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小姐出门办事的时候被土匪抢了。
他们扔掉了我的盘缠,扛着我上了山。
听人说,秋林山的土匪们长得凶神恶煞,吃人不吐骨头。
我眼中带泪,心如死灰,任凭他们将我扔进一个小屋里,簇拥离去。
屋中陈设简单,我只好捂着脑袋钻进一张桌子下面。
随着小门一开一合,一双青靴迈进来。
我瑟瑟发抖地用屁股对准他,祈祷这个恶贯满盈的人不要发现我。
突然,头顶一空,桌子消失不见,紧接着,我被隔空拎起来。
「救、救命……」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唤。
接着就听那男人一声轻笑,把我悬在空中,像个麻袋,慢慢转过去,和他四目相对。
是个年轻的男人,高大健硕,眉目俊俏,笑容慵懒,跟我想象中的土匪一点都不一样。
「叫什么名?」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声音徐沉好听。
「梅……梅青青……我乃京城秦——」
「这只鹌鹑不错,热水脱了毛,剖膛括肚,塞点大料,炖得鲜嫩多汁,我一口一个。」男人毫不在意地打断了我的话,凑近嗅了嗅我。
好看的男人说出的话可一点都不好听。
我一抖就停不下来,「不……不……小梅不是鹌鹑,呜呜……小姐救我!」
他笑起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用舌尖舔了舔,「没人救得了你,热水烧好了,今晚就下锅。」
我徒劳地扭动起来,尖叫道:「放……放开我!我……我家小姐是秦家的嫡小姐!我家姑爷掌管刑狱,我……我派人剿了你!」
由于我挣扎太过激烈,门口摆放的青白釉花瓶乓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男人的眼睛微微虚起,露出危险的笑容,「你想剿了我?」
我拿出毕生最大的勇气,昂着脑袋对他怒目而视,「对,没错!」
我的挑衅不仅没让他生气,反而引得他轻笑不已,「小鹌鹑,如今你落在我手上,要懂得暂避锋芒。」
我气鼓鼓道:「士可杀,不可——唔唔——」
他拿着布子往我嘴里一塞,打断我的话,扔出门外,「洗干净,送到床上去。」
我还傻愣愣没回过神儿来,土匪们就像撵鸭子般将我赶进柴房。
一个瘦小的汉子惋惜道:「这么一个女人,要不是老大要她,老子一定要玩个尽兴!」
绑我回来的壮汉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敢乱说,当心没了脑袋!」
我吓得小脸儿惨白,怯生生往后退去。
壮汉后面长了眼似的,精准地抓起我,塞进厨房,「椿姨,照顾好丫头,老大要了。」
「哎,明白!」
一个约莫四十来岁妇人勤快地挽起袖子,将刚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里去。
我紧贴在门上,快要哭了,「我要回家……」
那个叫椿姨的妇人像捉小鸡一样将我捉过去,「那也要洗干净了再回去,你瞧,像从泥潭里打过滚似的。」
她的手劲比我娘都大,搓得我皮肤发了红,可第一次有人帮我洗澡,我不好意思说,只能偷偷咬牙忍着。
「酷刑」结束,她拿起干净的布衣往我头上一套,推着我往外走,「去吧,赶紧进屋,天黑了,别在外头瞎逛。」
我心想,哪有比土匪头子的卧房更不安全的。
可是壮汉还等在门口,半托半拽地将我送进男人的房间去。
我临进门前,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怒目一瞪:「怎么,还想剿了我?」
我吓得缩缩脖子,嗫嚅许久,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刚才他帮了我,也许,他是个能帮我逃脱魔爪的好男人。
大汉面无表情地将我推进门内,还给门上了锁。
我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兔子,不安地四处徘徊,一排窗户挨个推过去,纹丝不动。
……真的要死定了,因为赶路辛苦而抄近路进山,是我做过最蠢的事情了。
突然,耳边响起男人慢悠悠的声音,「洗干净了?」
寒意直冲天灵盖儿,我吓得大跳起来,贴在窗户上挪不动脚步了。
男人倚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我,「你家小姐可给你许过人家了?」
我惊恐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算抢亲。」他在旁边坐下来,脱掉靴子,拍拍自己身边,「过来睡觉。」
我摇摇头,「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有好多钱,都给你。」
他凑过来,好让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你见过跟土匪讲道理的吗?」
我沮丧地垂着头,「没有。」
他语气发冷,黑眸闪过不悦,「那就过来。」
我终于被他吓哭了,「呜呜,你不要杀我啊……」
「我何时说要杀你?」
他的语调那样轻慢,又充满诱惑,像夜晚蛊惑路人的鬼怪。
我泪眼婆娑,一时被他迷了心窍,「呃,不杀我?」
他轻笑一声,突然将我扯过去,「蠢东西,爷要的,可不止这些。」
第二日清早,我在浑身酸痛中醒来,皱了皱眉,抽抽搭搭哭出声来。
头顶传来一个男人困倦的声音,「哭哭啼啼一整晚了,一个鹌鹑哪来这些眼泪。」
我小声啜泣,「你……你打我,我……我要剿了你。」
男人哈哈大笑,放荡不羁道:「乖,那可不是打你,爷教你的那些,好好记着,将来还用得着呢。」
想起昨夜他身体力行地为教导我,我便惊恐地缩进被子里,「我以后都不要跟你睡觉了!」
男人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想跟谁?」
我指指窗外,一个大汉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他至少还帮我说过话。
而眼前的人,除了让我抓着他的手练习过肩摔,捆绑术,还要学如何将敌人狠狠摁在地上,击打他的太阳穴……
他有力的大手敲在我的四肢上,不断矫正各种动作。
我练习到深夜,被他打得皮肤红了一片,今晨起来,浑身酸痛,每迈一步,浑身肌肉就在发出无声的叫嚣。
眼下,他已经冷了脸,语调极轻地问我:「你想跟刘衡睡觉?」
原来他叫刘衡!
我向刘衡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下一刻,被一只大手托住下颌,强硬地掰回来。
他盯着我,不紧不慢道:「刘衡,你听见了吗?」
刘衡一言不发地替我们合上了窗户,「没听见。」
男人黑眸中闪过愉悦,「真是不巧,你以后,只能跟我一起睡了。」
刘衡怎么能拒绝我呢?
明明他是个好人,还为我说过话。
经过缜密的思考,我断定,如果寨子中有人能救我出去,那么一定是刘衡了。
我顾不得浑身酸痛,梳洗打扮后,出门寻找刘衡的踪迹。
「喂,刘衡刘衡,你还记得我吗?」我在一个尘土纷飞的仓库里找到了他。
他提着一把比我胳膊还长的刀,粗声粗气道:「离我远点。」
我撞着胆子,怯生生地说:「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
砰!
木门发出不堪一击的呻吟,重重摔在我的脸上。
我碰了一鼻子灰,一回头,男人坐在树上,勾唇笑着看我。
许是被人看到我吃瘪的样子,我生气了,便指着他,「你、你——」
「温左淮。」
「噢!温左淮,你不准笑——」
什么?
温左淮?
那个传闻中,烧了隔壁半个土匪寨,捣毁他们老巢的恶人之首,温左淮?
明明是个清风朗月般俊秀飘逸的男子,在我眼里,他立刻变成了一个十分可怕的人。
我骇地后退几步,撞在木门上,「你不要过来啊……」
温左淮跳下树,一步步向我走来,对我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别怕,刘衡杀的人,比我多。」
「……」
饶是温左淮说了,我也不是十成相信。
因为下午我撞见刘衡在喂小鸡。
一个坏人,怎么可能会喂小鸡呢。
刘衡一抬头,刚好对上我的目光,眼神无情地垂下去,转了个身背对着我。
他一定是不想让我连累他,我默默在心里对他说了句谢谢,便下定决心,搜集证据,将温左淮绳之以法。
几日后,我健步如飞,只要温左淮出门,我就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偷偷记下他的日常。
然而这份差事实在辛苦,他中午也来,晚上也来,吃饭都要我陪着,藏笔记真的很麻烦。
这一日,我趁他离开,又偷偷拿着小本本跟上去。
温左淮正跟人商议事情,我耳朵紧紧贴在门上,才勉强听清一个「抢」字。
我在本上记了一笔: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不知悔改,其罪当诛!
这是我写过最难的字,等我写完抬起头来,屋门大敞,屋中不见人影。
我吐吐舌头,转身,撞在一堵坚硬的肉墙上。
一抬头,温左淮正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鹌鹑,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将小本倒背在后面,「啊……我随便转转。」
「噢……」温左淮拉长了语调,「跟在爷屁股后面随便转转?」
我后退几步,慌里慌张道:「你瞎说!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温左淮不急不慢地驳斥:「你没跟着我,怎么知道我没看你?」
「我……我……我……」
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长手一伸绕到我背后,抢走了笔记。
我急了,扑过去,「你还给我!」
温左淮长臂高举,邪笑着,「跳高点,对,再高一点儿。」
我累得气喘吁吁,笔记仍在温左淮手里迎风飘散。
「你欺负人!」我气得大叫。
「嗯,就欺负你。」温左淮笑得合不拢嘴,坏心眼地压着我的头顶,「不愧是鹌鹑,又矮又笨。」
温左淮一边压着我的头,一边用另一只手去翻看笔记,还大张旗鼓地念出来。
「狼狈为奸?」温左淮大笑出声,「鹌鹑,若说起狼狈为奸,也应当是你和我。将来你家姑爷剿匪,你得跟我一起,牢,底,坐,穿。」
「我是清白的!我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温左淮眯了眯眼,逗弄我道:「你和我圆了房,就是我的人,哪来的清白?」
我嘴唇一抖,大脑瞬间变成空白,我不清白了?
「你骗人,我们……我们怎么就圆房了?」
温左淮恶劣地低着头,「像昨晚那样就是圆房了,从今儿起,你就是爷的压寨夫人。」
我身子晃了晃,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晕过去。
温左淮皱眉道:「怎么弱成这样,山上的汉子嘴里没个把门,你连这点话都听不得,还怎么当压寨夫人?」
我根本不理他说的话,泪珠子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
温左淮彻底燃起了怒火,凶巴巴道:「不许哭!」
我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温左淮,是你逼我的!」
说完,我一头朝着假山撞过去。
撞到一半,被人一把扯回去,「瞎闹什么?」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温左淮终于放软了语气,用大拇指刮去我的眼泪,「行了,和你闹着玩的。」
我哭声一顿,充满希冀,「我们没有圆房,对吗?」
温左淮笑了笑,「不,圆了。」
我一整天都沉浸在阴影里,蔫耷耷的不爱理人。
好几次,他们看见我,尊敬地喊我大嫂,我吓得落荒而逃。
我不想当他们大嫂,我想回家。
一定要跟刘衡打好关系才行啊。
我垂头丧气地躲进了小厨房,椿姨系着围裙,从灶台后面歪出头来:
「梅姑娘,温公子与他们下山去了,还得晚些时候回来呢。」
真是太好了。
她见我哭丧着脸,举着大炒勺蹲过来问我:
「一看姑娘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留在这儿确实委屈了。可你别怕,温公子面冷心热,从不乱搞,早晚是要送你回去的。」
可是我们已经圆房了呀……
这种话我不好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椿姨一愣,递过来一个烧饼:「吃吧,糖馅的,温公子他不在,先给你。」
沮丧和心痛被我顺价抛诸脑后,我感激地接过来,「我可以吃吗?」
椿姨慈爱地摸着我头顶,「一个两个的不碍事,你又不是小猪。」
我默默在厨房待了一个上午,烈日当头的时刻,外面喧嚷起来。
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欣喜道:「看来是他们回来了,我得赶紧把糖烧饼——」
她一回头,愣住了。
烧饼篮子里空荡荡的,我嘴上沾着烧饼渣,咽下最后一口,笑道:「真好吃,谢谢您。」
她不信邪地将灶台翻了个底朝天,哑然失声,「没了?」
我眨眨眼,胆战心惊道:「没了?!」
我就吃了几个,怎么会没了。
这时有人从外头走进来,先端起灶台旁的水碗灌下好几口水,才道:「天越来越热了,椿姨,烧饼呢?」
椿姨手足无措,「啊……啊烧饼……」
温左淮不小心踢到了我,一低头,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立刻笑起来,「鹌鹑在这儿啊。」
说完,他提着领子把我拎起来,转了个个儿,眉开眼笑,「瞧这样子,是提前吃上了。」
我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儿,悬在空中转来转去,拍打他的大手,「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温左淮见椿姨楞在那儿,又道:「累着您了吧,我带她吃饭去,早点歇着。」
说完自己去揭蒸布。
揭开一看,空空如也。
气氛有那么一刻的凝滞。
椿姨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弄烧饼这事了,怪我怪我。」
温左淮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椿姨您记性好着呢,怕是被哪只胆子肥的鹌鹑偷光了。」
我更加奋力地挣扎,「你少指桑骂槐,不是我吃的!」
温左淮凑到我脖子那儿,嗅了下,不怀好意道:「小东西,从里到外都是甜味儿,还想说谎。」
椿姨无力地捂住眼,叹了口气。
温左淮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你吃了烧饼,爷吃你也是一样的。」
他低头在我腮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在我惶惶不安的眼神中,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先吃你这张说谎的小嘴儿。」
天热,温左淮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将我提进卧房里,就出去沐浴了。
我决定,绝不给他第二次机会!
环顾一周,我踩着小凳翻窗跑出去。
据我观察,屋子后面少有人去,盛夏时节,背阴处凉风舒爽。
我擦去额头上的汗,艰难攀上土堆,「小姐,你一定要等小梅啊!小梅只要有一口气,一定要活着回去见您!」
旁边的竹林一动,钻出个浓眉大眼络腮胡的壮汉。
他穿着紧身夜行衣,肚子上勒出三叠肥肉。
看见我,喘了口气,粗声粗气道:「丫头片子,你主子呢?」
我腿一软,心想又是哪里跑出来的程咬金。
他见我不说话,两眼睁圆,走路震得泥沙四散,「问你话呢!」
我捂着脑袋,颤巍巍指向身后,趁他瞩目愣神的时候,偷偷绕过他,往后山跑去。
可惜没走几步,被他大力拉扯回去,扛在肩上。
「整个寨子女眷不多,你能活着跑出来,想必他待你不同。正好,当个人质,哈哈哈哈!」
我被他颠得头晕脑胀,只听他一脚踹开栅栏,大叫:「温左淮!你剁了我兄弟,老子今天剁了你!」
一群飞鸟扑棱棱自林间飞起,之后是一片寂静,只剩大汉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和大汉对视了片刻,我红着眼,「他不出来,你不要迁怒我啊……」
突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如温和山风,刮进我的耳朵:「石撼山,放了她,你还有活路。」
林间风声萧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石撼山扛起大刀,警惕地环顾四周,下一刻,密集的竹叶如绣花针雨,刺向石撼山。
他大吼一声,扔下我,耍起刀风阻挡。
一道青影迅捷略过,他自竹林绿叶间来,如天神下凡,自带霞光,轻飘飘将我捞起,笑道,「我家鹌鹑不识路,既然你给送回来了,就留个全尸吧。」
石撼山震怒,提着大刀冲来,温左淮轻飘飘将我抛进窗里,警告道:「再跑,断了你的腿。」
说完,他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青影,与石撼山打得难舍难分。
我生在京城,见惯了许多达官显贵,却唯独害怕武将,只觉得他们彪悍骇人,路边偶遇,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温左淮的功夫却体面至极。
不忙不乱,以静制动,像山间穿堂而过的清风,石撼山在他面前,就像个笨拙的大石头,屡屡受挫挨打。
我躲在窗子后面偷窥。
温左淮侧身避开石撼山的攻击,背对着我,声音平和,「愣着做什么,去叫人。」
我纠结地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跑到小院里。
刘衡路过,我干脆扑过去死死拽住他的袖口,趁他甩开我之前,急急忙忙道:「温左淮跟人打起来了,喊你去帮忙。」
刘衡闻言,面色大变,一声呼喝,一帮弟兄呼啦往后山跑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我僵持了一会儿,突然撒腿往后山跑。
待我回到后山,景物已经面目全非,原地站了一圈人,地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和破碎的布料。
「……送走,东西都用上,不招就杀了。」
温左淮平淡的声音传来,冰冷又没有温度。
我后退几步,踩响了枯叶。
众人齐齐转头,目露凶光。
温左淮瘫坐在地,脸色较往常惨白,左下腹浸了一大块血,用手捂着,血迹绕过他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缕一缕往下淌。
我心口突然揪了一下。
温左淮没有笑,平静地问:「你都听见什么——」
话没有说完就被中途打断。
因为我朝他跑去的途中,绊了一跤,头不偏不倚撞在他受伤的地方。
温左淮一声闷声。
「老大!」众人大喊。
我踉跄爬起来,捂着撞痛的额头眼泪四溢,「你怎么受伤了?会不会死啊?」
温左淮仰着头靠在石头上,深深吸了口气,「本来是死不了的,被你一撞,半只脚踏进黄土了。」
我脸上湿热热的,有温左淮的血,也有我的泪。
我手忙脚乱地摁在他手上,压紧,「得请大夫!要……要止血!」
温左淮虚弱地看着我,「你还懂得不少,可惜,山里没大夫。」
我傻了,无助地望着一群大汉,他们如丧考妣,证实了温左淮的话。
他拉过去,抱住我,「青青,你不是要剿了我吗?正好,爷一死,你把头割下来,给你家姑爷邀功行赏。」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尖叫道:「你闭嘴!我要把你活着送进大牢里去!」
说完,使出最大的手劲儿扯烂了裙子。
温左淮不动,笑着看我忙活,「小东西,这么怕我死啊?」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解开他的腰带。
温左淮笑容一僵,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一群人喝道:「愣着干甚么?还不快滚?」
人们乱哄哄地四散开去。
哎?
怎么都走了?
再一低头。
伤口呢?
泪珠挂在睫毛上,我呆呆地抬头,看着温左淮憋笑的脸,又低头看看揭开衣裳的地方,不信邪地扒拉一番。
阳光透过树叶被分割成几缕,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哪里有受伤的影子?
意识到他又捉弄我,我渐渐拉下脸。
温左淮轻咳一声,「其实,我受了内伤,看不见摸不着。」
我腾地站起来,让温左淮抓了个空。
「啧,气性真大。」温左淮扶着石头吃力地站起,「过来,你得扶着我回去。」
我后退几步远离他,恼恨道:「你自己爬着回去吧!」
我有点不对劲,为什么脑子里想的,总是温左淮,吃饭想他,睡觉也想他。
刚才还没出息地当着所有人都面哭出声来。
明明他总是欺负我。
空荡荡的房间里,我揪秃了花瓶里的花瓣,每到最后一瓣,就有个小人对着我张牙舞爪:「你喜欢土匪头子!你要陪着他蹲牢子去啦!小姐和姑爷都不要你喽!」
我失魂落魄地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有人来敲我的门。
我睡眼惺忪地打开,发现温左淮倚着门框,虚虚地喘了口气,「好你个蠢东西,爷为了救你身受内伤,你倒好,自己睡了。」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看见他的那一刻,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烧得滚烫的血攀上了两颊和耳朵。
我慌乱地低着头,恨不能缩到地缝里去。
温左淮还在说话,「别愣着,晚上风大,当心受了寒,一命呜呼——」
他突然顿住,轻轻问道:「地上有宝贝?」
我摇摇头。
「那你瞅着地上做什么?」
我窘迫地让开了路。
谁知道他半晌没有动静,再说话就已经贴在我耳边了。
「鹌鹑,你耳朵红什么?」温左淮慢悠悠地问,顺便张嘴咬了咬我的耳廓。
救命啊……
温左淮要吃人了!
他一把抱着我,拿脚踢上门,将我放到他自己的腿上,迫使我面对着他,「哟,小脸儿也红,喜欢我?」
我急忙摇头,「不……我不喜欢土匪……」
「不喜欢土匪,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温左淮轻车熟路地将我放到床里,「爷身上还有地方伤着呢,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我顶着被子,坐起来,眼神躲闪,「那……那就看一眼……」
温左淮轻笑一声,「一眼够吗?咱们两个多好的关系,我给你多看几眼。」
我蜷着腿,缩进帐子里,「呸,不要脸!」
温左淮笑道:「土匪要脸,还叫土匪吗?」
「那我不看了……」
温左淮挤上来,掐了把我的脸,「什么时候胖了,椿姨偷着给你开小灶了吧。」
我一直有个梦,要长得像我家小姐一样纤细窈窕,听他这么说,我闷闷不乐道:「那我不吃了。」
「吃吧,再长长个儿。」
「我不矮!」
温左淮啼笑皆非,摸了摸我的头,「行了,开始吧,上次教你的学会没?」
我垮着脸,「我不想学了。」
「这才哪到哪?爷不求你武功盖世,好歹人家打你的时候,知道躲。」
「……」
温左淮又开始了枯燥又严厉的训诫,最后我困得眼皮子发粘,挂在他胳膊上,嘟哝道:「我困了。」
温左淮叹了口气,带着深深地无奈,「才一炷香的时间,想偷懒直说。」
「要不明天吧?」我闭着眼和他商量,「我一定努力。」
这话听着不能再假了,温左淮却没追究。
「倒也行,不过你得跟我说句话。」
「好。」
「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
温左淮啧了一声,掐掐我的腮,「重新说,梅青青喜欢温左淮。」
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嗯哼……行。」
许是我太过思念小姐,夜里梦到了她。
她严厉地训斥我,说我乐不思蜀,见色忘义。
我吓得从睡梦中惊醒,扑通从床上翻下来。
足足思考了一刻之久,我得出结论:温左淮是个危险的人,我一定是跟他待得时间太久,被奸诈之人蒙骗了心。
我又去找了刘衡,他昨天跟人打架的时候受了伤,这个时候,给他送药等于雪中送炭,刘衡对我心怀感激,就一定会答应帮我逃出这里。
我敲响了了刘衡的房门,他冷着脸,从里面打开,左手上还缠着一条绑了一半的绷带。
我将金疮药递给他,「喏,我来帮你上药了。」
刘衡一僵,沉下脸,「不需要。」
「可是你受了伤,不疼吗?」
刘衡狠狠皱起眉头,「我自己能行。」
我还想说什么,砰,刘衡第二次把我关在门外。
我心中沮丧,回头看见温左淮冷着脸站在那儿,重复道:「帮刘衡上药?」
不知道为什么,温左淮的眼神让我有些害怕,原本平淡温和的眼睛浮现出一丝阴霾。
他步步逼近,走到跟前,弯腰靠近我,「你还想干什么?」
我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他震怒般将我拉回去,大手强势地压在我腰上,用拇指揉搓着我的嘴唇,「这张小嘴儿,到底还能吐出什么让我生气的话来,一并说了吧。」
我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他凶巴巴道:「不许哭!不准怕我!」
我一噎,咬着嘴唇怯生生望着他不虞的脸色。
温左淮还在气头上,「更不许拿这种眼神看我!」
他这人好不讲道理!
我垂下眼,泪珠子断了线般,一个接一个无声滚落。
温左淮气笑了,咬牙切齿道:「梅青青,到底是谁欺负谁?」
说完他松开我,扬长而去。
我一脸泪,被路过的椿姨捡到,到了厨房。她见我哭的可怜,用雪白的面团捏出个奶白奶白的小兔子。
面里掺了糖,包上豆沙,放在手里冰凉凉,软绵绵的。
椿姨手把手的教,我手把手的学,最后她扑哧一笑,「傻丫头,你这个不是小鸡,是小鹌鹑。」
我将它放在案板上,托着腮,终于破涕为笑。
「椿姨椿姨,它是不是可好看啦?」
「椿姨椿姨,它的眼睛好可爱!」
「椿姨椿姨——」
一个竹篮从天而降,砰!
我的小鹌鹑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我愣住了,椿姨也愣住了。
头顶响起温左淮死气沉沉的声音:「椿姨,你要的鸡蛋。」
我抬头看着他。
温左淮一低头,也发现了我,脸色一僵。
我撇撇嘴,眼里涌出泪水。
温左淮脸又黑了,「该死的,不准哭!」
我没忍住,哇大哭出声,「我的鹌鹑!!!我的鹌鹑!!」
椿姨擦擦手,着急忙慌地提起篮子,露出个压扁的,面目全非的面饼,绿豆做得鹌鹑眼糊在面团上,抠都抠不下来。
「温公子,您倒是看着点啊,姑娘忙活一上午,才做出一个,这些全毁了!」
我哭得抽抽搭搭的,「你还我鹌鹑,呜呜,你……你还我……」
温左淮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案板上把面坨抠下来,皱着眉道:「别哭了,不就是块面吗,也能吃。」
我看着鹌鹑的惨烈死状,哭得更厉害,「杀鹌鹑之仇不!共!戴!天!」
椿姨叹了口气,「这不,刚哄好,又惹哭了。」
「好好好,赔,爷给你亲手捏一个。」温左淮被我逼得没了办法,头疼地盘腿坐在稻草里,从面盆里捞出一团,「以前寨子里没小姑娘,爷空有一身本领没处使,眼下正好哄你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抽搭一声,「你别想让我原谅你。」
温左淮毫不在意:「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指望你能记我好。」
我睁大了眼,白花花的面团从他手里一过,就变成一只只活灵活现的鹌鹑。
我看呆了,直到他拍手,「来,把灶烧起来,给你蒸鹌鹑。」
蒸鹌鹑听起来不太吉利,我说:「风干了做成面偶吧。」
温左淮道:「乖乖,爷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你忍心?」
好吧……
不太忍心。
「对了,刘衡大哥有没有吃啊?」
温左淮咔嚓徒手掰断了一块木头,面无表情地将柴火扔进火堆里去,「吃了,不用你操心。」
我摸了摸自己脖子,有些后怕。
过了一会儿,蒸鹌鹑好了。
温左淮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结实的手臂,麻利地检出来,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想得出了神,连他递过来东西都不知道,本能地张嘴,再一看,鹌鹑头被我咬掉了。
我苦大仇深地盯着断头的鹌鹑,突然气鼓鼓地站起来,「我不吃了,我要去找刘衡!」
温左淮眼睛微微虚起,「爷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我如临大敌,飞快地逃走。
奇怪的是,温左淮也没有跟上来。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好,我灌下一大口茶,突然,后窗吱呀一声,发出了动静。
我转了个身,看见一个蒙面男人正穿着夜行衣,眼珠子在屋里乱扫。
我们两个对视了很久,我突然大叫:「啊,贼啊啊啊——唔唔——」
他利落地翻窗进来,堵住我的嘴,「笨小梅,谁家贼偷到土匪窝里来,是我,初五。」
我突然瞪大了眼,初五是姑爷身边的得力干将!我要回家啦!
我扑腾着打掉他的手,「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初五松开我,说:「你那日消失后,夫人急坏了,刚得知消息就命我来找你。」
说完,上下打量一番,又补充道:「小梅,你怎么胖了?」
小姐那么在意我,我却在贼窝胡吃海塞!我捂着脸,心生羞愧。
初五小声道:「山上戒备森严,好不容易进来,却没法带你出去。明日午时,姑爷会率兵进山剿匪,你只需留意贼寇的动向,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杀他个片甲不留!」
我大脑一片空白,哆嗦着重复:「杀……杀……杀……」
「不用你杀!别害怕。」初五急匆匆地先开窗户,「就这么定了!保重!」
「哎……哎,你你别走啊!」
初五走后,剿匪两个字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思绪变成一团乱麻。
剿匪,就意味着要把温左淮抓起来,可他给我捏过小鹌鹑,晚上还给我暖被窝,他像个大暖炉,热乎乎的,抱着很舒服。
没了他,我又要自己一个人睡了,打雷都没有人陪着。
我一天都魂不守舍,晚上进门的时候绊了一跤,磕破了膝盖,疼得泪花都出来了。
我左等右等,等到天色变暗,温左淮还是没来。
于是决定瘸着腿去找他。
出门问了一圈,都说他还在跟刘衡商量事。
我在门前徘徊,犹犹豫豫不敢进去。还是有人发现了我,向里面通风报信,不一会儿,刘衡出来了。
我绕过他,伸着头朝里看,「温左淮呢?」
「不是找我?」刘衡粗声粗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缩缩脖子,「我……想跟他说话。」
高大人影逐渐靠近,打开门,温左淮冷着脸走出来。
我第一次见他严肃的模样,心生怯懦。
他步速很快,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有事?」
这样冷静的语气,听得我十分不自在,「明天天气很好,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温左淮道:「明日有雨。」
他怎么什么都懂?
我一时语塞,抱着他胳膊晃了晃,「我不想待在寨子里,你明天带我出去玩吧?」
温左淮无动于衷,对我道:「不去。」
我一愣,心生一计。
眼一闭心一横,朝他身上一扑,死死抱住,「我……我要跟你睡觉!」
扑哧!
屋里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声,听得我两耳发烫!
真的丢死人了!
温左淮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鼓足勇气,大声道:「我要跟你睡觉!」
后面的笑声更大了。
温左淮突然冷笑道:「笑什么?都给爷滚。」
后面的笑声一静,人如鸟兽散。
我下一刻出现在温左淮怀里。
他痞里痞气道:「小东西,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都收不回来了,明白吗?」
小姐说,要想求男人办事,一定要关起门来偷偷求,如今光明正大地求他,我多多少少有点羞涩。
温左淮眼睛往下一扫,「腿怎么了?」
我才想起腿上的伤口来,撇撇嘴,「我急着见你,不小心摔倒了。」
温左淮盯着我,眼神中的热度一丝不落传到我这边来。
他抱着我走回去,从箱子里拿出药,蹲下来。
「忍着。」
白色的粉末泼在伤口上,我唔得发出一声惊呼,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疼好疼……
我记得温左淮的手臂上,也有一块疤。
我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手,用指尖轻轻抚过伤疤,「你是不是也很疼。」
温左淮抬眼盯着我,滚烫的眼神烧得我小脸通红。
我轻轻咬着唇,局促不安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匆忙撤回手,却被他擒住指尖,拉回去,放在自己胸口,温左淮哑着嗓子道:「你看它跳得多快。」
粗壮的骨骼之下,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我的手心。
我不敢说的是:我的心,也跳得好快。
就在我无地自容的时候,温左淮捧住我的后颈,拉向他,吻住了我。
他的攻势猛烈而直白,横冲直撞,热情似火。
我闭着眼,头脑发晕,呼吸急促而凌乱。
不知道过了很久,感觉脑袋被人拍了一下,温左淮语带笑意,「笨丫头,放松。」
我缩进他怀里,玩着他垂在胸前的青丝,「喂,你明天真的不跟我出去吗?」
温左淮抱着我,一言不发。
「求求你了。」我努力抱住他的腰,凑到他下巴底下,「我想去。」
温左淮还是不说话。
我回忆起小姐哄姑爷开心时候说的话,动动脑袋,「夫……夫君——」
温左淮突然垂下眼,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我。
我吓得一个哆嗦,尾音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托起我下颚,「你叫我什么?」
我脸颊滚烫,「夫……夫君……」
温左淮搓了搓我的嘴唇,「这话可不能随便叫。」
「哎?」
「可我要求你办事。」
「谁教你的?」温左淮坏心眼地朝着我颈子哈气。
「没……没谁。」我咯咯笑着,「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温左淮像只饿狼,循循善诱,「外面冷,靠近一些。」
我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脑袋枕在他胸膛上,问:「这样?」
真的好暖和。
温左淮揉了把我的脑袋,拍拍后背,「睡吧,睡醒再说。」
我被人逗弄醒的时候,倦意正浓,扫了扫脸,听得一声轻笑。
「鹌鹑,该起了。」
睁开一只眼睛,自己正缩在温左淮的胸前。
「我起不来。」毫无意识地嘟哝几句,我一耷拉眼皮,抱着他的胳膊又要陷入昏睡。
他笑道:「不是要我带你出去玩?」
听得这话,瞌睡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腾地坐起来,懊恼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说完拉着温左淮就要往外走。
温左淮揪住我,「急什么,把衣服穿上。」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件梅粉色的对襟小褂,给我系上,拍了拍我脑袋,「走吧。」
清晨的天阴阴的,远处闷雷滚滚,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寨子中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空空荡荡。
我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人呢?」我仰头问温左淮。
温左淮拍拍我的脑袋,将一个荷包挂在我腰间,「不准摘掉,晓得了吗?」
我点头,忧心忡忡地。
转了个弯,看见了寨子口,和寨子口围着的一大群人。
我死死扯住温左淮不动,「你……你别过去。」
温左淮抱起我,往寨子口外走去。
我看到了姑爷,还看到了小姐,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心脏狂跳不止。
姑爷照旧是温温和和的语气:「温大人,别来无恙。」
温大人?
什么温大人?
我疑惑地抬头,看着温左淮。
温左淮冷笑道:「简大人,剿匪这样重要的事,怎么不挑个好日子来?」
姑爷浅笑着,「无意抢您功劳,只是府中丫鬟在贵处叨扰已久,该回去了。」
温左淮不说话了。
我讷讷发声:「喂,姑爷怎么叫你温大人?」
温左淮垂眸望向我,抿紧了唇瓣。
「温大人,圣上允你便宜行事之权,并不代表您可以将我的丫鬟绑上山。若您执意如此,我只好求圣上替小梅讨个公道。」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激动得地扭过头去,只见小姐下了轿子,姿态优雅地对温左淮行了个礼,
温左淮嗤笑一声,「若我偏不呢?」
「温大人,简府养活一个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您玷污小梅清白,若在别处,也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嫁了,可在我秦娇这里不行。小梅一天不愿意,您休想碰她分毫!」
小姐温温柔柔地说着话,却让温左淮的脸色愈发难看,「青青,过来,咱们回家。」
这句话我盼了很久,可真正听到小姐说出来的时候,我犹豫了。
我攥紧了温左淮的袖子,怕他生气,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压下满眼戾气,他将我放下来,语调轻缓。
「青青,你自己选。」
我小小往小姐那边挪了一小步,回头看看小姐,再看看温左淮,十分纠结。
最后,我向小姐的方向退了一大步,支支吾吾道:「我……我太久没回家了,我想回去看看……你等我——」
「好。」温左淮答应得很快,「去吧。」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有点沉默。
我狠了狠心,转身像只小鸟飞扑进小姐的怀里。
「小姐!小梅想死你啦!」
小姐笑着,替我梳理着凌乱的发丝,「他有没有欺负你?」
我想了想,「没有。只是……只是他跟我圆房了……我以后总是要……嫁给他的。」
早点说明白,小姐便不会视他如仇敌了。
小姐气得脸都白了,「他怎么敢!」
大家脸色都不好,甚至有些仇恨地看着温左淮。
姑爷道:「温大人好手段,简某不参你一本,枉为君子。」
我没想到弄巧成拙,手足无措地看着站在不远处孤零零的温左淮。
温左淮勾唇冷笑:「请便。」
小姐紧紧抱着我,红了眼眶,「小梅,是我对不起你……」
我眨眨眼,解释道:「小姐,我不讨厌嫁给他的。」
小姐冷着脸,「不许说这种话。」
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拖上轿子马不停蹄地进城了。
后来我听初五说,那天山上下了好大的雨,姑爷和温左淮连手端了贼寇的老巢,山上的血水淌成了河。
我听得胆战心惊,一个劲儿问椿姨刘衡他们。
初五让我不用担心,他说温左淮本来就是圣上亲赐的将军,刘衡和椿姨都是他的部下,寨子里一大半都是他的人。
当然,也有敌方部落安插来的探子,所以温左淮一直没跟我说他的身份。
我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趴在梅花树下,连往日最爱喝的甜汤都失去了滋味。
小姐说,习惯成自然,与他待久了,自然下意识对他怀有一份亲近,那是不对的,那不是真正的喜欢。
可什么才是喜欢?
我不小心碰到了腰间的荷包,心中一动,匆忙打开。
五颜六色的面偶横七竖八地塞进一个小空间。
它们捏成了鹌鹑的样子,有黄毛,红毛,紫毛,栩栩如生。
我开心地将它们都摆出来,一字排开。每个鹌鹑的翅膀下面,还有「青青」两个字和一朵小小的梅花!
这是温左淮送给我的礼物,这样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礼物。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初五刚好从外面回来,眼睛一亮,「小梅!哪来的面偶,好精致!」
说完他手快地拿起来,我一愣,跳起来去抢,「你快还给我!还给我!不准动!」
初五个子比我高,举着不撒手,「谁送的?如实招来!」
我恼了,抓住他的胳膊,用出吃奶的力气一扭!
他一时不察,哎哟一声,竟被我束缚住!
「小梅!你什么时候会功夫了!」
我和初五的闹腾劲儿让小姐分外惊讶。
我抢回面偶,小心翼翼地装回荷包,系在腰间,「小姐!是温左淮教的!」
「他有那么好心?」小姐虚起眼睛,质疑道。
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拼命在小姐面前给他挣好感,
「对啊,我被抓上寨子第一晚,他把我关进房里,训了一整夜呢。可把小梅累坏啦!」
小姐一愣。
我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妇人,
「他说这几招擒拿术是最简单的,我笨得很,被他打了几个手板……要知道圆房这么难,小梅一定从小就学。」
说完我疑惑的眨眨眼,「小姐,你和姑爷,不干这个吗?」
姑爷武艺高超,为何小姐还是柔柔弱弱的?
小姐脸一红,「你哪听来的歪理?」
我一本正经道:「温左淮说这叫闺房之乐,是夫妻间都会干的事儿。」
小姐深吸了一口气,无力道:「他骗你呢!」
初五揉着发痛的手腕,说道:
「笨小梅,若天底下的圆房都是男子教女子打架,不会武功的怎么办,岂不是讨不到老婆?」
初五用无懈可击的逻辑打败了我,我突然明白了,温左淮一直没来找我,是因为我们根本没圆房。
我也不需要嫁给他。
我颓废地坐下,心里别扭得很。
初五还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腰间的面偶,我顿了顿,解下来给他,「送给你了,我不要了。」
「你真不要了?」
我摇摇头,这份礼物除了让我难受,别无他用。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知道多少次对着门前的大树问出这句话。
「在他眼里,我也许就是一只猫狗,」过了一会儿,我垂头丧气道:「不,我是鹌鹑。他一早就告诉我了。高兴了就耍一会儿,不高兴就把鹌鹑送走。」
「你嘀咕什么呢?」小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左淮上门提亲了,你姑爷正在前堂应付呢,不去见见?」
我还没缓过神儿,「提亲」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盘旋半天,我腾地站起来,提着襦裙,像一只发疯的小牛犊撞开好多人,从后门跑进前堂。
屏风外,姑爷和温左淮正说话。
姑爷温温和和道:「恭喜温将军官复原职,只是她娇生惯养,恐受不得奔波之苦。」
温左淮道:「无妨。」
「恕简某直言,她与将军,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的。」温左淮慢悠悠道。
我再也忍不了了,红着眼冲出去,横在两人中间,对着温左淮怒目而视,「你别打我家小姐的主意!你若……若想以势压人,别怪我击鼓鸣冤!进宫面圣!」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姑爷轻笑一声,「若是温将军不嫌弃小梅……」
「再加二百两黄金,城外薄田悉数奉上。」温左淮越过我,继续和姑爷谈条件。
「喂!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既然温将军有如此诚意,简某就不拦了,若小梅愿意跟你走,简府可拿双倍礼金做陪嫁。」
我脑子突然不转了,温左淮不是来抢小姐的吗?
怎么说起我来了?
小姐从屏风后羞涩地探出头来,对姑爷道:「夫君,上个月有几处账目出了纰漏,可否帮娇儿看看?」
姑爷含笑起身,对着温左淮微微颔首:「失陪。」
突然间,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温左淮负手而立,一身绛紫官服,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身姿伟岸,黑眸中暗藏犀利。
他见了我,只是随意地朝我招手,「青青,爷来娶你了。」
我本来还绞尽脑汁地想好怎么骂他,结果被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惊讶地瞪大了眼,「娶我?」
温左淮笑着问:「还有别人吗?」
「你不是娶小姐的?」
「爷没那个闲情逸致跟简行知抢人。」
我死了没多久的心骤然活泛起来,心中如同小鹿乱撞,「你这好突然……我都没有准备……」
「需要准备什么?」温左淮边说边抓过我,左瞧右看,「将军府里什么都有,人去就够了。」
我语塞,讷讷道:「我嫁衣还来得及绣。」
温左淮面无表情道:「爷给你买一个。」
「不,我要亲自绣。」好歹是第一次出嫁,天下的女子无不憧憬这一天,当初小姐匆匆忙忙与姑爷成婚,婚后因为嫁衣的事懊悔了很久。
我才不要那样,将来我有了女儿,有了小孙子,还可以给他们展示我的绣功。
温左淮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他少有耐心听这些麻烦事,当下问道:「需要多久?」
「一个月。」
「不行,太久,十天。」
「我绣不完的!」
温左淮大手一挥,「绣不完就去将军府绣。」
我委屈巴巴道:「听说嫁衣绣不好,就不能跟夫君长长久久。」
温左淮脸都黑了,他不肯宽限时间,又忍不了我这么说,最后没好气道:「我跟你一块绣。」
温左淮自那日大放厥词后,开始频繁造访简府,宁静的午后,我和他肩并肩坐在小凳上,面前是铺好的嫁衣面料,温左淮宽阔的大手捏着绣花针,狠狠皱起了眉头,「从哪绣起?」
真的太违和了。
我早先教了他几个针法,温左淮都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照做。
不是戳到手上,就是勾坏了布料。
如今真叫他上手,我心里直打突,将来给孙子展示,难道我要指着凤凰的一半说:「丑的那边是你爷爷绣的,好看的才是奶奶绣的。」
温左淮下针了,金线及其顺利地铺在了布料上,流畅的缎面绣飞快地占据了大片布料,我看傻了眼,心想徒弟怎么能超过师傅呢,于是捡起自己的活,埋头苦干。
可温左淮先天占据了优势,他手长,体力好,我刚绣了个开头,温左淮已经弄好了一大半。
最后他干脆将我撵走,「行了,爷给你绣,若等你弄完,明年都嫁不到将军府去。」
男人绣花,到底不像我们细致,温左淮大刀阔斧地弄,一只华贵的凤凰硬生生被他绣成一只杀伐果决的神兽,眉宇间戾气恒生。
我穿着嫁衣抖了抖,吓得一哆嗦。
温左淮眼睛发直,半晌胡乱地剥下来,「别穿了,等成婚那日再穿。」
我敢怒不敢言,只好趴在他身边,盯着他忙活。
「有什么话要问?」温左淮开口。
「你为什么要骗我圆房啊……」
「怕别人惦记你。」温左淮收了尾,徒手扯断了线头。
他徐沉解释道:「那日石撼山刚刚截了一批货物,你个蠢丫头就背着一包盘缠进山了,要不是刘衡半路发现,截走你,落到石撼山手里,安有命在?」
他掸去袖子上的浮毛,继续道:
「我蛰伏已久,自己身边不知混进多少石撼山的人。你来到寨子里亦不安全,我将你捆在身边,并叫刘衡他们严加看管。若是不装装样子,你迟早被别人惦记上。」
我想起了那个矮瘦的汉子,他看我的眼神如狼似虎,让我害怕。
刘衡还骂过他呢!
我说,「那你可以告诉我真实身份啊,害我担心了好久……」
温左淮慈爱地摸摸我的脑袋:「青青,你太笨了,藏不住话的。」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服气地甩开脑袋,想起自己当时拿着圆房的事到处嚷嚷,就恨不得连夜换个地方生活。
温左淮捏了捏我的腮,笑道:「好好保管爷的定情信物,等我娶你那日,带上花轿去。」
我不解地看着他。
这时候初五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腰间的荷包一甩一甩的。
我一愣,初五也一愣。
糟了,温左淮的「定情信物」,还挂在初五的腰带上。
「呀,温将军也在啊……」初五跟我一样,当初都被蒙在鼓里,对着温左淮一阵痛骂,还温狗温狗地叫他,如今见到本人,笑得脸都僵了。
他没看到我对他使眼色,不怕死地上前讨好,「将军绣花呢?看这只鸡,活灵活现,杀伐果决,必然是鸡中之王!」
我小脸惨白,眼睁睁看着温左淮笑起来,森寒之气自唇缝里嘶嘶冒出来,「眼神不错。荷包也不错。」
初五拍拍荷包,惊喜大叫:「哎哟,还没发现,荷包的绣功与将军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呵呵……」温左淮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站起来,「本将军的功夫,与他们也是异曲同工之妙。不如,你来体验一下?」
那个下午,初五的惨叫响彻整个简府上空。
晚上,温左淮冷着脸回来了,荷包被他抛起,落在我的怀里,「拿好,再丢就把你办了。」
我抱着东西,小声道:「不是我丢的,是初五抢的。我没夺过他……」
我默默对初五说了声抱歉,极力在温左淮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
温左淮哼笑一声,抱起我,满身都是夜晚的凉气,冻得我一哆嗦,想躲,却被他抓回去,摁在怀里。
「我有没有说过,千万别在爷面前说谎,假的不能再假。」
我「哦」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对不起……」
温左淮捏着我的下巴,「那就用这张小嘴儿来偿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含着嘴吞下声音。
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我的颈骨,指尖轻轻一捋,我便哆嗦起来,「啊……痒……」
刚开口,他掐算好了时机,攻破了牙关。
我吃过青梅糕,唇齿间都是酸甜的,温左淮挠着我的下巴,笑道:「还是你这儿的点心好吃。」
镜子里的我,脸早就烧成两朵霞云,眼尾泛红,像只无措的小兔子。
许是他觉得我抱起来暖和,便和我温存一会儿,才正正衣裳,「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能不能后日来啊?」我脱口而出。
温左淮的动作一顿,「怎么?不愿意见我?」
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说:「明日要上街采买。」
「我陪——」
「不行!会被人看到的!」我料定他会跟着,中途打断了温左淮的话,要是让别家的姑娘们知道温左淮要娶我,一定会对我冷眼相待的……
温左淮没再坚持,点点头,「好,后天。」
第二日,初五青着一只眼来找我,「娘嘞,昨天不觉得,今天起来一看,都见不得人了。」
我低着脑袋,憋着笑,「你要不要带个帽子遮一遮……」
初五不情愿地用帽檐压住了脸,说:「温将军这个阵仗,丝毫不弱于京城近几年的几桩喜事,风头都快盖过姑爷去了,你得小心提防别人嫉妒。」
路过赌坊,我听见有人开盘下注,猜测那个拿出巨额彩礼的,到底是哪位朝臣。
初五钻进人群围观了一番,回来道:「目前没一个人猜到是温左淮,倒是你,被人盯上了。」
我也带着面纱,眨眨眼:「为什么?」
「有钱呗。」
听得这话,我倏地加快脚步,却还是被人拦住了。
一女子坐在轿子里,柔声道:「就是你,要嫁给温左淮?」
我愣了好一会儿,说:「温左淮是谁?」
趁她愣神的功夫,初五拽起我就跑。
直到跑出很远,我俩在气喘吁吁地停下。
「小梅,你什么时候聪明一些了,还懂得糊弄人!」
我拧起眉头,「我想问她是谁,嘴瓢了……」
可别是温左淮的娃娃亲之类的,我没搞明白,便失去了逛街的兴致,晚上温左淮提前来了,我蔫耷耷趴在窗前,对他爱答不理的。
温左淮走过来,不由分说将我抱起,身上的松木香分外温醇。
「想我没?」
我闭着嘴,低着头,不想说话。
温左淮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生气了?」
我小嘴一撅,「没有。」
「为街上的事?」
我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轻笑一声,「还说没有。你那鹌鹑肚子能有多大的肚量?」
我当即炸了毛,「你嫌弃我!你嫌弃我是妒妇!好哇!那你别娶我!」
温左淮一把抱住上蹿下跳的我,对外面刘衡道:「去查查哪家有这个胆子,敢当街拦我的人。」
我正掐着他的脖子发飙,闻言一愣:「不是你的娃娃亲吗?」
温左淮笑起来,「我自幼混在死人堆里,哪来的心思定娃娃亲。怕是有仇家见不得我好,从你身上下功夫了。爷一直秘而不宣,还是被人逮到了把柄。」
他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当即撤掉手,乖觉地背在身后,「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的。」
他在我脸上狠啄一口,「没关系,你犯错,爷才能讨到一些好处。」
我脸颊腾地红了,抱着他小声道:「别……别在窗口,万一被人看见……」
温左淮说道:「亲个嘴儿就吓成这样,等你嫁过去,爷给你找个地缝住吧。」
我一直憧憬嫁给温左淮的日子。
可这份憧憬在大婚前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喜娘早早为我穿戴好衣裳,嘱咐我不可以睡着。可我实在太困了,被两个喜娘强架在熬了一夜,天亮上花轿的时候,险些神志不清。
之后便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众人盯着我的嫁衣好一顿夸赞,说我的绣功有巾帼之气,还说我和温左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等回过神来,已经坐在满是花生红枣的大喜床上。
喜娘不让我睡,说一定要等到夫君进房。
我提醒自己,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歪倒在被子里,失去了意识。
也许我是少有的,大婚之夜睡过去的新娘子。
神智回笼的时候,温左淮轻轻拍着我,正用热手帕给我擦脸。
饶是眼皮发粘,我还是强撑着坐起来,念出我练习很久的话:「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温左淮攥住了我的手,「知道你困,躺着吧。」
我犹豫很久,坚定地摇了摇头,「喜娘说这样不吉利。」
温左淮笑出声来,「你睡得盖头都掉了,还怕不吉利?」
我愣住了,纠结了很久,捡起盖头重新盖回去:「那你重新揭吧……」
温左淮忍着笑,按部就班走完了流程,直到最后一步,他手停在我嫁衣上,突然认真说道:「青青,你真的喜欢我,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道:「是啊,我喜欢你,我还喜欢很多人。」
比如小姐,初五,姑爷……
温左淮深吸了一口气,捂紧我的领口,推着我躺平,他则躺在外面,「睡吧,睡醒了带你去放风筝。」
「我们……不圆房吗?」
温左淮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再等等。」
等什么我不知道。
明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新婚之夜他却束手束脚,恨不得跑到床边上。
我越睡越冷,最后手脚并用缠到他身上。
温左淮真暖和呀,像个大火炉。
「你热吗?」我仰着脑袋问他。
温左淮抱着我,「热。」
我将冻得冰凉的手塞进他脖子里,笑嘻嘻道:「这样你就不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左淮的脸更红了。
他死死束缚住我,恼火道:「不许动,不许说话,闭上眼睡觉。」
我被他一吼,怯生生缩远,贴着墙角钻进被子里。
也许温左淮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被人往脖子里塞东西,也不喜欢脱衣服。
可是我不行啊,嫁衣鼓鼓囊囊堆在被子底下,我怎么都不舒服,只好钻进被子里悄悄脱掉。
可还是吵到了温左淮,只听他低骂一声,突然掀开被子,沉着脸说:「不睡觉干什么呢?」
昏暗的光落在我白皙的小臂上,嫁衣无力地顺着我的肩膀滑到腰际,小姐送给我的绣了合欢花的鹅黄色肚兜暴露在空气里。
我傻了。
温左淮僵住了。
「我……我脱衣服睡觉。」我苍白地解释着。
温左淮突然坐起来,背对着我吐了口气,「你睡吧。」
说完他步伐飞快,消失在房间里。
我第二十三次叹气的时候,树上的青梅掉下来,咚砸在我脑袋上。
我揉着发痛的额头,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婢女答:「晌午呢。」
我皱着眉,心里闷闷的。
过了会,我说:「我要去找小姐。」
婢女拦着我,「夫人,新婚三日才可回门。」
我像个被锁在笼子里的鹌鹑,空有问题无人解答,比如:新婚之夜不圆房是不是说明夫君不喜欢我?比如我自己偷着脱掉嫁衣,是不是会惹得夫君不高兴?比如他昨晚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是不是讨厌我……
将军府很大,喜房外,有一株梅树,坠满了翠绿的果子。
我撑着头,呆呆地盯着。
婢女说:「不如去找公子吧,夫人做道甜点送过去。」
真是绝顶聪明的主意。
半个时辰后,我提着甜汤出门了。
我记得温左淮说,他要去刑部,于是拦了个人问路,直接走过去。
刑部远离闹市口,人不多,黑洞洞的门口有些阴森,偶尔有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温左淮真的在里面吗?」我有些打怵。
「你找温左淮?」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轻飘飘的,吓得我和婢女几乎跳起来。
我紧张地回头,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笑着看我,像一只大白鬼。
我撞着胆子,问:「是呀,请问你知道他在哪吗?」
「当然。」他一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我才肯告诉你。」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和善」地问:「温左淮最近,有没有提过要去岭南?」
我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慢吞吞道:「岭南是哪啊?」
他一愣,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换个问法,他有没有提过要去南方?」
「不知道啊……」我头摇成拨浪鼓,「你这人真奇怪,他要去哪,你去问他就好了,问我干什么?」
他脸色一僵,「你还想不想找他?」
我点头。
「那么咱们约定好,我帮你这一回,你帮我问清楚他要去哪儿,」他怕我不答应他,伸出三根指头,说:「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三千两!」我惊叹道。
「额……不……倒没有那么多,三十两。」
我眨眨眼,「好吧,我答应你。」
他一愣,哈哈大笑,「温左淮娶了你,真是幸运啊……哈哈哈哈。」
我皱眉瞥他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走。
他们刚开始把我拦住,后来看见后面那人,恭恭敬敬退到一旁,我畅通无阻地进了刑部。
里面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阴森,温左淮坐在桌案旁,听见动静,抬起头来面露惊讶之色,「你怎么进来的?」
我提着甜汤,吃力地放到桌子上,笑嘻嘻的,「我想你了,来看你啊。」
旁边响起别人嗤嗤的笑声,温左淮拎起食盒,拉着我,「跟我来。」
我俩进了偏厅,他将我抱到他的腿上,揽着,「你来这里不害怕?」
「还好吧。」我趴在他怀里,使劲嗅了嗅,「只是我不太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温左淮笑道:「沾了一些脏东西,忍忍吧,小东西。」
我说:「你要去岭南吗?」
「是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温左淮端起甜汤抿了一口,随意问道。
我一本正经道:「有个坏蛋,在门口套我的话,他想让我探听你的行踪,然后告诉他。」
温左淮眉眼渐渐染上一层笑意,「还知道向着我,没白疼你。」
「那是,我又不傻,怎么人人都把我当傻子呢……」我心里发堵,绞弄着手里的帕子,「你要去多久呀?」
温左淮颠了一下,让我靠近一些,凑到我耳边道:「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
「我能跟着吗?」
「不行,那边山匪横行,官匪勾结,比秋林山凶险多了。」
「噢……好吧。」得知温左淮今日就将启程南下,我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他看见两大车行李,哭笑不得。
临走前,我抱着他,泪眼汪汪地念叨:「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我给你捏小鹌鹑……」
温左淮低着头,眼睛里翻滚着什么不明的情绪。
他突然抬起我的下颚,吻住了我,很久之后,才分开,低声道:「我不要捏的,你要给我生小鹌鹑,晓得了吗?」
我脸上飞上红霞,捂着脸落荒而逃。
温左淮走后不久,秦家的车队也到了。
小姐挑开帘子,笑着对我招手,「走吧,带你去岭南。」
我一向没什么胆子,阳奉阴违这种事是第一次做,姑爷刚巧同路,小姐怕我忧思过度,便也叫上了我。
我一路上总是担心,「小姐,温左淮知道会不会骂我啊?」
小姐揉着我的脑袋,「有你家姑爷在,不会有危险的。」
「那我能去见温左淮吗?」
小姐笑了,「这才几天,满眼都是他了。」
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到了岭南的一处镇子。
小姐说这里距温左淮他们还有十里路。
我买了几个针线包,想给温左淮绣几个香囊,还写了不少信,虽然一封都送不出去。
这一天,我正要将井里的西瓜捞上来祛暑,就觉得领子一紧,有人将我提起来。
我抱着湿哒哒的西瓜,转过去,正对上温左淮满含怒火的双眼:「谁让你来的!」
他一身风尘仆仆,略见疲色,可见是匆忙赶来的,下巴上都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显然他盛怒中,随时会打我屁股。
西瓜咚一声,落回井里。
我不顾他的怒火,猛地扑过去,拦住脖子,「夫君,我想死你啦!」
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青青每天都在想你。」
温左淮被我的哭声吓得一僵,直接将我抱住,往屋里走。
我心中好似被一罐蜜填满,胡乱地凑上去亲吻他的脸。
温左淮问明了方向,将我抱回房间,踢上门,狠狠将我压在房门上,抵住我的额头:「小东西,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他的眸子里像燃了火,将我烧化。
我哭得找不着北,泪水蹭了他一脸,等回过神来,温左淮已经利落地将我剥了个干净,「青青,给我生小鹌鹑吧,爷一刻都等不及了。」
这会他说什么我都说好。
在遥远的边陲小镇,一间简陋的客房,我第一次尝到了圆房的滋味儿。
即便温左淮百般呵护隐忍,泪水还是像决堤一般。
温左淮捋着我的背,吐出一口浊气,「放松,别哭了。」
「我……我不哭……」我咬着嘴唇,小声抽噎,「你能不能……」
「不能。」温左淮打住我的话,掐紧我的腰肢,「青青,我爱你。」
那一天,我变成了一根羽毛,不断在空中漂浮……轻盈又快活,爪子在温左淮的前胸后背上留下了诸多抓痕。
第二日清晨,我拱出柔软的被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滚儿,便被温左淮捞过去。
「啊……好痛……」我小脸儿一皱,眼眶通红。
温左淮食髓知味一般,亲了亲我的脸,「青青,记得每天想我。」
「知道啦……我每天都会想你的……」我躲不过他作孽的大手,干脆咬着牙,将头埋进被子了,发出不满的哼唧来抗议。
「别光用脑子想……」
等我回过味来,想骂他不知羞耻的时候,他早已堵住了我的嘴,开始了第二场。
我在昏睡中度过两天,傍晚才摇摇晃晃做起来,一照镜子,吓了一跳。
温左淮留下的痕迹遍布全身,我不禁想到他的触感,他说的话,小脸儿火红一片。
罪魁祸首已经走了,我不得不穿上厚实的衣服,遮盖一番,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既然温左淮知道我在岭南,我便没了顾忌,将写好的书信一股脑地寄给他。
过了没几日,小姐说,要启程回京了。
我心中怅然若失,又找不到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第二日顶了个鸡窝头,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才想去找小姐询问温左淮的事。
去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早已坐了人,是姑爷正和别人商议公事。
「温将军前日中了一箭,要从南面攻山恐怕难了。」
我一听心都揪起来了。
温左淮受伤了!
「……此举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实施。」姑爷沉吟一番。
那人还在劝说:「打入山匪内部,烧毁仓储,便可缓解温将军的压力。咱们前后夹击,方可一举拿下。……简大人,城中妇孺请愿前往,民心不可违啊……」
怒火在我胸腔里乱窜,撞得我心口发闷。
诚然我是个怕死的,打小生活在京城,得小姐庇护,过得顺风顺水,连上次被人掳到秋林山上去,都得到了温左淮的关照,还白得一个夫婿,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了。
至少上天给我恩赐,我要努力抓住。
我鼓足勇气,推门而入,用最大的声音说道:「姑爷,我要去。」
「不行。」小姐第一个拒绝了我,皱着眉说:「你乖乖跟我回去。」
我没有听小姐的话,倔强地说:「我就要去!」
姑爷皱起眉头,「温左淮不会希望在人群里看到你的。」
「我知道,可是他受伤了,我心疼。」我紧张地要晕倒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其实这并不是毫无准备的乱冲一气,姑爷的人搭上了山匪的眼线,每月初三,山里的女眷会下山采买,我们要扮作走投无路的难民,与她们交好,混进山里。
初五抱着剑,笑道:「公子放心吧,我保护她。」
我打扮成黑黢黢的小男孩儿,混在人堆里,终于天黑的时候,遇见那群妇人采买归来。
起初她们看我的眼神十分警惕,我太过饥饿,肚子咕噜直叫,向她们讨要了一块烧饼,两群人才渐渐混熟。
为首的妇人上下打量我,不着痕迹地问:「听你口音,是京城来的?」
我点点头,「秋林山来的。」
「小子,秋林山可全是山匪。」
我眨眨眼,「我就是。」
这些原本警惕的妇人们都笑了,风吹起篮子上的盖布,我看见了寒光闪闪的刀,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老实巴交地说:「我老大是石撼山,可厉害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继而追问道:「石撼山不是死了?」
我咽下烧饼,「是呀……被狗官杀死的。」
说完,我在心里默默给温左淮道了个歉。
许是她们见我太可怜了,纷纷递出烧饼来,「慢慢吃孩子,管够。」
他们住的地方可比秋林山崎岖多了,光上山就绕了许多地方,我一路上偷偷留下和初五商定的记号,直到傍晚,才到达她们寨子里。
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一同来的妇人们害怕地抱成团,我想了想,也走过去缩起来。
结果妇人把我拉出来,「你个小男孩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我窘迫地挠挠头,只听上头有个人大喊:「芳姐,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难民。」
他凶神恶煞道:「芳姐,这种时候,外来的一律处死。」
此话一出,身后的女人们缩成一团。
我浑身发抖,咬着牙对他喊道:「我要给石撼山报仇!听说姓温的被你们打倒了,我来投奔你们!」
如果他们还是执意要杀了我们,紧随其后的初五就会动手。
哪只大汉一听,跟芳姨一样,问了我同样的话,听完后稀奇道:「进来,我带你去见老大!」
我突然紧张起来,偷偷向身后瞥了一眼,心里发虚。
我毕竟没有真的跟石撼山混过,问起来满身破绽。可为了温左淮,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他们将一同来的妇人安置到了别处,我则被带着,七拐八绕,来到寨子的中心,一个豪华的小屋子。
打开门,里面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横眉怒目,络腮胡,十分可怕。
我被人推进去,手脚拘束地站在门边。
那人先开口了,「你认识石撼山?」
我点点头。
「正巧,我跟石撼山也有交情,你在他们哪个手下做事?」
「我……我……」我紧张地搅弄着袖子,声音发颤。
我见到石撼山的时候,他寨子已经被温左淮灭了的大概,我哪里知道他有几个手下。
那人虚起眼睛,「你不是骗我吧?」
我眼一闭心一横,「我不是给他做事!我,我是他的压寨夫人!」
砰!
他捏碎了杯子,睚眦欲裂,「你是女的!?」
我语速飞快:「他脖子后面有一颗痣,痣上长了毛!右胳膊有个疙瘩,左撇子,走路一摇一摆……」
这些都是他扛我的时候发现的,我快哭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信我。
男人死死盯住我,突然慢悠悠坐下,「瞧你老实巴交的模样不像撒谎,出去吧,等我生擒温狗那天,让你看着。」
我心脏紧紧揪着,点点头,直到出了屋,才发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芳姨等在外面,见我出来,问道:「结束了吧,走,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她,路过一处炊烟袅袅的屋子,突然停住脚步,「我饿了……」
芳姨说:「很快就开饭了。」
要是我现在问她仓储在哪,她肯定会将我绑了送到男人那。
我捂着肚子,「哎呀,肚子疼。」
芳姨皱皱眉,「水土不服?」
我嗯了一声,「水土不服。」
她指了指茅厕,刚好能路过厨房,我捂着肚子一溜小跑,先是在茅厕里待了很长时间,等人一多,混在人群里,溜进了厨房。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浪费过粮食,可这次显然是迫不得已。
我端起醋缸,对着一锅碴子粥倒下去,最后还匀了点,倒在生米上。
喵呜……
房梁上轻巧地跳下一只猫咪。
我愣住了,蹲在那儿,小声说:「有你真是太好啦!小猫咪,走过来!」
我从灶台上拿了一块肉,引着它一步步靠近,雪白的猫爪被黑醋浸湿。我嗅了嗅全身,发现一身醋味,只好偷偷从后门溜走。
过一会儿,芳姨就会去茅厕找我,路过厨房的时候,会看见厨房里一地狼藉。
我躲在一处偏僻的小房子后面,耐心等待。
不一会儿,那边人突然多起来。
「去仓库搬袋子米出来!」
「早就告诉她们不要养猫,这下好了,好好的一锅饭全毁了!」
我盯紧了从屋里出来的男人,悄悄跟上,七拐八绕后,发现他进了后山。
他们都仓库竟然在山里!
我提着裙子一溜小跑,沿途继续留下记号。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骤然开阔,一座高耸的小楼伫立眼前,门前还晒着黄灿灿的稻谷。
四周有重兵把守,要穿过一片空地,才能到达小楼。
就在我为难之际,身旁突然飞下一个人来,死死捂住我的嘴。
「别怕,我是初五。」
初五一阵嘀咕后,拉着我隐进山林。
我重获自由后,焦急地跟他比比划划,「我们需要箭!还有火油!」
初五说,「来不及了,小梅,温将军开始攻山了。」
我一听,心急如焚,「他受伤了,怎么还要跟人打架!」
初五说:「你进山的事,他知道了。」
我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不等和初五商量就往外冲。
初五一把逮住我,惊呼道:「你干吗去!」
我带着哭腔,「我去把人引开,你放火!」
初五不耐烦地说:「我去吸引注意力,你来!」
他丢下一把火折子,下一刻人冲向中间的空地。
人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初五,拔出长刀,发出怒吼。
我没想到初五还带了几个人来,可在成群的敌人面前远远不够。
我浑身都在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人少的地方跑。
由于穿着寨子里的衣服,身子瘦小,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好几次,长刀擦着我的头顶飞出去。
胸腔里的空气被压榨干净,喉咙腥甜,肋骨热辣,满眼都是泪,呼,吹亮火折子,引燃了干燥的纸床。
由于没有火油,让仓库一下子烧起来太难了,我窝着身子,尽可能点燃干草扔进去。
几次之后,传来惊呼。
「有人放火!」
顿时,所有的注意力转向我。
初五喊:「快跑!」
其实不需要我提醒,我火折子朝最大的粮食堆一扔,拔腿就跑。
关键时刻,一盆盆火油从天而降。
那群一同来的妇人们竟然趁乱摸了过来,别人端的水,她们端的油,还有用衣裳浸了一起扔进去的。
火势瞬间变得凶猛,有了油的帮衬,水无济于事。
那群恶人提着刀,就像入羊群的饿狼,肆意屠杀。
我一路仓皇逃窜,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
渐渐地,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远,等我回神,发现自己跑丢了。
空荡荡的山林,只剩鸟鸣,天色渐晚,四下无人。峥嵘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口。
我衣衫褴褛,脚心被锐石划出了一个大口子,走一步针扎一样疼。
我真是太笨了,初五让我向东跑,结果我跑错了方向。
不知道山里有没有狼,我打了个哆嗦,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寻找藏身的地方。
我试图仰着头,看起烟的地方,可高耸的树林挡住了天空,夕阳的霞光淹没了大火的颜色。
终于,我泄气般滑坐下来,没出息地大哭出声。
也许烧粮仓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有用的事儿了。
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我拼命安慰自己,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要是能跟温左淮好好道个别该多好……
正当我伤心的时候,灌木丛突然传来动静。
我哭声一顿,里面钻出人的那一刻,我看也不看拔腿就跑。
「青青!」一身带着颤音的厉喝震得山野群鸟四散,我被人拉着后襟向后扯去。
我终于崩溃了,拼命踢打,「放开我!放开我!」
「青青!」一双胳膊强制讲我锁死,压在怀里,「是我,温左淮,别害怕。」
我嚎啕大哭,「救命啊!温左淮!救救我!」
「好,我在,我来救你了!」他语气急迫,「你看看我,我是温左淮。」
我停止了挣扎,坐在那儿痛哭不止。
温左淮从后面抱住我,心疼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我满眼是泪,挣扎着转过身,盯着温左淮的眼睛。
他疼惜地抚摸着我的脸,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我突然举起手,想狠狠打在他胸膛上,落到一半停住,闷声闷气道:「是我人好,才不打你的!」
温左淮心有余悸地拥我入怀,一遍遍重复,「你要吓死我,你要吓死我了……」
我还记挂着他的伤口,将头埋进他怀里,「你哪里受伤了,疼吗?让我看看吧,多看几眼,好不好……」
温左淮一动不动,只说着:「疼。」
我吸吸鼻子,心如刀绞。
「哪里疼?」
温左淮拉着我的手放在心口上,说,「心疼。」
我半哭半笑,「好土噢……」
温左淮也跟着我一起笑,我们两个都是脏兮兮的,紧紧抱在一起。
最后,温左淮拍拍我的背,「来,青青,站起来,咱们回去。」
我起身的时候有点吃力,右脚一软,差点跪下去。
温左淮眼疾手快地捉住我的胳膊,扶着我重新坐回地上,「你脚怎么了?」
他抬起腿来查看伤口,脸色渐渐变得沉重。
我不知道脚伤成什么样了,去年府上的刘伯砍柴的时候伤了脚,养了小半年才好,我可能也要养小半年了。
温左淮蹲下来,「我背你。」
我心里甜滋滋的,乖乖爬上他宽阔又结实的后背,两只手环在他脖子上。
他背着我在树林里慢慢地走,夕阳的光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头发上,我看得眼睛都花了,闭着眼嘟哝道:「温左淮,我现在不怕你了。」
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连山匪都不怕呢!我还烧了他们的粮仓!」
温左淮颠了颠我,声音里沾了少许笑意,「小东西,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回去再跟你算账……」
我害怕得不敢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忧心忡忡道:「我回去躺半年,会不会没法生小鹌鹑啊?」、
温左淮脚下一个踉跄,轻咳一声,「不影响。」
「噢,那就好。你说生几只比较好?」
「听你的。」
……
由于我和温左淮都受了伤,暂时需要在镇子上修养,回京的行程便耽搁下来。
他们都说温左淮伤得不轻,可是回去第二天,他就行走自如。
我很倒霉,伤着脚,须得整日躺在床上,闲得无聊,我就拉温左淮过来,商量生小鹌鹑的事。
他总是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哄着我好好睡着,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
这一日,隔壁的婶子送了我几个话本解闷,可是我越看越害怕,上面说男子娶妻之后,趁妻子养病期间勾搭良家妇女,最后娶回家里当小妾,把原配气得郁郁而终。
更糟心的是,温左淮的出现,让附近好多女子坐在门前偷偷递眼风……她们热辣而大胆,看男人的眼神从不加掩饰。
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晚上温左淮回来,我便趴在他身上一个劲儿地嗅。
温左淮揽着我的腰,问道:「干什么?」
「你有没有出去勾搭良家妇女?」
温左淮哭笑不得,「哪来的荒唐想法?」
我说是话本里说的。
温左淮没收了话本,板着脸说他们胡说八道。
我扑过去,不依不饶道:「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睡觉?」
他抱着我的手臂硬的像块石头,一动不动,半晌猛地托起我的下颚,吻过来。
我本能地松开牙关,小手溜进他的衣领里去。
温左淮一把擎住我的手,哑着嗓子道:「你还伤着……等再好好……」
「我……我好着呢……」
这话说出来,如此……羞于启齿,又……动人心弦……
我的脸渐渐红透了,浑身热烘烘的,温左淮的大手探进我的小衣下面,拽掉阻隔。
我红着脸,不敢看他。
咚咚咚!
关键时刻,门从外面被急切地敲响。
「小梅,我来看你了!」初五火急火燎地站在门外鬼叫。
温左淮低低咒骂一声,把我塞进柔软的被子里,起身开门。
我不知道那天他们说了什么,温左淮回来的时候,像一匹打了胜仗的狼,他抱起我,披上柔软的氅子,向外走。
「我们干什么去呀?」
温左淮冷着脸,「回京。」
「不等小姐了吗?」
「不等了。」
「那初五呢?」
「不许提他!」温左淮轻叱一声。
我趴在他肩头,突然笑出声,「好吧,答应你,我们回家……」
温左淮的背后,初五黑着一只眼,对着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我咧嘴对他笑笑,无声对他说了句感谢。
回京后的第两个月,我有孕了。
那天我坐在他身上,正准备大展威风,突然间恶心劲儿上头,便吐得人仰马翻。
大夫来的时候,板着脸将温左淮训了一顿:
「老夫活着么大,从没见过你这种不知节制的丈夫!她身子骨本就弱,怀一胎便是天大的好运气,你不但不爱惜,还想折腾她,安的什么心!」
温左淮从不是好脾气的人,这一次却一言不发地受了,还虚心请教大夫后续事宜。
等他回来,我抱着被子,一脸歉疚,「害你被骂了……对不起……」
毕竟,好几次,都是我先窜到他身上去的。
温左淮捏捏我的脸,一本正经道:「从今儿起,不准胡闹了,明知道爷忍不住。」
后来,温左淮过上了清汤寡水的和尚生活。
他们都说,为妻之道在于贤,应当适当地为夫君纳妾,可温左淮好像并不热衷此事。
我俩经常手牵手,躺在院子里赏月,又或者哪家酒楼出了新菜,他会特地给我打包回来。
他最喜欢的,是我做的青梅糕,尤其是我偶尔现身刑部的时候,他会像揣宝贝一样,将我连人带东西揣到怀里,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端走。
就这样一过过了好多年,直到我们的孙子诞生了,那日我不小心翻出了当年那件嫁衣,小孙子一脸惊讶地指着说:「祖母!这只鸡好威风!」
坐在摇椅里擦拭宝剑的温左淮黑着脸哼了一声,提着小孙子练剑去了。
我坐在梅子树下,看着他们一老一少,突然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午后,山间泥土的芬芳,和烈日下哒哒哒的马蹄。
马上,山匪兴奋地呐喊。
「哟,漂亮姑娘!给我们老大当媳妇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