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个月底结婚,和一个即将刑满释放的杀人犯。」
旬纤是第一个找我讲故事的人,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在思想相对落后的农村,我住下来快一个月,在门口观望的人不少,真正走进来的,旬纤是第一个。
旬纤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面容貌身材都可以排在前几的。别说在这相对落后的农村,就是在一二线城市,她绝对也是妥妥的美女尤物。
但是此时,她坐在我的对面,眼底是我看不懂的偏执,眉头却带着哀伤,神情中有仓惶过后下决定孤注一掷。
她跨进我的门槛也许经过不小的心理斗争。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等着她的下文。
「我和他,算不上认识,只是知道这个人而已。」
「是不是很可笑?」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顿时心生好奇,脑补了一个英雄救美身陷囹圄,绝色美女苦等英雄归来,以身相许的绝美爱情小说。
然而现实比小说要残酷。
「杀人犯的爹是个强奸犯,而我是受害者。」
在旬纤接下来的叙述中,我的三观碎了一地。
「西老师,我的故事也许不够精彩,但是请你一定把它听完。因为我想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旬纤说。
为了方便叙述,旬纤部分我将以第一人称记录。
1
我叫旬纤,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
我是我爸妈的独女。
那个年代的农村,独生子有,独生女罕见。
生了女儿的人家都在千方百计逃脱计划生育,只为了生个儿子。
而我家,据说我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我妈就做了绝育手术,坚决不再要二胎。
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同龄人中不一样的存在,我在爸妈心中的分量无可估量。甚至为此产生了莫名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让我忽视了村里人在我背后的指指点点。
直到六年级的某一天。
那天,正在上体育课的我突然肚子疼,请假后就提前回了家。
小学就在村里,离我家步行不到十分钟,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上下学。
而那天的提前回家却让我终生难忘。
那时节正值春种时节,大家都在地里忙活,整个村子安安静静的。
我爸是十里八村手艺最好的木匠,一年到头给人打家具修房子做不完的活计,收入比村里一般人家要好很多,所以我妈基本不下地。
走到家,我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喂鸡。
我往常回家都会叫一声「妈,我回来了。」
可是那天,我肚子太疼了,就没有叫,直接穿过院子走向了房间。
透过虚掩的房门,我看见我妈正和一个男人赤裸着在床上翻滚!还说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
「我是不是比你老公厉害?」
……
「舒不舒服……」
……
他们的言语和行动让我瞬间羞红了脸,恨不得钻地洞里去。
我已经 13 岁了,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知道了一些。
那一刻我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直到在村口遇见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我爸。
我爸看见我边走便哭,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纤纤,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哭了?」
我不敢告诉我爸我看见了什么,只是哭着说我肚子疼。
但是,那一刻我恨透了我妈,恨她背叛我爸,背叛这个家。
我爸一眼就看见了我的裤子上的血污,连忙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把我抱上自行车后座,推着车子往家走。
那一天,我来初潮。
那一天,我撞破了我妈和贾毅的奸情。
2
贾毅是我们村里人,头脑活泛,算是村里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拨人。
我家房子拆建的时候,他给我爸出谋划策,出工出力,上蹿下跳,帮了不少忙。
以至于,我爸,那个老实巴交的木匠,把他当作知心的好友,时常请到家里来喝酒。
而我,自从那一天后,跟我妈的关系单方面变得疏远了。
上了初中,更是选择了住校。
如果不是家里还有疼我爱我的爸爸,我想我根本不想回家。
我每天心事重重,心里总是坠着一块石头。
然而,我没想到,与之后十多年炼狱一般的生活比起来,那段时光恐怕算得上是值得开心的日子。
3
因为我刻意的回避,再见到贾毅的时候是中考结束,我们一家刚搬进新房的时候。
「哟,纤纤长这么大了?真水灵。」
他进门来,笑眯眯跟我打招呼,眼睛在我身上瞟来瞟去,发红的酒糟鼻上泛着油光,一脸都是猥琐的兴奋。
看得我直恶心,我扭头就进了房间。
那天是我爸特地请贾毅来家里喝酒,感谢他为我家建房帮的忙。
「德生,你看看你家纤纤,出落得多水灵。这生闺女真是比儿子好。」
三杯下肚,我听见他跟我爸开始白话。
「我家纤纤啊,不仅长得好,读书也是顶顶厉害。」
我爸本是个话不多的人,唯独提起我,眼睛里瞬间有光,腰板都要挺直几分,满脸都是骄傲。
「纤纤是真争气。」
贾毅举杯喝了口酒,话里带了点酸味。
「不瞒你说,我这女儿拿十个儿子跟我换,我都不换。」
我相信,我爸这是肺腑之言,从小到大,他对我的爱可以用宠溺来形容。
在同龄人能拥有一件裙子而雀跃的时候,我的衣柜里早已挂满的裙子。
在别人家小孩还趴在方凳子上写作业的时候,我爸已经把向阳的房子修整出来给我当书房。
当时,我爸说完这句话,贾毅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因为就在两年前,他家上高二的独生儿子贾司文因为杀人被抓,判了二十年。要不是未成年,估计得判死刑。
看到他脸色发黑,我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开心。
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我爸对我溢于言表的骄傲会给我带来什么。
或者说我根本没想到人性的恶可以达到怎么样一种程度。
4
如果说后来我落入贾毅的魔爪主要是因为遗传了我妈的美貌,那么我是我爸的骄傲这一层就是点燃他嫉妒的火焰。
嫉妒的火焰燃烧到尽头就是毁灭。
他用他的方式毁灭了我。
5
就在暑假即将结束,我去县重点高中报名的前一晚,外公突发脑中风。
舅舅远在广东打工。
在贾毅的帮助下,我爸妈连夜把外公送去县医院。
因为贾毅拥有我们村唯一的一辆桑塔纳小轿车。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听着深夜寂静的蛙鸣。
既害怕又担心,熬到后半夜才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湿热的东西扫过我的脸庞,然后身上一重,我就被重物压醒了过来。
是贾毅。
暗夜里,他那张肥腻的脸就贴在我的脸上方。
「啊……」
下一刻我的声音被一只肥腻的大手给捂了回去。
「不许叫,再叫就杀了你。」
贾毅的手捂住我的口鼻,下身不断地耸动。
痛、窒息、和突如其来的屈辱,让我本能地挣动身体反抗。
可是十六岁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渐渐地,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像一条濒死的鱼,任由他施为。
就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贾毅松开了我,他翻身下床打开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台相机,对着我就连拍了数张。
「德生有你这么好一个女儿又怎么样,还不是给老子睡。」
贾毅得意地摆弄他的相机,把我全方位拍了个遍。
然后继续他的兽行。
「乖一点,不然我就把照片洗出来那给你爸看。」他拍着我的脸说。
想到我爸,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妻子背叛了他,而他的女儿,被人蹂躏,连反抗或者自杀都不敢。
那一夜,特别长,特别黑,天好像怎么都不会亮似的。
6
我以为只要我去了县高中,再去外省上大学,贾毅总不可能追到学校里对我怎么样。
可是,我错了。
周五下午刚放学,我就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看见了我妈。
「纤纤,走,妈妈接你回家。」
外公还在住院,按理说我妈应该在陪护。
「你爸在医院呢,我回家拿点东西,正好接上你一起走。」
虽然因为三年前的那一幕,我对我妈的感情确实已经不如从前,但是我从来没有跟她当面捅破过,在她眼里,我的疏远无外乎青春期的叛逆。
我收拾书包跟着她走出校门,就看见了贾毅那辆桑塔纳。
「我想起来周末要补课。」
我扭头就往校园里跑。
我妈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我:「你贾叔叔特地从村里开车来接咱们的,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我真的要补课。」我看着我妈,我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她的情人,把她女儿给糟蹋了。
最终我没问,因为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她知道。
她躲开我的逼视,拽着我往外走。
「我问过老师了,你们才高一,不补课。」
就这样,我被亲妈给拖上了恶魔的车。
7
那一天,我妈在院子里和别人白话。
隔着一堵墙,她的亲女儿,我,被贾毅蹂躏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心入坠冰窟,绝望就像洪水一般淹没我,眼泪决堤,无声地湿透枕头。
事后,贾毅在餐厅边跟我妈调笑,边吃着她亲手做的红糖鸡蛋。
而我,一件一件穿好衣服,拿起桌上的裁纸刀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也许是刀不够锋利……
其实是我不够勇敢。
我承认,我懦弱,怕疼,更怕死。
刀只割破了表皮,把我妈吓了一跳。
她扯了一根布条胡乱地帮我伤口包好,然后跪在我面前,抱着我哭得伤心欲绝。
「纤纤,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可千万不能干傻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妈怎么办?」
我想起来她早就做了绝育手术,我要是死了,就没人给她养老送终了。
悲凉从心底升了起来。
「你贾叔早就喜欢你了,他会对你好的。」
这就是我妈对于我被施暴这件事的劝慰。
「你贾叔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但是脑子要用,有钱,而且那方面……你没接触过别的男人你不懂,等你以后有了男朋友你就明白你贾叔的好处了。」
我抓起裁纸刀指着她,歇斯底里。
「你背叛爸爸这么多年,现在还把女儿送给情人玩弄,沈凤兰,你还是个人吗?」「你去死吧。」
最后,裁纸刀没能刺下去。
因为贾毅回来了,他一脚踢掉了我的裁纸刀,把我压在床上,恶狠狠地说:「你爸?你爸算个球,你敢动刀子,我就给你爸看照片,然后再撞死他。」
我怂了。
我什么也不敢做了,把所有屈辱都吞进了肚子里。
我每天心不在焉,怕贾毅突然出现,怕他拿照片给我爸看,怕他开车撞死我爸。
我也不敢睡觉,一睡着就梦见他扒我的衣服,在家里,在教室,在操场,在我脑海里有记忆的任何地方。
我的成绩从名列前茅一路掉到了垫底。
期末成绩出来,我爸被请了家长。
那一夜,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了半宿的烟。
8
第二年,我休学了,理由是抑郁症。
9
「失去大好前途,毁掉光明人生,西老师,你觉得这够不够惨?我告诉你,不够,一点儿都不够。」
旬纤在我面前笑了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和嘲弄。
「后来呢?」
「后来……」
旬纤的目光落在虚无,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水杯:「我跟了贾毅这么多年,破了坏了,没人要了。我妈和贾毅商量着,让我等等,等贾毅那个杀人犯的儿子出狱,我就嫁给他。」
「他们让我一边跟贾毅睡,一边等他儿子出狱做他的儿媳妇。西老师,你说可笑不可笑?」
旬纤狂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绝望中带着凄厉和嘲讽的笑,虽然是笑,却眼泪横飞。
「被贾毅用这样的方式拴在身边,永无出头之日,的确比被毁掉前程更惨。」
我递给她纸巾,劝说她去报警,让强奸犯得到应得的惩罚,也能让她摆脱噩梦。
她狂笑过后,全身放松下来,接过纸巾,又问我要烟。
作为熬夜积极分子,香烟是我的必备品。
我抽了一只纤细的女士烟给旬纤,并帮她点上。
她吸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不会吸烟就不要吸得这么猛。」
我拿过烟,在中间一段掐了一下,免得她再次吸猛了。
她把香烟夹在手指间,看着它慢慢燃烧,却没有再吸。
「不,我要亲手送给他一座炼狱。」
「你还这么年轻,为了罪犯而犯罪,划不来。」
「呵。」她嗤了一声,掏出一张请柬,「西老师,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婚礼,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我慢慢讲给你听。」
不等我表态,她就跟来的时候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9
因为家中突发急事,我回城呆了一个多月。
等忙完,才想起来旬纤的婚礼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既然赶不上婚礼,我也就不急着回村,反倒拐个弯去找了在公安系统工作的同学蒋鑫。
想就旬纤这样的情况向他咨询一下相关问题。
10
我和蒋鑫约在他单位对面的咖啡馆。
当我把旬纤的事件隐去姓名跟他说了一遍。
他突然问:「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是旬纤吧?」
我怔了一下,第一他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旬纤,第二如果是因为旬纤听了我的劝告报了警,他也不会把案情随意透露给我。
何况,旬纤报案的话应该由县公安局立案侦查,而不是市公安。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
蒋鑫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如果违反纪律的话……」
蒋鑫打断我:「其实她这个案子已经人尽皆知,没有什么违反纪律的了。」
案子?
旬纤真的报案了?
蒋鑫喝了一口咖啡,用一句「旬纤也挺可怜的」作为开场,给我讲述我回城后一个月内的故事。
11
旬纤的婚礼在上个月 26 号,是个黄道吉日。
舞台、灯光、布景、婚纱……
这是一场奢华的婚礼,场面之大,上百桌宴席把全村老少都邀请到了场。
巨大的 LED 屏上滚动播放着旬纤和贾司文的婚纱照。
在司仪抑扬顿挫的主持词中,婚礼进行到一半,男女双方的父母被邀请上台。
「下面有情新郎的父亲为两位新人送上祝福。」
贾毅腆着肚子穿着一身名贵西装,拿着话筒满面春风地开口:「旬纤,是我看着长大的,美丽,聪明,能成为我家的儿媳妇是我贾家的福分。往后日子里祝愿小两口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台下掌声一阵阵响起。
「两位新人,面对长辈诚挚的祝福,有什么想说的吗?」
旬纤接过司仪的话筒,款步往前走到舞台边缘。
「是,我是贾毅看着长大的,今天能嫁给贾司文也是拜他所赐。」
「贾毅」「拜他所赐」两个词瞬间勾起了全场的吃瓜心态。
毕竟一个村子住着,贾毅和沈凤兰的关系是公开的秘密,甚至贾毅和旬纤的关系也是村民们大有兴趣探究的。
贾毅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上前去拉扯阻止,只能低声呵斥旬纤:「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旬纤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那满含威胁意味的话语,接着说:「十几年来,我深受贾毅的关心与关怀,所以借着今日这场婚礼,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
大屏幕上滚动的婚纱照骤然一跳,变成了视频,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裸体。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不可描述的声音瞬间被放大几倍,冲击着全场人员的耳膜。
观礼人群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有小孩的父母,他们赶紧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却又捂不住孩子的耳朵。
一片手忙脚乱。
随着姿势的调整,所有人都看清了视频里的人,正是贾毅和旬纤!
贾毅反应过来冲去音控台,贾司文的拳头比他更快一步,一拳把他给揍倒在地。
「自己玩剩的塞给我,你 TM 就是个王八蛋。」
这边父子缠斗在一起。
那头,反应过来的沈凤兰,冲过去一巴掌打在旬纤的脸上,白皙的脸蛋瞬间肿成了馒头。
「你疯了吗?」
沈凤兰嘶吼着推倒旬纤。
旬纤狂笑着:「对,我疯了,你们逼的。」
「别打了。」
沈凤兰还想动手,被一直沉默的旬德生拉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旬纤擦掉嘴角的血渍,爬起来,拿着话筒笑着说:「是啊,还不够丢人吗?十五年前,我妈,我亲妈,把还没到十六岁的我塞给她的情夫。贾毅,强爆了未成年的我,还拍下裸照作为威胁,让我十五年委身给他,让他发泄兽欲。」
旬纤一步一步走向被贾司文揍得鼻青脸肿的贾毅:「你不是说我要是敢不听话就把我的照片拿给我爸看,拿给别人看吗?」
「照片哪有视频好看啊?或者现场直播?」
旬纤边说边作势解开婚纱的绑带。
她近似疯癫的行动刺激到了贾毅。
意识到自己名誉全然扫地,还可能背负强奸罪名的贾毅瞬间失去理智,操起舞台边上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块板砖直接砸了过去。
鲜血从旬纤的额头低落,坐在台下的贾毅他爹贾仁羞愤难当,气血攻心,霎时昏倒在地。
见了血,台下的吃瓜群众才反应过来,拉架的拉架,报警的报警。
「那贾毅的强奸罪名成立了吗?」
我更关心的是旬纤如此破釜沉舟,付出如此惨烈代价后,恶魔是否能够被绳之以法。
蒋鑫摇了摇头:「时代久远,证据不好找。不过只要能证明贾毅第一次和旬纤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她还未成年,贾毅就是在犯罪。」
「这件事情,沈凤兰应该知道,到了今天难道她还想保情夫?」
蒋鑫看了我一眼:「沈凤兰疯了,她的证词没法采用。」
「你不关心旬纤怎么样了吗?」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旬纤被贾毅砸中头部,鲜血直流之后我还不知道结果。
「昏迷,能不能醒过来还不知道。」
如果旬纤醒不过来……
「所以……」我端着咖啡的手抖了起来,声音直打颤,「旬纤要的不是贾毅犯强奸罪,而是故意杀人罪?」
难怪案件会被递交到市公安局。
众目睽睽之下,贾毅操着板砖砸过去,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
只是,婚礼的舞台边上哪来的板砖?
蒋鑫说据调查,板砖是婚庆公司搭舞台时候用来压桁架的,估计是用余下的没及时清理,遗漏在了舞台边上。
但是婚庆工作人员再三否认他们有遗漏。
那又怎么样,板砖出现在舞台边已经是个不真的事实。
为此婚庆方也许会承担部分民事赔偿,自然这个得法院来裁定。
对此,我更倾向于是旬纤自己把板砖放在那里的。
她想用自己的命来制裁恶魔。
12
我有些懊悔,当时如果我去参加了旬纤的婚礼。
也许能够阻止最后的悲剧发生,但是蒋鑫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十五年,女儿被人霸占,就算有沈凤兰遮掩,旬德生难道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旬德生,在婚礼事件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个人,在旬纤的叙述中唯一真心爱她的父亲?!
他究竟在这个长达十五年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13
回村前,我提出去探望旬纤。
蒋鑫说算了吧,现在的她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何况案件还没审判,探望不如不见。
14
我回到村子,旬纤婚礼在村里掀起的热潮已经蜕变为隐秘而忌讳的秘密。
除了因为贾毅的行为太过丢人,村民们提起他就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最主要的是这一场闹剧导致的结果实在惨烈:
旬纤和贾仁各自昏迷,生死未卜。
贾毅从村里首富变成了杀人嫌疑犯。
而贾毅的儿子贾司文,好不容易减刑五年,提前出狱,本就属于监管群体。当众殴打父亲,毫无疑问被拘了。
沈凤兰则是当天就疯了,如今在精神病院状况不佳。
一场婚礼,俩昏迷俩被捕一疯癫。
日子没选好啊!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回村的当天,旬德生敲开了我的门。
15
「你就是纤纤说的那个西老师。」
暮光把男人佝偻的身子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从门口落到对面的墙上。
逆着光,我看不清来人的样子。
「我叫旬德生,纤纤说如果你回来,让我把故事的结局告诉你。」
我把人让进屋,泡了茶。
旬德生坐在我对面,旬纤坐过的位置。
他比我想象中要苍老一些,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八十的样子。
不过,谁摊到家破人亡的变故,都会备受打击。
「纤纤的故事结局,我想西老师应该知道了。我今天想讲一点没人知道的。」
我立即坐直了身子,打开录音笔。
10
以下根据旬德生的口述整理。
11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初中毕业后学了木匠,因为能吃苦,手艺还不错。
二十出头就在十里八村就有了点名气。
也赚了点钱。
沈凤兰,隔壁村的。离我家也就不到两里地。
她年轻时漂亮,开放。
追她的男人多,睡过她的男人更多。
这样的女人,我根本没想过要沾染,我没那本事驾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偏看上了我。
我拒绝了很多次。
她就白天黑夜的来我家。
白天洗衣做饭,收拾屋子。
晚上脱光了钻我被窝。
我爹说,人和人的缘分是天注定的,沈凤兰漂亮也能干,这么死心塌地地对我好,说不定过了门就能安生过日子。
可我还是不想要,毕竟娶她是要被十里八村戳脊梁骨的。
直到有一天,她给了我一张化验单,她有了。
算了算日子,正是钻我被窝的那段时间。
她信誓旦旦自从喜欢上我就没跟别的男人有瓜葛。
也的确,那段时间,她白天黑夜都在我家。
为了孩子,也因为我爹的话抱着侥幸心理,我们结婚了。
很快,纤纤就出生了。
纤纤一生下来,就像她妈,是个美人坯子,看得人心发软。
有了她我更得劲了,干活都不觉得累。
那两年,我出门上工晚上回家,沈凤兰在家操持家务带孩子。
她似乎做到了婚前对我的承诺,也不见和其他男人勾勾搭搭。
以为日子会越过越红火的时候,贾毅老婆找上我,我才发现沈凤兰一直在骗我。
她的确没有再跟别人勾搭,但是和贾毅一直没断,贾毅老婆让我管住沈凤兰。
我打过她,揪着她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她满脸是血的跪在我面前起誓保证肯定断。
但是,只要我一出门上工,他俩照旧混在一起,甚至变本加厉,不顾旁人的指指点点。
她就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我想过离婚,但是一想到纤纤,我就下不了这个决心。
为了纤纤,我只能选择退让。
我跟她约法三章。
第一,不许让纤纤知道她龌龊的行为。
第二,我不想给别人养孩子,她必须立即去做绝育手术。
否则就离婚。
沈凤兰答应了。
12
从某种角度而言,旬德生的确是个伟大的父亲。
这位伟大的父亲点起一支烟,慢慢吸了一口,然后夹在手指间等它慢慢燃尽。
他再次开口。
「是我害了纤纤,是我。」
「纤纤一直把我当作亲生父亲,而我,怎么狠得下心去害她?!」
「我不是人啊,我是畜生!」
他揪着自己稀疏发白的头发,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说,纤纤一直把你当作亲生父亲,是什么意思?」
旬德生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这就是我要跟西老师说的故事。」
13
为了纤纤,我什么事都能吞下去。
可是那一年,纤纤在幼儿园摔断了胳膊,紧急送医,查出血型为 B 型。
沈凤兰是 O 型血,我是 A 型,怎么可能会生出 B 型的孩子?
一盆冷水把我给浇了个透。
我不断告诉自己,也许是弄错了,或者是特殊情况,那个每天粘着我让我讲故事的纤纤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卡在我的心里上不来下不去。
后来我知道市医院可以亲子鉴定。
我悄悄带纤纤去做了。
没有侥幸,我和纤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拿结果那天,我在市医院门口抽完一包烟,制定了一个恶毒的复仇计划。
沈凤兰嫁给我之后,贾毅是她全村皆知的情夫,除此之外并没有见她和别的男人有勾连,所以纤纤不是我的孩子应该就是贾毅的。
于是,我开始接受他对我们家的帮助和馈赠。
房子拆建,装修,家里长短事情。
他给的一切我照单全收,权当是我帮他养女儿的报酬。
另一边,我不断在他面前夸奖纤纤,特别是在他儿子出事后。
我知道妒嫉能让人疯狂,加上贾毅原本就狂妄急色,除了沈凤兰,他在城里还养了个比他小十岁的情妇。
何况纤纤出落得比她妈还漂亮。
那个暑假,贾毅看纤纤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沈凤兰父亲紧急送医那天,我在贾毅的车上拿到了他的头发,还无意间说漏了家里备用钥匙放在哪里。
一切都按着我的计划进行着。
14
我突然就明白了旬纤所说的恶寒是什么样的感觉。
正是此刻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的感觉。
他一步步推波助澜,让贾毅对旬纤色心大发,等他行动之后,再拿出旬纤是贾毅亲生女儿的 DNA 鉴定书……
这个佝偻着削瘦的身子,两颊凹陷,目光浑浊呆滞,破旧的灰色 T 恤空空荡荡挂在身上的男人。分明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却做了世间最恶毒最狠厉的事情。
如果杀人不犯法,我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披着羊皮的恶狼给捶死。
旬纤从开始的屈服到最后的破釜沉舟,都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她以为的一直守护着她的父亲。
「很可惜。」
旬德生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医生告诉我虽然旬纤和贾毅的比对结果相近,但没有亲子关系。」
万幸。我松了口气。
旬德生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残阳渐渐落下,余晖映在他发黄干瘪的脸庞上:「但是,纤纤终究还是毁了。我亲手毁的。」
夜幕降临的时候,旬德生拖动着步伐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始末,终究没有一个人落了好。
唯一无辜的只有旬纤。
15
我在村里又住了几日,村民知道我是个写作者,专门来收集他们的故事,渐渐地,上门来的人多了。
我从众多故事中筛选了几个题材,经过艺术加工写成故事在某乎上发表,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年尾。
我收拾行李回村过节。
顺便给蒋鑫送去一些土特产。
16
「旬纤的案子,怎么样了?」
还是上次那间咖啡馆,蒋鑫喝了一口咖啡:「已经进入公诉阶段。」
已经提起公诉,可见贾毅故意杀人的罪名十有八九要坐实,就算不偿命也得判个几十年。
旬纤已经在两个月前去世了,能给给她带来慰藉的无非就是把伤害她的人绳之以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蒋鑫说:「你知道旬纤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谁?!」
蒋鑫的态度显然表明旬纤的亲生父亲也跟这个案子有关。
不过他没有直接告诉我结果,而是卖了个关子:「贾司文在狱中表现良好,经过几次减刑,最终能在今年四月份出狱。贾毅接到消息后,带旬纤去医院做婚前体检。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旬纤通过血型发现自己不是旬德生的亲生女儿。」
原来如此,我一直想不通十五年来把委屈吞进肚子里的旬纤为何在婚礼上破釜沉舟也要把贾毅拉进深渊。
竟然是这样!
当初旬德生得知旬纤不是自己的女儿,第一反应就是她是贾毅的女儿。
那么旬纤一定也是这样以为的。
当她发现蹂躏霸占自己十五年之久的恶魔居然是亲生父亲的时候,她该是如何的绝望啊?!
但是,旬德生曾经说过事实上贾毅和旬纤并没有亲子关系。
旬纤应该也会发现这个结果。
「你猜的没错,旬纤把自己的样本和贾毅的样本偷偷送去检测,结果是没有亲子关系,但是……」
蒋鑫又卖了一个关子:「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
旬德生也曾说过他俩的 DNA 比对结果相近。
「那是怎么回事?」
「DNA 显示的亲缘关系是指染色体相近,却达不到亲子关系的比例,这种情况往往存在于兄弟姐妹之间。」蒋鑫说。
兄弟姐妹?
「难道旬纤是贾毅的妹妹?这怎么可……」我突然想到婚礼上昏倒的那个老头。
按着年纪计算,当年贾仁也不过五十多岁,生育能力应该还是具备的。
「没错,就是贾仁。」
蒋鑫叹了口气:「我们在医院查到了旬纤送去亲子检测的三次记录,分别是她和旬德生、贾毅,还有贾仁的。换句话说当她发现自己和贾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的时候就猜到了贾仁,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所以,旬纤的十五年地狱是她的亲哥一手造成的。
而 4 月 26 日那天,她差点儿跟自己的亲侄子结婚!
蒋鑫:「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的婚礼这个局。如今贾仁成了植物人,也熬不过多久。而贾毅成了杀人嫌疑犯。」
「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了。」
「你们把真相告诉贾毅了吗?」
「当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
「好。」
我并不指望贾毅在有生之年对旬纤产生怎么样的愧疚,只想让他知道,他给旬纤带了什么。
17
大年三十那天,我给旬德生打了一个电话,把旬纤是贾仁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告诉了他。
有些人,有些罪没法用法律裁决,那就用道德和愧疚惩罚吧。
作者:晋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