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小春子

我小时候,村子里来了个算卦的老头,他说他口渴,想进屋喝水,我奶就让他进屋了。

他进屋喝了水,又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他看着我二叔说,「有运无福。」

我二叔学习很好,他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并且是本科大学。

我爸初中就毕业,结婚也早,当时我都 8 岁了。

这算卦的人说完这话,我爷当时就不高兴了,我二叔是家里的骄傲。

我爷说,「胡说八道,你就是想骗钱。」

01

我二叔倒是释然,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那算卦的人叹了口气,他说,「我喝了你家的水,这福袋就送你了。」

算卦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福袋,他把福袋放在炕上,他说,「这福袋你戴在身上,一定要戴到 20 岁才可以取下来。」

我奶奶把那福袋拿了起来,对着算卦的人道谢。

那算卦的人走前,又是叮嘱了一番,千万别摘下来,一定要戴着。

算卦的人走后,我奶奶想把福袋戴在我二叔身上,我二叔嫌丑,他说,「妈,过几天我就要回学校读书了,戴着这福袋回去,还不得让同学笑死,我不戴。」

我二叔就是不肯戴福袋,我奶奶劝也没用。

我二叔又说,「小春年纪小,给小春戴着吧。」

我小名叫小春,见我二叔不肯戴,我奶只好把福袋挂在我脖子上。

我倒是很喜欢这个福袋,上面有干木头的味儿,戴着玩。

又过了几天,我二叔开学了。

他坐着车离开村子,家里只剩下我和爷爷奶奶。

我爸妈都在省城里打工,一年能回来 2 次就不错了。

我看见爷爷奶奶坐在院子里发呆,他们很想二叔,应该也很想我爸妈。

到了晚上,爷爷的老年机突然响了,是二叔打来的,我爷爷接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非常焦急,「你好,是周山的家属吗?周山出了车祸,人躺着医院里…」

我爷爷,奶奶急成一团,喊了隔壁的大伯,带着我一起去了县城医院。

我二叔还在病房里急救,我奶奶坐在走廊里崩溃的大哭,她把挂在我脖子上的福袋取下来,「你二叔的福袋,你凭啥戴在脖子上?」

我奶用手推我,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明是二叔不要,才给我戴上的。

02

我感到委屈,但我没说话,也没哭。

我爷爷坐在椅子上叹气,满脸的哀愁,他也没功夫注意我。

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离爷爷奶奶远点,我怕他们看见我心烦。

平常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对我很好,照顾我,虽然没有对二叔好,但我已经很知足,谁让我爸妈不在身边,没人疼我那。

我二叔还算幸运,他出了车祸,撞断 3 根肋骨,好歹保住了命。

我二叔从手术室里出来,进了普通病房,我奶奶第一件事,就是把福袋戴在我二叔的脖子上。

我二叔还没有醒,病房里只有我们 3 个人。

我奶奶说,「给老大打电话,让他两口子过来。」

我爸妈都在省外,要是回来,坐火车至少 27 个小时。

我想见我爸妈,我希望他们回来,但又不希望他们回来,他们终究还是要走。

可我只是个 8 岁的孩子,我说的话,他们都不听。

我爷爷给我爸打了电话,让我爸妈回来,让他们多带点钱,我二叔至少得住 1 个月的院,住院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爷挂了电话,又跟我奶说,「回去杀只鸡,给小子补补。」

我奶奶缓缓起身,她眼睛肿的像核桃,她说,「小春子,你别闹腾,老老实实呆着,离你二叔远点。」

我奶话音儿刚落,我爷又说,「把他领回去,别在医院呆着,没床给他住。」

我不想回家,家里只有我自己。

并且我爸妈答应回来,我想留在医院等我爸妈。

我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我不闹腾,我老老实实呆着。」

「我不睡觉,我睡凳子就行。」我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墙角。

我奶懒得跟我废话,直接过来抓我,抓着我的胳膊往出拽,她说,「听话,跟我回家,你懂点事。」

我原本是想挣扎,反抗的,但我奶说「你懂点事。」

我就没力气反抗了。

我得懂事,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二叔又出了车祸,我爸妈又不在身边。

我不懂事,就是我的错。

我是男孩子,我不能哭,我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眼睛,「奶,我听话。」

我奶奶带着我回家,崎岖的山路,每一步都很累。

回到家,我奶奶把家里的小母鸡杀了,炖了鸡汤,我给烧柴。

烧了很久,我闻到锅里的鸡肉味,我家养的小黑狗也凑上来,摇着尾巴。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烧火。

我奶把锅里的鸡肉都捞了出来,她给我留了 1 个鸡腿,几块鸡肉,还有 1 大碗的土豆,她说,「自己热饭,晚上害怕,就把门锁上,或者去你二爷爷家住。」

我点了点头,奶奶走了,望着她枯瘦的背影,我心里难受。

她怀里抱着一坛子鸡肉,步子很快,我好怕她会摔倒。

03

我奶走后,家里只剩下我和小黑狗。

我把门窗都上了锁,我不想去二爷爷家住。

到了晚上,我把小黑狗抱上炕,让它陪着我睡觉。

小黑狗很安静,睡的也很快,毕竟它只有 3 个月大,要是家里来了坏人,我还得保护它。

我摸着小黑狗的头,自言自语道:「小黑,你说爸妈会不会回家看我?」

「会呆几天那?」

「我想吃巧克力,还想吃糖球。」

「噗嗤」一声,门外传来笑声。

我愣了几秒,外面有人?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 1 点,谁在外面?

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浑身发软,我小时候不睡觉,我奶就给我讲故事,她说小孩晚睡,会被狼人抓走吃掉。

狼人很高,专吃小孩的心脏,还有脑子。

我蜷缩在被子里,紧紧抱着小黑狗,我想我装睡,会不会骗过狼人?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我听见脚步声,还有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的心悬到嗓子眼,不知过了多久,我真的睡着了。

第 2 天醒来,我将门窗打开,我走到院子里发现家里的自行车不见了。

那自行车原本锁在仓房里,那自行车是我爷爷奶奶给我二叔买的。

花了不少钱,虽然买了 3 年,已经破旧,但我二叔一直当宝贝。

怎么办?自行车被偷了。

就在我煎熬的时候,我奶奶回来了,她看见我就说,「站在院子里干啥?」

「奶,狼人把自行车偷走了。」我用手指了一下仓房。

我奶看了眼仓房,她快速的走了进去,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闯祸了。

我奶扭过头看着我,恶狠狠的骂道:「你是傻子吗?自行车让人偷了都不知道,怎么不把你偷了?」

这样的话,我经常听。

每次我奶生气,她嘴里都会骂出难听的话。

那些话像是刀子,狠狠的扎在我心里。

我真的傻吗?

我很蠢吗?

我奶使劲儿推了我一下,又抬起手打了我头一下,「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闯了祸,二叔喜欢的自行车被偷了。

我好像还没有个自行车重要。

不对,我就是没有自行车重要。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甚至都不敢问我奶,我爸妈有没有回来?

我怕她冷眼相对,更怕她说出难听的话。

我奶进了屋,她又说,「傻站着干什么?去山上捡树枝。」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鼓足勇气说,「奶,我爸妈回来了吗?」

我奶将锅盖狠狠的扔在地上,「没回来。」

我又问了一句,「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我知道我奶已经不耐烦,可我忍不住想问。

我奶没好气的说,「哪有钱回来?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和你爸一样废物。」

我爸不是废物,他是个老实人,他孝顺我爷孝顺我奶,可他从来没有得到我爷爷奶奶的认可,或者说,我爷奶根本不疼我爸。

我二叔弯腰扫个地,我奶就会笑的开心,我爸往家打钱少了,我奶就会不高兴,嘴里念叨着我上学花钱。

可在我生病的时候,我奶又会一夜不睡陪着我,我好矛盾。

我去山上捡树枝,捡了很多,我奶又杀了一只鸡,她做饭的时候很安静,脸上却皱紧眉头,我试探性的说了句,「奶,我数学考了 98 分,语文考了 90 分,王老师告诉我的,我能跟你去县城吗?看看我二叔。」

04

我奶没说话,她继续做饭。

饭菜做好了,她就抱着装鸡肉的坛子走了出去,我看了眼锅里,没给我留饭。

我拿起锁头追了出去,「奶,等等我。」

我奶嘱咐道:「把门锁好。」

我将家里的门都锁上,跟着我奶去了县城。

我二叔坐在病床上,他的脸色惨白,我在病房里看了一圈,没找到我爸妈。

我有点失落,我走到二叔身边说,「二叔,你好点了吗?」

二叔的嘴唇发干,他说,「好多了。」

二叔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看了眼他脖子上挂的福袋,总感觉福袋的颜色有些不对劲,发黑。

我奶把我爷喊了出去,在走廊里嘀咕着,我爷说,「我回家去找,今天你和小春子留下。」

我猜我爷回家就是去找自行车。

我爷嘱咐了几句,他就回家了。

病房里只有 2 张床,到了晚上,我奶说,「小春子,你睡这儿。」

我说,「奶,那你睡哪?」

我二叔说,「妈,在加一张床吧。」

我奶说,「加什么床?加床不得花钱吗?你俩快睡。」

我奶说完这话就走了出去,我也跟了出去,我看我奶躺在走廊的椅子上,蜷缩着。

走廊里人很多,人来人往的,她占了 3 个座位。

我小跑过去,「奶,咱俩挤在一张床睡吧,能睡下。」

我奶说,「回去睡觉,我睡觉打呼噜,影响你二叔休息。」

我奶闭上眼睛背对着我,我知道我奶是个急脾气,我要是再说,她肯定生气。

我回到病房里,「二叔,我奶不回来。」

我二叔猛地抬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冷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睡觉。」

二叔倒在床上,蒙上了被子。

我二叔是个脾气好的人,怎么突然变成暴躁?

我不敢多问,我把灯关了。

深夜,我听见有动静,我睁开眼睛,伴着月光,我看见二叔在学山羊走路。

05

二叔身上透着诡异,我很害怕。

我想闭上眼睛装睡,可二叔发现了我,他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我,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公山羊。

我记得 2 年前,我爷把家里养了 10 年的公山羊杀了,那只公山羊被杀前双脚跪在地上,还流了泪。

我求我爷别杀公山羊,还被我爷踢了两脚。

当时我二叔上大学需要学费,家里没钱,有个老板花了大价钱,买这羊的腰子,我爷就把老山羊杀了。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二叔。」

二叔挡在门口,我根本没机会跑出去。

「二叔。」我又叫了一声,试图让我二叔清醒过来。

「二叔,你怎么了?」

二叔没有说话,他就死死的盯着我,直到他嘴僵硬的张开,我再也忍不住大喊道:「奶!我二叔疯了!」

「奶!」

「救命啊!」

「救命!」

我的呼喊声引来护士,可门被反锁上,护士进不来。

门外传来护士的声音,「怎么了?快把门打开。」

「打不开,我二叔疯了。」我拼命的呼喊,想跑可腿却是软的。

我从床上翻滚到地上,我二叔僵硬的扭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他说,「杀羊。」

我不是羊,我是人,「二叔,我是小春子。」

我二叔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我走来,一步一步的靠近。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他们将灯打开,又将发疯的二叔抓住,六七个人按着二叔,二叔发疯似的大喊大叫,嘴里嚷嚷着,「小春子,你活着也受罪,干脆死了算了。」

二叔在说什么?

诅咒我死?

我活着确实受罪,可我还不想死。

一个护士阿姨走到我身边,将我抱起来,「孩子,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我奶那?」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奶怎么不在?

护士阿姨皱了皱眉头,显然她不知道我是奶是谁。

我又问,「阿姨,你们要把我二叔带去哪?」

我二叔被打了针,已经昏了过去,几个医生围在我二叔身边。

护士阿姨说,「给他做检查,他精神好像出了问题。」

小县城里的医疗设备有限,医院本身也不大,我二叔的精神确实出了问题,刚才吓死我。

我得去找我奶,把这事跟我奶说。

我小跑到走廊里,仔细看了看,没有我奶的身影。

我又跑到女厕所门口等了会儿,还是没看见我奶的身影。

我奶去哪里了?

我回到病房里继续等着,空荡的病房里只有我 1 个人,我实在是困的不行,就闭上眼睛睡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 2 天早上,我发现隔壁病床上躺着二叔,他打着针,我看他的时候,他刚好也在看我。

「二叔。」我有些胆怯,不敢靠近二叔。

他这张脸惨白,眼睛发青,明显是没睡好。

我二叔说,「昨天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小心翼翼的下了床,仗着胆子走到二叔身边,「二叔,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二叔看着我的眼睛,突然诡异的笑了笑,「记得,当然记得,你是只羊。」

06

我刚要往后退,却被我二叔抓住手腕。

他抓的我手腕生疼。

我看见二叔的脖子上有了白色的羊毛,不明显,但我还是看见了。

我刚要喊,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来人是我爸妈。

与此同时,我二叔也松开了手。

我急忙跑到我妈身边,将我妈紧紧的抱住,「妈,我二叔疯了。」

我爸妈回来了,他们可以保护我。

我二叔不对劲儿,可我爸妈在身边,我就不怕了。

我话音儿刚落,就被我爸用手拽开,他猛地推我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抬起脚又踢了我几下。

我身上虽然疼,可根本比不上心理的疼。

为什么一见面就打我?

我妈拦着我爸,「别打了。」

我爸用手指着我骂道:「自行车都看不住,你就是个废物。」

「你爷死了,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的。」

「自行车要是没丢,你爷就不会回家,他就不会被车撞死,都怪你。」

我爷死了?

怪不得我奶不在医院,原来我奶回家了。

可我爷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本以为我爸妈回来是看我的,原来是奔丧的。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昨天晚上我差点被二叔杀了,我爸问都不问一句,他就打我。

我妈把我抱起来,她说,「别哭了,你爸也是着急,这事不怪你。」

我不想说话,这病房里的气氛让我感到压抑。

但我又怕我二叔会伤害我爸妈,「医生说二叔的脑子出了问题,他昨天晚上差点杀掉我,还说我是羊。」

我躲在我妈的怀里,我二叔坐在病床上笑了笑,「小春子,你胡说什么那?」

我说,「我爷死了,你还笑得出来,一点都不伤心,我二叔昨晚还学山羊走路。」

我话音儿刚落,我二叔就邹紧眉头,恶狠狠的瞪着我,「你就是只羊,我早晚把你扒皮抽筋。」

我二叔当着我爸妈的面说出这话,说完就继续笑。

我爸妈都愣住了。

我爸说,「山子,你怎么了?脑子坏了?」

我二叔没搭理我爸,继续盯着我看。

我爸喊来了医生,我妈领着我到走廊里呆着。

我非常害怕,紧紧抓着我妈的手,「妈,你带我走吧,别把我留在家里,我害怕。」

以前我爸妈回来看我,我都是很懂事,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可这次我是真的怕了,我害怕二叔会杀了我。

我妈将我紧紧抱着怀里,她说,「儿子,爸妈打工没时间照顾你,你就再跟你奶奶住几年,等你小学念完,爸妈就把你接走行吗?」

07

「不行!」我急得直跺脚,「妈,我害怕。」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哭闹个不停,我爸从病床里走出来,他邹紧眉头,冷冷的说,「医生说山子的脑子坏了,这大学怕是读不成了。」

我爸的眼眶发红,他抽着烟,叹着气。

我爸的皮肤黝黑,他是煤矿里的工人,我妈在工地打工,给人绑钢筋,他俩身上都有病,都是累的。

我知道爸妈不容易,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在赚钱,可赚到的钱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我爷死了,我二叔又疯了。

这个家怕是要散了。

当着我爸的面,我不敢说话,不敢撒娇,更不敢跟他提要求。

我知道他是我爸,但我们 1 年最多见 2 次面,他甚至都不知道我读几年级。

我爸又说,「这次走把小春子带着吧,留在家里也没人看着。」

我爸竟然主动说带我走,我心里高兴,恨不得跪在地上磕头谢谢我爸。

我妈说,「工地哪有地方给孩子住啊?」

我爸缓缓起身,他说,「那就租个房子。」

我爸又进了病房,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我二叔现在身体不行,还需要在医院养病,我爸就带着我和我妈回了老家。

我爸给我爷办了葬礼,家里的亲戚都来了。

我爷的牌位摆在桌子上,棺材放在正中间,我奶哭的已经麻木,她的头发银白,像是苍老十岁。

我爷才六十多岁,身体一直不错,要不是这场车祸,他一定能活到八十岁。

我奶心理还记挂着我二叔,她说,「你们在家操办丧尸,我去医院给山子送饭。」

我想到二叔诡异的样子,担心我奶,「奶,你别去了,有医生照顾二叔。」

我奶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她说,「你个灾星,把你爷克死,又把你二叔克疯,抓紧滚,跟你爸妈一起滚。」

08

我爸没有说话,我妈也没有说话,在他们眼里,我爷的死就是跟我有关系,我二叔出车祸,也跟我有关。

对了,我二叔和我爷是在同一个地方出的车祸。

撞死我爷的货车司机,拉了 4 头公羊,货车司机也被撞死了。

听说,他们到现场的时候,这 4 头公羊正在舔地上的血。

我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

到了晚上,家里的亲戚都走了,只剩下我们 3 个人。

我爸在院子里守夜,我妈带着我去睡觉。

我妈在我旁边睡,我就不害怕了。

很快我就睡着了。

第 2 天一早,我就看见我奶带着我二叔回来。

我二叔小脸惨白,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斯斯文文的。

我二叔跪在地上,给我爷的棺材磕头,他哭的肝肠寸断,眼睛红肿,好几次都上不来气。

趁着我二叔磕头的功夫,我奶把我还有我爸妈喊到一起,她说,「山子命苦,脑子出了问题,你们都别刺激他,医生说只要好好调养,山子的病还能好。」

我爸说,「妈,你也别太着急,我看山子没啥事,医药费的事我想办法。」

撞死我爷的人家里也没钱,根本无法赔偿。

医药费的钱,还得我爸妈想办法。

我奶叹了口气,她说,「你两口子别太累,身体重要。」

这是我奶第一次关心我爸妈,至少是我第一次听见。

我爸也是明显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妈,你放心。」

「你们在说什么?」我二叔突然进屋,他打量着屋里的人。

我爸说,「没说什么,想着给爸下葬。」

我二叔笑了笑,他直接穿鞋上炕,「妈,我得回学校上学了,今天晚上就走,同学都开学了。」

我奶和我爸对视一眼,眼神慌乱,以我二叔目前的情况,他根本无法去上学。

我奶说,「上学不急,再等等,我给你老师打电话请假了。」

我二叔抬头看着我奶,冷冷的说,「为什么请假?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我得去上学,我才能出人头地,让亲戚看得起。」

我二叔话音儿刚落,我奶的眼眶就发红,「啥出人头地,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管,我要出人头地,给老周家争脸。」我二叔猛地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他笑着打量我们,嘴里又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疯了?」

我二叔笑着说,「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

我奶已经接近崩溃,她哭着说,「你听见什么了?」

「你们说我疯了,我没疯,我没疯!」我二叔突然跳下炕,拿起地上的凳子就砸在我爸身上,那架势仿佛要杀人。

我爸跟我二叔扭打在一起,我妈还有我奶也过去帮忙,总算是把我二叔制服,把他绑了起来。

我奶说,「你们都走吧,我照顾山子。」

我爸说,「你怎么照顾?你年纪大了,照顾自己都难。」

我二叔被绑了,他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的打滚,还傻笑。

如果我爸妈不在身边,我奶一个人,根本治不住发病的二叔。

我爸做了一个决定,他让我妈带着我先走,他留在家里多照顾我二叔几个月,看看情况。

毕竟,我二叔是他的亲弟弟。

09

我和我妈坐上火车,去了省外。

省外的大城市很美,交通也发达,我妈找了个破旧的平房。

房子很小,做饭都需要在院子里做。

但我很知足,只要能呆在爸妈身边就行。

院子里还有 1 棵樱桃树,上面长满了樱桃,很甜。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爸也从老家回来,只不过他还带回了我奶,以及我二叔,原本狭小的出租房又需要多容纳 2 个人。

我爸终究是舍不得我奶,我二叔。

我二叔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四处张望着,他很喜欢这里。

我妈说,「想办法再弄 2 张床吧。」

到了晚上,我爸就扛回来 2 张破旧的折叠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和我妈,还有我奶住在屋里,我爸和我二叔住在院子里,我爸用木头还有棉被在院子里支起来简单的帐篷,他俩住在里面,还好是夏天能将就睡。

白天的时候,我爸妈去干活,我去上学,等到了晚上,我第一个回家,我爸妈很晚才能回来。

我奶会做好饭,我奶说,「快吃。」

我二叔也在饭桌上,他说,「看我干什么?吃饭啊。」

我二叔又恢复了正常,他不犯病的时候很正常,我二叔长得干净,身上又有书生气,很难往精神病上想。

我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院子里多了很多纸壳,还有饮料瓶,我猜是我奶奶捡来的。

我二叔说,「妈,我想回去上学。」

我奶愣了几秒,她说,「急啥,学校又不开除你,再等等。」

我二叔放下碗筷,转身进了屋。

我二叔不高兴,他想去上学,可他有病,怎么上学那?

我奶把我二叔剩下的饭端进了屋,「吃点,吃饱就让你去上学。」

饭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吃完饭,就开始写作业。

我在村里的进度慢,都是我不会的,我爸妈又不能辅导我。

我坐在樱桃树下发呆,我二叔可是大学生,这些题他应该都会。

我跑进屋,跟我二叔说,「二叔,我有题不会,你教我行吗?」

我二叔笑了笑,他说,「好啊,我教你。」

我二叔搬了个椅子,坐在我旁边,他给我讲题,还检查我的作业。

我二叔说,「小春子真聪明,长大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

我二叔今年才 19 岁,他笑起来很好看。

我二叔又给我讲他大学里的事,给我讲他的梦想,他想当老师。

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是转校来的,说话带着外地口音,有同学欺负我,他们嘲笑我的口音,还在放学路上堵我,「周春,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我就放你走,你要是不爬,我们几个就揍你。」

10

我爸妈总说不要惹麻烦,更不要跟同学打仗,家里没钱,我要懂事。

我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要夹起尾巴做人,安安静静的学习。

我往后退了几步,想绕开他们 4 个,可却被他们从后面拦住,为首的小男孩还推了我一下,「快点爬。」

我双膝弯下跪在地上,从那男孩的胯下爬过去,我听见一阵哄笑。

「他还真爬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很刺耳,我心里难受,手紧紧握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几个孩子见我不反抗,他们觉得没意思,就跑开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哭,用手抹眼泪。

我故意在路上多停留十几分钟,让眼泪风干,看不出我哭过。

我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二叔坐在樱桃树下,他的左手拿着一个彩色的棉花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彩色的棉花糖。

二叔朝着我招了招手,「小春子,快过来。」

我小跑过去,二叔将棉花糖递到我手里,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小春子,今晚我去杀羊。」

「杀羊?」我嘴里嘀咕了一句,我想二叔又犯病了,他说的话我没当回事。

棉花糖很甜,我很喜欢。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总感觉有不好的事发生。

白天二叔说的杀羊,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爸会不会有危险?

我忍不住下床,溜了出去。

我刚走到院子,就看见我二叔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他要去哪?

我急忙叫醒我爸,「爸,我二叔要出门。」

我爸猛地坐起来,他急忙追了出去,我也跟了上去,我爸走的快,他在路口拦住我二叔,「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我二叔的手里拿着匕首,「我去杀羊。」

我二叔又说,「白天的时候,我看见几头羊欺负小春子,我去把他们杀了。」

我心里一惊,白天的事,二叔都看见了?

「杀什么羊,回去睡觉。」我爸拉着我二叔的胳膊往回拽,我跑到二叔身边,拉住二叔的手,「二叔,你别杀羊,我不会被羊欺负了。」

我二叔歪着头看我,他笑了笑,他猛地抽开手,学着山羊走路。

看着二叔的背影,我心里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当初我爷杀山羊的时候,我二叔也在场。

那山羊没死透,把我二叔撞了,我二叔应该是受了惊吓,从那以后害怕山羊,他出车祸又撞坏了脑子,心里最害怕的东西被激发出来。

我二叔再给我辅导作业的时候非常清醒,他没有任何问题。

我奶就想着让他回学校试试,毕竟已经养了 1 年,很少会发病,只要不受刺激。

我爸也同意了这事,我二叔就回去上学,他走之前给了我一个笔记本,上面都是他写的知识点,家里买不起课外书,他就用他所学给我写了一本,非常的详细,他在笔记本的开篇写着,「风可以吹走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我很感激二叔给我写的话,当时的我还不太懂,现在的我懂了。

11

转眼间 10 年过去,我考上了一本大学。

我爸妈都很高兴,我奶奶张罗着要回老家办一场升学宴。

我爸妈也同意,我二叔已经工作了,他从外地回来参加我的升学宴。

吃饭的时候,我敬了我二叔几杯酒,「二叔,你是我的榜样。」

当年,我二叔自从回到学校后,他就没有犯病过。

他勤工俭学,赚的钱都会给我买学习资料,还会给我邮寄他手写的笔记,那些笔记我都珍藏着。

我二叔已经 29 岁,他褪去了青涩的模样,变得成熟。

我二叔笑了笑,连着喝了几杯酒,他的脸微红,像是喝醉了。

我爸说,「把你二叔扶进屋。」

「好。」我走到二叔身边,把二叔扶了起来。

二叔搂着我的肩膀,醉醺醺的说,「我这辈子最感激你爸。」

我将二叔扶进屋,二叔不肯松手,拉着我的胳膊,「当初要不是你爸带着我和你奶进城,我现在就是个彻底的疯子。」

「你爸没有放弃我,从来都没有。」我二叔红着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爸和我二叔都是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这些话我二叔是不可能对我爸说的,他也只能在喝醉的时候说出口。

我安慰着二叔,「二叔,你现在已经好了,以前的事就别想了。」

我二叔点了点头,就倒在炕上睡觉。

我拿了个衣服盖在我二叔身上,我二叔长得真好看,我跟我二叔有几分相似,眉眼处。

暑假的时候,我闲着无聊想找个暑假工,我二叔帮我找了份工作,我大学专业是计算机,我二叔就让在他们公司里实习程序员。

另外,我要兼职当二叔的司机。

每天负责给二叔开车,接送二叔上下班。

我问过二叔,「什么时候结婚?给我找个二婶。」

我二叔总是笑笑,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头,「我有病,我不能坑人家女孩。」

我又问,「那你一辈子单身吗?」

我二叔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二叔,你不用怕,还有我那,我年纪小,无论以后什么样,我都能照顾你。」

我二叔笑着说,「口气不小。」

我说,「我说的是真话。」

我二叔是个非常好的人,他疯过,也傻过,最终回归了平静。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小春子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