回过头对妙悟说道。

「你……」妙悟撇过脸去,「吃你的饭吧!一天到晚油腔滑调的!」

「欸,」我走回到凉亭,「说起来,我只知道你的道号,还不知道你的俗名呢,你俗名是什么呀?」

「哼,就不告诉你,免得你又给我起奇怪的绰号。」

「『喵呜』哪里奇怪了,多可爱啊。」

「就奇怪!」

「可爱!」

「奇怪奇怪奇怪!……」

「可爱可爱可爱!……」

我觉得我是越活越幼稚了,竟然跟个小孩子拌嘴拌得乐此不疲。

…………

今日便是能看见验血结果的第三日,众人齐聚演武场,各自领取了带着自己名字的木盒,妙悟也从台基上取回了自己的木盒。

我悄悄地走到妙悟的左后方,拍了拍他的右肩膀。

妙悟先是往右看了一眼,随即扭头朝左看向我:「无聊。」

「嘿嘿,」我指着他的木盒道,「你猜里面的药虫是死是活?」

妙悟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地看着我。

此时,站在台基上的灵华上仙朗声道:「众人现在打开木盒,谁木盒中的药虫已死,谁便是下毒凶手!」

妙悟撕开木盒的封条,将之打开。

只见木盒中药虫静静躺着,一动不动,毫无生息。

「……」妙悟微微皱眉地看向我。

我笑嘻嘻地对他道:「呀,凶手竟是你自己。」

【第 6 章:狗急跳墙】

众人纷纷打开了木盒,惊疑声此起彼伏,看着自己木盒中的死虫,有的人一脸懵然,有的人惊慌失措。

除了和事先串通的阎渊以及可能是被阎渊告知了真相的灵曦,就属我的妙悟最是淡定了,他抬眸来,幽幽地问了我一句:「你在搞什么鬼?」

「我呀,给你点了两出戏,第一出叫《做贼心虚》。」

此时,灵华上仙火急火燎地跑到我跟前:「先知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所有人的药虫都死了?!」

我微微昂起下巴,目光越过灵华上仙,望向不远处:「你确定所有人的药虫都死了?」

「?」灵华上仙顺着我的视线望向身后,目光落在了那人未开封的木盒上,「观缘师弟,你的木盒怎么还没打开啊?」

那个叫观缘的人身着素朴道袍,双眼蒙着一条雪白色的缎带,乍一看极为仙风道骨,颇有八风吹不动的稳重镇定,但他握住木盒的手上微微冒出的青筋依然悄无声息地出卖了他的心境。

我俯下身,在妙悟耳边小声地说了句:「第二出戏叫《狗急跳墙》。」

「想来我盒中的药虫也同大家的一般,就不必打开了。」观缘说道。

不知灵华上仙是真的起了疑心还是单纯的好奇,他径直地朝观缘走去:「嗐,打开看看呗!」

「师尊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妙悟话音刚落,观缘便扔开木盒,朝灵华上仙抓去,猝不及防的灵华上仙被他死死地扼住了脖颈。

「谁敢上前,我就杀他!」

众人朝观缘和灵华上仙看去,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这情况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却是我掌握之中的,就连那只从摔烂在地上的木盒里钻出的,鲜活的药虫也是。

其实根本不用接触银芝霜,药虫也会死。刚炼化的药虫是极为脆弱的,将之置于密闭木盒里,不足三天便会饿死。但下毒者并不知情,为了使得自己摆脱嫌疑,必然想方设法地让自己那盒药虫存活下来。

所以真正的下毒者便是持有活药虫的那人。

「观缘师弟!你疯了吗?!」灵华上仙惊恐地看了一眼观缘,又慌张地看向我,「先知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观缘挟持着灵华上仙后退了小半步:「都别过来!」

我置若罔闻,径直地朝他俩走去,笑笑地道:「灵华小仙,为了三界的安宁,委屈你牺牲一下了。」

灵华上仙:「啊???」

眼见我步步紧逼,观缘意识到威胁无用,立即弃之如敝履般将灵华上仙甩到一边。

灵华上仙磕在演武场的石阶上,晕了过去。

「师尊!师尊!……」几个弟子拥上前去想要扶走灵华上仙,场面一度混乱。

「去死吧!」观缘乘机一掌朝我袭来。

「呵……」

可就在我抬掌迎击之时,他的掌劲陡然一偏,擦过我的肩膀直冲我身后而去。

不好!

「喵呜小心!」

我下意识地使尽全力朝我身后打去。

刹那间,只见两条水凝龙一前一后地朝观缘身体猛撞而去,待水散龙消之时,观缘已然吐着鲜血,无力反抗地跪伏在地了。

我和妙悟愣怔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脱口问道:「你怎么也会这个?!」

这两条水凝龙,一条出自我手,一条则是出自妙悟之手。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这招呢。

「这是我自创的招数,你怎么也会?」

「我天生就会的啊。」

真不是我吹嘘,很多事情,我明明从未接触过,但是只要经手,就很熟练,比如炼药制药,又比如凝水化龙的本事,这是我某天在忘川打鱼的时候发现的,也没谁教过我,就突然会了。

除了解释为天生就会了,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解释。

「先别管这个了,你没受伤吧?」我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妙悟,确认他毫发无损,便揽着他的肩膀朝那个下毒歹人走去。

此时的观缘已被阎渊他们合手合脚地用仙索死死地捆住了。

我抬脚就往观缘胸口一踹:「枉你还是做人长辈的,竟下毒害自己的师侄!」

观缘猛地吐出一口血:「哈哈哈哈……」

「还敢嬉皮笑脸!」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多踹了几脚。

「观缘师叔,你和小师弟无冤无仇,做甚要害他呀?」阎渊有些不理解地看着观缘。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讲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观缘一边吐着血一边笑着说道。

看他这么拽,我打算成全他一心求死的心愿,然而妙悟却忽然摁住了我正要拍碎对方天灵盖的手。

「等一下,他好像不是观缘师叔。」

嗯?

灵曦也走了过来,对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不忘嚣张狂笑的观缘道:「你是魔族吧。素闻魔族能以魂灵附身他人,观缘师叔向来低调,不与人交往,即便被取而代之,他人也不易察觉。」

观缘发出一声冷笑:「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杀了我,这个瞎子也会死哈哈哈哈!」

「你!!」阎渊急了脸,「难道就没有办法将这个魔灵驱逐出观缘师叔的身躯吗!」

「哈哈哈哈哈除非我自愿离开,否则这瞎子的躯体将永远为我所用。」那魔灵得意洋洋地道。

「噢,是吗?」我反问了他一句。

不得不说,这魔灵也是倒血霉了。按照正常的情况来看,确实拿这魔灵没办法,但我这不是穿越过来了嘛,现在情况不正常了。几万年后的阎王创造驱灵符,并且到处普及,在冥界随便抓一个小孩都能画出驱灵符。

「来,给你画个宝贝。」我咬破手指,用鲜血在观缘的额头上画出一道驱灵符。

瞬间,灵光乍现,观缘的躯体彻底地静了下来,而从他身体里被驱除出来的魔灵则被阎渊用灵壶困入其中。

这件事算是勉强告一段落了。为什么说勉强,因为那只魔灵被困在灵壶中没多久,为了阻止我们问出他谋害妙悟的意图,竟然选择了自尽,所以最终我们还是不知道妙悟为何被害,而那位被魔灵附体的观缘仙师,则重伤昏迷。

如今他正躺在病榻上被我照顾。

「喵呜,你看这情景,像不像『老父瘫痪在床,孝女不离不弃』。」

没办法,谁叫他受的伤有八成是来自我呢,尤其是我重踹他的那几脚,据说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再加上我顶着个无所不能的「冥界大先知」的名号,救死扶伤舍我其谁?

不过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照顾,妙悟也被我拉来当帮手了,本来还想叫上阎渊的,结果那厮见色忘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已然拉着灵曦不知上哪约会去了。

「观缘师叔都昏迷好几天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妙悟幽幽怨怨地念叨我道,「你那几脚到底是怎么踹的?」

「那必然是往死里踹啊!」我不假思索地道,「谁要是伤害你,我绝对不放过他!」

「你……」妙悟低下头,急乱地捣药,「干嘛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我走到他身旁,轻轻地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我高兴,我乐意,我就要对你好,怎么样?答案让你满意了吗?」

「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怎么又脸红了啊,」我抬起他的下巴,让他那张红彤彤的脸正对着我,「脸皮这么薄,以后怎么追媳妇呀?」

「我修无情道!」他气鼓鼓地拍开我的手,举起捣药杵佯装要打我的样子。

我主动地把脸凑过去,甚至还贱兮兮地指了指脸颊:「来吧,打我吧打我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

「你!你!」他重重地挥起捣药杵,但落到我脸上只是不痛不痒地一戳,轻轻地,就像他撇过脸时说出的一句「谢谢你」一样。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我把脸朝他凑近了几分。

他不理我,我就不依不饶地继续凑近。

「什么呀,什么呀,你刚才说了什么呀?」

终于,他被我烦得不行。

「我说——」

然而,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过头来,他也没料到我的脸凑得那么近,于是我俩就这样机缘巧合地「亲」上了。

「啊啊啊啊!!你你你!!!我我我我!!」

其实就是单纯地碰了一下,什么也没有。但妙悟那一副惊慌失措、羞愤欲绝的模样仿佛是我是做了什么逼良为娼、丧尽天良的事一般,让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有那么一瞬间,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但也就一瞬间,毕竟我这人——脸皮厚如城墙。

「不就是亲了一下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到可爱的猫猫也会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说到做到,我还真就把妙悟抱着举起来了。

「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妙悟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我的手,两条腿慌张胡乱地晃动着,「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生气了!」

「那你就生呗。」

反正他生气的模样也是可爱的。

「那……」

忽然,一道虚弱的男声从我俩身后传来。

我和妙悟同时回头,只见病榻上的观缘弱弱地朝我们的方向抬起手臂:「那边的两位……可以暂停一下打情骂俏……给我倒杯水吗……求求了……」

【第 7 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妙悟登时涨红了脸,屁颠屁颠地拿着杯子去倒茶。我悠悠地走到床边将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观缘扶起来坐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观缘的手指触碰到我掌心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仿佛僵了一下。

「啊……你是重伤我的那个人!」观缘忽然对我道。

牛哇!这都能看出来?!

「你真的是个瞎子吗?」我忍不住问道。

「师叔,师叔,」妙悟着急忙慌地端着茶走过来,「当时情况危急……先知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先知?」观缘拔高了声调,颇有几分惊疑的意味在里头。

「对,她是冥界的大先知。」妙悟语气肯定地道。

我朝妙悟挤了挤眉眼,没想到某位道德小标兵现在撒起谎来,都已经能做到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了。

妙悟仗着观缘看不见,便狠狠地刮了我一眼,仿佛在说:「我撒谎还不是因为你!」

「呵,」观缘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冥界先知啊……」

紧接着,观缘仰头一倒,躺回榻上:「我还是死了算了。」

我:「???」

妙悟:「???」

这突如其来的生无可恋是怎么回事?

「呃,师叔,这茶水……」妙悟端着茶水,有些尴尬地问。

「滚滚滚,别打扰我自闭。」观缘翻了个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嘿?!!

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怠慢妙悟,一把夺过妙悟手中的茶水,然后捏着观缘的鼻子把水给他灌进嘴里:「懂不懂礼貌啊!你师侄给你倒的茶,不喝也得喝!」

「咳咳咳……咳咳……简直没天理,」观缘甩开我的手,踉踉跄跄地爬下床榻,「我不活了!」

结果他还没迈出两步,就在妙悟伸手想要去扶他的时候,被桌子脚绊倒,「啪」地一下摔地上,昏过去了。

我:「……」

「师叔是我长辈,你能不能对他客气些。」妙悟将昏迷的观缘搀扶起来。

「看情况吧。」我过去搭了把手,帮他一起扶观缘回到床榻上。

在把观缘的手掖进被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掌心的姻缘线中间是断开的,就和我的掌心的生命线一样,消失了一截。

「其实观缘师叔也挺可怜的,听说为情所伤,自毁双目,这么多年来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前往闭关的路上,好不容易出关了,又被魔物附体,还差点被你打得半死……」妙悟有些感慨地说道。

为情所伤就自毁双目?

感情这种事何苦这么较真,爱就在一起,不爱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依我看他脑子多半有点问题。果不其然,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的种种行为印证了我对他的看法。

他醒来后第一时间跑回自己的居所,跑得那叫一个快,跟逃命似的。

而且我俩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孽缘,总是不期而遇,要不是他每回遇见我都跟躲瘟疫一样躲我,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尾随我,然后假装偶遇了。

等等……

既然我会这样怀疑他,他会不会也这样怀疑我?

「喂!」今天偶遇他的时候,我趁他跑开之前先发制人,大声叫住了他,「别望了,叫的就是你。」

考虑到他是个盲人,朝我走来不方便,于是我朝着他走去:「有眼睛吗你学人东张西望的。」

他不躲不闪,就定定地站在那儿等着我走过去,仿佛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跑开:「我虽眼盲但心不盲,能大概识别周遭的东西,走路不成问题。」

呃?什么跟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我走到他面前道。

「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他说道。

问我?

「那你先问吧。」

观缘沉默地看着我。

虽然他是个盲人,虽然他的眼睛上蒙着缎带,可是我就觉得他在注视着我,仿佛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认识我,一直守候在那儿,用若有似无的目光牵着我来到他面前。

如命中注定一般。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多东西很多事情,过去了我就让它过去了,从来不会追忆,如今观缘忽然这样问,我追寻我过往的人生,却发现我的回忆非常地稀少零碎。它就像一张单薄的宣纸,后半页写了我在地府嬉笑怒骂的快乐日常,但它的前半页却是一个字都没有。

我是谁?

我的身世是什么?

我在哪里长大的?

…………

这些问题我好似从来没有细究过,又或者说每当我想细究的时候,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地阻止我。

就像现在。

「嗐……」观缘一声无奈的长叹,将我从恍然中拉回了现实,只见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这个……」

这不是让我穿越时空的那颗珠子吗!

「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拿走他手上的珠子,「原来你说我忘记的是这个啊。」

他沉默了半晌:「嗯……」

「欸,你怎么知道这个珠子是我带来的……」

知道这颗珠子和我来历的也就只有妙悟、阎渊和灵曦三人,后二者最近到人间降妖伏魔去了,根本不在道院,也就是说……

「是妙悟告诉你的?」

观缘又沉默了半晌:「行吧,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鬼,他的语气听起来怎么像是被误会了又懒得解释一样。

「我劝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时空吧,」他微微一顿,「就是你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前的那个时空。」

「我理解能力没有问题,不用特意强调。至于我什么时候回去,之后再说吧。」我将那珠子收好,「不管怎么说,还是挺感谢你把这珠子拿给我的。改天请你喝酒哈。」

「……」

「噢对了,我叫住你是想告诉你……」

「我知道你没有尾随我,我们每一次相遇都是偶然。」

这人怎么像是预先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

「我走了。」

「噢,要扶你吗?」

「不必麻烦,我瞎了但没完全瞎。」

他转身走出了几步后,忽然停住,回头对我道:「你还是过来扶我吧。」

我走上前去搀着他,正要开口嘲笑他,却被他抢先道:「我自己也能走,但是我想和你一起走。」

「啊哈?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点……」

好奇——当时观缘是这么说的,但我扶着他走的那一路,他全程一语不发,什么都没问我,一点「好奇」的样子都没有.

不过从那以后,观缘遇着我再也不躲了,有时他会笑着和我寒暄两句。

渐渐熟络起来后,他还会提着酒来找我一起喝。

「师叔来了啊,那师侄先告退了。」

因为妙悟修的无情道要求戒酒,他戒起酒来不仅是不沾酒水,连酒气都不沾,所以观缘一提着酒来,他就会主动回避。

「嗯,退下吧。」

虽然观缘没有办法用正眼看妙悟,但他的语气十分冷淡,我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不爽在里头。

等妙悟走后,我走到观缘身边,用手肘戳了戳他的小腹,笑骂道:「干嘛对我家喵呜这么冷漠。」

「呵,」观缘冷笑一下,「你家?」

「是啊,我待喵呜如亲弟。」

「呵呵,你最好一直保持这种态度。」

「那不然咧,他还是个小孩,我再禽兽也不能对小孩下手吧!」

「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等他长大了你就下手了。」

「唔——那前提是他得长得合我心意,他要是长成胡须大汉我可不喜欢。」我一把夺过观缘手中的酒,解开盖子闻了闻,「男人再香也没有酒香,欸,这是什么酒哇,好香!」

观缘把酒抢了回去:「要不你戒酒吧,你未来肯定会栽在酒上。」

「说什么胡话呢!」我又把酒夺了过来,大灌了一口。

哪有人提着一壶好酒来劝人戒酒的,这是人干的事?

「算了。」观缘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反正也改变不了。」

又开始了。

他总是神神道道地说一些让我即使联系上下文也听不懂的话。

难道受过情伤的男人都这副德性?

「欸,那个让你受伤的女人是谁啊?」我问观缘道。

他不假思索地道:「你啊。」

「哎呀,谁问我打伤你那茬了,我问的是那个让你深受情伤以至于自残的女人。」

「我还没受情伤,我是个处男,身心皆是。」

「噗!」

我被他呛得喷出一口酒,他像是预判了我的行为似的,十分敏捷地侧身躲开。

「但传言说……」

「假的。是我卜算得知自己会对某人一见钟情,但对方情寄他人。」他转头面向我,很认真地道,「为了改变这种命运,我才自毁双目。」

「……」

大哥,你是个狠人啊。

「不过,」观缘失声笑了一下,拿过我手中的酒,饮了一口,「我现在明白了,『见色起意』和『一见钟情』还是有区别的。眼睛看不见的,心会替我感受。有些事情,就是注定无法改变。」

「所以,你已经遇见对方了?」

「……嗯。」

「是哪位绝色神仙,如此魅力无边啊?」

「你啊。」

他云淡风轻地随口一说,一听就是开玩笑的。

「说嘛说嘛,我俩也算是好友了,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没准能让对方移情恋你呢!」

「……」

我问了许久,他才稍微松嘴,给我透露了一下是道院里的人。

可是道院里除了我这个外来客全是男的啊,难不成观缘喜欢……

要是唠嗑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是谁啊?!是谁啊?!」

我把道院里我喊得出名字,记得住样子的人都猜了个遍,但得到的都是观缘否定的答案。

「总不会是灵华那个光头吧?」

「我没有眼睛,不代表我没有眼光。」

「阎渊?」

这可是地府的颜值担当,喜欢他算是有眼光了吧。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灵曦?」

「高攀不起。」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就只剩下……

「卧槽!你喜欢喵呜!!!」

「卧槽!你疯了吗!!!」

观缘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我说了我喜欢你就是你啊!」

此时此刻的他,在我眼里看来他就是被戳穿了心事导致气急败坏地胡言乱语。

「你变态啊,喵呜还是个孩子!」

「跟你这个死脑筋的就是说不通!」

「你想通谁?你想通喵呜?!!你个死变态!!」

「你他妈真是绝了!!」

「去死吧观缘!」

在我拿扫帚把他拍成肉饼之前,他飞快地逃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没想到观缘人模狗样的,竟然对妙悟抱有那样的心思,枉我还打算将他视为知己呢,是我看错他了!

从那以后,我在居所门口竖了一块牌子,写上「观缘与禽兽不得入内」。

但妙悟说我这样很失礼,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观缘」后面的那些字划掉,然后为表尊师重道,他还会在「观缘」前面加上「欢迎」二字。

孩子啊,长点心吧!

…………

「你最近怎么总是围着我转?」这天,妙悟在调配新药时,可能是嫌我老在他眼前晃,便如是问我道。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

「师叔最近怎么也不来找你喝酒了。」

「哼!别给我提那家伙!」

妙悟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我凑近妙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跟你说,你最好远离观缘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想吃你!」

「啊哈?师叔又不是妖怪,吃我做什么?」

嗐,画虎画皮就算了,还要我画出骨。

「我的意思是——观缘喜欢你,是那种能妨碍你修无情道的喜欢。」

「哈?!」妙悟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正当我准备罗列种种证据,长篇大论地给他分析时,他忽然打断我的话道:「我能感觉到。」

妙悟接着说:「师叔表面上待我与他人无异,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冷漠,甚至有点讨厌。只不过有些人会把讨厌付诸实际,而师叔仅仅停留在讨厌上,并不会对我做什么。」

「所以你们喝酒的时候,我都回避,一来不想扫你的兴,二来不想让师叔心烦。」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妙悟的头:「你这孩子啊……」

真是对口是心非的大人一无所知。

「而且不管谁喜欢我,对我来说都是无意义的,因为我是修无情道的。」

「你总是开口闭口无情道,其实吧,我觉得无情道并非就是你理解的那样。万物有灵皆有情,无情非绝情,乃以至情及众生,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似有若无。名为无情道,实为至情道。」

周遭鸦雀无声,一片安静,妙悟也不跟我抬杠,搞得我有些尴尬。

「哎呀,你给点反应……」我低头看向妙悟时,却发现他有些愣怔地注视着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我以为你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浪子。」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挠了挠他的下巴,「只不过近朱者赤,和你待久了也变得有水平起来了。」

「啧!烦人!」他拍开我的手。

「我都烦你这么久还没习惯呐?」

「对了,」妙悟忽然有些认真地看向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 8 章:忘忧水】

「你是不是忘记回去了?」妙悟问我道,「你一直待在这个时空这样好吗?」

噢,这个我还真的忘了。

「好啊,有啥不好的。我在这里每天过得挺开心的。」

灵华道院的人都以为我是冥界大先知,个个对我尊敬有加,每天好吃好喝的不间断。无聊时可以找阎渊溜达,也可以找观缘喝酒,又或者是像现在这样逗逗孩子。

回去还得打工,最重要的是——

「回去要被抓去结婚的。」

「真的吗?」妙悟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诡计多端的你竟然也有摆脱不了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乱用词呢,诡计多端和足智多谋是不能混用的,知道吗?」

「……」

「而且对方不是人,是龙。」我笑眯眯地问妙悟道,「知道龙最擅长什么吗?」

妙悟用无语的表情展现出了充分的求知欲,于是我热心地为他解答:「缠。龙是最会缠的。」

「嗐!」我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如果有办法让西海龙王不再纠缠我,那我就回去。」

妙悟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屁颠屁颠地跑进他的卧室,紧接着兴冲冲地拿着一张折起来的药方走了出来。

他将药方举到我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我:「这是我研制的『忘忧水』,喝下去的话能忘记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你让西海龙王喝下忘忧水,他忘记你了就自然不会再纠缠你。」

「你看来很迫切想要赶我走啊。」我调侃妙悟道。

「哼!」妙悟腮帮一鼓,收回药方,「好心当驴肝肺,不要拉倒!」

「当真不是别有用心?难道不是想找人试验一下你新研制的药方管不管用?」

「我……」被我戳破真实想法的妙悟脸上瞬间浮现心虚的红色,「顺便嘛,两全其美不好吗!」

「其实你这个思路我也有想到过,我还实施了呢。」

我可是地府孟婆,最擅长的便是熬制能让人失忆的孟婆汤。

「但不幸的是,失败了。」

保守估计,我偷偷摸摸地让西海龙王喝下的孟婆汤应该有一个湖了,但是根本不奏效,他每次喝完后依旧会来逼婚。

大概是孟婆汤对执着的傻子无效吧。

「一定是你的药方不对。」妙悟将他的药方打开来展示到我面前,「你试试我的说不定就成功了!」

我扫了一眼妙悟的药方:「这……」

这些熟悉的药名,这熟悉的配方,不就是孟婆汤吗?!

「你的忘忧水和我的孟婆汤的配方几乎一模一样。」我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二者唯一的不同就是忘忧水比孟婆汤多了一味药材,「只是你的比我的多了一味火菩提。」

「难怪你会失败,没有火菩提强化药效,你的药方只是寻常的失忆水,对执念很深的人是无用的。」妙悟露出有些鄙夷的眼神,「亏你也是懂药理的,连这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欢这味药材。」

真不是我嘴硬,其实严格地来说,忘忧水和孟婆汤就是同一配方。因为我最初调配的孟婆汤里也有火菩提,只是我后来把它剔除了而已。

不知道为何,我好似天生就反感火菩提这味药,我是能不用绝不用,必须要用我也优先考虑找替代品。

噢,对了,申明一下。我的孟婆汤没有偷工减料,那些喝下孟婆汤没有忘事的人主要还是因为爱情的力量,非要算账的话,我的孟婆汤顶多算是减料,但我孟婆绝没有偷工。

「唔……」妙悟皱着眉点了点头,「虽然火菩提是重要药材,但我也不太喜欢。」

「欸?为什么?」

原来妙悟命格属水,与火相克,而火菩提恰恰又是火性药材,妙悟自己说,他但凡碰到火菩提,手上都会有烧灼感,曾有一次不小心将火菩提和另一药材弄混而后误食,差点就告别尘世了。

「不过,你当真不回去吗?」

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啊?」

「当然不是!」妙悟着急地解释道,「因为快过年了。过年不都是要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的吗,我是怕你错过了和家人团圆欢聚的好日子。」

他的双目清澈且明亮,我看得出他是真诚的。

「傻瓜,」我伸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时空的年关将至,不代表我那个时空年关将至呀。」

妙悟眉梢一挑,他显然没想到这个,脸微微地红起来:「那即使你那个时空还没到过年,你的家人难道就不会想念你,担心你吗?」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声音也越来越小,「和家人在一起不好吗,有的人想都没有机会呢,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

「我没有家人。」

「欸?你也没有家人?」

「也?」

妙悟告诉了我他的身世。原来在他还是个襁褓婴儿的时候,他就被遗弃在一家医馆门口,医馆大夫姓孟,瞧他可怜便收养了他,孟大夫对他也不算差,但孟大夫的儿子很不喜欢妙悟,觉得他是个累赘,待妙悟年长些了便把他扔到道观里去,也是因此机缘,妙悟才开始修道的。

「其实我也是被遗弃的。」

我是被不知谁遗弃在冥界的,我对我的身世一无所知且并不好奇,因为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前缘如梦毋须追,逍遥此身不留悔」,我不由自主地遵从这道声音,并将其所言作为我的人生准则。

我没有家人,但我并不孤单。

日常成群结伴地在地府摸鱼自不必说,逢年过节我也不会让自己落单,我会在冥界到处串门,今天吃黑白无常家的饭,明天喝阎王老哥的酒,即使我认识的朋友都没有空,那我还能去风月场所呀,我会点一群容颜姣好的小哥哥陪我吃喝玩乐。

总之,没闲着。

所以我实在没法体会妙悟所言的那种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感觉,但也许是同情心作祟,看着他对家人和陪伴的那种渴望与向往的眼神,我会莫名有种亏欠感。

「那我来当你的家人,陪你过年。」

妙悟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真……真的吗?」

「嗯。」我向妙悟伸出我的小拇指,「以后我都陪你过年。」

「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未来的,那你离开了怎么陪我过年。」

「我会在未来找到你,把缺失的那些年补给你,然后继续陪你过年。」

「怎么补?」

「你说了算。」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主动对别人许诺。明明我不曾获得什么,我甚至可能要为自己的承诺付出许多,可是我打心底里高兴。

没有来由地,高兴。

「哼哼,你最好是说到做到。」妙悟用小拇指勾住我伸过去的小拇指,然后用大拇指使劲地在我大拇指的指腹上摁了一下,「我会把你今天说的话牢牢记住,你要是食言了我就……我就……」

他想了老半天都没有想出一句具有威胁性的话,最后负气地说了句「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差点没把我笑晕过去。

【第 9 章:放风筝】

不要以为我只会逢场作戏,油嘴滑舌地哄骗年轻小伙子上床。

其实我偶尔认真起来还是挺认真的,比如说我答应了要陪妙悟过年我就一定会陪。今年已经是陪妙悟过的第二个春节了。

「往右,往右一点。」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指挥妙悟贴春联。

「这样好些了吗?」妙悟回过头来问我。

等过完年,妙悟就十七了。他的个头蹿得很快,已经比我高出半个脑袋了,所以爬上爬下,张灯结彩这些光荣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他肩上。

「完美。」我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然后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如果你能穿上我送给你的新年衣服就更好了。」

在我逗留这个时空的两年里,妙悟不仅越长越高,人也越来越开朗,只不过有些「小毛病」还是没有改正过来,比如说一年四季总喜欢穿他那些灰扑扑的道袍,仅有几次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才穿上了稍微带点颜色的衣服。

「年轻人嘛,就应该穿得鲜艳些,尤其是过年这种喜庆的日子。」

「……」妙悟有些无语地白了我一眼,「没有人会给男的送女装作为新年礼物。」

那可不是普通女装,那是仙蚕丝做的红纱罗裙,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天上地下仅有两件,还是我央求了观缘好久才找来的。

「谁说没有人这样送?」

阎渊就送了灵曦一件,虽然灵曦收到后追着阎渊打骂了三个时辰,但我看他自称打是爱骂是亲,非常地乐此不疲。

「大师兄是个例外。」妙悟补充道。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曹阎渊踏着轻快的步伐,一脸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他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条天青色的发带,正乐呵呵地把玩着。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条发带是从谁的头上扯下来的。

「对,说你呢,没事瞎溜达。怎么,今天不和你的灵曦粘在一块了?」

「我倒是想啊,但是这不是过年嘛,灵曦回去跟他的天帝他们过年去了。」阎渊如同进自己家一样,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伸手往我面前那盘瓜子抓了一大把,吧唧吧唧地嗑起来,「我最近学会了摸骨算命,正想找人试试,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我?

「因为你是来自未来的嘛,我算得准不准,你结合一下未来的自身情况不就清楚了。」阎渊解释道,「最重要的是,我如果摸了男人,灵曦会生气的嘿嘿嘿。」

没想到几万年前的阎渊竟然这么守男德。

「行吧,你摸,让我看看你的摸骨术准不准。」我把脸凑过去给阎渊摸。

妙悟也好奇转过头来看。

「嗯——唔——唔——」

「你支支吾吾老半天了,到底摸出了什么?」

「什么也没摸出来。」阎渊露出为难的神色,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道,「一般来说,人的骨相随命相而生,可是你骨相呈现的命相却是一片空白。你是改头换面过吗?」

「没有啊,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这副面容。」我冲阎渊挑了挑眉,「会不会是你学艺未精啊?」

「嘶!难道真是我的问题?」阎渊眉头一皱,问我,「那灵曦未来是鳏夫吗?我摸过他的骨相,是鳏夫命。」

呃,这个倒是挺准的,不过……

「严格来说不是。」

因为他只是为了成全别人,当了一段时间的挂名鳏夫,而且后来也有小兰花相伴了。

「我就说嘛,有我在身边灵曦怎么可能会是鳏夫,绝对夜夜做新娘。」

嘶啦!——妙悟扯着春联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孩子还在呢,说话也不知道注意点。」我调侃阎渊道。

阎渊则调侃妙悟道:「小师弟你也十七了,怎能两句荤话就把你给吓到了。」

「喵呜修的可是无情道,自然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我说。

「既然无情,那就更应该不为所动了。莫不是做贼心虚?」阎渊奸笑着看向妙悟,「小师弟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没、没有!我我我去拿一副新的对联!」妙悟说完飞快地溜了,临走时我见他耳根发红。

该不会真有心上人了吧?

可是灵华道院中并无女修啊,难道说……

「诶,」阎渊伸手到我眼前晃了晃,「你干嘛突然眼神犀利地审视我?」

也不无可能。

但喜欢上这位,是绝对没好结果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妙悟被抛弃后悲伤不已,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应该挺好看……

嘶——打住打住!我在想什么呢!我应该制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得找个机会好好开导开导妙悟了。

「诶,我约了灵曦开春之后放风筝,我想借机向他表白,你觉得怎么样?」阎渊问我道。

我:「???」

「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阎渊有些尴尬地道。

我有些不理解地问他:「你们不是都已经睡过了吗?还需要表白?」

「什么鬼!我们哪有!」

「你俩不是经常夜不归宿吗?」

「我、我……但我们是和衣而睡!我跟灵曦是纯洁的暧昧关系!」

「阎渊,你是不是不行?」

「你才不行。灵曦可是我的初恋啊,当然得珍而重之。我对他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你懂这种感觉吗?」

「抱歉,谈过太多了,我早就忘记我初恋是谁了。」

「好的,是我多余问了。」

这时,妙悟拿着新的对联走出来,阎渊顺便过去帮他一起张贴,两人一个抹浆糊,一个贴对联,这画面我越看越觉不妙,越看越觉得妙悟对阎渊情根深种,越看越觉得阎渊会对妙悟始乱终弃。

「不行!」我下意识地拍案而起。

阎渊回头来一脸懵地问我什么不行,妙悟也疑惑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对联贴歪了。

「你们两个单独去放风筝不行,我带上妙悟和你们一起!」

必须要让妙悟看看他们两人爱得如何肉麻,才能让妙悟打消他对阎渊心存的幻想。

「为什么要带上我?」

「因为你想去。」

「啊?」

开春之后,妙悟被我生拉硬拽地加入了放风筝的队伍。但放风筝只是个幌子,其实大家各怀鬼胎。阎渊主要是想借机表白,而我主要是想带妙悟围观他们的表白场面。

所以风筝放飞到一半,线很巧妙地「断」了,阎渊借着找风筝的由头,牵着灵曦去到他事先布置好的花海之中。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阎渊选的花恰恰就是水晶兰。他说因为水晶兰看上去洁白无瑕、纯澈明净,跟灵曦的气质很是吻合。

为了让妙悟见证阎渊有多情真意切,在他表白的时候,我特地领着妙悟在花海之外偷看,虽然站远了些,听不到他俩在说,但阎渊那喜不自胜的嘴脸和灵曦含羞带怯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了吗,你大师兄有多爱你二师兄。」

「……」

由于太多好奇,我忍不住拉着妙悟凑近了些去看。

只见阎渊笑嘻嘻牵起灵曦的手,让对方把手掌贴到自己的心口:「灵曦,我喜欢你。」

满脸通红的灵曦垂下眼睛,企图掩饰自己的方寸大乱:「你、你谁不喜欢?」

「对你的喜欢和对别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我可不会把我的心给别人。」

「我、我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真的不要吗?」

阎渊扣着灵曦的手往自己的心口里摁,幽白的灵光瞬间从十指相扣的指缝中溢出。

「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惊慌的灵曦想把手收回去,却被阎渊抓得更紧,「你松开!」

妙悟也有些紧张地看向我,小声地问道:「大师兄想做什么?不会真的要掏心吧?」

话音刚落,便见一束盛开到极致、烂漫炫目的水晶兰从阎渊心口灵光中被采撷出来。

「送给你,喜欢吗?」阎渊笑笑地问灵曦道。

灵曦愣怔地看了看手中的花,又看了看阎渊,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骂道:「爱谁谁要,我才不要!」

「抱歉。」阎渊握住灵曦的手,将那束水晶兰缓缓地推向灵曦的心口,「定情礼物,恕不退换。」

随着纯洁的水晶兰化作一点一点的星光,欢快地跃进灵曦的心里,阎渊也展开双臂,将他满眼的欢喜揽入怀中。

「你不说点什么吗?」阎渊问灵曦道。

「有什么好说的。」灵曦抬起头吻了一下阎渊的嘴角,随即羞赧地低下头躲避对方灼热炽盛的目光。

被吻的人瞬间嘴角咧到后脑勺,捧起灵曦的脸,连本带利地追回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将少年最纯粹热烈的爱意与渴望无声地倾诉于彼此。

「非礼勿视!」

「少儿不宜!」

几乎是同一时间,妙悟和我抬起手来挡住彼此眼睛。

我笑眯眯地盯着妙悟。

妙悟甩给我一个无语的眼神。

「走走走,不要打扰小情侣腻歪。」我拉着妙悟飞快地跑起来。

「你干嘛跑这么快?」妙悟抓着我的手,努力地跟上我的脚步。

「哈哈哈哈因为做贼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想跑,想拉着妙悟一起跑。妙悟虽然嘴上嫌弃且十分不理解,但他的脚步和我一样不曾停下,我握着他的手时,他也同样握着我的手,每次回头,都能对上他眼角那浅浅的笑意。

最后,跑到跑不动了,我随便找个块干净的草地躺了下来,起初妙悟是端坐着,但禁不住我挠他痒痒,也跟着躺下了。

我闭着眼睛,换了个舒适的侧躺姿势,和煦的春光裹得人暖洋洋的,清风徐徐,吹起一阵阵淡淡的青草香,睁眼时,妙悟正躺在我身旁,侧头笑看着我,我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一草一木,万事万物融进了春意之中,变得盎然起来。我忽然觉得,就这样和妙悟一起躺在春日里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直到地老天荒,好似也不错。

「你小时候一定是个又野又皮的孩子。」妙悟对我道。

「不知道喔。」我笑笑地摇了摇头,「我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也能忘记?」妙悟往凑近了些,试探性地问道,「那要不……我用探灵术帮你看看?」

「你对小时候的我很好奇吗?」我反问他道。

我料到他会嘴硬地否认或者干脆默不作声,着实没有想到他会坦诚地「嗯」一声,并且一脸认真地询问:「可以吗?」,我有些被他可爱到,反正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都是我敲人家门,索性就应允了他。

「那我……开始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覆到我额头上,登时,一股暖暖的灵力自神庭注入。

起初,我以为他指腹发烫是施术使然,但后来我注意到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飞速变红,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脸便红得像要滴血一般。

「你看见什么了?」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忘念(上)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