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不爱他,得以留在书中的世界。
而又因为爱上他,恍然梦醒,一步踏回现实。
我推开无数扇门寻找他,渴望再回到书中樊笼,却是无果。
明竹告白的那一刻我还在想,如果这就是一切故事的终点,书页的末尾,能让我回到原本的世界,不知算不算得好。
他说:「能遇到姐姐,真的太好了。」
而我眼中泛泪:「能作为一个配角,成为你的主角,才是真的太好了。」
1.
穿越这种事,像被车撞,很突然,没有反应时间,正在吃着火锅唱着歌,倏忽就被麻匪给劫了。
所以说,麻匪要剿,不剿不行。
这件事还要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
身为一名二十一世纪考试周破防人,我正在为数门专业课的期末考试焦头烂额时,不知怎么一脚踏空,再抬眼时,眼前场景却彻底换了个样。
我沉默,正在消化这一事实的时候,感到有人正在认真地盯着我看,目光灼灼,让人无法忽视。
我叹口气,稳了稳心神,也望向对方。
不错,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面若冠玉,任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称赞一句的绝美少年。除了脸上那鲜红的巴掌印之外,没什么瑕疵。
好惨,看来是被打了。
我啧啧两声,心生同情,见他一直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自然是无法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开,于是展颜,微笑,自认为十分友善:「这位兄台,请问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他无言看我,眸光深深,好似下一秒要暴起杀人。
我不失为有些许尴尬,既然他左右都不理我,那我这一腔善意也无从施受。于是挠挠头,准备离开这里,四处溜达溜达,回去继续考试。
「封诺诺,你会后悔的。」
他在我背后陡然开口,声音冰冷,猛地拽住我的手。
与此同时,陌生的记忆也一齐翻涌而来,我眼前一黑,向后摔去。
2
事实证明考试周时要好好复习,不要看小说,尤其不要在拖延症的驱使下看无脑小说,比如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男主自小饱受凌辱,后期爽文剧情,蛰伏许久韬光养晦,摇身一变腹黑总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扬眉吐气,将之前折磨过他的人都一一报复回去。
最惨的就是恶毒女二,起初是富家小姐,娇生惯养,嚣张跋扈,想要的没什么得不到的,也因此没什么同情心,把男主折腾得够呛,还屡次破坏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后来男主得势之后第一个整的就是她,一点一点,让她家破人亡。
恶毒女二的名字叫做封诺诺。
好巧不巧,我眼下所在的这具身体,就是封诺诺。
我躺在床上,其实已经醒了,却没有勇气睁眼。此时阖目无声呐喊,捏紧了拳头,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我穿书了。
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穿书呢?想必一定是在做梦,我睁眼,闭眼,再睁眼,再闭眼,试图回到现实,可是每一次醒来,身边围着的都是这个世界的保姆和私人医生。
哦对,还有站在床脚,一脸铁青的那位少年,脸上的巴掌印都没消退。
我干笑,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未开口,保姆诚惶诚恐,很紧张地向我道歉:「小姐对不起,我家明竹不懂事,冲撞了你,我……」
得。我眼前一黑,看来这位就是未来将要置我于死地千刀万剐的总裁,这本书的男主,明竹。
这梁子可结大了。看来剧情尚且处在前半本,明竹是保姆的儿子,因为保姆有次没时间照顾他,暂时带他来别墅里,一边干活一边看管。好巧不巧,被提前回家的封诺诺看到,从此开始折磨对方的生涯,并且指名要他天天来陪。而明竹怕母亲担心,只好将一切咽下,默默承受。
于是我火速打断她:「没有,是我自己摔的,没什么好冲撞的。」
明竹脸色阴晴不定,低着头不说话。
我继续开口,看向一边的医生:「怎么,我有什么事情吗。」
确定无碍之后,我揉了揉眉心,想一个人静静:「大概最近有点累,你们先出去吧。」
听我这么讲,他们也只好离开。保姆拉着男主走到门口,我又改了主意:「等等,我又不舒服了,要明竹陪我才能好。」
旋即我眼睁睁看着他本来轻松的身影凝滞,脊背一僵,像是被鹰盯住的兔子。
3
明竹没有看我。
我也没有看他。
他大概是被欺负狠了,让他在小小年纪就懂得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是谨言慎行,极少说话。
而我,单纯是还在消化这个事实,并且无比惆怅该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手,伸出来。」我掀开被子坐起身,认命地深吸一口气,悲哀地接受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学着之前封诺诺的样子,托腮看他。
他猛地抬了眸子,又垂下,眸光一凛,最终还是乖乖伸出胳膊。
我握住他手腕,将长衬衫向上一掀,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淤青和伤痕。
我之所以觉得原书女配恶毒得毫无逻辑、极为脸谱化,正是因为这些。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对没有恩怨瓜葛的同龄小孩下此毒手,除了塑造男主小时候很惨的形象,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可当我真的到这荒诞的书里,亲眼看到原主切切实实造下的伤害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很疼吧。」我垂着眼问。
「……不疼」他语气毫无波澜。
我抬眼,认真看着他,「不可以骗我。」
估计他觉得我又要想什么法子折磨他,便咬着牙如实道:「疼。」
「疼吧。我也觉得,怎么能不疼。」我用指腹摩挲着青紫伤口,心情复杂,「……我很过分吧。」
他语气平淡:「小姐人美心善,怎么会过分。」
「你知道就好。」我翻腾床头桌子旁边的药箱,想着印象改变,不在一朝一夕,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挑了各种活血化瘀的药物往他怀里塞,「拿去用。」
他陡然被塞了一满怀的药,狐疑不定地懵然看我。
我抽出一个往自己手臂上挤了一坨,抹开,给他看毫无反应的皮肤:「喏,没毒。」
他面上的惊疑少了几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又躺了回去,盖上被子,阖眼:「看什么看,我对你没兴趣了,以后也不用来了,一张扑克脸,看了就令人生厌。走吧。」
没什么兴趣花时间挽回原女配声誉,既然之前是封诺诺强行让他过来并虐待,以后不见他就好了,也省得他担惊受怕。
他沉默良久,起身离开。
门被合上的那一瞬,我听到他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这谢谢激得我眼皮一跳。毕竟按照原书的描写,后期男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活阎王,居然会在这时候、仅仅受了微薄到可以忽视的善意时,认真道谢。
真稀奇。
4
我看着明竹。
明竹看着我。
只是他这时候似乎不太想看我。
也可以理解,毕竟任是谁在被泼了一头一身的脏水、衣服上都是鞋印时,都不愿意被熟人看到。
我这才想起来,明竹小时候不仅仅是被女配欺负,还遭受了许多年的校园暴力。书中一笔带过的内容,在我面前赤裸裸地展开,窒息似的难受。
辛苦了,明竹,这样你还能长那么大,没有颓废没有自杀,真是辛苦了!
我肃然起敬。
因为是封家保姆的孩子,所以他也来了我所在的贵族学校。
因为是封家保姆的孩子,所以在学校食物链底层,谁都可以欺负。
欺负他的那些人看到我过来时,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并且热情邀请我也来踹几脚。
看来「我」之前还挺爱做这种事的。
明竹一脸心如死灰,脸偏过去,不再看我。
我挥挥手让他们走,狐朋狗友们一脸「我懂你,那你就好好折磨他就好了」的表情,嬉笑着走开了。
我看到他们走远,这才走过去把明竹拽了起来,帮他擦干净脸上的饮料,轻声和他讲,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吧,我去帮你请假。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恐。
我只好补充:「啊,真的会认真请病假,不会表面上说帮你,实际在老师面前说你逃课让你背处分。」
他侧过眼,一言不发。
正好我也不想上课,只好又循循善诱道:「要不我和你一起请假?会不会放心些?」
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宛若因受惊而僵硬的小兽。
我只好轻轻握住他手腕,哄小狗似的,尽力放轻声音:「没事了哦,没事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他紧紧抿住唇角,头发滴滴答答。
看来以前是被欺负得不轻,现在也很难信任我。
当然,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厚脸皮,管他信不信任我,拽着他手腕就走。
他虽然看起来很抗拒,但还是很乖得被我牵着,一路走到学校之外。等管家开车来接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问了句:「不上课真的没关系吗?」
我反问:「你很想上课?」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拍拍他肩膀:「那去我家吧,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来听课。」
他抬眼,认真看我,那神情甚至有些出神,因为太过诚挚,导致我那一瞬间也有些恍惚,好似一眼间尘埃落尽,被人看到了无处安放的灵魂。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没再拒绝,而是抿了抿唇,犹豫许久,终于说了句好。
5
从之前看的前半本书的内容来看,男主性格,不可不谓之扭曲如斯。我估摸着就大概是这些年里他受了太多苦,但本性并非如此。
比如他现在,洗完澡换完衣服之后,坐在沙发上一身淡淡水汽,乖巧地望着我。
我啃茶几上的水果,将另一盘的给他推过去:「你还去上学吗,去的话我叫管家送你。」
他有些小心地拿起水果,握在手里,没有正面回答:「你要去吗?」
我一时汗颜:「说来惭愧,我有些懒得去。」
他哦了一声,垂了眼:「那我也不去了。」
好家伙,看来翘课会传染,我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你想去就去。」
他缓缓摇摇头,旋即又抬眼看我,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之物,陌生到以至于要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好奇望着,黑眸不像书中写得那般如古井深邃无波,而像如同鱼池底的黑琉璃,通透明亮。
我一时失语。
一看就是个乖孩子,怎么都和未来乖张暴戾的总裁沾不到什么边。
我拍了拍他肩膀,义薄云天道:「既然逃课,那便要逃到底!走!我们来看电影!」
他眨眨眼,表情较我第一次看到他时舒缓许多,道,好。
6.
豪宅里看电影别有一番风味,不愧是有钱人,体验直追电影院。
片子很老,某申克的救赎。他抱着枕头聚精会神地看,周遭静寂,唯有屏幕上的光映在他面上眸里,细细描摹他侧颜轮廓。光影明灭,落在他眼睛里,宛若如墨夜空里明明暗暗的烟火。
好,不愧是男主。
我因为之前看过许多次这部电影,所以难免走神,心底竭力回忆原书剧情。
男主在书里被塑造得很强很疯,超乎常理。我实在是忍不住,一边看一边吐槽。没想到穿到这世界里,他看上去比我都正常。甚至和刚见面时都判若两人,眼神里的戾气消弭于无形。
我盯着他观察,明竹正托腮,安安静静,温温软软。似乎我的目光太过明显且不加掩饰,他也转头看我,一脸人畜无害。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我突然来了兴趣:「手。」
他顿了下,伸出手腕,递到我面前。
我:「……」
救命啊,这未免也太乖了些,让我很难和自己看到的形象联系到一起,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穿错了书,兴许是穿到了设定相似的另一半,男主实际是个小白兔。
我握住他手腕,时隔多日,又掀开他衣袖以查看伤势。
他手臂上的淤青更重了,青紫肿胀,旧伤上又添新伤,大概是被欺负时用手臂护住所导致的。
我穿来之前是个学生的,日常拿笔背书,没怎么见过这场面,于是当场情不自禁蹙眉,啧了一声。
他突然触电似的缩手,整理好衣服遮住伤处,坐远了些。
……估计是被我极差的表情管理能力吓到了,以为我又要欺负人。
电影正放到安迪在雨中奔逃,一道闪电劈下,安迪借着雷声轰鸣,奋力一砸。
我觉得有些气愤,当对方的伤口触目惊心地袒露在我面前时,才知「暴力」这两字有多轻描淡写,又一瞬间觉得很无力,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半晌,才心情复杂道:「辛苦你了。」
明竹抿唇,指尖青白,看了一会儿我的表情,才低低回应:「没什么」。
我打电话叫私人医生过来,一边感慨有钱人的生活真方便,一边起身回屋:「一会儿医生来,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我先走了。」
我以为他会安静应着,没想到他却抬头结结巴巴问我:「你、你去哪里?」
人的美貌到一定地步是自带杀伤力的,我忍不住心神一荡,情不自禁拍拍他脑袋,像搓小狗,笑得一口白牙森森:「我们很熟吗,明竹同学?」
他的神情陡然丧气起来,垂了眼,弱弱缩回手。
我不再看他,回了自己房间。
7.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和男主牵扯上太多关系。虽然我不会再伤害他、甚至会尽所能及地去对他更好一些,但这也不代表我会对他产生什么庞杂的情愫。
毕竟,我并不是这本书的女主,不会跟他有过于深刻的感情。
穿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考试,能借此逃开学业压力固然很好,但我还是更想回去和家人团聚。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但对我来说,依旧没什么真实感,顶多在看到他受伤或遭受近距离美颜降维打击时会有些波动,其余时刻还是更想回去。
不愧是书里的世界,这里面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容貌无暇基因。而明竹,是最无瑕的那个。
和男主纠缠这种戏份,说句实话,有兴趣,但也就停留在有兴趣这阶段,深入一想,更多的还是麻烦。何况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若是羁绊深了,大概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保持距离。
只是眼下这堆烂摊子,还是要整理的,毕竟先让男主别再受欺负。上次那帮为首的人一见了我,俨然跑腿小弟见到大姐大的表情,若是他继续被欺负,指不定日后把账全算在我头上。
帮人,讲究善巧之道。
上去就一声怒吼「有无搞错,这人是我在罩的诶」,未免用力过猛,很可能适得其反。
况且被欺凌的现状,要改变也并非一朝一夕,要想个尽量周全的法子才好。
想方设法打听了些资料,发现在学校里欺负人的小团体大多和封诺诺家境相当,长辈之间利益牵扯复杂,所以在封诺诺这一辈,大家都给彼此面子,玩得也还不错。
若是我直接要求他们不再欺负人,兴许管些用,但可能还是无法扭转男主明里暗里被歧视的局面。
真苦恼。
我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8.
「是这样。简单来说,我和他在一起了。」
我清了清嗓子,在第二天看到经典再放送霸凌场景时,走过去握住了明竹的手。
围观群众很震惊。
校园暴力者很震惊。
当然,明竹也很震惊。
可以理解,突然间多了个女友,还是平时把你往死里整的那种,搁我我也震惊。
「可是……你……他……平时……不是……我们?」为首那人显然受了刺激。
「可是我平时总是欺负他,对吧。」我试图还原他想说的话,本想做出羞赧神情,却越说越发义薄云天,豪气万丈,「因为之前我太过不懂事,不知怎样对一个人好,如今我幡然醒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今日郑重坦白我的心意!我!最喜欢明竹了!」
对方沉默。
明竹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不再理会他们,拉着明竹大踏步离开众人视线。
不错,我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
其实昨晚看了下他成绩,毕竟我在国中读书时,被欺负的要么是成绩差的,要么是家里条件不算好的。于是便想着,明竹是男主,成绩应当很好,这个可以作为突破点。
结果一查,一塌糊涂。
哦,打扰了。
想了许久,就只能从交际圈下手。如果我大张旗鼓讲他是我朋友,结合之前的行为,说服力着实太差。但若说成恋爱的话,那之前过激的行为虽然过分,但到底有迹可循,也解释得通。
人在爱中做出多少荒唐事都正常。
虽然这也太荒唐了。
9.
我之前在看小说时,一直好奇一个问题:这些人都不用上课的吗?故事不是发生在校园里吗?怎么每天都在打打闹闹、互相倾轧、打情骂俏?
如今到了这里,才发现,确实不用上课。大概上课是任务性事件,要被一定剧情触发才能出现,工具人罢了。
正如此刻,我径直带他去了医务室。
「你、你刚刚说的……」明竹面色不定,有些惊诧般开口。
「哦,我瞎说的。」我答得飞快。
之前一直欺负自己的人突然当众宣称和自己在一起,这种事一定令人十分困惑吧!于是我急忙辩解,试图让他宽心。
然而明竹闻言,不仅没有展颜,甚至一下子有些沮丧。
噫,这样也不行?
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毕竟我才来不久,他对我还是没能打消疑心,一定在苦恼「我」又想出了什么新法子整他。
我善解人意地拍拍他肩膀:「没事的,不是换个名头找茬,请务必放心。」
他依旧垂着眼,没几分欢愉。一看就是依旧心存疑惑,我不禁有些泄气。
取得人的信任好难。封诺诺,看你以前做了多少恶,害得我现在做了好事还要看人脸色。
「总之,」我叹口气,不再试图证明自己,心平气和宽慰他,「以后你应当不必担心再添新伤了。平日里也不必为我做什么,我们只是表面恋人,你如果不满意也只能受着,安安生生毕业为先。」
「我没有不满意。」他轻声道。
「……」
太捧场了,我有些感动地拍了拍他肩膀:「好,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言罢就起身准备跑路,把这事料理完了我就能安心当富二代了,甚么男主女主都和我没关系!好耶!爽啦!
「你,不是封诺诺吧。」
他突然开口。
这句话仿若平地之中起惊雷,我猛地转头。
10.
——你不是她吧。
昔日看小说,总是喜欢「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这种套路。如今面临的场景,某种意义上可算得上是这句话翻版了——「虽然你是现在的样子,但我认得出你已变的灵魂。」
我其实不太在意自己身份是否暴露,唯一的顾虑就是「我的真实身份是否算是 bug 级的存在,如果讲出会不会受到某些规则的惩罚」。
所以我此刻更在乎的是,他能不能看到,真正的「我」。
我又坐了回去:「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是苹果,闻起来是苹果,吃起来是苹果,你觉得是什么?」
他沉吟:「苹果?」
「不错。」我笑意盈盈,「那你觉得我是谁?」
他不语。
「你说我不是,那你说,我是谁?」
他又是不语。
我忍不住笑出声,又难免有些失望:「回答不上来就不要问了。」
他眨眨眼,语气乖软许多,没了方才的锐气:「明明是我问你,却要我回答。」
我有些迷惑了,总觉得他这个反应不像是那个精明能干的男主能做出来的事,大概我穿过来的时候恰巧是他要黑化的节点,结果被我硬生生锉平了,于是逐渐回退成小白兔性格。
一念及此,我不仅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生命安全有保障了,便打算最后检查一遍他伤势:「手。」
他很有默契地在我面前摊开手臂,颇像刚学会服从简单指令的狗狗。
我卷起他衣袖给他上药:「你以后再也不会受伤了。」
「嗯?」他似乎没听清,凑我近了些,讨教似的望着我,墨眸如同一汪潭水。
起先离得远,没什么所谓,眼下突然近了,少年特有的热气熏蒸,让我切实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书里扁平且脸谱化的纸片。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慌忙拉开距离,别开视线。
倒是也没说错,按照原书节奏,他高中毕业后就销声匿迹,而后再起权势,我所说的也不过是剧透而已。
于是我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
「这是你最后一次受伤了。」
11.
按照书里面的设定,女配家里虽然有钱有权,但是父母在海外忙碌,一年都回不来几回。所以封诺诺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也没父母在身边,家里只有保姆佣人管家等等,一直十分孤寂,也在心底默默怨恨父母冷漠。
这可真是——
可真是太好了!
我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安然做富二代,也不用应付家族支线的复杂势力、不会被怀疑身份,从此以后男主也不会来打扰我,我也退出了欺负明竹这条线,在寻找回去办法的日子里尽可以锦衣玉食,夜夜笙歌,过着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有钱人生活。
还有这种好事?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第二天我到了学校,明竹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打转。
我十分震惊:「你做什么跟着我?」
他也十分震惊:「我们不是恋人吗?」
我:「啊?」
啊?他真的是男主吗?他真的是男主吗?他真的是男主吗?
我穿的是本盗版吧。
昔日齐景公见到朝上有人盯着他看,震怒无比,要把对方拖下去斩了,晏子看到便问发生何事,齐景公怒道「他看寡人好看!馋寡人身子!」晏子便劝谏道,于法不该杀。齐景公一听,似乎是这么回事,便道,那就不杀了,既然他喜欢我,洗澡的时候为我擦背好了。
此刻的明竹和齐景公也没什么两样,基本的警戒心不要丢失啊!
我这身体原主不久前还在欺负你啊!不要这么快就黏在我身边啊!
真的是……我有些头痛,他这种性格以后一定会被骗得倾家荡产吧。
我捏了捏眉心,打算冷着脸赶他走。一抬眼,撞上他湿漉漉的眸子,小鹿似的,一瞬晃神,正欲讲的话硬生生堵在唇边,说不出口。
本想推开他的手也换了方向,转而拍了拍他的头。
我叹了口气:「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那日我说你是我的恋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只是……我只不过是之前做了太多错事,觉得愧疚罢了,不想再让你受苦。」
明竹垂眼,长睫如鸦羽,眸光星星点点,后退一步:「嗯……我知道了,果然,姐姐心底还是看不起我。」
「啊?」
怎么突然换了称呼?啊虽然我确实比他大就是了……
他侧过头,面色凄凄,弃犬一般:「以为能同姐姐冰释前嫌,这样看来,是我痴心妄想。」
「冰释前嫌是没错啦……」不过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他转身,背影单薄:「既然姐姐不想见我,我以后也不再来打扰。」
我倒吸一口冷气。
你顶得住吗?反正我是顶不住。
这就是男主吗?这美色,我昏头了。一套组合技下来,我全然无还手之力,头晕眼花,扶着额头摆手:「我没有这意思。」
他抬手,很自然地将我纷乱鬓发拨到耳后,指尖温凉。
他说,那就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我晕晕乎乎带着他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12.
本书女主名为夏月,从名字上就与男主相对,不可不谓之天生一对。
按照书中剧情来看,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走廊边,相见一幕是被用烂了千百次的套路,刚转学过来的笨蛋女主平地一摔,将男主结结实实扑了个满怀。她不由得抬头,一眼间天地无声,草木失色。
而后夏月逐渐得知男主的情况,即使自身没什么背景,但依旧无所畏惧地站出来为明竹撑腰,绞尽脑汁帮助他,将他拉出黑暗,是男主生命中一道难得的光。
夏月在教室前元气满满向大家介绍自己时,我脑子里一瞬间回忆起如上剧情。
不错,单纯善良傻白甜 x 邪恶腹黑病娇男,还挺好嗑的。
一般来说穿书都会想办法让情况按原作剧情推进,我闲着也是闲着,打算能推一把就推一把。
下课了,明竹又一直跟着我。
这样不行啊,这样他怎么和女主碰面啊。于是我试图支开他:「那个,明竹,你看啊,这么一天到晚跟着我也不是事啊。」
他一脸不解。
我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些:「现在不会有人为难你了耶,不觉得很开心吗?要不要到处走走?」
他握住我手腕:「好呀。」
「……我让你自己走。」
他刚上扬的唇角又瞬间垮了下来。
身侧突然一声惊呼,我转头,望向来人。夏月抱着一大摞书,左脚绊右脚,失去重心,向前一扑,眼见着就要摔倒。
好机会!我捅捅明竹,挤挤眼睛,示意他上前。
明竹一脸不解:「姐姐,你眼睛进沙子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无语,就看夏月真的要跌。
我深吸一口气,来不及让他过去了,身体本能向前一迈,接住了女主:「小心一点。」
她抬眸,一双小鹿眼,懵懵懂懂,我见犹怜。
在我怀中稳定身形之后,她立刻欢欢喜喜道谢:「谢谢!美女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这姑娘可真是讨人喜欢,我笑吟吟蹲下去帮她捡书,见明竹没反应,拍了一下他的腿,他才不情不愿地帮忙。
待夏月走后,我恨铁不成钢,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明竹,你不行,刚刚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
那可是你未来老婆啊!连帮忙捡书都要我教吗!
他一脸莫名其妙。
唉。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
我抹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觉得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看来撮合男女主这件事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而道远。
13.
回去的时候明竹日常陪着我看电影,影片里,纳沙阿里第一次遇到伊兰娜,全片都变成了粉红色调,金粉金沙掩埋的宁静,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我正看得出神,一边的明竹陡然伸出手,递到我面前,像看到主人回来后就在地板上翻开肚皮的猫。
我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握住他手腕,看他最近伤势恢复如何。
基本上痊愈得七七八八,我还蛮开心,又去找药为他敷上。
即使恢复的差不多,我看着淡淡青紫伤痕,依旧不免觉得苦涩,尽量温柔动作,小心着不弄疼了他。
药快上完了,我抬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似乎这样望了很久。
我疑惑,他垂了眼,缓缓道:
「从来都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我:「……」
他这样真诚地向我袒露心声,难免让我后知后觉感到羞愧。
之前所施以的援手,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甚至算不上什么真心实意,却能换来对方如此感激,是我担受不起。
在艰难的时候,能够共情他人,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当我发现,我的很小举措都可以改善他的境遇时,第一时间还是不能免俗,有些膨胀,不免沉浸在这种身居高位所带来的快感之中。但很快又觉得愧疚,仿佛他人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施救的乞丐。
他说得诚挚,我若是随意敷衍,实在是过意不去。挠了挠头,也认真同他道:「我希望,我可以真正体会他人的痛苦。」
我又道:「所以,你不用这么说。因为我还做不到这一点。」
他真正应该道谢的,是原书中的女主。
温柔善良,毫无功利之心地倾尽全力对他好。
而我不过是随手做了点事罢了,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你下一次感谢的人,会真真正正对你好。所以在那之前,不要被骗,不要信错人。」
药敷完了,他沉默不语,拿了身侧热毛巾,细细擦着我手上残留的药膏。
看这样子应该是听懂了吧,按照男主的智商程度,我很为之忧心。
半晌,他终于道:「我只信你。」
我眼前一黑,看来他还是没懂,又不好说得更加详细,毕竟谁会信「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你只不过是个纸片人,你应该和女主双宿双飞」这种话啊。
眉心一痛,我百般纠结,斟酌着言辞欲再开口,他突然抬了眼,平静地将我望着:
「所以,不要再推开我。」
「……」我警觉,正色道,「我可没有推你,这位朋友,请不要碰瓷。」
「真的吗?」
大概是小说男主的通病,讲话不好好讲,非要挨近了讲。他一点点凑过来,距离倏忽间近了许多,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热鼻息。
他唇角上扬,如同雪川破冰,眼角眉梢都染上融融春意,让人挪不开眼:「这可是姐姐说的,以后不许反悔。」
我:「……」
是我的错觉吗?
怎么总觉得我们两个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呢……
14.
这个世界的生活轨迹与我之前大相径庭,不必忧心生计,无需挂心任何,有着权势和地位,显性的隐形的资源上赶着往你身上贴。
我不是那种会说着「虽然很幸福,但是很无聊」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蠢话,只是我拥有的越多,越是怀念之前的朋友和家人,他们眼里的我是真正的我,那里的一点一滴平凡而琐碎的日常才是真真切切的,像是蹲在地上,触摸土地,感受到踏实的烟火气。
兴许是注意到了我走神,身侧的明竹凑过来,低声问我,姐姐在想什么?
我怔愣须臾,随口闲扯问了句:「明竹,我走后你会想我吗。」
他看起来有些不安:「姐姐要去哪里?」
我信口编了个理由:「啊,你也知道,我可能会去某国读书嘛,可能毕业后就失联了。」
明竹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平缓,但是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没事的,无论是五年还是十年,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我没当回事,懒懒应着:「是吗?那多谢了。」
他看我不信,有些着急,似乎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一般:「无论如何,我都会跟在姐姐身边。」
我这才转头向他看去,明竹一双眸子映着光,星子似的亮。
少年的感情还真是真挚,喜欢和讨厌都明明晃晃,纯净又热烈,认定了一个方向,就千方百计、撞破南墙也要做到。
我忍不住笑出声,扯他的脸:「你也太好骗了。」
明竹无言,静静将我望着,似乎在等我下一句话。
「下次,」我沉吟,斟酌语言,想着怎么表达比较好,很认真地进行劝告「啊,其实这次也是,不用觉得我是什么好人。」
他拽住我的衣角,指尖绞在一起。
我试图掰开他的手,但是他攥得紧,我掰了几下没掰开,也懒得理会,没再费力气,任由他拽着。
我忽然没由来一阵烦躁。
他根本看不出这具躯壳里换了人。等我走了之后,他再看到的也许还是之前的封诺诺,到时候只会更加失望吧。
一想到这里,我只想快点把他和女主撮合成功,这样我就可以毫无挂碍地回去了。
「明竹。」我忽然道,「实际上,我们的初遇就在数月前。」
他望着我,目光直白:「嗯。」
我躲着他的目光,望向别处,没头没脑道:「我希望我离开的时候,你能记得,也不必记得。」
他本就寡言,此刻又不出声了,估计是没听懂。
我也没指望他听懂,不再说下去。
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这个世界,所以也不会有人察觉到我以后的消失。
但我还是希望有人可以注意到,哪怕一个人也好,一个人就够了。
15.
我左边跟着明竹,右边跟着夏月。
不知不觉间,我身边的笨蛋又多了一个。
这半个月以来,我都想方设法撮合他们两个,经常找机会一起相处,倒是误打误撞和夏月熟稔了起来。
随着相处,我发现她真的是很好的女孩子。温柔善良又漂亮,迷糊单纯无心机,每天都很快乐,身上有着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燃着温暖的希望,哪怕病入膏肓,在她身边也可以看到未来。
不错,这样很好,他们很般配,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天生一对,只是之前失去了相识的契机,倘若假以时日,一定会毫无疑问地在一起。
毕竟他们才是男女主,相爱是彼此的宿命,而我不过是不起眼的甲乙丙丁罢了。
只不过他们目前似乎还处在欢喜冤家的阶段,见面后总是不怎么融洽,每次都要我找话题缓和气氛。
比如此刻,夏月咬着吸管,抱着我的胳膊松了口气:「好在今天那个冰块没有跟来。」
那个冰块?都用上这种亲昵的代称了,想必关系一定很好了。我颇为欣慰,嘴头上依旧顺着她的话讲下去:「怎么,为什么庆幸他没来?」
夏月微微蹙眉:「他很凶诶,冷冰冰的,也不怎么理我。」
我操碎了一颗老母亲的心,语重心长道:「你认识他时间不久,其实明竹不是那样的人。他表面上看起来冰冷,实际温柔细心,对待别人也会很真诚,就像你一样。」
夏月一脸写满了「看起来不像啊」。
我正欲再说话,她突然凑过来,笑弯了眼睛:「不过,我刚转来的时候,别人都和我说你很凶,很不好接近,看来他们都在骗我。」
「……」
他们倒是也没说错。
说起来,我其实对原主也没太多了解。哪怕此刻在她的身体里,也不知道原主的大部分思绪,就像你记不起几年前发生的小事,看到小时候写的日记会觉得又害羞又陌生。
我在封诺诺的身体里也是一样,只能依稀记得最近以及过去的一些重大事件,也不能感同身受她的思维,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她当时的行动,大概推测一下「原来她当初是这样想的吗」。
说多了怕露馅,我只好转话题:「是这样,你看,人只有相处久了才知彼此脾性,你认识明竹不久,待时间长了,也会觉得之前的印象有失偏颇。」
夏月凑过来和我贴贴:「我才不想呢,我只喜欢诺诺,要和诺诺一起玩。」
我也回抱住她,还是小姑娘好,又甜又可爱。
我果然最喜欢和可爱小女孩一起玩了!
她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面朝我背后,突然道:「明竹?你怎么来了?」
我闻言回头,看到明竹一脸阴沉地看着我们两个。
他这是怎么了,又被欺负了?我急忙走过去,低声问他怎么了。
明竹眉眼间颇有几分委屈:「没事。」
你这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我更担心了,这一不小心黑化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给养白的!
在我再三焦急地追问之下,他终于吞吞吐吐开口:「我也想和姐姐一起玩。」
我:「……」
我脑子里忽然想起家里养了第二只猫后,第一只猫和我闹脾气那一幕。
难顶。
16.
能在某领域做到极致的人多少带了些偏执,因为命中有不可跨越的遗憾,所以才想拼命做点什么事证明自己。
而我呢?我看了下现在的明竹,和我一起逃课躺在屋顶看云彩,惊觉这简直是养老二人组,能有遗憾就奇了怪了。
人在亲密关系到达一定程度后会变得很放松,显然明竹在我面前越发放松起来,话说得也多了,也更加黏我。我本来很开心,现在又后知后觉感到忧愁。
不行,不好,不周,不可以。
明竹啊明竹,你可是要成为霸道总裁的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堕落?!不可以再这样了!
我坐起身,严肃道:「明竹,你上次考试多少名?」
他迷迷糊糊,一脸懵懂回答我:「倒数第一,姐姐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我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排名,你难道就这样甘于人后?你难道不羞愧吗!」
他静静望着我,目光纯粹,淡彩穿花:「姐姐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
「那必然不会,我说说罢了。」我答得果断,一方面是顺着他说话,另一方面也是真心讨厌依照外物而势利的人,于是道,「你不管什么样都是好的、值得被爱的。」
「这样吗?」他声音很轻,眼神像屋檐下淋了雨、湿漉漉的小狗,「即使我是倒数第一也没关系吗。」
虽然我本意是想督促他好好学习,但还是忍不住道:「是的。倒数也没关系,没有成就也没有关系,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就罢了。」
人们说动物缓慢眨眼是对你信任、释放善意。他弯起眼睛,长睫如羽,缓缓眨了眨眼睛,像在温柔诉说心意:
「嗯。」
17.
我看着期末考试的成绩榜发呆。
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看到榜上第一的那个名字,不太能认清。
我拉住身侧的夏月:「亲爱的,帮我看看这次考第一的是谁。」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榜一眼:「明竹啊,怎么了。」
「……」
我又看向身旁另一侧的明竹,他眸子很亮,活像个叼了老鼠放在主人枕头边、一脸骄傲又隐忍、等待主人夸夸的猫咪。
我沉默半晌,终于拍了拍他的头。
原来,之前便在韬光养晦啊。也难怪,毕竟是男主。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18.
「姐姐,你生气了吗?」
别墅里,他坐在我身侧,有些不安。
我垂着眼睛看书,一页页慢慢翻,慢条斯理,没回话。
他微微蹙眉,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似乎又怕惹人厌,所以连这份殷切都颇为隐忍,以至于那份神情更加令人动容。
我专心看书。
气氛越发焦灼,他有些委屈:「姐姐是因为觉得我骗了你才不理我的吗?我没有骗人,只是之前,锋芒太露的话会被欺负……」
我翻了一页。
他看我不说话,又等了好久,愈加慌张,小心凑过来拽住我衣袖,轻了声音,一声声喊我:「姐姐,姐姐……对不起……」
我拨开他的手:「我没有生气,你不需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做得很对,你能知道怎么保全自己,我真的很开心。」
他将我的袖口攥得更紧:「真的吗,真的吗……姐姐,不要推开我。」
「……」我不是很想看他的表情,怕自己心软,「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他闻言,听话地卷起袖子,递到我面前,神情松快些许,眼底殷殷期待,小心地将我望着。
我指腹慢慢摩挲着他的胳膊,基本恢复完全了,有的地方还有些许旧伤,再堆药上去,过阵子应该能渐渐恢复。
我让管家拿了新药,细细为他涂上。
也不知道还能给他涂几次,一想到迟早会分别,竟然有些不舍,所以搽得多少带了几分珍惜: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但是如果我不在的话,懂得避其锋芒也很好,总之困难的时候总是会熬过去,我只希望你可以幸福。」
19.
告别这种事,要把握好时机。
好比你即将远行,要踏上车的前一秒和家人们抱头痛哭,极为不舍。但是这时候车坏了,你不得不要和来送别的朋友们被迫继续相处三个小时。
眼泪已经流干了,叮嘱的话也说完了,你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你,默默无言,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心底里纷纷念叨着怎么还不走。
干净利落点离开,对方还会念着你的好,但是都做好了告别的准备之后,却一直赖着不走,情感最终也只会变得厌烦吧。
所以我打算在万无一失时,再正式向他们道别。
我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呢?我开始努力思考这个问题。
那似乎是极为平常之事,平平淡淡的一天,早上起来想着过几天要考试,思绪飘忽不断,起如絮尘,将大门一推,一脚迈出门槛,曾经习以为常的景色在那一瞬倏忽改变。
也许,就像《彗星来的那一夜》一般,推门那一刹那到了另一个平行宇宙。
20.
大概算了算,我这三天推过的门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扇了。
每次我都满心期待,但每一次都无事发生。
我静默,坐在沙发上思考许久,旋即叫来管家。老管家恭恭敬敬走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面无表情,说,你好,我是穿越来的。
刚说到第三个字,头顶天花板一声巨响,豪华吊灯砸了下来。
管家:「……」
我:「……」
我惊魂甫定,要不是管家拉了我一把,现在被砸烂的可就不是沙发,而是我了。
管家也是大惊失色,安顿好我之后准备安排人修缮。我没什么大碍,又觉得一两次只是偶然,所以再打算试一次。
工人来得很快,我寻了机会,踱步过去,在对方身侧站定,假装四处看风景,仿若不经意般开口:「今天天气真不错,其实,我是一个穿……」
落地窗怦然一声炸开,其中一片擦着我脖颈钉在地上,带出一丝血痕,像一声响亮的警告。
工人也吓了一跳,呆愣愣在原地。管家又飞速跑过来,着急道:「小姐,您没事吧!」
我手脚因下意识的惊吓而发凉,颤抖着抚上脖子,手指一擦,看到嫣红的血。
看来,我出现在这里,并非毫无缘由,而是为了完成什么。
21.
人的遗憾,要么大如须弥,要么小如芥子,无论大小,都像是扎在心里的钝刺。午夜梦回,翻身惊醒,恨不得剖心剔骨,想要回到过去,填平遗憾,好让自己没那么疼。
一般看那种穿越重生文,大多是为了填平自己的遗憾;穿书的话,大多是为了填补书中角色的意难平。那么我所在的世界,遗憾又在哪里呢?
明竹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我。
我躺在医院床上,脖子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觉得很是无语:「其实一点事都没有,贴个创口贴就行。」
他一脸低落,紧紧握着我的手。
夏月一脚把他踹开:「哭丧着一张脸,看着都心情不好,你给我起开。」
然后坐在我身边,给我削苹果,关切道:「诺诺,你有没有事?我听说你家玻璃自爆了,很担心你。」
既然这本书是围绕男女主展开的,那应当圆满他们的心结就好了。我摆摆手:「没事。诶对了,你们两个最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尽管和我说就好。」
夏月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道:「诺诺,我只想要你快点好起来!」
我十分感动,也反握住她的手:「好了,可以了,太土了,再说就烦了。」
我看向一边的明竹:「你呢,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他绕到床另一侧,垂下眼睛,半天没说话。
我耐心等了许久,夏月小声凑过来:「你看,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这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明竹默不作声握住我的手,把夏月的手推开:「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好家伙,搁我这儿打哑谜呢。
我又开始发愁了。
怎么就一点任务提示都没有呢。
22.
大概是上天回应了我的呼唤,开始零零碎碎给我提供线索。
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这一点体现在我开始倒霉了。
包括且不限于吃饭时天花板砖块会掉,走路时钥匙径直顺着井盖间隙掉到下水道,凌晨三点突发肠胃炎去医院,喝水都能呛到气管咳嗽半天——神奇的是,只有待在明竹身边时,我才不会倒霉。
不愧是男主,自带好运 buff,连我都能覆盖到。
明竹看着此刻正抓着他衣角一脸警惕、小心谨慎的我,大概是觉得好笑,甚至有些哑然失笑的意味,带了丝清浅笑意:「姐姐在做什么?」
我打着哈哈,笑了笑:「沾沾你的光。」
他最近似乎和我愈发亲近起来,情绪流露的时候也越发多了,此刻笑意浓了些许,淡淡挪开目光,望向远处,顿了会儿才道:「怎么会呢,是我沾姐姐的光才是。」
眼见着气氛开始商业互吹了起来,好巧不巧,我十分受用,于是心情颇好地拍他肩膀:「真会说话,下次看到夏月时,嘴也能这么甜就好了。」
他的脸骤然黑了。
我这是戳到什么雷点了吗这是……
毕竟我现在要抱着男主大腿才行,所以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他步伐顿了顿,突然站定,我也不明就里地跟着停下来,听他闷闷道:「姐姐这么想推开我吗?」
倒也不是,主要是我最近几天都在观察和思考,想着这个世界要我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原书的结局是他和女主在一起,那么选择让我在这个时间来到此处,必定是想让我尽力减少男主的遗憾、为他们的相聚减少阻碍,这样我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就像渲染不足的游戏一样,很多路人都没有太多详细的设定,管家和医生像工具人,老师和同学对于我的概念和书上空泛的概念一般,除了几个主要人物之外,其他人和 npc 没什么两样。
我曾经试图问管家的过去如何,他笑眯眯地说自己有美丽的妻子和懂事的儿女,每天在家等他回去。我便又问道,你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吗?
管家张张嘴,神情陷入了些许迷茫的神色,旋即说了些和我有关的事情,而其他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他笑呵呵道人老了记不清事情了,能记得和小姐有关的就够了。
可我知道不是的。
为了保持样本的有效性,那之后我又问了许多别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能说上来的除了一些最基本的设定之外,其余全是和剧情相关的。换言之,这些人是为了「主线」而存在的,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所以我想这也是我开始倒霉的缘故,偏离「主线」就会收到尚未可知的惩罚,而「主线」外的人更是无足轻重。真正有血有肉有实感的人,对我来说,只有男女主而已。
这样的世界即使锦衣玉食,也空泛无味,我不过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还是被硬生生拖进来的工具人,而我所处的原生宇宙里,那里才有我所有的回忆、我挂念的亲人、于我相伴长大的同伴。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没有,明竹,我没有推开你。」我松开他的手,平静道,「只是你要奔向的人不是我。」
男主是女主的。
这条线我若是给改了,怕不是下一道天雷就劈我身上。
23.
我也试图贴近夏月,虽然霉运的频率会低一些,不过不如明竹好用。
人若是不掉进冰冷刺骨的水中,是不会知道浮木有多重要。
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的我,近日里紧紧抱住男主大腿,仿佛抓住了光。
为了方便,再加上男主现下的身份是保姆的儿子,所以我索性安排他和我一起住在家里。
就在我的隔壁,在他的 buff 能覆盖到的范围,免得睡着睡着天花板突然塌一块。
要不是为了保持距离,我甚至想在他房间打个地铺。
小说男主就是不一样,我早上起来蓬头垢面精神不振,赖到十点才起,甚至还有起床气。
而他精神十足,干净整洁,大清早的就起来帮忙收拾屋子。听到我开门的动静后,侧过头,抿起唇,弯起眼睛对我笑。
设定为冷面性格的男主角,笑起来的确是不得了。
一笑间如同暗夜生花,静谧又灼灼。
于是我甩上了门。
等到他按照命定的路线爱上别人,等到我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就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笑容了。
24.
作为一名二十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自闭猫猫人,我实在是不懂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该怎么拉近。
毕竟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亲密关系,都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偿所愿的。
单方面一厢情愿,越是情深意重,越是双向折磨。
所以我也只能想出很土的办法。
本来打算让他们去鬼屋或者过山车,在肾上腺激素飙升之时误认为这是爱情,但风险比较大,毕竟我第一次坐过山车下来就吐了。若是他们到时候也这样,浪漫程度必然大打折扣。
于是我最终选择了看电影。
电影院也十分不错,昏暗又安静的氛围,很适合情愫暗生。
当我掏出两张电影票慷慨激昂地放在明竹手上时,他看起来很开心。
我挠挠头:「也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就选了最近院线热映的。我搜了搜评价,感觉还不错,应该值得一看。」
他低头,缓慢又专注地收起手指,将电影票珍惜地握住,垂着眼轻轻道:「什么电影都无所谓,只要和姐姐一起去看,我就很开心了。」
「哈?」我无比困惑,「谁说我要去了,这是要给你和夏月的。」
他脸又沉了。
我多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就好像大学破冰聚会时,自己突然被推到关系比较好的男生身边,周围人还在起哄看热闹想要撮合,全然不顾我和对方只是纯粹的父子亲情。
只是我开了上帝视角,知道他们早晚都会在一起,只是时间长短的事儿,所以没多少强迫别人扭转心意的负罪感。
其实为了早点回家,我恨不得当场为他们宣读婚礼誓词。眼下能够一步步筹划怎么自然而然地推进他们的感情,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
「我不要。」他将电影票随手搁在一边,面上悲伤的神情隐忍得恰到好处,恰好卡在我愧疚值 max 处的点,「姐姐就算不理会我的心意,也要照顾夏月的心意。她一定也不想同我一起,姐姐只顾着推开我,却没想过夏月会不开心吗?」
我很想反驳他,但他说得没错。男女主因为我的缘故,失去了感情升温的契机,导致现下不怎么熟,她的确很大可能会拒绝。
愁人。
当我又陷入思索时,明竹不紧不慢向前靠近半步,悄无声息拉近距离,抬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我:「姐姐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吗?」
「这……嗯……我……」我猝不及防,正撞上他的眼,一时之间没个防备,心脏漏跳一拍,有些头晕眼花。
美貌真不愧是一种利器。我猛地阖眼侧头,深吸一口气,默念三遍「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要」才冷静下来,这才回答他:「那我便同你们一起好了。」
这个「们」字,我说得极快又含糊,算是糊弄过去一遭。
明竹最近笑颜展露的频率直线上升,恰如此时此刻,闻言登时弯起眼睛笑起来,眉梢眼角徐徐染上春意,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其上凝结幽微的香气。
他说,好。
他说,多谢姐姐。
我侧开眼睛,躲过了他的目光。
有些人无法亲近,无法细看。
既然怎么都得不到,看了徒增烦恼,还是不看好。
25.
我挽着夏月的手,正在快乐地喝着奶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又不失诧异的质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转头,看到明竹微微蹙眉,眼睛湿润,衬着影院外围入口的灯光,如同噙泪。
我:「……」
怎么莫名像捉奸现场。
被捉的还是我。
他走过来,一言不发垂眼将我望着,满脸写着「不是说好了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的表情。
夏月也惊呼一声:「我和诺诺出来玩,你来干什么?」
我:「……」
此刻的我就好像带着情人出来逛街、被正牌女友发现了的渣男。
情人还不知道自己是情人,于是矛头就一致指向了我。
我本来打算约着三个人一起,然后中途找借口有事先走,就可以巧妙地为他们留下相处的机会。
却没想到他们反应都这么大,搞得我像个人渣一样。
我咳嗽一声,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好意思忘记提前说了,我就是想着我们还没有一起出来玩过呢,这不就巧了吗这不是,电影快开场了,我们先进去吧。」
明竹委委屈屈地跟在我身后。
快要进去的时候,夏月突然瞥到了什么,竟然径直跑走了,远远地对着傻在原地的我喊:「诺诺,不好意思我看到一个熟人,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下次一定陪你看电影!」
我:「……」
我:「哈?」
明竹接过工作人员递还回来的票根,轻轻揽住我肩膀,很有礼貌地隔了一点距离,带着我迷迷糊糊走向放映厅。
他怕我听不见似的,微微低头,鼻息便吹拂在我耳侧:
「姐姐,电影快要开场啦。」
26
虽然我无比遗憾夏月的突然离开,但是又忍不住暗自庆幸。因着我本来还在苦恼自己走了后、没了男主 buff 的话,再倒霉可怎么办。眼下能够继续留在明竹身边,便无需担心运程有损了。
不过这部电影剧情倒是乏善可陈,也就画面和特效做得不错,瑜不掩瑕,看得我昏昏欲睡。
约莫是看我没什么兴致,明竹凑过来低声问我:「姐姐,不喜欢吗?」
明竹是一个很擅长保持距离的人,以前是对别人,后来与我亲近了之后,虽然会不可避免地离我更近一些,但是分寸依旧保持得恰到好处,不会招致厌烦和不适。
但此刻,大概是电影院太黑、影片 bgm 十分好听、坐在一起离得太近、我最近提心吊胆太过倒霉等等一系列因素,导致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嗯,心跳声大到让我担心他会不会听到的地步。
我侧过脸,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安慰自己这并不是心动,也许只不过是犯了心脏病罢了。
他突然拽住我手腕。
我心里一惊,应激似的一颤。还未待我甩开,他瑟缩着松手,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手腕,轻轻道:「姐姐,你看,我的伤都好了。」
这孩子还真是惹人怜爱。
他望着我的眼睛,极其认真的神情:「我真的很感谢姐姐。」
我便只好小声答复他:「没什么。换一个人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除你之外并无第二人。」光镀在他垂下的长睫上,明竹指节蹭着我指尖,小心翼翼的,「我想要的只有姐姐罢了。」
这可真是……
可真是难顶。
27
继「我到底该怎么回家」之后,又多了个「我和女主抢男人」这般的忧愁。
明竹话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出他的意味。
当他说出那句「我想要你」时,荧屏上的光突然剧烈晃了下,导致我十分害怕下一秒就有道天雷把我劈了。
毕竟,他们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不过是个轮不到我来反对的妖怪而已。作为穿书女配,居然搅了这门亲事,再加上不知其含义的天意,搞得我心情无比忐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怎么会这样,剧情怎么会是这个走向,我无颜面对女主,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我怀着十分忧虑的心情,约着女主出来见了面。
夏月不疑有他,痛快地和我出来玩。我同她一起游街,咬着奶茶管,庆幸这个世界还未推行纸吸管这种反人类政策,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该何去何从,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却无比贴心,福至心灵一般问道:「诺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好,不愧是女主。
我点点头,正纠结涌到唇边支离破碎的词句该怎么组织成一句逻辑清晰的话语时,夏月转头,定定看我,一脸气定神闲的微笑:「诺诺,你是不是想撮合我和明竹?」
我怀疑她有读心术,但我没有证据。
大概是我瞪圆了眼睛的模样很滑稽,她笑出了声,又亲昵地掐了一把我的脸:「你表现得这么明显,除非我瞎了才看不出来。」
她这么坦诚地把话说出来,此前思虑如何旁敲侧击的我反倒不知所措了。
想了想,这种罔顾当事人心意的擅自撮合,在她的眼里看来,应当十分不礼貌,我还是先道歉为好:「总之,对不起。我觉得你们很合适,所以就……」
她挑眉,有些惊诧:「可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喜欢你吧?」
我也惊诧:「啊?」
还未等我消化完,夏月笑了笑:「诺诺,我之前就想和你说,只是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其实,我喜欢 xx。」
「……」
她说的名字被系统自动马赛克掉,应该是名字都没有的路人,抑或是不会出现在主线剧情的角色。
不是,这怎么连设定都改了啊?!
难道是因为我的到来,所以蝴蝶效应一般影响了其他内容吗?
或者是主角因为太过有血有肉,所以反倒扭转浮于表面的剧情、按照他们真正的心意来走?
她看我目瞪口呆,怕我不信,掏出手机点开照片递了过来:「喏,你看,这是我的恋人。昨天也是因为看到她所以临时鸽了你,不好意思呀。」
我认认真真盯着看,屏幕上一片模糊,应该不是主线里面的人物,所以并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脸。
我也稍微放下了心,因为目前来看,只有会影响到我的人才有较为清晰的面貌。这样一来,剩下的时间里,应该不会突然再多跳出个人来,横生事端。
毕竟已经够乱的了。
28
我躺在床上,思绪纷乱。
眼下世界线走到了考试之后,所以本就悠哉悠哉的书内世界,现在更加清闲了,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到处搜集线索、印证思考,以及试图走剧情。
难道是因为我本来就没看完这本书吗?对我来说,书的后半部分一片空白,所以当我真切地存在于这里时,主线走到一半就开始野蛮生长,剧情上的自由度大了许多、甚至向着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走去了?
再加上我属实不是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性格——就大多数情况来看,也没有委屈的必要——所以完全不想再装恶人、和原女配人设大相径庭,即使想走剧情,也只是单纯用自己的法子撮合他们两个。
这样一看,我的做法都算不上蝴蝶效应了,泥石流效应还差不多。
结合目前的形势,以及我本人能力有限的推断逻辑来看,若是真的存在一个冥冥当中的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我有些开心,也有些失落。
不过这下应该能回家了。
29
我开始了攻略男主的生活。
说是攻略,倒也不尽然,甚至有些坎坷。
坎坷就坎坷在,似乎没什么可攻略的余地了。
您就好比说,不管做什么都用力夸奖他,他做饭我便赞道此肴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做别的事情亦如是,不遗余力地赞美,就差换身衣服原地变身拉拉队队长。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只会更加用力的夸赞我——
「明竹太强了!不愧是你,可爱可爱,真的好可爱!」
「没有。要说可爱的话,姐姐才是当之无愧的。能够遇到姐姐,我真的很开心。」
「……可恶,居然比我还会说……」
以上对话动辄上演数十遍,导致我们两个到最后和打辩论赛似的,声嘶力竭地争辩对方究竟有多好。
您再好比说,我想着送礼物给对方会不会好一点,恰巧封诺诺家有钱,于是我送了一堆有的没的过去,一见面二话不说先丢一堆水果甜点。明竹也不甘示弱,再见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我怀里塞一大捧玫瑰再说。
后来我得知他省吃俭用打了一个月的工、来维持这种互扔礼物的行为,这才作罢。
您又双叒叕好比说,物质上的馈赠,对于现在的男主角来说,反倒可能增添负担。所以我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想要体现心思上的诚挚,开始给他做饭,送他手工制的饰品。
但当我看到他一脸满足地吃下我做的那堆黑暗料理、一直戴着惨不忍睹的手链时,我开始于心不忍。
这样的心意,属实到不了值得被认真对待的程度,甚至会让我觉得愧疚。
而短时间之内,又达不到什么既能体现真诚、同时在世俗层面有价值的物件,甚至还会收到他亲手做的精美百倍的回馈。
……男主不愧是男主,技能树全部点满,我这种手残与他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好累,真的。
攻略男主好难。
主要是明竹比我还会,他攻略我还差不多。
30
不对啊这。
我在和他亲密互动两个月后,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和虚无当中。
按照我的猜测,现在别的走向都被掐灭了,所以明摆着是要撮合我和男主。
但我和明竹都亲密成这样了,我却还留在这世界上,一点回去的征兆都没有,就离谱。
只是不得不说,男主人格魅力真的强,完全挑不出任何缺点,与此同时,他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也不像个完美假人。
随着相处的深入,他对我的信赖越发深厚,我也愈发舍不得这里。
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我甚至有些惆怅。
31
今天晚上有个豪门聚会,倒是没什么必要去。不过我穿来之后,参加这类聚会的次数还蛮少的,于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打算去玩一下。
当然,出于习惯,我自然是叫着明竹一起。
是夜,别墅中灯影摇曳,觥筹交错。
到场的有商界精英,大牌明星,国际模特什么的。
不过他们的脸在我眼里都是一片马赛克,所以我也认不得谁是谁。
一路上都有人给我礼貌性敬酒,我也笑着打招呼,清脆碰杯声响起,然后我也低头嘬一口高脚杯。
明竹一直寸步不离跟在我身侧,忧心地看着我,在我耳侧低声道:「姐姐,酒的话我来替你挡,你不要喝醉。」
我笑嘻嘻把手中的杯子抵到他唇侧,他不知在想什么,脸红了一瞬,然后抿了一口杯沿,旋即睁大了眼。
因为我倒的是橙汁儿。
他眨眨眼,露出心神领会的浅浅笑意,在别人看不到的视角里对我弯了眼眸,黑曜石般的眼浸润柔情。
给我看傻了。
这不比喝酒上头?
明竹倒是观察细致,敏锐捕捉到我的恍惚,又担忧道:「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有些醺醺然的意味,也在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小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令人一见倾心。」
土得我自己都为之一惊。
不过最近属实是和他很亲密了,此刻我说出这种话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我这人就爱说实话。好看就是好看,总不能不让人夸吧。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开启商业互吹模式,没想到他却一言不发,眼圈红了。
「……?」
我缓缓打下一个问号。
他很少会露出这种神情,此刻看得我又是慌张,又是心痛。正好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别家集团的公子哥,趁着他开始说话,我拉着明竹偷偷溜了出去。
一出去,他就哭了。
救命,我去工地扛水泥都行,就是扛不住美人落泪。
明竹垂着眼,江风簌簌,眼角晕染一层薄红,眼泪无声滚落。
可给我心疼坏了。
我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着急:「咋了,难道有人欺负你?不太能啊,你不一直跟着我呢吗,总不能我去个厕所的功夫,你就被人给打了吧?」
他不语,我急了:「不会吧?不会真的被打了吧?打哪了,我看看?这可是我堆着药和时间、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好的,谁敢再欺负你我把他骨灰都给扬咯……」
他摇摇头,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姐姐,你不是封诺诺对吧。姐姐,你到底是谁呢?」
……哈?
好家伙,梅开二度。
我这边倒是不想藏着掖着,和他说也没有甚么大不了,只是通过切身体会的几处爆雷事件,我没有办法在限制下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再加上上次也是很快就糊弄过去,这次也只好打着哈哈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在说什么,我不是封诺诺,我还能是谁呢。」
他虽然语速正常,但我却听出了几丝急切。
——「我知道姐姐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只是我也能看出,你确实不是她。」
……这未免也太敏锐了,我甚至开始怀疑,即使我用原本的身体站在他面前,他也能认出来。
难不成是因为这样,明竹才改口叫我姐姐,而不是喊原名?
不过我确实和原主性格迥异,瞎子才看不出来。虽然如此,一般人的脑回路应该是猜测我脑子被驴踢了,导致性情大变、痛改前非。
能坚定不移相信就是夺舍了的,估计也只有男主一人了。
我们站在别墅二楼边缘的露台,所有人都在聚会,没有人会注意这里。
远方灯火通明,夜景绘卷展开,他眼里雾气弥漫,破天荒说了很多话:
「我本来想着,能留在姐姐身边已经很开心了。其余的事情,等日后功成名就,再徐徐图之。只是我最近总是觉得,有种再也见不到姐姐的错觉。」
嗯……倒也不是什么错觉……
但我没法这么说,只好道:「你自己都说了是错觉。啊对了,我觉得国内也挺好的,以后也不打算去别国读书镀金了。或者你想去的话,资费也都我来出,所以,你不用担心再也见不……」
他打断我的话,握着我的手,一瞬不瞬将我望着:「姐姐,我喜欢你。」
32
——我喜欢你。
我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也在别人嘴里听到过这种话。只是真真切切从他嘴里说出口时,我直接失去了思考能力。
看我没反应,他眼角又红了,怕我听不清似的,一遍一遍同我道:「姐姐,我喜欢你,喜欢你,只喜欢你,喜欢这样的你,只因为你是你才会喜欢你……」
有些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发生了。就比如他一边哭一边念叨这些,再比如我不知道怎么,被这气氛感染到,也忍不住开始掉泪。
我说好巧,我也是。
我说你真好,我也喜欢你。
我说如果可以,真不想离开你。
他本来止住的泪又落了,眼底的情意太过浓厚,浓烈到戳得人心底泛起一丝涩味。他声音有些恍惚,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声道:「真的吗,真的吗……」
我傻了,别人告白都是欢欣鼓舞漫天开满了粉红色泡泡,到我这里却是两个人哭做一团,怎么会这样啊!
我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脸很烫,手却很凉:「真的真的,都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身子一晃,蹲了下去。
我心头警铃大作,之前的担忧与恐惧格格浮现于心头——难道最终结局不是这个?他出什么事情了吗?因为我而偏离主线、导致受到了惩罚?
心绪万千,我扳住他下巴想看他的脸色,他却伸出手揽住我的肩,靠了过来:「对不起姐姐,我太开心了,有点头晕……」
「……「
这不就巧了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头晕腿软站不住呢。
我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明竹眼睛亮亮的,声音又带着几分不真实感:「姐姐没有骗我吧,真的喜欢我吗,真的不会走吗……」
我握住他的手,感受坚实的触感和温度,忍不住捏了捏他指节。
他告白的那一刻我还在想,如果这就是一切故事的终点,那么我现在应当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但就眼下形势来看,什么都没发生,兴许我还会以恋人的姿态和他再待一段时间也说不定。
「嗯,不会走。」
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想抓住些什么,没想到开心的时候也是。不知不觉间互相紧紧抓住对方,看起来像是十指相扣。
他看起来好像很紧张,而我这边确实十分紧张。虽说天天看猪跑,但第一次吃到猪肉,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估摸着嗑致幻剂也是这个反应,意识轻飘飘的,心跳得很快,胸腔很烫,情绪发酵成一团,怪不得爱情使人盲目,醉酒也不过如此。
「能遇到姐姐,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我也觉得太好了,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松鼠看到喜欢的食物会第一时间是跑回洞穴藏起来,我第一反应也是扣着他的手和他回家,我望着他的眼,另一只手推门,面上尚且挂着一丝略带傻气的微笑:「我们先回去吃饭吧,这里的东西我不爱吃……」
明竹眸光熠熠,点了点头,下一秒骤然瞳孔放大。
我的腿还迈在空中,推门而来的风吹起鬓角的发丝,空气中的微尘运动肉眼可见的放慢,像电影中的慢动作。我看到他缓慢放大的眉眼,看到他变幻的神情如同晕染的水墨,次第绽开。
周围的景物却快速变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踏了个空,一把跌在地上。
平地摔属实是有点尴尬,我假装若无其事起身,清了清嗓子:「那个,意外意外,对了明竹,我——」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色是那样熟悉,又那样大相径庭。
是我穿书前一秒,一脚踩空的地方。
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
33
两个人心意相倾,这才是标准的 HE。
这也是我回去的条件。
王子和公主排除万难,双向奔赴,幸福地在一起,至此全书完,结局圆满后便无需下文。
起点的号角吹响之时,结局便已落幕。
我因为不爱他,得以留在那里。
而我因为爱上他,反倒和他分开。
我愣在原地,头脑一下子很空。
好像千辛万苦熬过了考试周,艰难困苦间一直想着「等着一切结束后、我一定要去饱餐一顿」,而等期待的现实来临之际,只感到一阵泛上的空无。
我活像个烂俗三流片里面的穿越客,还是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的那种,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回宿舍,机械性地打开门,揪着舍友的衣袖一遍一遍地问她今夕何夕。
她一声冷哼:「假装失忆是没有用的,明天就要考试了,再不复习就等着挂科吧。」
哦淦,考试周还没结束。
气死我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吧。
对哦,这种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一定是我最近复习太累了,导致出现了幻觉。
我抹了把脸,长出几口气,想着梦而已,很快就会忘记。宇宙时空错乱带来的嗨劲儿,消失得比鼠尾草还快。
然后下一秒,我瞥到腕骨上的手链。
明竹亲手做的,精致又用心的手链。
莹润明亮的宝石镶嵌其中,闪烁温雅的情念,真真切切地挂在我的手腕。
我突然就崩不住了,此前近乎空白的情感终于被浓烈的情绪填满。
舍友大惊失色:
「喂,你不会是哭了吧?「
胸腔要窒息,棉絮湿重拥塞其中,泪水如同涨潮,自心脏涌至眼角,泡得酸涩难忍:
「没什么,就是学不完了,有点难过。」
34
我听人说,梦醒之后记忆会飞速消退,是因为大脑不想让人将梦与现实混淆。
然而不知是喜是悲,穿书的那些记忆在我脑内,如同现实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别无二致,甚至因为印象深刻,所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忘都忘不掉。
但因为太过离奇,导致没人可以倾诉。我只好在网上随便找个地方,稍微改了改细节,当小说贴了出来,聊解无处宣泄之苦。
我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南柯蚁穴,漆园梦蝶。可在刚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午夜梦回,都是对方的身影。
我曾希望这类荒谬的事情能够再度发生,但接下来的生活和我生命中的前二十年别无两样,平静如水。
一转眼就是一年。
一年时光,是一万零九百五十须臾,四千三百八十万弹指。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甚至除了腕上的手链,再无能证明这一切曾经留存的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是飞鸿踏雪泥。
-尾声-
我站在教学楼外,很是发愁。
毕竟外面雨势太大了,给我整不会了。
大概是入秋的缘故,一场雨一场寒凉,我今天本就穿得单薄,好巧不巧,又没带伞,于是踌躇无比。
要好的朋友都是通宵自习室卷王,基本上发信息就没有秒回的,一个一个发过去的话,估计等他们看到,也到了寝室该关门的时候了。
所以我打算先等等,也许这雨一会儿就停,又或者会有路过的友善小姐姐能和我一同回去。
正想着,身后突然递来一把伞。
来人在我身侧站定,伞面倾覆在我头顶上方,
真是想睡觉有人递枕头,老天开眼垂怜众生,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感慨三遍神爱世人,正欲转头惊喜道:「同学,打扰一下,能不能……」
话音在看到对方的面容时凝结在唇侧。
那人展颜,低着眉眼,认真地注视着我,清寡神情里勾起淡淡笑意,如同江南灰蒙烟雨里一抹青青柳色。
远处竹林叶声喧响,如同松涛。
他的神情明亮又坚定,我的眼睛却不听使唤地大滴大滴掉泪。
「姐姐,」他抬手为我擦泪,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像是擦拭珍贵瓷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