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 9 月,本该进入重点大学,开始大学生活的我,搭了个顺风车就被人贩子卖给了山村老汉。
被囚禁在猪圈的 399 天,我备受折磨,过着非人般生活。
那天,一切都结束了,警笛声越来越近。
我衣赏不整地坐在尸体旁边,嘴里哼着曲子,手里的鲜血散发着自由的芬芳。
「我就在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1
我把如何坐上贼车,又如何受尽折磨,以及血案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向警方做了交代。
「就这些了,我不后悔这么做。」
陈队说虽然我有诱导他人犯罪的事实,但基于冯家父子三人,对我有着长期一年的凌辱虐待的实质性伤害。
且我是自救行为,死者本身就是穷凶极恶之人。
所以我应该会被判定在这起凶杀案中,起次要作用。
最多一年有期徒刑,可缓期执刑。
此事一经公开,轰动全国,各家媒体竞相报道。
每天都有上百通电话往我家打,想采访我却一次次被拒绝的记者,蹲守在我家附近,几天几夜不肯走。
一个月过去,直到号称让违纪犯无所遁形的第一记卓辉登门,请我妈转交一封信给我。
我这才破例接受卓记的独家采访。
信里只有一张便签纸和一辆自行车的照片。
便签纸上的留言内容是:我知道你的秘密,真相的力量无法压制,撒谎只会欲盖弥彰。
看到照片,我的心脏如遭电击般一阵哆嗦,狠狠地将信撕个粉碎。
很快,我们见面了。
为了避开其它媒体,我们约在了茶馆包厢。
这是个目光有神,身材精瘦,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就是不太礼貌。
我都坐到他对面了,他还在看报纸。
第一狗仔居然在看其它报社的报纸,报纸上最大的版块图,是我妈妈在接受采访的照片。
官方简单地发布了,被拐卖女大学生已获救的通告。
媒体从我爸妈的嘴里挖到部分真相,再加上自己的想像力,绘声绘色地进行了报道。
但内容大体上,和官方所了解的,偏差不大。
我没给卓辉好脸色,电话里说的话更难听。
我说你这种记者,我见多了,为了得到独家,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流量,臭的都能说成是香的。
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不同的答案,恐怕会让你失望。
你将要报道的新闻收入,可能都无法支付我的采访费。
当时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就把我给说服了。
他说照片里的自行车,现在在他手上,可以送我。
是的,我就是冲那辆自行车来的。
终于,男人放下了报纸。
他打开录音笔,放到桌上,然后紧紧盯着我,笑得意味深长,说出刚刚从报纸上看到的内容。
「贾成雪,大一贫困生。」
「一个 18 岁少女,随意搭乘陌生男人的顺风车,这才遭遇不法分子,我要是说,你也有问题,你认同吗?」
我冷眼看着他说「所以,我上当受骗我活该是吗?」
「你逃过吗?」男人目光犀利得像刀子。
他先是激怒我,然后猝不及防地进入采访话题,不按牌理出牌的套路,明显是企图打乱我的节奏,好掌控我。
他成功了!
我心底的仇恨被怒火包裹,炽燃而起,坠入那段不堪回首的炼狱回忆。
我逃过,不止一次,可每次都有人给冯家通风报信。
第一次,整个山村的人,堵住了我的生路。
男人们骂我不知好歹,女人们劝我认命。
第二次,我直奔村大队,拉着村主任,求他救我。
可村主任却说,冯家人可是出了彩礼钱的,我得拿出被拐卖来的证据。
第三次,我都上了公交车了,司机却为那些恶魔,打开了作恶之门。
回去后,冯大壮会先饿我两天,然后用烧火的火钳子,成宿成宿地殴打我。
绝望的我,在乖巧地做了半年的生育工具以后,终于赢得了老汉一家的一点点信任,换来了一个晚上的小范围自由。
2
除夕那天,冯大壮破天荒地给我打开了脚上的铁锁。
他下蹲低头,给我解脚锁时,后脑勺正对着我。
当时,我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蚊在啃食,它们疯狂地在给我灌输着一个信号。
杀了他。
我拿起猪圈围栏上的一块砖头。
满腔的怒恨,也带着刻进骨子里的惊恐,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就在我举起砖头,马上就能手刃折磨我一年的恶魔的时候。
冯大壮的弟弟冯二强来了,吓得我慌忙把手里的砖头,藏到背后。
「哥,这女人你都用了一年多了,也没生个一男半女,爸说了,从明天开始,让我来。」
冯二强站在猪圈外,看我的眼神,猥琐得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吃了。
「再等等,你着什么急?」
冯大壮不耐烦地说完,恶狠狠地踹了我一脚,骂我连个蛋都下不了,养只母鸡都比我强。
我摔倒的一瞬间,把手里的砖头,藏进了干草堆里。
年夜饭,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的。
他们父子三人围坐一桌吃着丰盛的年夜饭。
而我只能坐在灶台边上啃窝窝头,当一块肉骨头被丢到我脸上时,老汉笑着说,那是给我的「年终奖」。
饭桌上,冯老父递给冯大壮一瓶壮阳酒,说喝了保证让他虎虎生威,百子千孙。
结果他们三人都喝了。
当他们三人交头接耳地密谋着什么,邪恶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我身上。
我惊恐得抖如筛糠,无数个被暴打折磨的画面,疯狂地涌入脑海。
3
我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父亲常年家暴母亲和我,为了离开原生家庭,离开大山。
我从小就努力刻苦,誓要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重点大学。
然而万万想不到,在我走出大山之后,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了大山。
这一年的除夕夜,在热闹的爆竹声中,我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奋起反击,和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可我又一想,如果我成了杀人犯,那我以前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于是,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那就是挑拨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让他们互相残杀。
我趁着冯二强上厕所出来的空档,跑到他面前倾诉对他的仰慕,和对他大哥的不满。
「明明说好满一年,就让我伺候你的,我上个月就提过,要去你那边,可是你大哥死活不让,还说作为弟弟要让着哥哥。」
「你爸也说了,等年一过,就先伺候他,反正冯二强又傻又没用,生出的孩子一定也是个傻子,不如不生。我真是替你不值啊!」
冯二强应该是信了我,他虽然没有当场发飙,但脸色阴郁得跟黑阎罗似的。
我向他要了个苹果,他也大方地给了,说是作为我通风报信的奖励。
到了大哥面前,我又编排老二的不是,还上交了苹果。
我说冯二强刚才上厕所是假,用苹果收买我今晚去他房间伺候他是真,还说等会他会拼命地把大哥灌醉,今晚好独占我。
他们的老父亲更好糊弄,一逮住机会,我就他说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险来通风报信的。
他们兄弟不想跟一个老头子共享女人,今晚就要把他捂死。
我这么一挑拨,他们父子三人就开始产生了矛盾和嫌隙。
他们会相信,其实不难理解。
毕竟女人只有一个,买女人那两万块钱,不仅花光了他们的积蓄,还借了不少。
而人性又是自私的,父子兄弟感情再好,也会有独占女人的念头。
于是,大哥反把老二给灌醉了,老二就借酒装疯,和大哥打了一架。
老父亲没理打架的儿子,跑回自己房里,锁门睡觉。
我能够猜到,那老头那一夜有多慌。
果然不出我所料,被大哥打伤的冯二强,踉踉跄跄地踹开了老父亲的门,要一个说法。
可他不知道,老父亲误以为儿子要捂死自己,用杀猪刀活活把他砍死了,一共 6 刀。
我又对冯大壮说,你爸想独占我,连你弟弟都被他砍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了。
醉意正浓的冯大壮怒红了眼。
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可不是五十岁汉子的对手。
冯大壮夺了老父亲手里的刀,砍了他 12 刀,最后倒在血泊里呼呼大睡。
那一夜,冯老汉凄厉的惨叫声,惊动了半个村子。
杀人呐!救命啊!
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动静,知道出了大事,于是报了警。
数罪并罚下,等待冯大壮的是死刑。
而我等来了警察,终于逃出魔窟,见到久违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
4
「你遗漏了很重要的情节。」卓记的质疑显得铿锵有力。
我冰冷地说:和你在外面听到的差不多,让你失望了?我提醒过你的,真是遗憾。
眼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新照片,放到我面前。
我一颗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居然能拍到这张照片,不愧是第一狗仔。
那是我之前撕掉的那张,自行车的照片。
卓记笑着说「照片我洗了很多,你可以随便撕,想要自行车的话,就如实地回答问题。」
他还把我说的那段话,反弹给我:像我这种狗仔,为了得到独家可以不择手段;为了得到流量,把臭的说成是香的,同样大把人相信。是由你来说,还是由我来写,你自己看着办。
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治病,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眠。
身体上的伤已然结痂,可心里的创疤,此时此刻被血淋淋地撕开。
好痛!
我努力保持镇定,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好从我这里得到和别人不一样的劲爆新闻。
5
我曾一度以为,余生就要那样没尊严地活着了。
真正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我被囚禁后的第 396 天。
也就是,发生命案的前三天。
那天,有人开着运猪车,来买冯家猪圈里的那三头猪。
他们是一对父子,镇上来的外来务工人员。
我听冯大壮叫他们老刘和小刘,小刘叫刘光,大概 25 岁左右,是个爱笑的阳光男孩。
他们看到猪圈的右边锁着一个年轻女孩,都表现出震惊与好奇。
老刘问冯大壮我是谁。
冯大壮撒起谎来脸不红神不慌,理所当然地介绍我是他媳妇。
因为有精神疾病,有暴力倾向,他担心我走丢,担心我伤人,所以才逼不得已锁着我。
一个 50 岁山村老汉,娶一个有精神疾病的 19 岁小姑娘,还锁在猪圈里,只要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觉得不正常。
然而,老刘对此并不关心,还跟冯大壮有说有笑,拍他马屁。
他说冯大壮有福气,讨个漂亮老婆一看就是个旺夫相。
冯大壮听了很受用,笑得合不拢嘴,炫耀自己花了两万才讨的老婆,还是个大学生。
他没少跟别人炫耀这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已经触犯法律。
或许对老刘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家又是他们的新主顾,为了能长期合作,所以不能得罪。
然而受过一定文化教育的小刘,心生侧隐,劝说冯大壮带我去医院看看,还举例说明,精神疾病是能治好的。
冯大壮却说治了也白治,反正他不介意。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当小刘同情的眼神对上我时,我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希望他能够会意,帮帮我。
我成功地引起了小刘对我身份的质疑,他问冯大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和我有没有结婚证?
就在这时,我趁机大喊。
「没有结婚证,我没有精神疾病,我不是他老婆,我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帮帮我,救救我。」
冯大壮怒火中烧,上来就抓了我一把头发,对我拳打脚踢。
我对这种暴力,已经有严重的应激反应,只要他一抬手,我就会抱头惊叫,瑟瑟发抖,直到被暴打到叫不出声。
小刘想冲上来制止,被他爸拦住了,他们是外乡人,若得罪本地人,别想生存下去。
小刘一脸震惊,他一定不敢相信,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如此无法无天的法盲。
那天,小刘对冯大壮说了一句让我记忆深刻的话。
「她是个人,不是货物,不属于任何人,你这么做是要坐牢的。」
冯大壮没有丝毫惧色,直言媳妇是他花钱买来的一件物品,做个屁牢,他人更无权管。
老刘却喝斥儿子,不要管别人的家务事,还逼他给冯大壮赔礼道歉。
看到小刘给冯大壮赔礼道歉,希望瞬间破灭的我,心如死灰。
然而,就在老刘和冯大壮喝着老白干吹牛皮时。
小刘偷偷地丢了一把水果刀给我。
水果刀很锋利,但割不断铁锁,却把手指给割破了。
看到腥红的血不断冒出,眼前的景物变得扭曲,血腥与暴力的被虐回忆刺激着我。
我后来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接那把刀,小刘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6
那天的中饭,就是一个馒头,我没吃。
饿了一天的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又黑又馊的棉被上,直到晚上。
终于,我成功地用假死,把冯大壮骗进猪圈。
待他靠近,我抽出那把水果刀,奋力地刺过去。
当时若刺中他,他必死无疑。
然而冯大壮就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躲开了。
好恨啊,水果刀偷袭失败。
好在我有预备案,干草下的砖头派上了用场,狠狠地敲上他的脑袋,成功将他放倒。
他身上有我脚锁的钥匙,搜出来后,我打开脚锁,解除了束缚。
都怪我手软,没敢杀人。
当时要是多砸几下,把冯大壮的脑袋砸个稀巴烂,后面就不会害惨了小刘,真叫我后悔。
经过前车之鉴,这回我学聪明了。
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不找村大队,穿上冯大壮的衣服乔装之后,趁夜走小路逃走。
那是我第三次逃走,离成功只差一步。
当我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还以为自由已经属于我。
没想到冯老汉和冯二强,带着十几个街坊追来了,他们直接将公交车围住,拍着公交车叫嚣。
那群无知又自私的人,挥舞着扁担和锄头,嘴里全是脏话。
公交司机没怎么犹豫,就打开了车门。
满满一车的乘客,没有一个人帮我,所有人冷眼看着,漠视我的求救,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拖走。
7
第 397 天,命案前两天。
回去后,冯大壮逼问我刀是谁给的。
我宁死不招。
他不准我穿衣服,逼我吃猪食,用滚烫的火钳子烫我的胸,用湿毛巾不停地抽打我。
他打得很熟练,他知道怎样打才能避免我死掉。
我是他的私人财物,我死了,他太亏,所以,我不会死。
可能是听到我逃跑失败的消息,担心我被打死,小刘不放心。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溜进冯家猪圈,去看了我。
当时我被打得不成人样,他很内疚。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这地方,凭你自己的力量,根本就逃不出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暗藏在砖头缝中的家信拿出,递给了小刘。
那封信是我用身体换来的,信封是冯二强屋里找到的,信纸是用冯老汉屋里的日历写的。
仅此一封,十分珍贵,然而写了很久都没机会送出去。
我疼得说不出话,但小刘懂我的意思,一个劲地让我放心,他说他一定将这封信寄出去。
然而那封信,却成了小刘的催命符,加速了他的死亡。
要不是为了帮我,他不会死。
我们万万没有料到,冯大壮一直埋伏在外面,就等着给我送刀的那个人,自投罗网。
冯大壮用小刘给我送的那把水果刀,切了他的腹,速度快到小刘都没来得及反抗和呼救。
冯大壮简直就是个魔鬼。
他为了警告我别再有逃跑的心思,竟把奄奄一息的小刘,丢到我面前,让我看着他断气。
那一晚,夜很黑,他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
我拖着残败的躯体,艰难地爬向小刘,哭着说对不起。
绝望撕破最后一缕带着光的灵魂,永坠黑暗。
8
就在小刘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的时候,冯老汉急急忙忙地冲进猪圈。
「大壮,不好了,老刘来了。」
原来是老刘找儿子来了。
门口的冯二强没拦住老刘,被他闯了进来。
「你们老冯家凭什么扣留我儿子不让他回家?我儿子的自行车就在外面,他一定在里面,你们骗不了我,快把儿子还给我。」
猪圈的左边养着猪,右边住着我,猪卖了以后,安静许多,右边稍有动静,很容易察觉得出来。
「他在这儿。」我拼命地发出微弱的声音,只希望老刘能进来把小刘带走。
当时如果能及时地送去医院抢救,小刘定能活。
可是,我低估了冯家人的残忍。
老刘刚冲进猪圈,就被冯老汉父子三人,联手制服。
他们起初没想杀老刘,只是胶住他嘴巴,再五花大绑,囚禁在猪圈。
后来他们三个人在外面商量一番之后,就把小刘父子拖出了猪圈。
第 398 天,命案前一天。
我恢复了一些元气,问冯大壮「小刘和老刘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冯大壮眼神躲闪,用嘶吼掩饰他的懦弱,他叫我死心,说小刘父子已经已经回家,他们跟他保证,以后再也不管我的事。
「他骗了你。」听到这儿,卓记拧紧了眉头,义愤填膺。
卓记采访过冯大壮,冯大壮后来招供,说自己把小刘父子活埋在了后山,他还卖了小刘的自行车。
冯大壮甚至后悔自己就因为贪那么小财,让人钻了空子,现在身上多背了两条人命。
多讽刺啊!
他都要被执刑死刑了,不后悔毁了我,不后悔杀人,却后悔行动不够严谨,让人钻了空子。
我突然变得好冷,抱住浑身发抖的自己,泪流不止,一遍遍地说着,是我害了小刘父子二人。
所以除夕那天,我计划让冯老汉父子三人自相残杀,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为小刘父子。
后来是我给警方提供了线索,他们才找到小刘父子。
法医验尸之后,得出他们死于活埋的结论。
由于案件过于恶劣,影响太坏,此案没有公开,但冯大壮身上背负的这两条人命,是算得清清楚楚。
「冯家人死不足惜。」我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手心肉里,仇恨疯狂地啃食着我的五脏六腑。
卓记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个人撒谎是为了掩盖事实,让我来猜猜,你要掩盖什么。」
我心一颤,不敢看他的眼睛,一边喝茶一边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天去冯家收购猪的,明明是老刘一家三口,你却只字不提刘妈,这是为什么?」
卓记用一种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逼视我。
「哦,刘妈那天也在吗?可能是我没有注意到吧?」我强装镇定地给自己再倒一杯茶水。
卓记又说,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刘妈告诉他,她找了丈夫和儿子三天,最后实在没辙才报警。
然而,除夕那天,有人看到刘妈在冯家门口徘徊,还问了冯老汉,有没有看到老刘父子。
当时我已经从猪圈出来,按道理,我应该有看到刘妈才是。
「我当时确实是看到刘妈了。」我难过地说道。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给刘妈一些眼神暗示?」卓记问道。
我说当然想过,可是我有我的顾虑,一方面是没机会,另一方面也怕再害了刘妈。
听完我的理由,卓记脸黑如锅底,态度咄咄逼人「你骗不了我,因为我也采访了刘妈。」
说到这儿,我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斥责卓记无良无德。
什么违纪者的克星,什么新闻第一记,都是狗屁。
「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你不该去骚扰刘妈。」
痛失两位挚亲,刘妈已经够痛苦,这个男人不顾撕开我心理上的伤,也就算了,竟也去揭刘妈的创疤,
我不能忍。
然而,眼前这个精明的男人,可是有备而来的。
他神色愠怒,无视我的愤怒与抗议,继续揭穿我。
他说那天小刘一家三口去冯家收购成猪,我不可能没看到刘妈。
采访刘妈的过程,挺顺利的,卓记三言两语就击溃了刘妈心里的那道防线,从刘妈口中,套出不少秘密。
刘妈痛哭流涕,不停地说是自己害死了丈夫和儿子。
「还不说实话吗?」
卓记点燃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目光锋利得骇人。
「刘妈自己都说了,你藏不住的。」
「砍死冯二强和他爸的那把杀猪刀,虽然只有冯老汉和冯大壮的指纹,但却是老刘家的杀猪刀。」
是的,老刘家是卖猪肉的。
9
是的,我撒谎了。
因为,我要保护一个人。
那天,来冯家收购三只成猪的,的确是小刘一家三口。
而且,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刘妈。
老刘是个木讷内向的老实人,平时是不爱说话。
而刘妈外向泼辣,家里铺里大小事,都是她在管着。
跟冯大壮有说有笑,还拍他马屁,强迫小刘向冯大壮赔不是的人,其实是刘妈。
眼尖的刘妈,看到她儿子丢了柄水果刀给我,转头就把我藏刀的事给告发了。
所以我当时水果刀偷袭失败。
冯大壮用没收的那把水果刀,捅了小刘父子,还残忍地把他们活埋了。
讽刺的是,刘妈是头功。
可想而知,刘妈事后定是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我逃跑失败,冯家人将我捉回去的那晚,冯大壮就得意地说了刘妈告发我藏刀的事,当时我就知道了。
只不过冯大壮没想到我又藏了块砖头,把他拍晕了。
刘妈来冯家找丈夫与儿子,是怀疑他们的失踪,与冯家有关。
甚至可能和她告发的那柄水果刀有关。
因为她知道,我就是用那柄水果刀,差点逃跑成功。
而那柄水果刀是她儿子刘光的。
冯大壮要是知道了这事,一定不会放过刘光。
而且老刘出去找儿子时,刘妈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去冯家问问。
于是,就在血案发生的前两天,我被囚禁的第 398 天的晚上。
刘妈也悄然进了猪圈,找到了我。
这一家人,真是很有默契。
我不得不把小刘父子可能已经遇害的事,告诉刘妈,叮嘱她快去报案。
刘妈听完后,大受打击,她抓着我的头发,一扇一扇地打我耳光,骂我是害人精。
当时,刘妈是带着家里的杀猪刀来的。
她猜到丈夫和儿子可能已经出事,她这是想用自己的办法,给他们报仇来了。
我哭着劝刘妈别冲动,我有办法让冯家父子三人,自相残杀。
我让刘妈把那柄杀猪刀,放到冯家院子里,我向她保证,那绝对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
第二天,也就是除夕那天,我做年夜饭时,那把杀猪刀派上了实质性大用场。
冯老汉一眼就认出,那是老刘家的杀猪刀,但以为是他们白天收购猪时落下的,所以没有多过问。
在我的挑拨下,冯老汉害怕两个儿子要趁夜捂死他,所以才拿了杀猪刀防身,这才有了后来的血案。
我又把案件圆回到,是我诱导冯大壮杀人上。
卓记听我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一口否定了我的说辞。
「不,刘妈当时也在场,是她先杀了冯二强,然后穿了冯二强的衣服,进了冯老汉屋里头。」
「她的目的是,用枕头捂冯老汉,这样才能挑拨成功,让后面的诱导杀人成立。」
「等刘妈藏好,冯老汉起身看到冯大壮杀气腾腾地进门,于是就冲过去与他博斗。」
「冯大壮这才夺刀弑父,稀里糊涂地做了天理难容的事。」
我心跳加速,紧张得直喝水。
很难猜到刘妈到底跟警方跟卓记都说多少,我冷笑地说他想像力真丰富。
这时,卓记拿出了他的另一张底牌,又是一张照片。
「半个月前,警方在刘妈家搜出了一件血衣。」
血衣上有冯二强和冯父的血液。
当时卓记正在采访刘妈,所以就顺手拍了照片。
经冯大壮确认,那的确是冯二强的衣服。
刘妈虽然没有当场承认衣服是她的,不过神色惊讶且慌张。
听卓记说完,我整个人僵住,心慌得低下了头。
见我如此,自认为守护住真相的第一记者卓辉,双眼精光闪闪。
我果然不是他的对手啊。
10
冯大壮在接受采访时,是这样叙述他当时所能记住的事。
当时二强老灌我酒,又老激我,我脾气一倔,就喝多了,然后就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后来二强骂骂咧咧、摇摇晃晃地走了。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二强的惨叫声。
老爹就住他隔壁,我心想平时老爹疼得紧老二,他应该会去照顾,所以当时我就没想太多。
好像睡了一小觉,多久我不清楚,我媳妇把我给摇醒的。
她很慌张地告诉我,出事了,我爸想霸占儿媳妇,所以杀了我弟弟冯二强,我肯定也活不了。
我正醉着,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火冒三丈,脑子一热,就冲了过去,把我那老爹给砍了。
由于醉得太厉害,我真记不清细节,这些还是我后来努力回忆,拼凑起来的。
我就记得夺刀的时候,手被老爹划伤了,就是那道伤,冲昏了我的脑袋,砍老爹时,他喊了救命。
最奇怪的是那把杀猪刀,白天的时候,我可真没见过,绝对是后来出现的。
我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老刘找儿子时带的。
后悔?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贪小利,把小刘的自行车给卖了。
还有把媳妇打流产的事,那还是个带把的呢,真是可惜。
11
「小刘父子都是因为你而死,你不希望刘妈再出事,所以你替她隐瞒替她顶罪,反正以你的立场做诱导杀人,也不会被重判,我说的对吧?」
卓记胸有成竹地下了结论。
「就算刘妈家里有冯二强的衣服,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再也无法冷静,起立瞪着眼前这个,将我的情绪,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男人。
卓记缓缓地站起身,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刘妈很痛苦,要靠安眠药才能睡得着,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丈夫和儿子,她上吊自杀了,就在我采访她后的第二天。」
我气得浑身发抖,大骂卓辉是无良记者,是他撕开了刘妈努力要愈合的伤口,她太痛了。
那种痛,我太能理解了。
刘妈自杀,她穿着冯二强的衣服,杀了冯二强,嫁祸冯老汉,冯大壮因此弑父。
这一切,顺理成章,但死无对证,也只能模拟猜测。
12
案子结束后,卓记的采访一经发布,便火遍全网,他出名也升职了。
而我的案子也作了无罪的改判,没有案底,我马上就能进校读大学了,不过要等到病好以后。
刘妈的行为属于义愤杀人,在《刑法》中是情节较轻的故意杀人,被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不过人已故,一切随风逝去。
在精神病院疗养的日子,我以「花之秀」的笔名,写了一部小说叫《被拐卖女的自我救赎》,火了。
听责编说有记者要采访我。
当我们见面时,双方都十分惊讶。
「被拐女的自我救赎是你写的?」卓辉深为震惊。
13
我故意不提刘妈,留下漏洞。
第 399 天的晚上。
年夜饭,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的。
他们父子三人围坐一桌吃着丰盛的年夜饭。
而我只能坐在灶台边上啃窝窝头,当一块肉骨头被丢到我脸上时,老汉笑着说,那是给我的年终奖。
饭桌上,冯老父递给冯大壮一瓶壮阳酒,说喝了保证让他虎虎生威,百子千孙。
结果他们三人都喝了。
当他们三人交头接耳地密谋着什么,邪恶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我身上。
我惊恐得抖如筛糠。
冯大壮是第一个,冯二强第二个,冯老汉是最后一个。
在热闹的爆竹声中,我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奋起反击,和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可我又一想,如果我成了杀人犯,那我以前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于是,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那就是挑拨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让他们互相残杀。
挑拨的话,就是那时候说的。
后来,我像一个被玩散架的木偶娃娃一样,被丢回猪圈。
午夜 12 点,礼炮响了很久,守岁过后,是沉入死寂一般的黑暗。
刘妈带着杀猪刀,悄然溜进猪圈。
当我把小刘父子可能已经遇害的事告诉她,并叫她赶紧报警时。
刘妈抓着我的头发,打我耳光,像冯大壮平时那样,用烧火的钳子殴打我。
我被锁着,无法躲闪,更无法反抗,怕自己疼得出声,害刘妈被冯家人发现,我愣是一声不吭地承受了。
她说是我害死了她的丈夫和儿子,我只配活在猪圈里,给山村老汉做生育工具,我不配活着。
最后,刘妈用从锁匠那里得来的万能开锁钥匙,打开了我脚上的脚锁。
她逼我穿上冯二强的衣服,再把杀猪刀塞到我手上,让我给小刘父子报仇。
她说,这是我欠他们一家的。
经过我的挑拨,冯前父子三人产生了矛盾和嫌隙。
大哥反把老二给灌醉了,老二就借酒装疯,和大哥打了一架。
老父亲没理打架的儿子,跑回自己房里,锁门睡觉。
我能够猜到,那老头那一夜有多慌。
可是,冯大壮和冯二强醉熏熏地大吵了一架后,就各自回了房。
怎么可以没有下文?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当时我脑子里像化成了一片浆糊似的,迷迷糊糊的。
我戴上手套,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走进冯二强的房间,做了什么,记不清细节了。
不过,他的惨叫声,真好听,像一首春天的赞歌。
后来,我把冯二强拖到冯老汉房里,再把杀猪刀塞到冯老汉手里。
然后跑去找冯大壮,告诉他,你爸想独占我,连你弟弟都被他砍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了。
醉意正浓的冯大壮怒红了眼。
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可不是五十岁汉子的对手。
冯大壮夺了老父亲手里的刀,砍了他 12 刀,最后倒在血泊里呼呼大睡。
那一夜,冯老汉凄厉的惨叫声,惊动了半个村子。
杀人呐!救命啊!
冯老汉到死也不明白,他的大儿子为什么要砍死他。
那天,一切都结束了,警笛声越来越近。
我衣赏不整地坐在尸体旁边,嘴里哼着曲子,手里的鲜血散发着自由的芬芳。
「我就在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沉沦或奋起,屈从或叛逆……」
冯大壮被判死刑,在他执行那天,我去送他了。
我要去告诉他一个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冯大壮骂我是疯子。
我说疯子总比弑父的魔鬼好。
一个从地狱爬回人间的人,她的世界没有光。
14
「那套衣服。」卓记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脸色惶恐。
「哪套?」我想了想,勾起嘴角冲他笑「哦,后来我为了表达歉意,去探望了刘妈,送了她一套衣服。」
卓记说的是应该是那套吧?
15
我每天都会在精神病院的空地上,骑自行车。
大家都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骑自行车。
我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种了一块向日葵地。
但是只成活了一棵向日葵,其它的都死了。
向日葵很爱笑,他一定是个阳光男孩。
我特别喜欢他,谁也不许碰。
我还给他给它起了个名字。
叫刘光。
真好,我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