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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屈之门

三天前的凌晨,我的室友赵安然跳楼了。

今天,我被通知可以直接读本校的研究生,不需要考试。

她从实验楼顶一跃而下,十八层,当场死亡。

这是我在食堂打饭时听到的消息。

那应该是很痛的,我想。

1

住了三年,寝室很少会有人来拜访,不过这次不同。

站在门口的是三个警察。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姚夏同学,请跟我们走一趟,关于赵安然的案件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2

除了她的死,我更诧异于另一件事。

原来大学里室友出事全寝室就可以保研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一直渴望读研,但平时成绩并不好,绩点也只是刚过毕业线,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我以为我会开心地大喊大叫起来,但最后只是很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淡淡地呼出一口气。

但我仍然很高兴。

除了看到另外两个室友的时候。

她们似乎无时无刻都在观察我,眼神闪烁,里面充斥着怀疑与猜忌。

我知道,她们怀疑是我杀了赵安然。

我讨厌赵安然,这不是什么秘密,即使少有交集的同学都知道我们两人不对付。

她们最终还是站到了我的面前。

「是不是你把安然推下去的?」

出乎意料的直接。

「我没有。」

我觉得她们很幼稚。

「你就是为了保研吧!室友出事,全寝保研。」

没想到她们也知道这个传闻。

我没有说话,脑海里涌出很多俗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身正不怕影子歪」等等,但没有任何想要反驳她们的欲望。

「还有艾滋!你肯定是害怕安然报复你,把病传给你,你才杀了她!」

我直接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她们。

她们被我的动作吓懵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赵安然得了艾滋是我们寝室共同的秘密。

很不幸,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我。

3

不知道是审讯室的灯光刺眼,还是因为紧张,我看不清坐在前面说话的警官。

「听说你和赵安然的关系不好?」

「是的。」

「我们在赵安然身上发现了许多伤痕,都是争斗中受的伤,你和她最近有发生身体冲突吗?」

我摇了摇头。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警方调查。」

似乎看出来我的漫不经心,对面的声音严肃了几分。

我挺了挺背。

「听其他人说,赵安然患有艾滋是你最先发现的?」

「是的。」

「怎么发现的?」

「一个意外。」

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午后。

回到寝室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

赵安然的桌子上格外干净整洁,这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

三年相处下来,赵安然在寝室里不是一个喜欢整理的人,她的床和桌子上往往都是堆满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天之前,她好像就已经开始特别爱干净了。

只是这一点小改变没人放在心上。

她的桌子上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被人用红笔画了一个圈,格外引人注意。

有些东西你只看到一眼,心里就急迫地想要去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我和我的好奇心交锋了三秒,就被它征服。

那张纸是赵安然艾滋抗体检验的诊断书,红圈圈出来的,是阳性两个字。

我立刻把纸丢到地上,拿出口袋里的湿巾擦手。

「你在干什么?」

赵安然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错愕地回头,她们三个站在门口,正看着我。

「后来关上门,赵安然向我们坦白了这件事,我们也答应她不说出去。」

我能听见敲打键盘的声音,是警察在做笔录。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感染艾滋的吗?或者说你有猜测过吗?」

我没有什么隐瞒。

「她有个男朋友,虽然很帅,但感觉就像花花公子。」

敲打键盘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呼吸声。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思考了一会。

「何睿航。」

4

赵安然的日记:

四月十三。

何睿航死了。

被我亲手勒死在床上。

为了这天,我等了很久,终于把这个混蛋杀死了。

当他无助地挥舞着双手,眼神惊恐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复仇的快感。

他在外面乱交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他把该死的病传染给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他咽气之后,我坐在他身边,默默地等待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复仇的快感如潮水般退去,巨大的悲哀感猛然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快窒息了。

为什么会遇到他这种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为什么当初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不过,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我的人生完了。

5

姚夏是一个漂亮的女生,无论是学校里其他人的嘴里,还是我的眼中。

请她来警局协助调查,主要是因为赵安然的男友何睿航在四天前被人发现死在酒店。

而赵安然很快就在学校里自杀了。

虽然根据赵安然的日记,我们初步判断是赵安然杀死男友后畏罪自杀,但赵安然的犯罪过程还不是很清楚,需要进一步的调查来获得更多的证据。

主要调查的就是她在学校的圈子。

姚夏与赵安然住在同一寝室,相互有矛盾,很快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姚夏看起来并不知道何睿航的死讯。

当我告知她时,她表现得很惊讶。

「真的吗?」

她还向我确认。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她微微失神,随后又恢复到沉默的状态中。

性格有些孤僻,不怎么喜欢社交。

我从她另外两个室友口中得到的评价。

「你知道赵安然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问话依然进行下去。

这次,她有了些不一样的反应,她抬头望着我,眼神中带着惊讶。

「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写日记。」

她欲言又止,我能看出她想说什么。

赵安然里面写了什么?

我把赵安然的日记推到她的面前。

「你可以看看,这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东西了。」

姚夏开始一页一页地阅读日记。

人在专注地做一件事的时候,面对提问往往都会下意识的作答。

「你室友说,你很讨厌艾滋病人,是真的吗?」

「真的。」

她不假思索地说,甚至抬头看了我一眼。

「可以说恨。」

6

我叫姚夏,出生在一个南方县城。

我的母亲是一个会计,收入并不多,但她很爱我。

以前即使再忙,她每天早上也会给我准备好温热的牛奶和鸡蛋,偶尔更是会有肯德基的早食套餐。

在那时,早上吃一顿肯德基,是可以满足一整天的。

要是我们是一个两口之家该多好。

那个男人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开始,也没结束,现在我能回想起的他,一开始就坐在家里的那张棕色皮革沙发上。

沙发是母亲和他结婚时候买的,价钱不菲,前后邻里当时还议论了许久,我看母亲讲述时的神情还颇有些怀念。

只是十几年过去,当初锃光瓦亮的皮革早已暗淡没了色泽,里外还透露着浓重的烟酒气息,母亲早有更换的意思,但他却觉得坐着舒服,没有同意。

他就是坐在沙发上,等到了母亲回家。

「回来啦。」

他扫了母亲一眼,视线很快回到电视机上。

「囡囡,你先回房间,我有话跟他说。」

母亲先把我赶回了房间。

但是房子就这么大,隔音也并不好,我知道他们在客厅里说了什么。

母亲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个检测结果你给我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得了就是得了,你也别大惊小怪的。」

「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你小声点,一个女人家,别人听见多不好。」

「你现在知道廉耻了?你乱搞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母亲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吼。

痛,很痛。

「小声点!囡囡还在房间里。」

我的嘴唇咧了咧,我在笑。

客厅里陷入沉默,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我分不清是电视机里狗血伦理剧主角的哭泣,还是母亲的哽咽,不过最后还是听到母亲说了两个字。

「离婚。」

后来,他就消失了,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张皮革沙发。

7

「所以,姚夏的父亲害她母亲得了艾滋,姚夏因此恨上所有艾滋病人?」

听着小张的推测,我把手边的一份资料递给他。

「已经查过了,她父亲以前经营酒水生意,收入很不错,但是喜欢泡酒吧和去会所,那时候检查还没现在这么严,所以你懂的。」

小张边浏览资料边摇头。

「人渣,不过姚夏也不会这么绝对吧?」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在她母亲身上,患病之后,她母亲又有了恐艾症,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对她的照顾也很少。」

我顿了顿。

「换句话说,姚夏感受不到爱了。」

「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失去了唯一的爱,确实容易走向极端。」

小张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后伸手指了指何睿航的案宗。

「那查到她跟何睿航的死亡有联系吗?」

我摇摇头。

「暂时没有。」

「你觉得何睿航的案件背后还有隐情吗?我的意思是,赵安然的日记里已经把一切都写完了,无论是作案动机还是作案过程,跟目前的调查结果完全符合。」

小张试探地望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

「赵安然可以犯错,但我们不行。」

见他表情严肃了几分,我满意地点点头。

「赶紧把今天的笔录弄好,明天跟我去一趟案发现场吧。」

「那家黑旅馆?」

8

赵安然的日记:

四月九号。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最难的一步已经完成。

我终于找到了一家黑旅馆,找它费了我不少力气,没有监控,不需要身份证。

只要钱,虽然贵了一点,但作为实施计划的场所再适合不过了。

没有人会知道我和那混蛋来过,尸体起码三四天不会被人发现,这时间足够我逃跑了。

复仇!复仇!我要复仇!

我要他拿命来赎罪!

我现在越来越兴奋。

已经,控制不住了。

9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闻到浓郁的花香,青草的甘甜还有远处飘来的淡淡肉包子味道。

是自由的味道。

警察没有询问太久就把我放了出来。

或许是感觉我身上确实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地方。

被人询问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还要把我最不想回忆的事情讲述出来,但总算过去了。

我沿着白色围墙往前走,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个警察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想读研究生?」

我错愕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似乎看出我的不理解,补充解释道。

「你的两位室友好像很坚持你为了保研而害死赵安然,所以我很好奇。」

我理解不了她们的幼稚,就像她们理解不了我。

「为了我妈。」

这不是什么难以启口的理由。

「现在艾滋病人只要正确治疗,能活很久,但我妈还有恐艾症,严重时就会影响她正常的艾滋治疗,所以平时还需要心理辅导来缓解,我报考心理系,想读研,都是想靠我自己来帮助我妈,陪在她身边。」

我不喜欢说很多话。

警察没有再问,感谢了我的配合之后,将我送出公安局。

他们看起来依然没有放弃对何睿航和赵安然的调查。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脚下的道路开阔起来,一种喜悦从心里冒了出来,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一步,两步,我甚至开始跳着走。

最后我跑了起来。

很快,我就再也看不到公安局了。

10

这是我第二次来案发现场。

黑旅馆的位置在大学城的周围,隐藏在一众低矮的民房中,如果不是发生命案,很难想象还会有多少年轻男女在这里放纵形骸。

现场已经被勘验一遍,所以看起来干净很多。

这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大床房。

何睿航死后的第三天,他的尸体被清洁工发现,清洁工甚至没有通知黑旅馆的老板,就直接报警。

警方勘验现场的同时,还在里面抓到了一个卖淫团伙。

于是查封了这家黑旅馆。

并没有新的发现,我和小张离开了黑旅馆。

回去的路上,小张好奇地问我。

「赵安然的艾滋是何睿航传染的,那何睿航又是从哪里感染的?」

「何睿航早在和赵安然认识之前就是圈里有名的玩咖,男女不拒。」

「他是个双?」

小张有些震撼。

我点点头。

「都是调查出来的,他发生的危险行为绝对不少,受害者也绝对不会只有赵安然一个。」

「真是可怕。」

小张不由感叹。

「所以,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我调侃了小张一句,他笑了笑。

「我身体健康得很!对了,如果受他伤害的人不止一个的话,有没有可能他们也要报复啊?」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这现在并不是我们的方向,如果赵安然犯罪证据链完整的话,这种可能性也就不攻自破。」

我和小张结束了对话。

我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忽然想起明世宗在睡梦中被十几个宫女勒脖子,差点一命呜呼。

这场著名的「壬寅宫变」最终因为宫女们的慌乱以失败告终。

如果当时宫女没有自乱阵脚,结果尚未可知。

当弱者们团结,就会成为强者。

小张把车稳稳地停在车位上。

「到酒吧了。」

11

赵安然的日记:

三月三号。

前几天我去做了艾滋抗体检测。

中招了。

其实在我做检测的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

我当时没有愤怒,没有大吼大叫,甚至笑了出来。

那次之后,我真的开始害怕了。

何睿航还在安慰我,说我杞人忧天。

直到我知道了他以前干过的那些事。

直到他冷着脸在我的质问下承认自己有艾滋的时候。

我整个人都懵住了,我立刻向他提了分手。

一开始,我还能安慰自己,即使发生了什么,也还有机会的。但是我控制不住地去搜索,去看,去了解艾滋。

我越来越害怕,我开始觉得周围什么东西都是脏的,必须要擦干净,必须!

现在我不怕了,我只是恨。

我知道他还在喝酒,还在酒吧,还在用那些话来骗下一个女孩。

我要复仇!

而且,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12

今天,赵安然的父母来寝室了。

赵安然并不是本地人,她的父母坐了很久的火车才到了学校。

他们走进寝室时,脸上的悲痛完全掩盖住了疲惫。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件一件的把赵安然的东西收拾起来。

哦,现在应该叫遗物。

我瞥了一眼其他两个室友,她们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说话。

我庆幸她们没有幼稚到在这个时候告我的状。

赵安然的父母很沉默,他们没有哭。

或许眼泪已经流光了吧。

他们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或许用逃离更合适。

我看着空荡荡的位置,脑海里冒出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不喜欢赵安然?

我从没有认真思考过,我会讨厌她喷的香水,太刺鼻;会讨厌她偶尔开过分的玩笑;更何况她还得了艾滋。

只是现在我觉得我不是在讨厌她。

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感?

我的室友们再一次站到了我的面前。

警察都相信我,为什么她们就是不信呢?

「别以为骗过警察就万事大吉了,我们会找到证据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视与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我望向窗外,脑海中想到两个字。

嫉妒。

13

「那几天正好是监控系统升级,所有摄像头都不能用了。」

酒吧的老板满是歉意地看着我。

「这么巧?」

小张很怀疑。

「我一直都很配合管理的,系统升级也是响应新的要求,而且半年前我就预约了,这都是可以查到的。」

酒吧老板诚恳的态度打消了我和小张的怀疑。

「提前半年?那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应该不少吧?」

酒吧老板点点头,有些无奈。

「这种消息想瞒也瞒不住,员工都知道,一来二去熟客们也就都知道了。」

「真是完美,天时地利都给赵安然给占了。」

我不由感慨一句。

「现在四月份,赵安然确诊在三月份,监控升级预约却在半年前,赵安然总不能提前知道自己会被传染艾滋吧。」

我没理会小张的话,继续问老板。

「你再把那晚的情景描述一下吧。」

「好,那天晚上我离何睿航的卡座也不远,就看见几个蒙面兔女郎去过他的卡座,他和其中一个脸上有纹身的聊得还挺开心,之后就一起走了。」

「脸上有纹身?不是蒙面吗?你怎么看到的?」

小张很奇怪。

「你看你就很少来,虽然是蒙面,但也就遮个额头和鼻梁,大半个脸颊还是露着的。」

酒吧老板露出一副深谙此道的表情。

我和小张离开酒吧,坐回车里。

「之前的询问中,那晚和何睿航在同一卡座的人也都记得那个脸上有纹身的兔女郎,但具体样貌却说不上来。」

我看着小张。

「我记得在赵安然寝室的抽屉里找到过纹身贴,并且也查到她有网购的记录。」

口供和证据符合,这意味着调查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没错,可以肯定赵安然就是凶手!」

小张有些兴奋。

「先回局里,我还有个疑惑要看一下监控。」

14

赵安然的日记:

一月十号。

早上在宾馆醒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懊恼。

我跟他的关系好像发展的快了一点,才认识三个月,这样的进度是不是有点快?

而且感觉他很会。

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难道真的跟他说的一样,我的思想太保守了?

也对,都二十一世纪,确实要开放一点。

他夸我的香水好闻,哼,只有姚夏不会欣赏。

给我喂早饭的时候真的很温柔。

不不不,我觉得我不是喜欢。

我是爱上他了。

15

我和小张看着面前电脑屏幕里播放的监控。

「这是赵安然宿舍楼的监控,我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她在下午五点二十五分就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小张不太理解我为什么提出再看一遍这段监控。

「我们调查的时候,宿管说过当时其实监控的电源线被人破坏,幸好有备用电源才能维持正常工作。」

我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我记得,好像现在也没有查到是谁。」

「如果破坏电源的是赵安然呢?」

「她为什么要破坏监控电源?没有理由啊。」

小张对我提出的问题感到难以理解,我滑动着鼠标向后拨动时间线,嘴上将我的推测说了出来。

「你把杀死何睿航的所有行为看作是赵安然一个人做的,她确实没有理由破坏监控,但如果参加她计划的人不止一个呢?她破坏监控的目的是为了掩护另一个人,也就是她的帮凶。」

「你的意思是姚夏在帮助赵安然?可这也是你的假设而已。」

「所以需要证据。」

我轻轻敲击空格,监控视频定格在一瞬间。

画面上,一个白色的身影,背着黑包走出宿舍楼。

时间十八点整。

16

生活恢复了平静。

公安局那边很久没有传来消息,不知道是低调结案了,还是仍然在调查。

不过这一切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被保研的我空闲时间多了起来。

我开始关注一些美妆博主,看她们分享好物,但只是看看,并没有想买。

室友和我的关系依然不好,不过也没有恶化了。

她们已经不再谈起从前的阴谋论,或许是还没找到证据,或许她们也快忘记宿舍曾经住着四个人了。

从赵安然的朋友圈里,我得知她被安葬在老家的一处公墓里。

大概是她父母发的。

也许应该抽个假期时间去献束花。

呜嗡一声,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我给自己定的提醒,我预约的艺术馆画展要开始了。

17

看画展的人并不是很多,看得懂的就更少了。

我自然是不懂的,只是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感觉脚酸,便找了一个没人的沙发坐下来休息。

沙发对面是一幅画。

它很大,大得如山一般,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仅仅是坐在沙发上,它就占据了我全部视线。

我一眼就看到它的名字,《犹滴斩杀荷罗孚尼之头》。

「这幅画很震撼不是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之前询问的警察坐在我身边。

「是挺震撼的。」

我惊讶之余,附和他。

「知道这幅画的故事吗?」

他看起来想要跟我分享,见我摇头,他饶有趣味地讲解起来。

「残暴的亚述人攻陷了耶路撒冷,在城中烧杀抢掠,而耶路撒冷的男人们却畏缩无能。犹滴是一个漂亮聪敏的寡妇,她决定暗杀亚述人的将军,荷罗孚尼。」

他的出现让我很不舒服,我已经决定在他讲完之后赶紧离开这里。

「荷罗孚尼嗜酒又贪恋美色,犹滴凭借自己的美貌骗取了他的信任,让自己可以带着最亲信的仆人进出将军的帐篷。犹滴终于找到一次机会,趁着荷罗孚尼醉酒,与仆人一起砍下他的头颅。亚述军队没了将军,随之溃败,犹滴和她的仆人拯救了耶路撒冷的人民。」

他看向我,我露出微笑,起身准备向他告别。

「姚夏小姐觉得这个故事熟悉吗?」

我动作顿了顿,心里感觉到不安。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很伟大。」

「那我还有另外一个故事,你想听听吗?」

「不了,警官。我有些不舒服,先……」

我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把一段录像放在我的面前。

我一眼就看出来,是四月十三号,宿舍楼的监控。

下午六点,我背着包走出宿舍。

「从前有个女孩,她开朗活泼,希望得到一段完美的爱情。在酒吧的一次释放时,她遇见了一个帅哥,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爱情,但没想到,这个帅哥背后却是一个因为滥交而染上艾滋的花花公子。当她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警察自顾自地讲起故事。

我的目光一直放在手机屏幕上,没有抬头。

「她一开始很痛苦,很愤怒,但是后来她想通了,既然他害了自己,那她就要让对方得到惩罚。女孩知道,他会在常去的酒吧喝酒,也知道有一家黑旅馆,杀人很安全。但是两人已经分手,她联系不上那个男人,他肯定对自己也没了兴趣,那怎样才能把他吸引到那里呢?」

「她思索着,很幸运的,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完美的诱饵。」

我把手机握得更紧了。

「她的室友很漂亮,但人有些孤僻,而且一直和自己有矛盾,让她加入自己的计划,成为自己的帮凶似乎很难办到,好在女孩知道她有个一戳即中的弱点!」

「女孩成功说服了室友,即使两人之前不和,但在那一刻站到了同一战线,女孩制定的计划开始了。」

「她打听到酒吧的监控会在那天无法工作,而她的目标已经在那天预定了一个陪酒团,她需要做的,就是让室友混进去,把男人引到自己设下的死亡牢笼中。」

「这个计划很完美,女孩已经决定与男人同归于尽。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让室友摆脱嫌疑?」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我的心在跳,不规律地跳。

「为了室友出宿舍不被拍到,她破坏了监控;为了不让酒吧的人记住室友的容貌,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脸上贴纹身。酒吧那么黑,脸上的纹身图案又很特别,所有人都只会注意纹身,而忽略室友的五官。非常聪明的诡计。」

「很幸运,计划没有出错,唯一的失误可能是男人并没有彻底醉死,他在最后还奋力反抗。」

「即使身体不听使唤,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男人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是已经坠落在网中的苍蝇怎么会逃脱蜘蛛的掌控呢?」

警察的语气很感慨,好像在赞美一件艺术品。

「不过她没想到,宿舍的监控有备用电源,即使被破坏,也可以正常工作。这是计划中最大的瑕疵,也是她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你觉得可惜吗?」

警察是在问我。

我手指缓缓收拢,指甲已经陷入掌心之中。

「不可惜,犯错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我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表情,我感受不到自己的五官。

面部的肌肉好像消失了,我如同一具骷髅坐在他面前。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五分钟后,你回来了。」

他打破了沉默。

我看向手机屏幕,时间来到六点零五。

一个白色外套,黑色长裤,背着黑包的背影。

是我,又不像我。

我坐在那张沙发上坐了很久,等我回过神,警察已经走了。

大脑不断地回档,记起警察离开前的话。

「刚才我说的只是一个故事,姚夏小姐你已经没有嫌疑,打扰了。」

我抬头,看到了《犹滴斩杀荷罗孚尼之头》。

犹滴左手压住男人的头,右手拿剑划过他的喉咙,身旁的女仆死死按住男人的身体和双臂。

真勇敢。

18

赵安然的日记:

十月二十一。

我今天在酒吧遇见一个帅哥,简直就是我的理想型!

还加了微信,太激动了!

他好像还挺主动的,刚才问我明天还去不去。

矜持一点,不能太主动!

要不要答应他呢?

19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安然!」

我震惊地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赵安然,她坚定的目光让我感到害怕。

「就帮我这一次,姚夏,就一次,好吗?」

我看着她上前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温柔地把我的手包裹起来。

「不行,你是在犯罪你知道吗?杀人,杀人啊!」

我慌乱地把手抽了出来,向后退了几步,与她分开一段距离,平时我并不害怕她,但现在的她让我感觉到恐惧,一种崩塌毁灭的恐惧。

几分钟前,她走入寝室直直向我走来时,我还以为又会是一场熟悉的争吵,可能还会演变成一场相互揪头发的纠缠。

当我转身面对她,「你想怎样」这样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赵安然第一句话就让我闭上了嘴。

「帮我杀个人。」

杀人?!

简单的两个字,看着没有问题,写出来也没有问题,唯独是说出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整蛊我?我可没兴趣听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帮我杀个人。」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意识到她是认真的,我有些慌了。

「我知道,但我想杀了他。」

赵安然看到我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没有继续靠近。

「谁?」

「何睿航。」

紧接着,她向我诉说起自己和他的经过,伴随着讲述,她的声音愈发尖锐,最后终于哭了起来。

我从没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她的眼泪极具穿透力,我忍不住将自己的胸膛奉献出去,让她尽情地释放。

从那一刻开始,我动摇了。

我知道了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我同样憎恨渣男,但理智也并没有丧失。

「或许可以报警呢?」

「警察只会说这是情感纠纷,他们不会管的,他还是逍遥在外,欺骗一个又一个人。」

「不一定,警察……」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泪水还没有完全消散,我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也不肯定对吗?我的人生已经毁了,让我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好吗?」

赵安然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

「但这不是你应该做的,艾滋可以治疗,相信我,虽然不会痊愈,但依然可以拥有美好的生活,你相信我。」

我尽全力向她解释着,但是我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沉入了她黑色的瞳孔中,泛不起任何波澜。

「不要说了,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帮,还是不帮?」

她想终结一切。

我应该断然拒绝,但很诡异,即使没有后来的诱惑,当时我依然陷入沉默,没有脱口而出,我不帮。

「你想读研对吧?」

我震惊地看向她,赵安然带着诱惑的语气,让我对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有了一个罪恶的期待。

「只要宿舍里有人出事,学校就会把整个寝室保研,你应该知道吧。」

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杀了那个渣男之后,我会自我了解,到时候你就会被保研,对你而言,没有坏处。」

赵安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你只需要把人带到位置上,你就可以完成你一直以来的愿望,不好吗?」

「那警察……」

「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警察不会查到你身上的。你不止一个人。」

赵安然的手抚上我的脸,我们四目相对。

「帮我一次,就帮一次。」

20

我早就猜到公墓周围没有卖玫瑰花的,所以特地提前在来的路上就买好了。

公墓的台阶比我想象的多。

赵安然的位置,也比我想象的高。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出乎我意料的。

「姚夏?」

竟然是当初的警察。

「警官,你怎么在这里?」

「出差路过,顺便来看看她,满打满算也快一年了吧。」

他的记忆力不错。

「你也来给她送花?」

「路过这里。」

他的目光放在我手上的红玫瑰上。

「送红玫瑰给朋友倒是少见。」

「算是约定。」

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问我。

「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愣了会,然后微笑着点点头。

他露出了令我不解的豁然笑容。

我和他就这么偶然相遇,又匆匆分别。

我终于找到赵安然的墓地。

很难想象,曾经站在我面前的人竟会睡在这么小的一片土地里。

墓碑上的照片里,她在笑。

墓碑下,已经放着两束红玫瑰。

21

姚夏的日记:

四月二十二。

买的香水没有很刺鼻。

我还学会了开玩笑,大家很惊奇,我很开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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