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楚的二公主辞镜,是沈氏皇族唯一的真公主,同时也是皇帝陛下最不想见到的人,因为我在青楼长大。
而被掉包的假公主,在皇宫受尽万千宠爱长大。
我被寻回后没有人高兴,他们都盼着我死。
为了活命我爬上了东厂厂督的床。
1
我身着素衣讨好地跪在东厂厂督墨轩的脚边,他一身紫衣,袖口有金色的绲边,长发半散披在身后,眉眼间带着些许病态,若不是这双眼里的情绪太冷,到让人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
他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丹凤眼里尽是玩味的笑意,让他这张脸越发邪魅,他问我:「辞镜公主,想清楚了?」
「我愿意跟着您,还请您护着我。」我将尊严丢在脚底,满眼祈求地看着面前的人,除了他,没人能保我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可我必须活着,爬也要爬到最后。
墨轩轻笑一声,手指转为摩梭我的脸颊,像是在把玩一件玩意儿:「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知道他有掌控天下的野心,所以才会来找他,因为他不怕宫里的那位。
我对于他的价值,就是我身后没落的先皇后母族林氏,哪怕他们已经没有实权,但在朝中的影响力依旧不能小觑。
我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口:「林家,和我拥有的一切。」
「包括你吗?」
他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衬得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越发诡异。
不知道为什么,六月份的天气冷得很,我低下头闭上眼睛,仅仅一个呼吸间就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排练过无数次的笑容,答道:「包括我。」
墨轩坐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微动:「你们真像,希望你比她活得久。」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他,墨轩朝我招招手,我立刻会意坐到他身上,献祭一般讨好他。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我死死咬住嘴唇,嘴里渐渐有了血腥味。
墨轩覆在我耳边说:「辞镜公主,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哭什么?」他吻掉我脸上的泪珠,看着我眼里透露出几分迷恋,修长苍白的手指从我的眉心辗转到嘴唇,撬开我的牙关,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他沾了唇上的血液,抹到我的脖子上,随即死死掐住,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这副阴沉的表情,让我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掐死我。
我紧了紧拳头又松开,没有反抗,伸手去摸他的脸,只是眼前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面前的人。
「你现在是我的,不该想的人不要想。」墨轩松开了我,捏着我下巴强迫我看着他,这双眼睛像毒蛇一样,危险又阴冷,可怕得很,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自己送到他面前。
「唯厂督是从。」
「哈哈哈。」墨轩笑够了凑过来吻我,他的唇上一片殷红,像传说中吸血的妖怪,他说:「你要一直这么乖。」
迟早有一天,我要将如今侮辱我的,负我的,全部踩在脚下,百倍偿还。
2
我是大楚的二公主辞镜,是沈氏皇族唯一的真公主,同时也是皇帝陛下最不想见到的人,因为我在青楼长大。
出身青楼对皇室来说,总是耻辱的。
当年皇帝皇后出游,遭到刺杀,身怀六甲的皇后自己引开刺客,奄奄一息时被一青楼女子所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了。
后来皇上派人来寻,那名青楼女子,也就是将我养大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了皇帝。
皇帝对皇后情深意重,将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曦玥宠上了天,还封为帝姬。
是整个大楚最尊贵的女人。
而我小心翼翼地活着,怕被那些男人盯上。
养母容颜不在,被爱人抛弃,在青楼这种地方熬日子,她早就疯了,每日对我动手打骂,之后又会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
我那时候还以为她是因为我被打出的一身伤痕才这么说的。
直到我遇见林姑姑,她是先皇后的贴身婢女,她出宫采办遇见蹲在街边吃烧饼的我,眼里满是慈爱,那是我从来没在养母眼里见到过的情绪。
她问我多大了,叫什么,又掏出我脖子上的挂坠问我哪里来的。
我如实同她说了。
她告诉我,这个挂坠叫鸳鸯坠,是皇帝和皇后的定情之物,世间只此一个,我的养母还算有良心,让我留在身边。
林姑姑说我是公主。
怎么会呢,这个身份和我的生活就是云泥之别,谁会信?
她说不需要任何说辞,我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和先皇后有着七分相似,足够让天下认我。
可我还是觉得荒唐,青楼女一朝成为公主,怎么想都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林姑姑说宫里有漂亮的衣服,可以吃饱,不用挨打,我就和她走了。
在我进宫的第二天,养母去世了,说是生了肺痨,怕传染,连尸体都没留下,可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3
我刚刚进宫,学了几天规矩,就赶上了春日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曦玥,她就在皇帝的身边,漂亮得像是仙子一样,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看到我的眼里满是鄙夷,我被排除在人群之外,与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格格不入。
我独自一人寻了处无人的地方,靠在柳树旁休息。
突然我听到了什么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我顺着声音寻去,看到的画面差点让我失声尖叫起来,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捆在树上,露出的皮肤上全是伤口,血水浸了满了她全身。
她面前的黑衣男子拿着刀抵在女子的脸上看向靠在一旁树上慵懒的紫衣公子,他挥了挥手,黑衣男子撤到一旁。
「交代你背后的人,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那女子冷笑一声,朝紫衣公子啐了一声:「狼子野心,阉人还妄想坐拥天下,可笑!」
「嘴真臭。」他揉了下眉心,对身旁那人说:「把她的嘴缝起来吧,什么时候想开口说话再解开。」
我深知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想悄悄离开,结果裙子刮到了一旁的树枝。
声音惊动了那两人,他望了过来,我永远都忘不掉那双眼睛,阴冷至极,只一眼就让我觉得身处地狱,无法动弹,还不等我反应,他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带着一阵紫檀花的香气。
他看我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笑容:「有意思。」他摸了下我的脸,呢喃道:「真像。」
下一刻,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指蓦然收紧:「可你看到了。」
我奋力挣扎着,企图从他的手里找到一丝可以逃脱的可能,他歪着头,眼神突然兴奋起来,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带到湖边,然后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就将我猛地丢到水里。
他说:「能活下来,我就放过你。」
落入水里的时候我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厂督,死了个公主在这会不会有问题。」
「她若是死了,就是曦玥帝姬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极力挣扎了许久,越发没有力气,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好像看到有神仙对我伸出手。
「姑娘,姑娘。」
我睁开眼睛,一位俊俏的公子逆着光看我,像是话本子里住在天上的仙人:「我是死了吗?」
他松下一口气:「没死没死,姑娘你命大着呢。」
我四周环顾一下,才发现自己在刚刚待过的柳树下,我摸了下他的脸:「是温的,你是真的人。」
他的脸瞬间红了:「你没事就好。」
我急忙收回手,有些懊恼刚刚的动作,从青楼里学来的轻浮,忘记了正经人家的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
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很是好看,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想来刚刚是他救了我,我起身对他行了个礼:「谢谢公子救命之恩,辞镜感激不尽。」
「辞镜,你就是流落民间才被寻回的公主?」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怕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厌倦我。
「果然是绝色,都说先皇后容貌冠绝六国,她的女儿也应当是公主这般好看。」
他的眼睛又亮又干净,看不出一丝假话,让我很欢喜。
他说他叫苏昱。
4
林姑姑说得不对,皇帝不喜欢我,因为他见到我眼里没有笑意。
我拖着一身狼狈回来,他表情中的厌恶不加掩饰,让我很不自在。
倒是曦玥见到我叫人拿了件衣服给我披上:「妹妹也该注意点,皇家公主不比青楼小姐,凡事还是要注意些的。」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一双双眼睛在我身上扫过。
我出身青楼这件事,谁都知道,但敢拿到台面上来的,她是唯一一个。
曦玥像是才看到我脖子上被方才那人掐出来的痕迹般惊讶地捂住嘴:「快带辞镜公主回去,」然后对着那群议论纷纷的人说:「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
本来什么都没有,但是她这么一说,没有也变成有了。
我垂着眼睛始终没有反驳,深知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
临走时,我看到站在人群里一身白衣的苏昱,心下一沉,他会不会也认为我放荡如此。
对上我的视线,他冲我笑笑,清澈的双眸中盛着月光,温柔又坚定,又让我觉得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了。
回到自己的寝宫,刚推开门,伴随着一阵紫檀花香,紫色的衣袍从我眼前闪过,坐在桌子前,用手撑着额头,像是刚刚苏醒的毒蛇慵懒却危险。
我才知道他就是别人口中的活阎罗,东厂厂督墨轩。
我后退几步,靠在门边,颤声说:「你说我活下来你就放过我的。」
他勾勾手指,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挪到他身边,他冰凉的手指覆在我的脖子上,让我低头靠近他:「别害怕,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有很多。」
「你……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墨轩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恨意。
从他第一眼见到我时,我就发现,他是真的想要我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他轻笑一声:「你会主动来找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留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若不是周围还飘荡着紫檀花的香气,我都要怀疑刚刚是否真的有人来过。
他的话却时常在我脑子里回响,我常常梦魇,梦里都是那个被缝了嘴的女人。
每每惊醒,我都祈祷着不要和那个魔鬼再遇到。
在皇宫里,我的日子也没有变得更好,无非就是换一个地方受欺负,以前是被那些疯掉的女人打骂,现在是被同龄的公子小姐捉弄。
宫里池塘的脏水我隔几个月就要喝一次,冬天的炭火时不时就会变成石灰,夏天院子里总会有蛇虫出没。
我知道的。
没有人喜欢我。
皇帝不高兴,曦玥的哥哥弟弟不高兴,她的倾慕者们不高兴,京城里的百姓也不高兴,他们都喜欢这个跟天仙似的公主。
但林姑姑和我宫里的小丫头小幽对我好。
苏家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对我也好。
我们总是在当初的那棵柳树下相见,哪怕不说话,静静地坐上一个下午,也能给我悲催的生活带来安慰。
我想就在这座冷清的宫院里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要是能嫁给苏昱就更好了。
但世事总不遂我心愿。
5
小幽死在今年三月。
他们说因为小幽碰坏了曦玥种在御花园的桃花,被她命人割了脖子,接了满满一大盆的血水浇了她的桃树。
因为林家想要我去祭拜先皇后,被曦玥拦了,无人知会我。
她回林家的时候被关在门外,所以她拿小幽撒气而已。
小幽连尸体都没留下,曦玥派人带我去看,一群饿了不知道多久的狗将她的尸体啃食得惨不忍睹,我胃里一阵阵翻涌,我求曦玥,别这么对小幽,她顶着一派纯真的笑容,对我说:「都怪妹妹不乖,为什么要让林家人认你啊,要是妹妹安安静静在宫里做个死人,她就不会死了。」
「这也是我的错吗?」
「是。」
皇帝宠爱她,她就没有错。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权力这么好。
后来我的日子越发难过了,因为对我好的宫人会死,对我不好的会封赏。
我的隐忍换来的是曦玥变本加厉的羞辱。
我及笄那天被人打晕。
在冷宫旁幽暗的小院里醒来,一个肥硕的身躯压在我的身上耸动,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厚重的夜色湮灭了我的求救声,眼睛失神地望着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身体的疼痛逐渐转变为麻木,耳边的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喘息声,跌落在我的胸口。
他舔了下嘴唇,起身离开。
这就是曦玥送给我的及笄礼。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起他脚边的石块对着他的头砸下去。
一下两下,直到一股黏稠温热的液体溅在我的脸上,才停了下来。
他的脑袋被砸得稀烂,脑浆混合血水流了满地都是。
我失掉了所有力气跌坐地上,心想着我杀了这个人,自己应该也活不久了,毕竟我是辞镜,不是曦玥。
「你想活吗?」
闻声我通体冰凉,一只手摸向旁边染血的石头,一边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墨轩慵懒地倚在树上,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游走,将我的狼狈尽收眼底,脸上还挂着嘲讽的笑:「省省吧,你杀不了我。」
我咽了下口水,看着树上的人,他的面上带着笑意,眼睛却像寒冰一样。
我紧紧攥着拳头,忐忑地问:「公公有何指教。」
「你倒是聪明得很。」
从小我就明白,没有能力的时候,倔强只会迎来死亡。
「我给你解决这里的事,你记得带上报酬来东厂找我。」墨轩随口说着,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想起他从前说过的话,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血痕。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下一刻,还不待我反应,那抹紫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我面前。
「杂碎。」墨轩冷冰冰的开口,一具宫女的尸体倒在我脚边,我认得她,曦玥宫里的,大概是想来看看他们的计划有没有成功吧。
我向后侧了一步,她和那具男尸堆在一起,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墨轩擦了擦手,冲我笑:「别让我等太久哦。」
6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院的,只有身上的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林姑姑急坏了,看到我回来又惊又喜,就差抱着我哭出来了,等她揭开我的外袍,看见我的样子时,心疼得眼泪直流,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是谁,老奴去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
我摊开手掌,上面还有斑斑血迹,林姑姑将我的衣服裹紧送我回了房间,在我的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但我还是病了。
重烧不止,连眼睛都没有办法睁开。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左右都不见林姑姑,多番询问才知道她因为帮我找太医冲撞了帝姬,被下狱了。
那天夜里我发了高热,但是宫中的太医都在曦玥帝姬那,碰巧帝姬吃坏了东西,胃痛不止,林姑姑寻不到太医,就只能硬闯帝姬宫,最终也就只能找来一个刚刚上任医术青涩的年轻太医。
宫墙内的知了叫个不停,嗡鸣声像是丧钟一样吵人。
御书房前的地面,宫人每隔一刻钟就会浇一次水,带着冰晶的水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消失无踪。
空气被扭曲成一张闷热窒息的网,让包裹在其中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跪在御书房前,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皮肤也被炙烤成一片猩红。
「儿臣求父皇放过林姑姑。」
头磕在地上,一下两下很快就渗出血迹,又被地面烫伤凝结,我已经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只想将林姑姑救出来。
可我跪了很久很久,那扇门始终紧闭着。
我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膝盖上的肉被烫地粘在地面上,每动一下,腿上的肉就被扯烂一片,撕心裂肺的疼。
突然周围开始变得吵闹起来,宫人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齐刷刷跪了一片。
「参见帝姬。」
我恍若未闻,只是撑着身体的手掌微微用力。
头顶出现一片阴影,曦玥走到我旁边,她说:「姐姐送你的及笄礼,你喜欢吗?」
「我还有份更大的礼给你。」她总是笑着将眼睛弯成月牙形,用最单纯的面孔说最残忍的话,而所有人都觉得她美丽善良。
她擦着我的肩膀走进御书房,带出了林姑姑杖毙的圣旨,就在我的宫里实行,像小幽一样,让我亲眼看着林姑姑死不瞑目,却无能为力。
林姑姑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我说:林姑姑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我说:「公主,要好好活下去,皇后娘娘用命保下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抱着林姑姑的尸体将这间宫殿里每一张面孔都牢牢记在心里。
夏伏天,我病得很重,所有人都避我不急,倒是那位年轻的太医时常来看我,我问他:「你不怕死吗?」
他只是淡淡一笑:「治病救人,臣的本分而已。」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昱来看我的那天,我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的阴影里发呆,他一袭白衣站在阳光里朝我望过来,那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画面。
他朝我伸出手说:「等你病好了,我就让我爹求陛下赐婚。」
「不嫌弃我的出身吗?」
他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干净,他说:「莲花出淤泥,不染世俗,你虽身处青楼,心中不染浊气,于我而言,甚是喜欢。」
「若我非完璧之身。」
他只是愣了一瞬便同我说:「女子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他抬手替我摘下头上的落叶,将腰间的玉佩递给我:「此生愿你冠吾姓,平安喜乐。」
我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听他讲着那些独属于少年人的承诺,眼前朦胧了一片。
日色渐弱,苏昱随着夕阳的方向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随着日暮隐入黑暗中。
从此我和他再也没有以后了。
已去的人不能白死。
我注定要踩着累累白骨一步步爬到殿堂上去。
而他就该干干净净的,活在阳光下,不沾尘埃。
7
墨轩袖袍一挥,捏着我的下巴,打断了我的回忆,他眼里一片阴郁,嘴角挂着一贯残忍的笑容:「你很乖,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你会喜欢的。」
说着拍了拍手,下面的人台上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两个被断了双腿的人。
看到那两张脸的瞬间,恨意涌上心头,他们就是那日活活打死林姑姑的宫人。
二人完全没了昔日的嚣张跋扈,面色惊恐异常,嘴里不停地求饶:「厂督大人饶了我们吧,做牛做马都可以。」
墨轩递给我一把刀,从后面搂着我,手指玩弄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是生是死,辞镜公主说了算。」
他们这才像刚看见我一样,双手合十扣在箱子边缘:「辞镜公主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
「可是林姑姑死了。」
「我可以找新的姑姑伺候您,您想要多少个都可以,求您和厂督大人说说放我们一命。」嘴上在求饶,可他们的惧怕都是给墨轩的,看着我的眼里,带着他们都没有察觉的轻蔑。
我歪着头看她,觉得好笑,林姑姑的命,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墨轩将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打在我耳畔,带着他特有的紫檀香:「阿镜觉得,要放过他们吗?」
我从他怀里起来,走到箱子面前,抬起刚刚说话那人的脸:「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说着我用墨轩递给我的匕首刺瞎了他的双眼,喷射的血迹溅到我脸上,烫得我皮肤有些疼。
旁边那人见状伸手扯住我的袖子:「公主,我们也是听命办事,帝姬的命令不能不听啊。」
我没有听他的话,直接砍断了他抓我衣袖的手指,曦玥迟早也会付出代价。
惨叫声在屋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墨轩朝我招招手,我重新回到他怀里,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块手帕,帮我擦干净脸上血迹:「干得不错,以后下手干净一点,一身血腥气,不太好闻。」
他从我手里接过匕首,将苍白修长的手指插进我的指缝间:「我只允许你手抖一次。」
墨轩面上是笑的,我的手指却传来钻心的疼,是他对我手抖的惩罚:「怎么处置他们,你来定。」
「砍了双手双脚,每天泡在盐水里,要热水,别让人死了。」
听到我的话,那两人叫得更厉害了,他们应该很后悔刚刚没有死在那把匕首下面。
墨轩很是满意,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花形状的令牌给我:「你的奖励,见令如见我,东厂任你调令。」
「要是我刚刚选择放了他们呢?」我接过令牌搂着墨轩的脖子问。
墨轩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揽着我的腰让我凑近他,表情残忍又惋惜地说:「那就证明你是废物。」
而他不需要废物。
身上的冷汗一层层地溢出,我顺势靠在他怀里,手掌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我会让您满意的。」
8
苏昱真的求来了赐婚。
只是我看苏大人临走时阴沉的脸色,就知道苏家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苏昱站在长阶上,同以往许多次一样朝我伸出手。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过去,看着他如画般的眉眼,撒了一个慌:「苏昱,我不想嫁给你。」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干净的眼睛里涌现悲伤,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他说:「如果你有苦衷,我不逼你,只要你不嫁人,我就每年都在初见的柳树下等你回头。」
我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少年。
我不能拉他走进泥沼,狠着心将他送我的那枚玉佩扔在地上:「别等了。」
苏昱盯着四散的玉佩,弯腰捡起滚到他脚边的那块碎片,眼角被阳光照出一片晶莹,他将碎片握进手心,声音颤抖着说:「阿镜,你总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平安喜乐。」
阳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没有求皇帝退婚,却等来了给曦玥和苏昱赐婚的圣旨。
曦玥拿着圣旨站在我面前,眼神中带着自责,咬着嘴唇,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惹得路过的人好一阵唏嘘,她和我说:「妹妹,我没想抢你的心上人,只是你也知道,苏家在大楚的地位,父皇怎么都不会送一个失了身的公主过去的,会寒了朝中官员的心。」
苏家从前是江南首富,掌握着大楚大部分的营生。
从苏昱祖父那代开始入仕,是大楚最为重要的支柱,因为他同时掌握着钱和权,而苏大人手里的权又不足以让皇帝忌惮,所以皇帝很喜欢苏家。
「呵呵。」我面无表情地看向高耸的宫殿,淡淡道,「我自然是配不上的。」
「妹妹理解就好。」
我没再看她,转身走了。
回到宫里,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嘲笑声,墨轩今日身着锦缎,周身散发着平日不常见的威严。
他过来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苏家小公子,对你真是一片痴情,苏家愿意拿出一半家财充盈国库,就为了娶你进门,可是这一半的家财,都不如曦玥帝姬的一汪眼泪来的值钱。」
我拿出他送我的那枚紫檀花令:「我跟了厂督,旁人自然就和我无关了。」
「我听说苏小公子拒婚,抗旨不遵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渗进皮肉里,在他戏谑的表情里维持着笑容:「这不是报复曦玥的好时机吗?」
「说来听听。」
「听闻赵将军战败,北绒的皇帝陛下过些日子派人来议和,要带走一位公主和亲,大楚一共只有两位公主,厂督会护着我的对吗?」
若是曦玥去了北绒,那东宫那位就少了一大助力,墨轩将来行事自然更方便些。
墨轩看我眼里满是警醒和赞赏,把玩着我的手指问:「我的阿镜想怎么做?」
「既然他们父女情深,我自然要他们更情深一点。」
9
我没怎么读过书,墨轩就找人教我。
帝王心术,朝堂斗争。
我学得很快,他时常夸我聪明,他说:「若你是男儿身,那这沈家,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是啊,女人不能做皇帝,对他自然就没有威胁。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苏昱了,只是听外面的人说苏家的小公子如何地不识抬举,宁死不婚,听着这些话,我心中对曦玥的恨意又多了许多,比她让我失身还要恨。
她不该动苏昱的。
在萧瑟的秋风中,北绒的使者到了。
宫人给我拿来一个锦盒,里面是华美的像月光一样的衣裙,还有我从来没见过的名贵首饰,宫里最后的妆娘来给我上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冷笑,为了送我去和亲,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煞费苦心。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曦玥一袭红衣,盈盈似火,好生娇艳,她坐在皇帝旁边,是时不时附耳交谈,父慈子孝,惹人赞叹。
见到我来,空气中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从不正眼看我的皇帝也抬起头,眼中藏不住的震惊,我远远看见墨轩,在案前拿着酒杯半倚着,眼睛落在我身上,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真像啊,辞镜公主和敦肃皇后真像啊。」
「都说敦肃皇后艳绝六国,一直遗憾未曾见过,今日得见公主殿下,方知所言不虚。」
我闻声望去,对上北绒使者的眼神,我对他微微点头,便坐到曦玥旁边。
大概是众人对我和先皇后的议论多了,让她这个假公主心里不安起来,故意对着皇帝娇嗔道:「妹妹今日这样美,曦玥以后是不是就不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了。」
皇帝陛下还没开口,倒是墨轩应了句:「公主这话说得倒是和后宫的嫔妃一样。」
此言一出,周围的议论声也安静下来,曦玥非皇帝亲生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需要在大家心里埋下一个种子。
我低着头,觉得曦玥其实挺蠢的。
空气中传来一阵幽香,我对着曦玥说:「帝姬今日这香很是好闻。」
「这叫美人香,父皇赏我的,西域进贡,两年就出这么一盒,自然是极品。」她看我的眼里都是挑衅,目光撇过台下的使臣,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将来妹妹和亲,我便送你一点。」
谁和亲还不一定呢。
「光是沾上这么一点就让人欲仙欲死,当真是好东西。」
我给墨轩用了一次,他可是差点杀了我。
琵琶曲弹过第四首,皇帝陛下用药的时间到了。
人拥有的越多就越怕死,皇帝陛下寻访六国术士,相信什么长生之术,每日的仙丹灵药自然是不能少的。
皇帝陛下回去后一刻钟,有宫人来将曦玥也叫走了,说是皇帝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叫她去看看。
我静静地饮着手里的酒,当初给我看诊的那位年轻太医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他说:「喝酒伤身,不如看戏。」
我冲他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坐闻琵琶吟。
「皇帝陛下走了快半晌了吧。」墨轩半眯着眼睛,隐隐有些醉态,随口说着。
那位北绒使臣闻言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面露不悦:「这便是大楚的待客之道吗?」
「使臣息怒,我们大楚与贵国和谈的诚心日月可鉴,父皇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这就派人去瞧瞧。」我抬起酒杯向他赔罪。
这种场面自然不能由我去看,可是会死人的。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满面潮红的皇帝陛下回来了,只是派去请他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空气中的美人香经久不散。
宴席散去,我回到宫里想要脱下这一身繁重的宫装,墨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目光痴痴地看着镜中的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染上一层落寞。
「阿轩。」我轻声唤他。
墨轩走过来抱住我,将脸埋在我的肩膀处,呢喃道:「我好想你。」
我心中一顿,很快收敛情绪,任他抱着,没再动作。
烛光轻晃,墨轩抬起头神色阴冷地看着我。
「阿轩。」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别这么叫我。」
我对他笑笑没再言语。
10
烈日炙烤着地面,空气中散发着恶心的尸臭味,帝姬宫里的血流了一地,淌到我的脚下,走路时留下一个个血脚印。曦玥帝姬抱着贴身宫女明玉,目光不屑地扫过我,随即趾高气扬地指着这群剑上滴血的死士:「谁敢上前一步,本宫定要父皇杀了他。」
我听到她的话直接笑出声来:「帝姬说笑了,父皇亲自下的命令,帝姬宫除帝姬外,一人不留。」
曦玥对着围墙外大喊:「父皇!」
「嘘。」我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对曦玥说:「别吵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是他的爱女,如今你是他的耻辱,你也不想你和自己父皇睡在一起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吧。」
「啊,你个毒妇,都是你!是你设计的对不对!」曦玥那张美艳动人的脸瞬间变得扭曲,伸出手想要掐住我的脖子,被我躲开了,曦玥跌坐在地上,那群暗卫看准时机一刀结束了明玉的命,我抬起曦玥的头,强迫她看着一宫的血水和尸体:「看,他们都因你而死,记住他们死不瞑目的脸,九泉之下,莫要认错了。」
曦玥眼神狠戾,她这种人当然不会因此难过,她只是因为觉得受到羞辱而不甘,曦玥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辞镜,你会遭报应的。」
「呵呵~帝姬说笑了,我的报应你不是早就给过了吗,如今这叫一报还一报。」
「当初我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你生生折磨死的时候,我就在等着这一天,而且你很快就会后悔没有和你这一宫的人死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她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我。
「你忘了吗?北绒还有一个等着带和亲公主回去的使臣呢,听说北绒的皇帝六十多岁了,帝姬正值妙龄,父死嫁子,子死嫁孙,运气好的话,帝姬还能侍奉北绒皇室四代人呢,你说,这算不算天大的喜事,呵呵~」
我入宫以来,从来没有笑得像今日这般畅快过:「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呸!你个青楼里长大的下贱货也敢和本帝姬比。」
我没有恼怒,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我捏着她细嫩的脸,指甲摁进她的皮肤里,鲜血顺着我的指甲流到手背上:「其实你和你母亲挺像的。」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声嘶力竭道:「我是帝姬,和青楼女没有关系!」
我收回手,把她扔进血水里,掸了掸衣裙,淡淡道:「再怎么否认也没用啊,毕竟不是谁都能和自己的父亲睡在一起的。」
「啊!」曦玥捂着耳朵尖叫着,散乱的衣领遮掩不住斑驳的痕迹,「你闭嘴!我没有,我没有!」
她尖细的指甲将露出来的皮肤挠得血肉模糊,一遍遍地重复着她不是青楼女的孩子。
从曦玥宫里出来我遇上了苏昱,他还是一身白衣,只是眉眼间带了些许病态,而我满身血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生怕他染上一丝一毫。
苏昱问我:「阿镜不愿意理我吗?」
我摇摇头。
他又说:「我不在乎你做过什么。」
我抬头看了眼辽阔的天空,目光扫过高耸的城墙,深知我若是朝他迈出一步,那明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墨轩最讨厌背叛。
于是我又对他说了个谎:「你离我远远的,我便开心。」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模糊了我看像苏昱的视线。
11
三日后,曦玥前往和亲。
望着曦玥远嫁的身影,我突然有一丝枉然,再怎么捧在手心里的人,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颜面送走了,昔日风光无限,如今是丧家之犬。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但不握在自己手里的,终究什么都不是。
墨轩问我:「你可开心了?」
「恩。」我将脸埋进他怀里。
转眼入了冬。
雪花稀稀落落半日后外面已经成了一片白色。
墨轩携着风雪而来,身上的凉气让我有些不舒服,刚想起身替他脱掉外衣,又被他重新摁在椅子上:「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他最近越来越忙,眉眼中尽是疲惫,让他整个人有种病态的邪魅,我伸手想帮他抹平紧皱的眉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眼中一片清明,下一刻就染上玩味:「阿镜喜欢上我了吗?」
「我本就是厂督的人。」
「最好是。」
他揽着我的腰,换了个姿势,让我坐在他的腿上,拿起旁边的笔写了两个字,然后说:「告诉林大人,有些人安逸太久了。」
他护我平安,林家替他做事,就是当初我来找他的交换。
林大人,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是他让我来找墨轩的,因为他们都有同一个敌人,也都知道当年母后的死不是什么意外。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用红色朱笔在纸上墨轩写的两个字旁边补上了四个字:「厂督觉得通敌叛国如何?」
「甚好,」墨轩握着我的手,在他写的那两个字上划了个鲜红的叉:「然后直指这。」
「那就准备搭戏台吧。」
京中近日有流言说城南王家勾结敌军,害卫家满门家战死沙场,有人有心阻拦,但也挡不住百姓中四起的质疑声。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有证据也早就随时间化为灰烬。
但事关卫家,就不得不重视了。
大楚的江山就是卫家人的白骨堆出来的。
当年卫家所有人的死在战场,大楚举国戴白三日,就可见其地位。
此事就被人我的外祖父在朝堂上提起。
他字字珠玑,将这件事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朝堂上沉默了十几年的林家,再一次展露他深沉的底蕴。
12
墨轩近来总是对着窗外发呆,眼神一片苍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悲伤。
但随即又否定自己,他这种疯子不会有这样的情感。
外祖父接手王家的案子,查询了数月有余,找到了当年守城门的士兵,当时那些伪装的敌军能混进城是因为手拿着王家给的通关印章。
同时还查到了些别的东西。
当年皇帝皇后出游遇到刺杀根本就不是意外,是王家派出的杀手,事成之后王家要杀人灭口,其中一人侥幸活了下来,被外祖父找到。
弑君罔上,这等大罪砸在王家头上,卫家的事就是没有证据,也是他做的了。
皇上下旨将王家满门立即斩首。
外祖父等人提出:「王家通敌叛国陷害卫将军满门忠烈,又有弑君之行,如此详细的手段,还有其中的种种环节,都不是十几年前的王家能做到的,身后必有更大的人物,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自然是不愿意查的,他想立刻将王家正法,堵住所有人的嘴,外祖父在朝堂提到了为保护皇帝而死的母后,哭得声泪俱下,闻着悲痛,皇帝为了维持自己深情的模样,自然是下旨命外祖父彻查。
审了两天,王家也不松口。
我亲自去天牢看了那位王大人。
「听闻大人的小儿子去年从山上摔下去死了,他那时候才十六岁吧。」
「是你!你个毒妇!」王大人怒视着我,他也只能怒视着我。
王家的小儿子可不就是曦玥送我的及笄礼,死在了那间小院里,被墨轩做成意外坠崖,理由很扯,但事关曦玥,当时谁都不会多嘴的。
我歪着头对他笑:「你还是看看现在这一家老小能不能活吧。」
王大人冲我冷笑:「你省省吧,我不会说的。」
「反正都是死,就看你选择怎么死。」我环伺了周围的牢房,里面都是王家的人,水灵灵的几个姑娘抱在一起缩在角落里,其中有个如花似玉小女孩,她的眼神里全是恨意,唯独没有恐惧,我看着她问:「要是把她们送到东厂,怎么样?」
东厂里有好多身子残缺的人,一辈子女人无缘,但是多得是折磨人的手段,我指着这个小女孩问:「王大人的女儿吗?长得真好看,他们一定喜欢。」
「畜生,你心肠如此歹毒,死后必定下地狱。」
「哈哈哈,王大人说笑了,您儿子就是这么对我的,我却不能这么对你的孩子吗?原来只是你的女儿才是人啊。」
「还是说,王大人喜欢看人彘,我把你们都装在罐子里,埋在墨轩花园里,好像也不错。」
听到我的话,周围开始传来惊恐的叫骂声,我听着他们的声音只觉得吵闹。
「如果您想说了,那她从明天开始改姓林。」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姑娘,我好像看到了当初刚刚失去了林姑姑的自己。
王大人的眼神动容了,我起身掸了掸衣服:「你还有两个时辰可以想。」
当天晚上,王家招了,供出了太子殿下。
他比我年长十八岁,是皇上在做太子的时候第一任太子妃留下的孩子,我的母后是后来才嫁给皇帝的。
一个好控制的太子可不就是皇帝陛下最喜欢的储君人选吗。
夜间,我依偎在墨轩怀里,问他:「皇上会处置太子吗?」
「会。」墨轩声音极冷,连带着看我眼神都冷了许多。
当年事情的真相,除了我们的皇帝,没人知道。
这个太子,他必须舍。
行刑那日,我牵着王家的小姑娘回来,她现在叫林拂了,看到墨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像是失了家的落寞公子。
他朝我望过来,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小女孩:「她很聪明。」
「嗯。」
「蠢货,你迟早死在她手里。」
「至少现在不会。」就因为她足够聪明,所以她知道,只有依靠着我,她才能长大。
「卫家亡灵也算有了安慰。」
他嗤笑一声:「人都死没了,安慰有什么用。」
我叫人带林拂下去,自己则是坐到了墨轩的身旁,拿起地上的酒壶陪他一起:「你是卫家人?」
墨轩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他搂着我的腰靠近他:「你想死?」
「你舍不得杀我。」
「你是卫将军遗孤?」
他没回答我的话,自嘲般笑了声,酒气混合着紫檀花的香气涌入我的鼻尖。
「我是皇后娘娘养大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见我久久没开口,他又继续说:「我对卫家没什么印象,我小的时候,北绒和大楚的战事最紧,打了好多年,我的父兄姐妹都在边关,是皇后娘娘不忍心我一个人,把我接近宫里教导,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我紧了紧拳头,说不出话。
墨轩突然大笑出声:「可是她死了,死在一场阴谋里,可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如果她不是为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拖着残破的身子跑到刺客面前。」
我一阵胆寒,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恨我了。
但心中却多了些别的情绪,他全家死的时候,他才五岁,母后死的时候他六岁,一个人带着仇恨一步步走到今天,吃了多少常人难以理解的苦,我拉着他的衣襟,吻上他的眼睛:「以后都会好的,对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挑起我的下巴:「呵呵,也许吧。」
13
墨轩嘴上说着不在意,可他还是醉了。
眼神迷离地坐在树下的石桌上,毫无防备地将后背留给我。
我心想,这时候若是有人对他下杀手,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反应。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我的眼睛:「小心!」
好疼。
一个转身间我已经跑到了墨轩身前,替他挡下了那把匕首。
墨轩把我抱在怀里,眼里清明一片,我苦笑一声:「原来你没醉啊。」
我面前面目狰狞的人是墨轩身边的暗卫,他很信任的人,蛰伏至今失手他想服毒自尽,被墨轩先一步卸了下巴,废掉了手脚:「背叛我的人还想死吗?」
我感觉到身体腾空,被墨轩抱回了房间,可我好疼,有些不开心:「你骗我,墨轩。」
我以前从来不敢和他说这些话的,大概是身体的绞痛让我胆子大了些,对他任性了起来:「我好疼啊,墨轩。」
是真的疼,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蚂蚁蚕食又像被针碾过,被刀刺伤竟然这么疼吗?
早知道我就不帮他挡了。
听到我的话,墨轩脚步越发快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重了的原因,他的身子有些抖,进屋之后他掀开了我的衣衫,面上瞬间冰冷一片,脸色苍白,他抬头看我,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么紧张的情绪,他问我:「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我也不知道,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你面前了,要是知道这么疼,我肯定不会的。」
他替我理了理头发,眼眸中似有水汽,声音沉沉的:「匕首上有毒。」
难怪我会这样难受,但我又有些庆幸,我冲他说:「那还好是我,我有点舍不得你死。」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吧,也可能你是我和母后之间最后的联系吧,其实我有些羡慕你,我都没见过所有人口中那个风华绝代的母后。」
他也说不上对我多好,只是他愿意帮我变得更好,去实现那些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是不是快死了?」反正曦玥的仇我也报了,死就死了吧,但是看到墨轩发红的眼眶,我突然有些舍不得,眼泪不知怎的毫无征兆地流下来,「母后的死我也不想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我就失去了意识,我想阎王爷对我不太好,我还没听到他的回答呢。
14
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唤我阿镜。
也见到了很多人,小幽,林姑姑,还有……母后。
说来也奇怪,我从来没见过她,可是我就知道是她,她们站在一起,离我好远,我怎么跑都追不上:「母后,您怎么不理我,是不是怪我心狠。」
她面庞温柔,对我微笑,连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她说:「我的孩子,就走你认为对的路,不后悔就好。」
「您怪他吗?」
母后没回答,带着林姑姑和小幽走了,我死命地呼喊,她们也没再回头看我。
「阿镜,阿镜……」
我挣扎着睁开眼,对上墨轩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一瞬间失神。
「阿镜。」墨轩握着我的手,声音带着不该属于他的害怕,丹凤眼肿成一条缝隙,看起来有些滑稽,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捏了一把:「你是真的,我没死。」
「醒了就好。」他眉眼带笑,甚是好看。
我想这就是他的回答了吧。
「以后要多对我笑笑。」我昏迷之前说的话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大难不死,我想过得称心如意一些。
「好。」
墨轩开始想方设法地对我好,他说:「从前没想清楚,让你受了很多苦,以后不会了,我们好好的。」
京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雪,鹅毛大的雪花一片片砸在地上,将所有人困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城里,满目苍白,像是浩大的葬礼。
厚重的雪花压断了院里的树枝,墨轩抱着我坐到廊前替我暖手,我对他说:「祖父查清卫家是有功,他向我和皇帝求了个封号。」
「什么封号?」
「朝华。」
「呵~」墨轩嗤笑一声,「封号是不错,不过一个公主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我的阿镜。」
闻言我抬头看他:「你打算行动了?」
墨轩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样子极其精致,边缘有些褪色,想来是时常拿在手里把玩,他将簪子插在我的头上:「皇后娘娘生前最喜欢的,戴在你头上想来她也会很开心。」
「墨轩。」我的手心紧了紧。
「你想不想做皇后?」
15
墨轩在我册封礼这日起兵,浩浩荡荡的军队踩着红色的雪地一步步逼近皇宫。
墨轩一袭紫衣自人群中走来:「今日这公主的册封礼怕是行不了了。」
「混账!带兵入宫是打算反了不成!」皇帝一挥手,侍卫就已经将他死死护在身后,至于我,他根本不在乎,被人群冲撞到一旁。
墨轩无视皇帝的愤怒,冲我微微一笑,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他身后:「今日不是赐封号,而是做皇后。」
皇帝气得手指颤抖,但依旧用他帝王的高高在上俯视着我:「勾栏里爬出来的东西,竟然和阉人勾结!」
墨轩转头看我,眼里涌现出些许心疼,我冲他笑笑:「事实而已。」
他眼睛一弯,仰天大笑,从怀里掏出黑色镶金的扇子,苍白的手指握着扇柄,对立在远处的皇帝说:「可惜今日你就要死在一个阉人和青楼女手里了。」
「是吗?」皇帝嘴角带着嘲弄,我向来最讨厌别人这副看蝼蚁的眼神。
「你的大臣和御林军都被拦在宫外进不来,今日你必死。」
「拿下阉人头颅,朕给他封王拜相。」
一声令下,鲜血和厮杀声不停在我眼前掠过,墨轩一直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他筹划了许多年,不会输的,我想他应该很紧张,不然手心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
「阿镜,从前亏欠你的,以后我都会补给你。」
真的能补得上吗?
眼看皇帝落入下风,胜局已定,墨轩却倒在了我身前,匕首从身后没入身体,鲜血将紫色的衣衫染成黑色,大片大片的触目惊心,顺着雪化成的水融进我的皮肤里,墨轩痛苦又不甘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掐着我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我就会死,他眼神狠厉的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他问我:「为什么背叛我?」
我对他说:「皇帝给我下了毒,你不死,我就要死。」
我骗了他,我没有中毒,我一直在算计他,我赌他爱我,不忍心杀我。
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在算计,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我想着不知道在什么看着我的墨轩,他明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解救我,但他没有,看着我被人侮辱,被人践踏,跟他一起堕于地狱,因为他恨我害死了母后。
我怎么能不对他们所有人充满怨恨。
墨轩松开了我的脖子,后退着摇摇头,脸色越发惨白,颓败着身子自嘲地笑了,鲜血从嘴角涌出,他笑得越来越用力,血也越流越多,他伸手拔出了那把匕首,这把匕首锋利至极,可断青丝,是他请工匠专门为我打造的,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被我亲手刺进他的身体里。
「阿镜,」他拿匕首指着我,语气悲凉,眼睛里透出一片晶莹,他说:「那你陪我死吧。」
说着他朝我冲过来,刀刃没入身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
他伏在我的肩头,声音细不可闻,但还是听清了他的话:「阿镜,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我握着手里的东西,用墨轩的身体做遮挡,将它收进袖子里。
我赌赢了。
「墨轩,下雪了。」
16
墨轩死了,他的手下自然就没了威慑力,皇帝走到我身边,慈爱地摸着我的头发:「你做得很好,明天开始,你就是帝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木讷地点头。
「你喜欢他?」
闻言我身上的血液像是凝固一般,全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儿臣并未。」
「那你哭什么?」他的声音隐隐透着威胁。
我颤声答道:「他刚刚要杀我,我太害怕了。」
「懂得害怕就好。」
墨轩的部下全死了,皇帝的侍卫也只剩寥寥几人,其余的人都被卫家军和东厂的人拦在宫外,
我将墨轩尸体上的匕首拿回来,捡起他的黑金扇,按动开关,藏在扇子里的信号弹飞上天空。
这是墨轩一早安排好的退路,墙外候着几十名死士,一旦信号弹响,就代表他败了,这些人会护着我们离开。
我抱着墨轩的尸体神色惘然地坐在地上,面上一片死寂,飘落的雪花打在我的身上,我们两个像是被雪埋在一起,那群死士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我了无生气声音嘶哑着开口:「杀了他们,留下皇帝一口气,我亲自为厂督报仇。」
那群死士立刻领了命令,朝着所剩无几的皇帝几人杀去,片刻的工夫就只剩下半残的皇帝一人,我缓缓走到他身前,这次换我居高临下地看他:「我来找你报仇了。」
我蹲到他面前,在他愤怒的眼神中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不过就是我和母后这张过分相似的脸,让你每每看到,都想起自己为了巩固权力害死身怀六甲的发妻的丑恶嘴脸。」
我的母后,风华绝代不仅仅是因为她美,更是她得天下人爱戴的名望。
当年她一袭白衣,仅仅只是站在风沙中,就让和北绒联手攻楚的离国退了兵。
她太好了,好到无数人愿意为她牺牲,好到我们的皇帝陛下畏惧她。
他怕母后生出皇子,怕林家会反,怕与母后交好的卫家会拥戴母后,架空他的权力,所以他设计让卫家战死沙场,用一场甜言蜜语,让母后死在京郊的树林里。
我想其实母后那样的人,大概早就明白了,但她还是赴了这场必死的邀约。
我握紧手里的东西,对他说:「你早就知道墨轩就是被母后养大的卫家小公子,你断定他会因为我这张脸就范,可你们都看错了我。」
「我不是曦玥那种狐假虎威的傻子,我不做一人之下,我要做万万人之上。」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
我不是棋子,我是下棋的人。
我带着墨轩临死前塞给我的兵符走出宫门,对卫家军和东厂的人说墨轩为了保护我死在了皇帝手里。
利用他们愤怒和林家的势力,我肃清了所有反对我当皇帝的朝中势力。
我记得那天的雪和墨轩离开时一样大,落在身上格外的沉,我一步步登上龙椅,坐在权力的巅峰,掌控自己的命运。
穿着厚重的龙袍,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我想到那次大难未死,墨轩对我说的话:「要是当年我就有如今这般滔天的权力,皇后娘娘是不是就用不用死,我们的相遇也不会那么不堪。」
雪花落在我手里转瞬成烟,脸上一片冰凉。
也许吧。
从青楼走到龙椅,我身边只剩下一个林拂。
每每看到她坚毅的眼神,我便觉得我还活着,我像墨轩教我那样培养她,告诉她:「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杀了我为家族报仇。」
苏昱他上次听了我的话回了江南,但又听说女帝登基,所以他想回来看看。
他还是那样干净如玉,叫我看一眼就觉得自惭形秽,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
可我不想他沾风雪,于是我在一片晨光中送别苏昱,握着当初被我摔碎的玉佩,听别人向我诉说他的一生。
江南小院,轻舟伴柳。
(全文完)
作者署名: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