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上死了的白月光。
无人知晓,我死之前,对皇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可真是个婊子」。
皇上去早朝了,清泉宫里的宫女们又开始聚到一处嚼舌根。
「听说了吗?上个月新得宠的那位要被打入冷宫啦!」
「为什么?昨儿不还耀武扬威,说要把宫里的桂花树都拔了,改种海棠花吗?」
「就为这个才惹怒的皇上,她也不打听打听,桂花树是为谁种的。」
「可不是。明懿先皇后姓桂,皇上才在宫里种满桂花树,桂花树等同先皇后,这她也敢造次,真是活腻了。」
「就是,整个大云朝都知道,咱们皇上视美色如浮云,一辈子就只爱先皇后。你们知道丽妃吗?几年前番邦进贡来的那个公主,听说失宠也是因为先皇后。」
「不知道,欢姐姐,你快跟我们讲讲。」
……
我,当事人,明懿先皇后,在骨灰坛子里听得要烦死了。
帝后情深的传说都是假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再有机会和皇上对话,我只想再骂他一句「婊子」。
1
我嫁给皇上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王爷——相王赵渊。
新婚夜,他用一杆如意秤挑开我的红盖头,长眉高轩,志得意满道:
「我知道,你是斗赢了桂家其他女儿,才成功嫁给的我。」
啥?
这个人自我感觉好良好啊!我无语。
根本没有人想嫁给你好吗?相王赵渊要从桂家挑选一个女孩做相王妃的事情传到后宅,整个桂家哭成一片,得宠的姨娘跑去抱着老爷大腿哭,失势的姨娘抱着女儿哭。
那场景,真叫一个惨绝人寰。
俗话说得好,宁嫁阎王,不嫁相王。
到底大太太是当家主母,一拍桌子,威严决断:
「实在不行,抽生死签吧。」
话一落地,桂家的八个姨娘和二十三个女儿哭得更凶了。
最后还是我实在不忍心,挺身而出:
「姐姐妹妹们都别哭了,我来嫁!」
2
后来赵渊登基成为皇帝,史书上这样记载他的出身:
二皇子赵渊,太祖嫡子,皇后所出,自幼聪敏,太祖与皇后甚爱之,五岁封相王,矜贵无匹……
简直是放屁。
而作为被赵渊追封先皇后的我,史书上则这样记载:
明懿先皇后,南安郡书香望族桂氏嫡女,温良恭俭,妇德典范,姿容秀美,蕙质兰心……
就更胡扯了。
实际上,我们俩,一个是不受宠的二皇子,一个是不受宠的庶七女。
因为不受宠,所以皇帝轮流做,却怎么也到不了他相王赵渊——他父皇死后,他大哥登了基,他大哥死后,他三弟登了基。
他这个二皇子,不但没有皇帝做,反而被新登基的三弟安了个「吞没黄河赈灾款」的罪名,发配到边疆南安郡,做一个闲散而不富贵,且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落魄王爷。
而我呢,是桂家的庶女,排行第七,名曰七娘,娘亲是早已失宠的四姨太,有一个大我四岁的同母哥哥叫桂五郎。
桂家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我爹桂老爷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发大财的市侩商人。
我三岁那年娘亲就失宠了,新姨娘一个接一个地进府,新庶女一个个地出生,我们四房的地位一天比一天边缘。
六岁之后,失去了到正厅用餐的资格,我就没再见过我爹,直到十六岁那年,我被大太太的嬷嬷叫到正厅。
好家伙,正厅呼啦啦站了十几个姑娘,花骨朵一样,都是我的姐姐妹妹。
我爹端坐八仙桌前,轻抚胡须,咳一声:
「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桩好亲事。」
狗屁好亲事。
嫁给一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戴罪王爷,也算好亲事?
姐妹们哭成一团,我也捂着脸装哭,透过指缝冷眼看我这个便宜爹。
我懂他的打算,他这是在搞投机生意呢。
南安郡偏远,相王赵渊是他能接触到最显贵的人。
虽然目前是戴罪之身,但万一有出头之日呢?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就算搏失败了,也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女儿嘛,他多的是。
就这样,我成了相王妃。
相王虽然戴罪,但依旧是天潢贵胄之身,王爷的封号也未被褫夺,所以我这个相王妃的流程还是走得很足的。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这是民间流程。
呈报朝廷、太后审批、皇后发牒、皇上赐期——这是官方流程。
等待走官方流程的日子里,娘亲每日抱着我垂泪:
「七娘,你何苦出这个风头,当真不怕死吗?」
3
我思量片刻:
「也不能说不怕,但也不能说怕。」
别误会,我才不是活腻了。
那天在正厅,我挺身而出,其实,是出于一个社会主义少女对封建时代被压迫女性的同情。
是的,社会主义。
没错,我是穿越来的。
穿越的前因就不详述了,反正大差不差都是那些。
我只知道,我加入的是个无限流快穿系统。
无限的开场,无限的复活。对我而言,这穿越的一生就是个游戏,大不了 game over,换个世界重新来过。
我是唯一的玩家,什么相王赵渊的,不过是游戏的 NPC。
管他是相王还是阎王。
你见过玩家害怕 NPC 的吗?
4
新婚当夜,我就总结出了赵渊这个 NPC 的属性:
一个自卑、虚张声势、爱演的戏精。
赵渊的爱演,病入膏肓。
暮春、夜深、风微凉,我和赵渊坐在窗边桌子的两端,我缝补衣物,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据说,我出生时,母后的寝宫上方红光漫天,钦天监的司礼说,这是吉兆,非大贤大德之人降生所不能有……」
烛光有点昏暗,我凑近了穿针眼,嘴里一边「嗯嗯啊啊」地敷衍,心里一边默默盘点:
隋炀帝杨广出生时漫天红光……
宋太祖赵匡胤出生时漫天红光……
明太祖朱元璋出生时漫天红光……
我夫君相王赵渊出生时漫天红光……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中国古代,火烧云天气真的很频繁。
没文化,真可怜。我同情地看一眼赵渊。
但我不会说破,我只会附和他的话:
「王爷是有大贤大德之人。」
哎,谁让我给自己做的人设,是温良恭俭的白开水呢?
对,就是那种没什么性格的人。
因为我知道,男人可能会喜欢绿茶婊、妖艳贱货,甚至是又 A 又飒的女性 alpha,但唯独不会真爱温良恭俭的白开水。
温良恭俭的白开水,是最理想不过的老婆。
永远不会真爱,永远可以放置,但永远不会下堂。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不喜欢这一穿的设定,不想费心玩这个游戏,只想放置 paly。
他放置我,我放置他,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万事大吉。
没想到,我的如意算盘,因为这同情文盲的一眼,被全盘打乱。
不知是不是烛台里菜籽油太熏眼,导致我整个人泪眼蒙眬,看上去仿佛脉脉含情。
赵渊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表白:
「七娘,你放心,你应得的荣华富贵,我赵渊来日一定还你。」
啊这……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个哆嗦,针尖扎进了手指肚,疼得我「哎哟」一声。
血珠子沁出来,下一秒,赵渊的双唇贴了上去。
温热、潮湿,他垂着眼睛温柔地吮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长眉入鬓,长睫如墨。
不得不说,我这个 NPC 夫君,长得还是挺帅的。
吮完血,他伸手把我揽在怀里,耳鬓厮磨,在我耳边吹气:
「七娘如今可有些许爱我了?」
新婚当夜,赵渊曾问我:
「你爱我吗?」
老实说,当时我是懵逼的。
什么人啊,咱俩素未谋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婚姻,见第一面就谈什么爱不爱的,太唐突了吧?
你想让我回答啥?
如果回答爱就太不合理了,毕竟初次见面,总不能说我被王爷的绝世姿容一眼征服,一见倾心。
谄媚过头,是要被疑心的。
于是我根据自己的人设老实作答:
「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娘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女儿家的本分。」
赵渊笑了:
「那我是鸡呢,还是狗呢?」
这人怎么如此刁钻!
我低头不语,装出一副被刁难的羞赧。
赵渊伸长双臂,揽我入怀:
「是鸡是狗都无妨,爱不爱我也无妨,总之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烛光摇曳,旧事重提,赵渊的目光深情款款,我的内心却在暗暗叫苦。
系统大神,我只想玩个放置游戏,为什么成了恋爱游戏?这一 part 不对劲,我申请系统重启!
5
但恋爱游戏,其实玩起来也不难。
如果我们是一对正常的王爷和王妃,住在京城庭院深深的王府里,每日身边上百个奴婢,两个人见一面还要先让下人们互相通传,那当然没有什么恋爱的土壤和机会。
但现在不一样。
我们是一对非典型性王爷王妃。
他是戴罪之身,空顶着一个王爷的名头唬人,实际所有家产都已被籍没,部分拿来填补黄河之水的亏空,剩下部分被封藏在国库。他来南安时,身无长物,只有当今圣上,他的好三弟,以兄弟名义,「好心」赠送的百两白银。
百两白银,在南安郊区,置几十亩地,盖几间瓦房,也就所剩无几。
我是不受宠的庶女,带来的嫁妆也不多。
那些年的相王和相王妃,可真算得上是贫贱夫妻。
贫贱夫妻好做戏。
我们没有仆人,只有一间房和几十亩地,事情差不多都要自己动手。
所谓男耕女织,开春,赵渊去借了黑水牛,套上犁头,挽起裤腿,在田垄上犁地,撒种子,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夫,而我,就做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妇,中午做好了饭,盛在瓦罐里,挑着扁担去给他送饭。
借来的黑水牛很乖,我们倚靠着它吃完了饭,赵渊突然兴起,问我:
「七娘,你有没有坐过水牛背?」
话音未落,我被他握着腰高高举起,轻轻落在牛背上。
举目望去,四野寂寂,草长莺飞,地久天长。
夏天,家门口那棵野梅子树结果了。我把青梅摘下来,学《海街日记》,泡青梅酒,屋子里竹塌吱吱呀呀,是赵渊午睡在翻身,伴着一声又一声高远的蝉鸣。
秋天,收获的季节,赵渊腰上别好镰刀去收割麦子。我进城买东西的时候,捎带买了些桂花,回家后蒸一屉桂花糕,赵渊很爱吃。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赵渊陪我回娘家,给桂大太太贺寿。
离家前,我好好打扮了一番。
在桂家时,虽是庶女,但好歹也是个有钱人家,做了这一年农妇,到底容颜变得憔悴粗糙许多。
今天大太太寿辰,必然所有姐姐妹妹都要到场,我好歹也是相王妃,不能太寒碜。
赵渊握着我的手指,往我腕子上套一个镯子,翡翠的,水头不大好,仿佛还曾摔裂过,裂痕处包着银。
但好歹也是翡翠的。
他握着我的手在脸颊上轻蹭:
「七娘,对不起,连累你跟我一同受苦。你放心,那些你应得的荣华富贵,我赵渊来日一定还你。」
桂大太太的寿诞,姐妹们果然到得很齐,姐夫妹夫们也到得很齐。
桂家二十三个女儿,如今都已出嫁。
二十三桩婚事,就是二十三项投资。
我牵着赵渊的手,打眼一看,不得不佩服桂老爷的投资眼光。
啧,个个都是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红光满面肥头大耳……除了我的赵渊。
正所谓,岳母生日宴,女婿掰头局。
果然,没多时,便有人来挑衅了。
是六姨娘的女儿,十七娘。
她摇着满头珠翠,挽着方面大耳、穿着一身元宝暗纹宝蓝绸衣的夫婿朝我走过来,打量我一眼,娇滴滴地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七姐吗?我眼拙,老远一看,还以为是我们家的管家娘子跟来了。」
不等我回话,又大呼小叫:
「哎呀,七姐怎么戴个破镯子?赶明儿到我们金满堂去,我送你一只碧翠透亮的新镯子。」
我微笑不语。
这位十七妹,我上次见她,还是在桂家正厅,她和六姨娘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儿。
听说我嫁人后不久,她嫁给金满堂的金老爷做二房。运气不错,刚嫁过去半年金大太太就死了,她也被扶了正。
是我顶了所有姐妹的缸,当了这个贫贱相王妃,才成全了她去做老爹另外一桩生意的筹码。
不感谢我,反倒来揶揄我!
哎,姐妹情薄如纸,好心没好报,封建社会扭曲人性啊……我在内心感叹。
正感叹着,方才与人寒暄的赵渊回来了。
他斜眼笑看十七妹:
「十七妹可知道,刚才你嘴里那个破镯子是什么来历?」
「那是当年太祖未发迹时送给发妻仁敏先皇后的礼物。当年仁敏先皇后与太祖并肩作战,镯子上的裂痕,是有一次仁敏先皇后掩护太祖撤退时,被敌人一枪挑中,落在地上碎裂成段。太祖大业未成,仁敏先皇后就已仙游,太祖登基后,感念先皇后恩情,下皇榜悬赏万金,才寻回这个镯子,修补好后终身贴身珍藏,直到驾崩时,才把镯子传给高宗皇帝,亦即是我的父皇,父皇又把这个镯子赐给了我。」
「而你,竟然说仁敏先皇后的遗物、太祖的心爱之物、高宗的御赐之物,是个破镯子,你该当何罪?!」
赵渊的声音不缓不急,屋子里却哗啦啦跪倒了一地。
回家路上,我还在不断回味刚才那一幕。
啊,打脸文,原来真的很爽!
赵渊看出我的欢喜,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抚摸我的脸颊,目光温柔似水:
「喜欢刚才那样的风光?」
我迟疑一下,点点头。
他笑了:
「你放心,那些你应得的荣华富贵,我赵渊来日一定还你。」
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
心中蓦地不忍,我也踮起脚尖,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阿渊,我不要广厦万间,只要你真心待我,竹篱茅舍也心甘。阿渊,我们就在南安郡,守着那一间茅舍和几十亩田,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好不好?」
我熟读野史,也看过不少网文,我知道,赵渊这样的人设,肯定不会甘心做一个永远的弃卒。
我知道他未来肯定会搞事。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放置游戏也好,恋爱游戏也成,种田游戏我也认了,只要能平安度过这一生。
6
许是大太太寿宴上那一发威,让我的便宜爹终于又想起了这门投资。
没多久,他登门拜访,留下了二百两银子,嘱咐我们夫妻俩找点营生,好好过日子。
赵渊用那二百两银子买了千株桂花树苗,种满我们那几十亩薄地,又请了工匠来,把我们的小屋翻修一新,在门楣上挂了一块匾——满陇桂花雨。
「满陇桂花雨」五个字,是前一天夜里,他把我圈在怀里,握着我的手,两个人一笔一笔合写出来的,写了上百张,最后选了一张最满意的。
「七娘姓桂,又是桂花一样娇美的姑娘,我们就种一片桂花林好不好?可以酿桂花酒,蒸桂花糕……」
「满陇桂花雨」,是赵渊送给我的礼物。
种完桂花树,他又找人在留好的一大片地上挖了一个池塘,用来养鱼。
沿着池塘,有一圈桂花树。秋天,桂满陇时节,金黄的桂花纷纷落下,长肥的鱼儿们跳起来,争食桂花雨。
几十亩桂林的桂花,被我们做成了桂花酒,满池塘的鱼被捞起来,和桂花酒一起送去城里的酒楼。
单留下最肥的那一尾鱼,和最醇美的那一坛酒,以及最喷香的那一箩桂花。
桂花被我做成桂花糕,鱼儿被我做成桂香鱼。
就着清风明月和池塘里的蛙鸣,我和赵渊相对而坐,吃糕、吃鱼、喝酒。
微醺时,我托腮看他,醉眼蒙眬里,他的眉眼惊心动魄地好看。
我们的桂花生意做得不错,两年下来,已经远近驰名,连隔壁南平郡的人都爱上了我们的酒。
南平郡与凉国接壤,边境有榷场,两国商人常有贸易往来,很快,凉国商人也通过南平郡商人知道了我们的桂花酒。
「满陇桂花雨」打出了招牌。
他像一个成功的商人了,我的荆钗布裙开始升级成珠翠锦衣。
但我不太高兴,因为赵渊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起先,「满陇桂花雨」的酒是通过南平郡商人中转销往凉国。
后来,因为拒绝中间商赚差价,赵渊开始频繁行走于南平郡和南安郡之间。
但好在,他从来不带生意上的人来家里,「满陇桂花雨」从头到尾,从始到终,从我活着到我死了,都只是我和他的家。
7
我成为空头相王妃的第四年,京城传来消息。
当朝陛下唯一的儿子,十岁的小太子死了。
消息传来时,正值桂花雨时节,结束了一年的努力,我和赵渊,坐在门廊下喝酒。
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就哭了。
赵渊一脸惊讶:
「七娘,你哭什么?」
我哭得喘不上气来,抽抽噎噎地回答:
「我真庆幸你不在皇宫。」
「为什么?」
「皇宫太可怕了,我好怕皇宫,可是我又好爱阿渊。阿渊,你答应我,我们一辈子不到那劳什子地方去。」
半天,赵渊伸长双臂搂住我,叹息道:
「傻七娘。」
到底,他没有给我任何承诺。
我们继续喝酒。
那一夜,到最后,喝醉酒,赵渊也哭了。
他哭他夭折的小太子,他唯一的侄子。
「离开京城的时候,轩儿五岁,小手还那么小,只够握住我一根手指,他就那么握着我的食指,仰着脸问我「二皇叔你要到哪儿去,二皇叔你什么时候回来,二皇叔你答应过我,下次带我出宫买蝈蝈儿。」我恨透那个皇宫了,那个皇宫里,唯一让我念想的,就是轩儿。」
他伏在桌子上哭,泪痕满面。
我摩挲着他的脸,帮他拭去眼泪,柔声说:
「阿渊,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和赵渊,成亲四年,无所出。
比我晚成亲半年,嫁给糟老头子的十七妹,都已经生到第三个儿子了。
赵渊哪里知道,我是故意的。
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穿越女,若我不想生孩子,自然有千万个方法避孕。
没生,是因为不想生。
我说过,对我而言,这穿越的一生就是个游戏,大不了 game over,换个世界重新来过。
我可以视人生为游戏,但带一个生命到这个世界上,则是另外一码事。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已经有多久,我没有想起来过,这不过是我无限快穿系统中的一个世界,而赵渊不过是我的 NPC?
原来人生,是游戏不得的。
小太子死后的第二年春天,我怀孕了。
8
关于这个孩子,史书里是这样记载的:
嘉德太子,生母明懿先皇后,帝笃爱之,惜太子命薄,早蒙神召,出生当日,与明懿先皇后一同仙游。帝大恸,登基后,追封明懿先皇后,赐名未出生之子嘉德,并力排众议,追封嘉德为太子,永享供奉,历朝历代无此先例,足见夫妻父子情深……
也就是说,我,桂七娘,生这个孩子的时候挂了;他,赵渊,登基后因为太爱我们母子,把我们这一对死鬼,追封成了皇后和太子。
狗屁。
我根本不是生孩子时候死的。
孩子也不是死于难产,是五个月的时候突然胎死腹中。
孩子死掉的那天晚上,赵渊抱着我呢喃了很久:
「七娘,你放宽心,头胎保不住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就着昏黄烛光,我瞥见他的鬓边竟有一丝白发。
心内一算,他也已经二十七岁了。
我的夫君相王,原本是天潢贵胄,也曾有过走马看长安、少年春衫薄的轻狂岁月,原本该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一代豪杰,可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在二十七岁这年,华发早生,痛失爱子,庸庸碌碌地在边关小城做一个卖酒人。
我捏住那根白发,轻轻拔掉。
孩子死后,我又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成为相王妃后,我就一直很少走出「满陇桂花雨」的那一间茅舍和几十亩桂林,仿佛一个种田游戏的玩家,就守着自己那小小的地图,开垦,经营。
孩子死后,我开始走出「满陇桂花雨」,每天做几屉桂花糕,推着小车到近郊入城的古道上,停下来,等桂花糕卖光了就回家。
那附近多是村落,买我桂花糕的大多是一些小孩儿。五六岁的垂髫小儿,耷拉着鼻涕,踮起脚尖眼巴巴地看着我的桂花糕。
有钱的,拿钱买,没钱的呢,我就白送他们。
也是在卖桂花糕的时候,我重遇了江楚九。
有一天生意很忙,一下子结伴来了一群小孩儿,我低头忙着找钱,突然听到清朗而熟悉的声音:
「听说这里有一位好心的桂花糕姐姐,我没有带钱,可以送我一个吗?」
9
江楚九是我哥哥五郎的同学。
没成为相王妃之前,大约是十二岁那年吧,江楚九来我家特别勤,我和他见过好多面。
有一回,家里桂花树开了,我爬上桂花树,想摘桂花蒸糕,不小心脚下打滑,险些摔下来,是路过的江楚九眼疾手快,燕子一样飞过来,伸手把我接住,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
他把我放在地上,眉眼带笑,问:
「七小姐爬树做什么?」
我回答:
「想摘花做糕。」
他抬眼看一看树,略一沉吟,飞身而起,再落地时,怀里大捧金桂花:「怎么样,够不够?」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等糕做得了,别忘了赏我这个摘花人一个。」
我虽是穿越女,但是婴儿穿,在这个世界也是从零开始一点一滴长大的。在桂家深宅长了十几年,江楚九是除了哥哥外我唯一见过的年轻男人,青春期身体的荷尔蒙支配着我的大脑,说实话,那时,若说没什么胡思乱想,也是假话。
好吧,我坦白,在他抱着我我搂着他脖子四目对视的那一刻,我确实连未来我们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那次之后,他就离开了南安郡,听哥哥说,他去京城考功名了。
又过了三年,我嫁给了赵渊,成了相王妃,那个「桂花糕之诺」的午后,遥远如一生一世之前。
而现在,时隔多年,江楚九来讨这笔债了。
10
江楚九重归南安郡。
他常来光顾我的糕点摊,我从没向赵渊提起过他。
反正我也越来越少见到赵渊。
桂花季过去了,就卖梅花糕,梅花季过去了就卖海棠糕,海棠季过去了就卖荷花糕……四季更迭,花开不断,转眼又到桂满陇时节。
江楚九对我说,他想带我走。
他说:「七娘,别傻了,你以为赵渊真的是在南平郡忙生意?」
他说:「七娘,你以为他堂堂相王,真的就满足于和你这样一个商贾家庶女一生一世?」
他说:「七娘,我确信无疑,赵渊和兵部陈尚书的女儿有私情。」
他说:「七娘,你以为你的孩子是怎么没的?意外?别傻了!是赵渊答应了陈尚书,相王的头生子必须是他的外孙!」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
穿越之前,我看过多少野史传奇呢。
落魄皇子,势必存有谋朝篡位之心;势必会卧薪尝胆,勾结有不臣之心的朝臣;势必会以婚姻为代价或筹码……我早就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
对赵渊而言,我是什么呢?
障眼法吧,演给京城高坐大殿的皇帝看,告诉他:「您看,我已经娶了一个低贱的商家庶女为妻,在边关老实地做一个小生意人。」
潜龙在渊,待时而动。
现在,时候快到了吧?
只是,到时候他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算了,不等他处置我了,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处置我自己。
我滚,麻溜儿地给陈尚书女儿腾位子。
11
一夕秋风起,满陇桂花雨。
站在桂花雨里,我回首望我和赵渊的竹篱茅舍。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阿渊,我不要广厦万间,只要你真心待我,竹篱茅舍也心甘。阿渊,我们就在南安郡,守着那一间茅舍和几十亩田,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好不好?」
可惜啊,他心有不甘。
我扭头,往桂花林外走。
包袱里什么都没带,除了那个「破镯子」,就当它是我这场游戏的战利品。
我和江楚九约好了在平时卖糕的古道路口见,但我才不打算走那儿呢,我要走另外一条小路——我要甩了江楚九,一个人去海阔天空。
桂花这个东西呢,是有花期的。
桂花糕这个东西呢,也是有保质期的。
你不能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再回头索要十四岁时候的那块桂花糕。
你永远要它不到。
可是我没能走出桂花林。
我倒在鱼塘边,胸前插着一把长剑,长剑的剑柄握在一只熟悉的手中。
这双手,曾经无数次地抚摸过我的脸颊。
这双手,曾经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满陇桂花雨」。
这双手,曾经握着我的手,举到他唇边,吻一吻,许诺:
「你放心,那些你应得的荣华富贵,我赵渊来日一定还你。」
「是鸡是狗都无妨,爱不爱我也无妨,总之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胸口真疼啊。
我朝赵渊伸出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他说:
「你竟然真的跟他走。」
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一切。
江楚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赵渊和陈尚书勾搭上的时刻?
是安排好的吧。赵渊他,担心我成为自己和陈尚书家小姐的绊脚石,于是特地寻来这个我的「初恋情人」,诱我与对方私奔。
原本,我与江楚九私奔,是最好的法子。
我得到自由,赵渊得到前程。
两全其美。
可是赵渊他不要两全,或者说,他自己什么都想要,但又什么都不给别人。
他先雇了人来引诱我,最后还要控诉我「竟然真的跟他走」。
当婊子立牌坊。
好婊啊,我的夫君赵渊。
我拼着最后的力气,对他说:
「赵渊,你可真是个婊子。」
闭上眼睛前,我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抚摸,赵渊在我的耳边呢喃:
「是鸡是狗也好,是人是鬼也罢,总之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呵呵。
你自己来日方长去吧,game over 了,我要穿去下一个世界了。
12
但我没穿成。
意识恢复时,距离我死,已经过去了五年整。
睁眼再看到的世界,就是清泉宫,缭绕的香火,精美的牌位,新鲜的花果,奢华的钧窑瓷罐——骨灰罐子。
有天理吗?有王法吗?
我,一个无限流快穿女,死后,鬼魂被封印在了这个世界里。
不得往生,不得实体,就这么游荡在这清泉宫里,做一个四处听壁脚的亡灵。
清泉宫的宫女们爱嚼舌根,通过偷听她们的座谈会,我捋清楚了这些年的事情。
两年前,在青葙公主大婚当日,相王赵渊终于篡位成功。
赵渊登基后,追封我为明懿皇后,追封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为嘉德太子。
整个大云朝,都流传着帝后情深的传奇。
史书上说,明懿先皇后死于难产,是陛下此生唯一挚爱。
宫女们说,皇上冷血铁心,仅有的柔情都给了已故的明懿皇后。皇上一登基,就在皇宫里种满了桂花树,那是在纪念明懿皇后呢,明懿皇后娘家姓桂,听说皇上龙潜之时,和明懿皇后的家就有雅号「满陇桂花雨」……
据说,连宫外茶楼,最受欢迎的说书,内容都是「濡沫情深,叹无福消受君恩。满陇桂雨,惜江山未能共看」。
好一个无耻的赵渊!
我人都死了,还要拿我编瞎话给自己立深情人设。
真不枉我骂他一句「婊子」。
不得不承认,赵渊的戏演得是真好。
每逢桂花雨,天子不早朝,因为那是我的祭日,清泉宫里,赵渊一身素衣端坐在我的骨灰坛前,一坐就是一天,絮絮叨叨,讲我们的南安郡岁月。
听说南方有术士,可以招魂,唤离世之人与亲人相见。赵渊巴巴请了术士进宫来,开坛做法,招我的魂魄。
我坐在法坛上,兴味盎然地看这游方骗子装模作样。
心里也忍不住好奇:赵渊他,就不怕这骗子真是得道高人?万一真的召唤出了我的魂魄,把真相一说,戳破他的深情人设,他打算怎么办?
难不成,谎话说多了,把自己也骗了,还真以为,我是和孩子一起死于难产的?
观察了好久好久后,我发现,赵渊他似乎,是真的忘了真相。
13
让赵渊忘记真相的,是一种丹药。
每个月十五,他都要吃一种药,每次吃完后,似乎都比吃之前更笃定自己是个痴情种。
什么人呐?
亲手杀了老婆孩子,又不愿接受现实,靠嗑药来混淆记忆,说服自己是个痴情种子。
但到底是皇帝,再怎么痴情,三宫六院也还是要有的。
听说,我死后两年,他娶了凉国的公主,登基后册封她为丽妃。丽妃是非常明艳漂亮的女孩子,可惜我无缘得见——在我意识苏醒前不久,丽妃突然死于恶疾。
听说,刚一登基,他就娶了兵部陈尚书的千金,封了皇后,人称继后。
可怜的姑娘,头婚就成了续弦,要跟一个死人争永远赢不了的高低。
我意识苏醒后没多久,本朝举办了第一次选秀,一大群花骨朵一样的妙龄少女涌进宫来,最终留下了十二个。
太好了。
对赵渊来说,这是十二个美人儿。
对我来说,这是十二个机会——十二个往生的机会。
在翻遍清泉宫的藏书后,我终于找到了往生的方法:
原来亡人魂魄之所以羁留人间,是因为强大的执念——有人不愿忘了你,这念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就成了执念,可以羁绊住灵魂往生的脚步。
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个人放下执念,摔碎骨灰坛。
只要赵渊断了对我的执念,我就能往生去下一个世界了。
所以,要让他爱上别人。
赵渊真的会爱人吗?
他才不会呢。
他只是需要假装爱上什么人,表演深情,骗天下人,也骗自己。
我已经厌烦了做他的深情道具,让他换个别的道具吧!
遥想当年,我出于社会主义少女对封建时代女性的同情,才挺身而出做这个相王妃,来保全剩下二十二个姐妹。
到如今,为了能解脱自己,我竟然急不可耐地寻找替身,推其他无辜的女孩儿进这个牢笼。
哎,封建社会,扭曲人性!
14
但赵渊真的很难搞。
得宠的妃子 A,因为要砍了纪念我的桂花树,改种海棠树,被打入冷宫。
得宠的妃子 B,因为在龙诞寿宴上,鬓边簪了一枝新鲜桂花,也被他一句冷冷的「桂花也是你配戴的」打入冷宫。
得宠的妃子 C,长相像我,但脾气和我截然相反,被他嫌弃「不类七娘」,一个月就失宠了。
得宠的妃子 D,长相像我,脾气也像我,被他找了个借口——「太类七娘,必是父兄悉心调教结果,心机太重」,不到一个月,也失宠了……
我……
大哥,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一个御膳房的丑厨娘,偶然做出了最接近我的桂花糕,赵渊吃了很开心,破格把丑厨娘封为美人,后来又一路加封,一年之内位份坐火箭上升,一直封到妃。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噩耗:
这位厨妃,不知道怎么惹恼了赵渊,被赐死了。
怎一个卧槽了得。
赐死厨妃的当夜,赵渊在我的牌位前坐了一夜,最后,抱着我的骨灰坛淌泪,边淌泪边喃喃自语:
「七娘,这世上只有你爱我。」
我才不爱你。
我忍无可忍,终于现身。
15
见我现身,赵渊惊喜不已,伸手就要抓我:
「七娘。」
他的手穿过我的身体。
人鬼殊途,抓得住才怪嘞。
我微笑:
「你忘啦,我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半天,发狂道:
「胡说八道,七娘是生嘉德时候难产死的。你是何方妖孽,敢冒充七娘来唬我?」
哎,自欺欺人,最可怜不过。
我循循诱导:
「你看清楚啊,我是七娘。」
「我十六岁嫁你,做空头相王妃,那时你被贬谪南安郡,我父亲为投机,选女儿嫁你。我们新婚当夜,你对我说,我知道,你是斗赢了桂家其他女儿,才成功嫁给的我。」
「你问我爱不爱你,我说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女儿家的本分。你问我,那本王是鸡还是狗?你还说,是鸡是狗都好,你爱不爱我也无妨,总之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你陪我回娘家给大太太过寿,我戴了一只破镯子,受到十七妹嘲笑,你道出破镯子来历,指责十七妹大不敬,为我出气。回家路上,你说,欠我的荣华富贵,来日都会还给我。」
「我们种了几十亩的桂花林,把住的地方取名「满陇桂花雨」,酿桂花酒,做桂花糕,蒸桂香鱼。」
「我对你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不求广厦万间,但求你是真心待我。」
……
他的表情逐渐松动。
我趁机补刀:
「然后,你在我最信你的时候,为谋朝篡位,勾搭上了陈尚书的女儿,为讨好她,亲手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并且,为了给陈小姐让位,派出我的初恋情人江楚九来勾搭我私奔,最终,因不堪忍受我爱上别人,在桂花林里亲手杀害了我。」
赵渊狂叫:
「你胡说!」
他举起了骨灰坛子,作势要砸。
我内心暗喜。
就是要这样,激怒他,砸了骨灰坛,我就得以往生了!
但他没有砸。
他小心翼翼地把骨灰坛放回原处,笑了。
他说:
「我知道了,你是想激怒我,砸了骨灰坛,你的魂魄就能离开清泉宫,永远离开我了。」
他竟看破!
也是,清泉宫里的书,本来就是他收藏的。
一计不成,我又生一计:
「其实,赵渊,何必呢?你自己也明白,你我之间,从未有过爱。」
「你娶我,是为麻痹先皇,以图后事;我嫁你,是嫁鸡随鸡,情非得已。」
「你编造那些帝后情深的鬼话,撒谎给全世界听,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好像你也是个正常人,曾经有过正常的感情似的。」
「赵渊,承认吧。你就是个怪胎,从来没有人爱过你,作为报复,你也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你辛辛苦苦维持着一个深情的假象,在这个假象里,你也拥有最寻常不过的人伦感情。为什么单单挑中了我?只因为那是你最无人知晓的岁月,而我是你所有女人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那段时间的故事,我和你的故事,全都可以由你随意编造。你可以骗天下人,甚至可以骗过自己。」
「但是,说到底,又何必?」
我朝他伸出手:
「赵渊,砸了骨灰坛,放生我,也放生你自己吧。」
他抱起骨灰坛,愣怔地望着我,有两行泪从他的眼窝里滑落。
过了很久很久,他回答我:
「不,我宁愿一辈子活在幻觉里。你也要一辈子陪我活在幻觉里。」
「戏一旦开演,就要一直演下去,至死方休,不,死了也不行,死了你要做我的道具。」
「是鸡是狗也好,婊子戏子也罢,无妨,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16
我们的日子就继续这么过。
帝后情深的传说仍旧在大云朝继续蔓延,听说,连隔壁凉国都已经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赵渊也仍旧靠嗑药来维持记忆幻觉,在那个幻觉里,我爱他,他爱我,满陇桂雨甜蜜蜜。
药嗑多了就产生了抗药性,有时候,丹药功效不够强,赵渊嗑完药迷迷糊糊的,记得的事情半真半假。
是药三分毒,我怀疑,他迟早得死于嗑药。
或者,哪天有人想谋朝篡位了,就把他的丹药偷偷换掉,换成什么慢性毒药。
或许哪一天他嗑药嗑死,或许哪一天他被谋朝篡位,或许哪一天他移情别恋,谁知道呢?
我和他,来日方长。
他嗑完药,迷迷糊糊之际,就会抱着我的骨灰坛絮絮叨叨。
有一次,他问:
「七娘,你有没有哪怕片刻,是真正喜欢过我的?」
我冷眼看他,不语。
片刻。
何止片刻啊。
印象最深还是那年在「满陇桂花雨」,桂花时节,我和他在最大的一棵桂花树下乘凉,他抱着我畅想未来。
「生个女儿就叫嘉怡,生个儿子就叫嘉德。」
「最好是一儿一女,等他们长大了,桂花雨时节,在桂花林里跑来跑去,替你和我传递消息。」
「娘,爹说,今年池塘里的鱼太大了,得换个大渔网,让我回家来取。」
「爹,娘说,今年的桂花开爆了,多留一点给自家。」
耳鬓厮磨,喃喃细语,阳光晴好,晒得后脑勺和后背滚烫,我们都睡着了。
醒来时,赵渊伏在我的膝上,还在睡,落了满身细碎金黄桂花,我想替他拂了去,却怕惊扰了他的清梦,始终不忍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满心欢喜。
那一刻,是真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