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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

我手中的刀抵在楚子期颈上三寸。

红烛软榻,那人衣衫半褪地倚在榻间睡得正酣。

只要我手腕一动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擦,这整日里称孤道寡的混蛋一下子就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见阎王。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想给他一刀,可我发现自己竟然下不了手。

恼恨和愤怒齐涌上来无处发作,恨得牙痒痒的我只好把目标对准了桌前的红樱果。

刀剑泄愤地划破果子皮肉,渗出鲜红的汁水滴下来,艳得好像人血。

我的这番动静终究还是吵醒了榻上的楚子期。

他朦胧着睡眼看了看我,又循着声迹看向落地的弯刀。

他愣了片刻,一双桃花眼随即含了笑意,熏熏向我看过来,拉着我的手,似笑非笑道:「爱妃好刀法。」

呵,好刀法?

我冷笑:「你知道我这好刀法是为谁准备的么?」

他半支起身子,明明心里清楚却还故意招我的嫌。他轻笑笑,挑起我的下巴:「为谁准备的,总不能是为我?」

我一时气得只想挣开他的手去捡刀,在他身上开几个洞。

可楚子期却借机拉紧了我的手,我挣不过他,不防备被他揽倒在榻间,幔帐散开,楚子期的发丝散在我身上,那人不经意地俯身压了上来。

我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却低头吻我。

我偏过头去避开他的亲吻,恶狠狠在他肩头咬上一口。

可楚子期却全然不在意,只瞥了一眼他肩上的伤,随后便又低头吻去我沾在嘴角的血。

「到底还是舍不得,不是么?」他说。

我挣了两挣,没能挣脱他的禁锢,只能听他说完这混蛋话,然后我冷眼看他磨了磨牙,说:

「楚子期,真想宰了你啊。」

我想让楚子期死这件事他很早就知道,只不过他这个昏君已经贪色到了不要命的程度,纵然知道我不怀好意,却还一直在身边养着我。

红绡幔帐里,楚子期索性脱下沾血的里衣又重新睡去,我死死盯着楚子期肩膀上的牙印,舔了舔自己嘴角,越发觉得这一口咬得轻了。

从见楚子期的第一面,我就恨他。

不过楚子期大概是不记得我的,因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不是眼下这副皮囊。

哦,忘了说了。

我是只九尾白狐。

那年秋天,我在白凤山遇到楚子期的时候,不多不少,刚刚好九百岁。

我本来是在湖边躲懒晒太阳,也不知道是得罪了那位尊神,横祸天降平白无故地挨了一箭。

我是在月魄湖畔被那只白色羽箭射中了脚踝的。

脚上虽然痛,但伤得不重,想凭我的法力想要逃走倒还不难。

可我偏不想走。

世间万物有因果,他既伤了我,以我们狐族这有仇必报的性子,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我躺在月魄湖畔没动,前来寻我的两个蠢货险些错过的时候,还是我装模做样地叫了两声,才就势将他们引了过来。

「陛下,是只白狐。」

抱着我的奴才,向着众人围簇在中间那眉宇英气的男人重重一跪:「殿下箭术过人,一箭便叫这白狐动弹不得,我等拜服。」

中间那人便是楚子期。

「这白狐倒生得俊俏。」楚子期说。

他抚了抚我脊背上的毛,含笑的桃花眼望了我,语气却异常轻佻:「可惜,倒被朕射成了瘸子。」

他还好意思说?

我支棱着脑袋看着他,怒从心头起,一口冲着他戳在我脑门的手指头咬下去。

两旁的侍卫想把我从楚子期的身上扯下来,我却打定了主意不撒嘴。

直到另一个男人骤然抱住了我,然后笑着重重的在我的鼻尖弹了一下。

我便是在那一刻鼻子一酸,随即鼻涕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嘴里咬着的狠劲儿松了气力,忙摇晃着脑袋撒了口。

「大胆畜生,竟然咬伤陛下!」

侍卫向我一齐围了上来。

我却只是趴在那人的怀里,搭着爪子扒拉着又酸又疼的鼻尖,任他温暖的大手搭在了我的脖颈上。

「殿下,这野狐实在可恶,不如杀了炖汤。」有人说。

我闭了闭眼在那男人身上不易察觉的磨了磨爪子,然后就听见抱着我的男人道:「还是算了吧。」

他说:「殿下,白狐有灵,不如放了它回去,也算是为下月母后生辰祈福……」

楚子期揪着我的耳朵低了头,狭长的桃花眼带着笑意:「小狐狸,今天算你走运,若不是易尘为你说话,定是要送去御膳房的……」

易尘,原来他叫易尘。

我扒着他衣服,努力的往他脸上瞅。而后由眉毛到嘴巴瞧见了那个连神情里都带着暖意的人。

我与楚子期没能种下什么初见时的善因,自然也不指望着如今能朝夕相对的结什么善果。

隔天便是阖宫家宴,腊月二十三。

一大清早的,楚子期便要去太后宫中贺寿,晨起的时候我看着他小心翼翼遮掩肩上的伤,心里只觉得厌烦。

别的妃嫔会讨好的替他更衣正冠,但我却是连看也懒得看。

等到宫人替他扣上玉带,整理好衣服,楚子期却回过头来看我,长袖中取出一只木匣放到我眼前,笑笑:「朕给你备了礼物。」

左不过是些什么珍珠玛瑙,我不稀罕。

我不耐烦的冲他摆摆手,依旧在铜镜前描着我的桃花妆,一直等到楚子期出了殿门,我才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起来。

阖宫家宴,我是很高兴的。

当然,这高兴不为其他,而是因为阖宫家宴,楚易尘会来。

他是楚子期的二弟,我心尖上盛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年秋日里站在楚子期身边的楚易尘。

楚子期要拿我炖汤的时候,是他说服楚子期放了我。

他亲自把我抱到月魄湖畔的青石上,一袭白衣沾了尘。

我伸着脑袋想要去蹭蹭他的脸,可背对着我的楚子期唤了他两句,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还记得他临走前对我说的话。

他说:「小狐狸,以后出来玩儿要当心些,下次便不会这般幸运了。」

我这样想着楚易尘,连耳朵尖也跟着热了起来。

宫人说今日下了好大的雪,定要穿得暖一些,可我却想着要见他,执意换了最好看的云纱裙。

家宴这天的雪确实很大,淡淡的月光照在飘落的雪花上,连夜色都变得朦胧。

我心里装着期待,前去赴家宴的时候,去的时间比旁人早了半刻钟,大殿里没有人,我就一个人在廊下看梅花树。

因为时节正当,窗下的梅花开的很好。我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骤的想起那日我在楚易尘府上过生日的时候,也曾下了这样大的雪。

是楚子期替我披上了风氅,引我回过了神儿。

「爱妃喜欢?」

楚子期俯首在我耳边:「爱妃若喜欢这梅花,明日我便叫人挪到你宫里。」

我瞥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我懒得跟他在这廊下待下去,甩开他就要走,却在转身的时候,瞧见从宫外冒雪而来的楚易尘。

他仍是素衣白衫,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单薄。而我就在那儿怔怔的看着,满心怀的欣喜想藏也藏不住。

楚易尘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终究向着楚子期行了个礼:「臣弟来迟,还请皇兄恕罪。」

他谦卑如旧。

我上前半步,张了张嘴还想跟他说些什么,楚子期却走过来牵起我的手,道了句「免礼」,转头拉我去了殿中。

满宫城的灯火,楚易尘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跟楚子期的身后。

我一步三回头的去看他。宫宴开了,泼天的热闹隔在我们之间,我却觉得此刻的他比从前更落寞了。

我第二次见到楚易尘,是被天神贬下凡间历劫的时候。

我们狐族规矩多。若想度化成仙,每日需得晨昏定省的修炼不说,还要谨记千万不能伤了人。

这都是什么混蛋道理,那楚子期都准备拿我炖汤了,我还不能伤他。

我捋了捋袖子就准备好好跟天神讲讲这个理,可他却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便封了我的法术,将我丢下白凤山了。

因为我被天神封了法术,填饱肚子倒成了个大问题。

山下七八个月的野鸡都跑的比我快,我卯足了精神追着它跑了一路,可它却一头撞上了猎户的网。

我在茶寮外头眼巴巴看着那只死不瞑目的野鸡被人拔毛破肚扔进了锅,茶寮的老板瞧见了我,笑呵呵指着大锅里的肉问:「姑娘想吃点什么?」

我并不知道这话还有什么旁的意思,只当他是好心。所以我当我心满意足的吃着盘子的肉,老板却向我手心向上的摊开了手。

「三钱银子。」

我被他说的一愣,而后茫然起来:「什,什么银子,我没有银子。」

「没有银子?没有银子吃什么饭?」

笑呵呵的老板便是在这一瞬间,凶神恶煞起来。

他猛地揪住我的领子,骂:「小姑娘看着挺漂亮,怎么着想在大爷我地盘上吃白食?」

老板的声音引得周围吃东西的人齐齐向我们看过来,我嘴里还叼着鸡腿没咽干净,只能拼命低头往角落里缩。我不明白我是哪里犯了人间的规矩,但我会怕。那些人团团围着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我想到的是那只锅里的野鸡,我担心他们也会像杀鸡那样杀了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来此地巡视的楚易尘。

三楚易尘带着官兵骑着高头大马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茶寮的老板正揪着我的领子,盘算是将我卖去青楼还是去见官。

楚易尘听见我们争执,勒住缰绳从马上下来。

老板仍旧叉着腰冲我破口大骂,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我吓得发抖一直往茶寮的角落里躲,楚易尘却忽然将我拉到他身后,掏出一块黄澄澄的「银子」,替我打发了面露凶光的老板。

我便是在那一刻认出他来,欢喜窘迫交加的望着他。

「你……」

可楚易尘却只以为我是饿了,而后从马背的袋子拿出一包糕点递给我。

我一时间愣在哪儿,为难的看着他。不过楚易尘却好像看穿了我,他轻轻打开纸包拿出一块甜糕塞进我嘴里,冲着我笑:「放心吃吧,我不要钱。」

楚易尘给我的糕点甜中带糯,是我从未尝过的好滋味,我三口两口的塞进嘴里,吃完了还要眼巴巴的看向他:「我,我还想再吃一块儿。」

楚易尘终于禁不住笑起来,无奈的摇着头把整包的甜糕塞到我怀里,而后便打算离开。

我眼看他转身出了茶寮准备去牵马,心却莫名慌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就去拉住他的衣袖。

楚易尘诧异的转过身来看我,我却担心起来,我讪讪缩回手,迟疑了一会而才又问他:「我以后能跟着你么?」

后来楚易尘便将我带回了他的府中。

他府中没有女眷,唯独我一个姑娘。

照顾我的婢女青青替我梳妆时偷偷告诉我,她在府中这么多年,主子还是第一次带姑娘回来。

我初入楚易尘府中的时候,住的并没有在山上的时候舒坦。

凡间人多规矩多,也不知道谁研究出来那么多劳什子。

青青像个碎嘴子一样整天在我耳朵边念叨什么三纲五常、女德女训,弄得我只想拿阿娘的穿衣针把她的嘴给缝起来。

而青青之所以这么唠叨,倒也不全怪她,谁让我入府第一天就当着楚易尘闹了个笑话呢。

我初入府的那天晚上,厨房备下了一大堆的好酒好菜来招待我,我坐在楚易尘旁边,眼瞪的有铃铛那么大,馋的差点流哈喇子。

「吃吧。」楚易尘对我说:「不要拘束,就当在家里一样。」

我一下子高兴起来,两眼放光的瞅着我面前的烧鹅,伸手就抱着啃了下去。

「哎呀。」青青在身后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手松开,转头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只觉的那一时间青青看我的脸色绿的发蓝。

可一旁的楚易尘却骤然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望着我。

我脸红的不行,心里也跟着打鼓。

他是在笑我么?

我悄悄抬起头看他想看个真切,可他却从贴身的中衣里取出一方锦帕,轻轻拉过我的手,替我细心擦去了手上的油。

我被他的笑迷住了,一时呆愣愣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眼前的一切都在我眼里变得模糊起来,唯独楚易尘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我看着他的脸,忍不住想,他长得可真好看呀。

我初入府中不习惯,那段时间楚易尘常常会来陪我。

他声音好听,语气也温柔,但却不怎么说话。大半的时间都静静坐着,听着我说那些凶猛的走兽,还有山中酸透了的野果子。

偶尔我会说走嘴,把自己的身世也带出来,楚易尘听了也只是笑,当我是一时没睡醒做了个梦。

其实我知道他很忙,狐狸耳朵尖,他书房距离我住的院子不远,深夜的时候我偶尔还能听见有人来找他议事。

可他还是会来,每每听见他脚步往我院子这边来,我就早早的在窗下等着他,眼巴巴的,比小时候在洞口盼阿娘还要热切。

在府里住的日子长些,我便觉得有些闷。

我向来在白凤山上野惯了,楚易尘的府上只有四方的天,关不住我,我便央求楚易尘带我出去玩。

他向来不会逆我的意,只是不大了解我的心思。

楚易尘给我买了很多的衣服首饰,我看不大懂,但青青说这些都是城里顶好看的。

我半信半疑的按照青青说的穿上这些好看的衣裳,说不清哪里不对,总觉得镜子里的人不太像我。

不过楚易尘带我去,我还是高兴的。

城中的绸缎铺子大多都与达官显贵相熟,他带我去总会有人以为,跟在他身后的我,是他未过门的姑娘。

每每店老板问起我是不是他的妻,我都很想点点头。但楚易尘却只是笑,神色秘而不宣的,像是心里藏着些什么。

楚易尘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眉心总会皱起一个结,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担心。

我有时候很想问一问他,但又怕他说的是我不懂的,让我一不留神露了怯。

我曾问过青青,为什么楚易尘总像是心事重重的。

那是个雪天,天气冷,青青闲着无事正在教我剪贴在窗上的窗花,花花绿绿彩纸铺了满地。

她听见我的话抬起头来,放下剪刀神色凝重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叹了口气,对我说:「其实,主子心里很苦。」

我很想问问青青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青青却不肯再同我说下去。

她把早先备下的栗子糕端到我面前,收拾了满地的狼籍,而后不待我仔细问一问,便推说有事冲我福身退了出去,脚印在雪里落了一路。

她说楚易尘心里很苦,可我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一个不愁吃不愁喝的皇子能有什么苦的。

我想从平常的日子里寻一些蛛丝马迹,但偏偏楚易尘人前人后都显得很克制让我无从下手。

直到那日除夕前夜,我拿着新做好的红纸灯笼去给他看,却在他屋外瞧见楚易尘两眼泛红看着一盆炭火,而他四周的地上满是燃成灰烬的纸钱。

这满地的纸钱,看得我发懵。毕竟在楚易尘府上带了这些日子,我也算知道了些人间的规矩。

只是我弄不明白,他父皇自不必他偷偷摸摸祭拜,他和楚子期的母亲又尚在人世正是当朝太后。

那这纸钱究竟是烧给谁的?

我愣在原地,一时呆愣愣的看着楚易尘移不开眼。

西北吹起来的冷风一时不防备点着了我手里的纸灯笼,我被火烫了下松了手,纸灯笼「哐当」落了地,随后楚易尘带着伤情的一双眼便径直的向我看过来。

他见到我很是意外,忙不迭低头擦了擦眼睛,而后又抬起头很勉强的冲着我笑。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风雪漫天,我跟他隔着一地月光,再三犹豫了终于还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楚易尘,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抿了抿唇看向我:「只是风雪迷了眼。」

我知道他这是假话却没拆穿。

只是学着小时候受伤了阿娘亲我的样子,在他额头上贴了贴,然后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说:「楚易尘你不要哭,我陪着你呢。」

我陪他在雪地里坐了很久,直到炭盆里的纸钱燃成了灰。

「走吧。」他说。

我坐着没动,只转过头看了看他。

楚易尘却径直拉我站起来,牵着我的手走到他房间。

灯火昏黄的烛光里,楚易尘径直走到房间的暗格里取出一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卷。

我以为是什么珍稀的宝贝,眼看着他小心翼翼铺开,凑近去看却只是张被火燎去了半张脸的美人图。

「这是?」

「我娘。」楚易尘轻声的说:「太后不是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是个宫女。」

那一夜,楚易尘一字一句的将他的身世讲给我听。

醉酒乱性的父皇,善妒专权的贵妃,再到后来,活活被烧死在冷宫的他的母亲。

我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他眼里为何总是带着淡淡的悲。我从身后抱着他,不想他难过,可楚易尘却只是把头埋在我肩膀,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楚易尘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此后的时光里我与他朝夕相对亲密无间,但却总觉得那个月光洒满的夜里,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霜雪的楚易尘才是真正的他。

我不能让楚易尘以前的伤疤不痛,但我想今后我陪他的日子能让楚易尘开心起来。

因为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楚易尘的出现,于我像是塞了一盒吃不完的蜜糖。

他带我骑马、逛戏园、放风筝、放烟花。这人世间顶有趣的东西都是楚易尘送我的。

而我送他的则是一支舞。

那是我约他去游湖,他在船上画画,在湖心小舟前描了半副生宣送我,将我的一颦一笑都画的格外传神。

「画的真好看。」我捧着半副生宣呆愣愣的坐在湖边,歪着头看他:「楚易尘,你把我画的真好看。」

楚易尘的笑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

他轻轻接过了我手中的画,握了握我的手:「那我将你画的这么好看,有什么奖励么。」

楚易尘的话说的我整个人一呆,我挠了挠脑袋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懂诗书,不辨音律,想要以术法变点新奇的玩意儿让他看看,可偏偏术法又被天神封住了。

可是我偏偏不想在他面前显示我的一无是处。

闷头不做声的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后,一时欢喜起来。

「你可会吹叶子?」我攥着他的手。

「叶子?」

「嗯,我听阿娘吹过,很好听那种。」楚易尘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愣,想了片刻,取下随身的配笛,「笛子可以吗?」

晚风秋色,湖光静好。

我穿着他送我的红裙子,围在他身边跳着舞。

便是在那一次,我想我真的喜欢上楚易尘了。

只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他是待我很好,但是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疏远,像是隐隐秘秘的瞒了我什么。

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吧,狸子说。

尚未修成人形的小狸猫窝在我的床上吃着鱼干。

仗着在这人世间多经了几年事,便拿出一副先生的模样教育我:「凡世间的儿女情长,向来都别扭,喜欢偏又不敢说,也许他也是这样呢。」

它这话说的漫不经心全无逻辑,但我偏偏硬是觉得很有道理。

人嘛,向来都别扭。

不像在我们狐族之中,看上了谁那便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同意便在一起快快活活的过,不同意那便各走各的阳关道谁也不干扰,哪有这么多的劳什子,喜欢不喜欢还得猜上一猜。

「阿久,不如你去告诉他。」

小狸子叼着鱼干跳到我膝上看着我,颇有几分智者的样子:「反正大不了也就是他不喜欢你,丢人些罢了。」

小狸子的话像是在我脑子里打了鸡血。

我被它说的有些心动,随即又信心满满起来。

对啊。

我有什么好怕的。

左不过是被他拒绝,我一个人回白凤山。可若成了,我还能给白凤山招个女婿呢。

狸子说凡人大多喜欢姑娘温婉。

我信了它的话,想了想之后便问青青要了针线学刺绣。

我想绣个顶好看顶好看的荷包送给他,却在拿着绣了一半的柳叶准备问她荷花怎么绣的时候,被她一句「呀,蜈蚣」弄得没了兴致。

有那么丑吗?

我撅着嘴站在湖畔一下一下的揪着线,心里埋怨着狸子出的这个馊主意。

女红是做不来了。

我坐在屋子里发愁的想,脑袋一歪瞥见湖边停靠的那尾小舟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楚易尘给我画的那张画。

我兴冲冲的铺了宣纸沾了墨。用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将我心中的楚易尘画了下来。

正自顾自的欣赏着,端了点心的青青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她看了看我的画,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才又一脸认真的对我说:「嗯,快到年下了,是得画些凶神来避壁煞气……」

我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让青青连点心都忘了放下,就这么脚不沾地儿的退了出去。

我擤了擤鼻子嗅着空气中还没完全散干净的甜糕香气,狠狠瞪了一眼床边笑的四仰八叉的小狸子。

「你啊你。」小狸子捂着肚子打着滚的笑:「我说的是凡人喜欢姑娘温婉,可你,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做了一个梦。

阖宫家宴,我在众人言笑晏晏的里就着回忆,一个人喝完了整壶的梅子酒。楚子期以为我醉的厉害,便差人送我回去。

婢女搀扶着我往门外走的时候,我却脚下一歪,醉倒在了楚易尘的面前。他有心扶我起来,却没有伸手,目光在楚子期身上徘徊一阵,最后还是等婢女将我搀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醉了,但楚易尘知道我没有。方才家宴之前,楚易尘就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我装醉离席不过是个借口,我是要去见楚易尘的。

我是在深夜时分才避过了守卫赶到和楚易尘约好的梅花林中。

那地方很偏,也很阴冷,我一路踏着厚厚的积雪赶到的时候,一袭白衣的楚易尘便只是长身玉立的背对着我站在哪儿,便是要把我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楚易尘。」我叫他。

数月不见,他仍旧风姿绰约,只是眉梢眼角间带了些许我看不懂的阴郁,像是藏了许许多多的不为人知。

他问我:「你在宫中可好?」

我点点头:「那你呢,你还好吗?」

他没有应,只是低了低头从袖口里取出一方木匣递到我手中:「阿久,这是你生辰那日我本来要送你的,现下补给你。」

那是跟楚子期送来的一样的木匣,我见了却是不一样的欢喜。

我把那方木匣紧紧的抱在怀中,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楚易尘,你喜不喜欢我。」

这是我第二次问他。

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答案,满怀期许化作了失望,正准备离开,他却忽然附身亲了亲我的额头。

「阿久,我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我的影子,只是在夜里看不大清。

我眼里放光的看着他,真觉得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里高兴的事儿了。

我满心欢喜的上千去搂他的脖子,正打算同他说起我这些日子里有多想他,却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来的人是太后。

那日她本是来着梅花园里赏花的,误打误撞的看见了我梅园这边有灯光,这才命人到这边来看看。

索性我这小狐狸耳朵听的远,还没等他们过来,我便已先他们一步让楚易尘从小路走远了。

因为没有看到楚易尘,太后本来是没有什么理由能罚我的。

不过她一向看我不顺眼惯了,便想也不想的便命人罚了我三十宫鞭。

我自小在白凤山上胡闹伤惯了,自认这三十宫鞭是伤不到我的。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阿娘禁了术法的缘故,这三十宫鞭打在身上的时候,我倒真有些吃不消。

我趴在床上,后背很痛,照顾我的宫婢轻手轻脚的为我擦着身上的伤,我痛的不小心喊出来的时候,是楚子期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抱着我。

「要什么,我让宫人送来?」

我却只是颇为嫌弃的推了推他:「你走开。」

我这幅油盐不进的冷漠样,看的一旁的婢女胆战心惊。

她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楚子期,直至确认他脸上并无半点儿不悦之色,方才又唯唯诺诺的退出了寝殿。

「你……真的是去见他的?」他的脸色冷了下去,过了很久才又问,「我便这般让你瞧不上吗?」楚子期问。

我连眼皮也懒得抬上一抬:「你既然都看出我瞧不上你,怎么还不走。」

我自知这话说的多少有一点儿没良心。

毕竟太后下令打我的时候,是闻讯赶来的楚子期,替我挡下了还没打完的几鞭子。

不过这事他自己心甘情愿,本就怨不得我。

楚子期啧了一声,脸色也耷拉下去,看样子不是很想搭理我。

我以为他要走了心里隐隐的窃喜,但是他却只是绷着脸端了一旁的药碗,卷了卷袖子不经意露出他胳膊上被打得青紫的半截鞭痕。

我不想让他喂我喝药,但我拗不过他,他掰着我的脖子不由分说的往下灌,直到一碗苦药都见了底,才冷着脸放开了手。

「苦吗?」他问。

我被苦的皱紧了眉毛缩着脖子说不出话,却又听他说:「苦也是应该的,谁让你这丫头实在是没良心。」

我气不打一出来的想同他辩驳几句,嘴里却忽然被塞进了颗梅子,我愣了愣,舌尖儿舔了舔那颗梅子:

甜的。

摸着我那所剩不多的良心来说,入宫之后的日子,楚子期其实待我很好。

他不像楚易尘,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需要人猜。

反而大半的时间都是小心翼翼的在哄着我。

这样的尽力维护小心照顾,若换了旁人定觉得欢喜,可是对我来说,却只觉得心生厌烦。

因为我不喜欢他。

何况嫁给他之前,他也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毕竟如果不是楚子期,我大概已经成了楚易尘的妻。

先前的荷包、画像都不作数,我便打算在我生辰那日,将我喜欢楚易尘的事情告诉他。

鉴于先前的经验,这一次我做了很充足的准备。

因为我想着若能在白雪红梅的日子里将我喜欢他这件事告诉他,是件挺浪漫的事。

所以我讨来了风花雪月来为我贺寿。

我生日那天本是没有雪的。

但渝楚的土地神同我是旧交,我便找机会同他又哭又闹,这才逼得他不得已向龙王讨了个人情。

生辰当日那天,我约楚易尘在我生辰的晚上来陪我喝茶。

他答应了,而且很高兴,眉眼之中带着很明显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他却笑了,两颊带着绯红说没什么,只是见我便心生欢喜。

我同楚易尘定下的时间是在酉时,但我太期待了,才申时便在梅园里生了炉火,等着他。

我向来是不怕冷。

但楚易尘也许会怕。

所以我蹲在凉亭里一下一下煽着火苗,甚至连一不留神熏了眼睛也没舍得停下手中的扇子。

一时一世之间,我在这空无一人的凉亭里,备了这世上最好的风花雪月来候着他的约。

可他却始终没来。

下了很久的雪,将我亲手打理的那些红梅都覆上了白色,我急急忙忙的去摇,可花瓣却先一步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我等他直到深夜。

直到身后传来了厚底软靴踩落厚雪的脚步声。

「他来了!」

我向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层层叠叠的梅花树影将那袭玄色的身影映的好看,以至于连带着我的红裙子被雪沾湿了也没能顾上。

「正值花期。」那人说。

我怔住,继而愣在原地,怔怔然看着那袭玄色看了很久。

及至他转头,却看到了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楚子期。

我不知道楚子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但我着实不想见他。

我掉下脸色,愤愤然的一声不吭转身便走,他却紧了几步,随着我的方向跟上来。

「你……」楚子期攥着我的胳膊,看我的眼神先是诧异,随后透出几分惊喜。

我却懒得搭理他,使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出了几步之外。

我推楚子期的那一下,大抵是连我也想不到的重,他向后退了几步,打个趔趄,又扶了身后的梅树才勉强站稳。

「皇兄,皇兄!」

楚易尘的身影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的。

他看见我与楚子期对面而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又拉着我,不由分说的令我向着楚子期的方向跪了下去……

我不知道楚子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梅园中,但我有预感,他的出现必定会带来许多的麻烦。

事实证明,我猜的没有错。

楚易尘是在我次日早上来到我的门外的。

他像是夙夜未歇,眼底挂了很深的乌青,未完全融化的积雪粘在他的发鬓衣袂上,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颓唐。

我连忙拉他进来,双手不经意碰到他指尖,才发觉异常的冷。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我问。

他不敢看我,眼里满是愧疚,过了很久才低着头说说:「皇兄……说他喜欢你。」

我从未打算凭我的容貌勾引谁,楚子期是个意外。

若抛开他的脾气秉性不谈,他也算生得不错。

眉梢眼角之间带了隐隐的英气,猛的看上去,倒比他的二弟楚易尘还要俊朗几分。

只是,我不喜欢他。

我目不斜视的盯着楚易尘看,直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之中盛满了我的影子之后,才又问他:「你喜欢我么……」

直到我坐上进宫撵轿的前一刻,楚易尘仍旧没给我一个答案。

他只是沉默着看我,目光忧郁而复杂,过了很久才走上前,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说:「阿久,你若不愿意……」

「楚易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宫吗?」我眼神直视着他,不带丝毫的避讳同他说,「我是为了你。」

我的直白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过了很久他才说:「对不起……」

金丝玉缕的软轿抬过长街抬进王宫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远远处传来几声很低的箫声,听不真切,呜呜咽咽的更像是有人在哭。

我皱了皱眉,挑着轿子帘伸着头往外头看,几只讨人厌的乌鸦却正站在树梢上,还叽叽喳喳的在树上拐着弯儿的嘲讽我:「白狐狸,黑心肠,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话便是在说我的。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后,冷笑着指着树梢:「你们去把那几只乌鸦给我抓下来!」

大半夜,满宫的奴才都在抓乌鸦,我想这一定会让楚子期不高兴,然后草草将我打发了。

不过,这人倒比我想象中的还让人厌烦。

软轿抬进重华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可那人却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在寝殿之中候着我。

「朕听说,你刚进宫便跟这宫里的乌鸦打了一架。」

「是。」我两眼瞪着他:「不仅如此,我还大半夜的闹得这皇宫鸡飞狗跳,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原以为这话是激怒他的好机会,不想他听了却格外开怀的笑起来,丰姿俊逸的向我走进些,眼底带着温柔的向我伸出了手。

「来,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阖宫家宴一别,我很长时间再没见到过楚易尘。

这宫里人多眼杂,阖宫的娘娘妃子眼睛都盯在我身上,我很怕一个不留神儿又会给自己招来大祸。

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吧,毕竟太后下令打在我身上的鞭子真的疼。

没有盼头的日子里,我总一个人闷坐在廊下守着这四方的天,偶尔楚子期会送来些小玩意儿,我看了也是懒懒的,提不起兴趣。

为了博我一笑,楚子期可算是用尽了十八般武艺仍是不得其精髓。

什么杂耍的伶人,发光的夜明珠,说人话的鹦鹉,这些东西只要一件便足够让别的什么妃嫔欢喜上几个月的,可我这偌大的宫殿都快被他塞满了,可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我看着墙上的一幅游春图呆愣愣的出神儿,才又仿佛想到什么,笑着牵了我的手说:「我带你出宫转转可好?」

隔天,楚子期便带我出宫。

两个侍卫乔装做小厮的模样不远不近的跟在我们身后,楚子期怕我迷路,一路都将我的手攥的紧紧的。

大概是楚子期特意安排,我门出宫这日正赶上民间的花朝节。

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店家都挂了灯笼。三五成群的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剪纸、放河灯,很是热闹,楚子期回过头来问我:

「我们也去放一只河灯,可好?」

楚子期拉着我的手往卖灯的书生那里走。

几步之外,就是卖河灯的书生。什么莲花灯、凤凰灯、橘子灯,都是自己糊的,一大堆,最边上的架子上摆着一只小狐狸,两只小爪子搭在嘴巴上,像是刚刚偷吃过,正要悄悄擦掉嘴上的油。

「好不好看?」楚子期问我。

我呆愣愣的看着那只小狐狸的河灯不说话。

他却皱了下眉随即笑起来,双手扯着我的嘴角往上拉,脸凑近了看我:「你也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

楚子期带我去河边放灯、看烟花,路上赏花猜灯谜的人多,我凑热闹的时候挤丢了鞋子,楚子期就一路背着我,从长街走到桥下。

桥下放灯的人多,楚子期没法再背我。他把我放在桥边的青石上坐着,而后从怀里秘而不宣的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我的手心。

「阿久,糖。」

楚子期塞给我的那方蜜糖,是我最喜欢的,我心不知不觉的为这方糖软了一下,等回过神儿来,抬起头就瞧见灯火阑珊里,楚子期拿着两盏河灯站在河边,目光里满是温柔的对着我笑。

楚子期以为我想出宫是觉得闷,其实不然,我只是想见楚易尘。

所以等到楚子期满心欢喜的拉着我去往河边放灯的时候,我却趁着人多,偷偷避开他的视线溜走了。

我是深夜时候,偷偷溜回到了楚易尘的府中。

他府上的人都与我相熟,并不拦我,我便一路寻着声迹来到了他的书房外,紧闭的大门里点着昏灯,我抬手正要敲门,却听见他书房里传来了一个我不熟悉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影子映在窗上,屋里的人便被惊动了。

紧跟着屋里的人靴履攘攘的冲出一个男人来,他一把扼住我,剑尖直抵在我的喉咙上。

楚易尘紧随其后的跟了出来。

我伸手指了指楚易尘:「我,我是来见他的。」

我眼里看着楚易尘,手里还攥着心心念念要给他的蜜糖。那男人目光在我和楚易尘身上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在楚易尘的默许之下,松开了手。

「你怎么会来?」楚易尘眉心微蹙,皱起一个结。

我看着他却骤然笑了,猛地扑进他怀里,手心向上的向他摊开手掌:「看,我给你带的。」

我在楚易尘府中待到后半夜。

老树昏灯的院子里,楚易尘同我并肩坐在青石台阶上看星星。

他同我说话,嘴角弯弯,笑意浓浓,手里还紧紧攥着我带给他的蜜糖。

糯米纸的包裹的蜜糖遇了热,化开了些粘在手上,楚易尘就如当年一般拿出丝绢,轻轻的为他擦干净。

「楚易尘。」我叫他的名字,连眼睛也舍不得眨的看着他,对他说:「我想你了。」

他像是一愣,脸颊微微泛红。

我以为我是吓着他了,沮丧低下头。

然后就听见楚易尘握着我的手,轻声的在我耳边说了句:「阿久,委屈你了。」

「我从没怪过你。」

「可我怪我自己。」

楚易尘忽然开口,嘴角绷的很紧,他似乎藏了心事,并没瞧出我的心思,只是瞳孔里的乌黑深不见底。

他将我揽入怀中轻声的叹了口气,然后说:「如果当年坐上皇位的人是我,娘不会死,你也不会如此委屈了。」

如果,如果坐上皇位的是楚易尘……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否有心,但我确实听者有意了。

回去的一路上脑海里却始终徘徊着楚易尘最后同我说的那句话,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长信宫灯添了三遍灯油的时候,我终于只身一人回到宫中。

天色已经很深了,寝殿之中只剩守夜的宫人。

我蹑手蹑脚的溜进内帷之中,却意味见到红绡低幔的床榻间,楚子期的身形影影绰绰的映在床头。

「回来了。」他说。

低沉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让我心头一跳。

他站起身来,挑起红绡的帷幔,眼底漆黑的看了我很久之后,终究是端了茶塞到我手里:「春日天寒,暖暖再睡吧。」

看他的神色,想来他定是知道我是去见楚易尘了。

我以为他会发怒继而质问我,但是都没有。他只是瞳孔漆黑的看了看我,随后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大概是因为担心楚子期会对楚易尘不利,这一夜我都睡的不太安稳。

直到晨起,我刚阖上眼,却又听到婢女脚步匆匆的冲了进来。

「娘娘,陛下,陛下昏倒了!」

「昏倒?」我没睡醒的愣了愣,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他昏倒不昏倒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子期的身体向来不好,这我是知道的。

但是,我从未想过楚子期之所以病倒竟然全是因为我。

先前,太后因为梅园之事是做了处死我的打算的。

只是楚子期先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在替我挡下了那些鞭子之后,又拼着在太后寝殿之中跪了一整夜,这才令一向心狠的太后松口饶了我一命。

他身上的鞭伤和寒症一直未曾好好将养。加上我昨夜宫外我偷偷溜走,引得他急火攻心,这积攒下来的病,便一下子发了出来。

婢女同我说起的这些,不免令我心中有些愧疚。

我在心里纠结了好一阵儿之后,终究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我从未来过楚子期的寝殿,一次都没有。

昏暗的内殿之中,我站在榻前,看着脸色腊黄的楚子期,心中却很复杂。

我曾无数次的想要杀他,但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死。

楚易尘对我说的话,不断在我脑海里打着转,我怔怔的想了好一会儿,可最终只是伸出手去替他盖紧了被子。

我真是疯了。

跟着我的宫婢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才有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

事后想来,这大概是我入宫之后我待他最温和的一次,即便在楚易尘出事之后,这份温情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是在隔天听到宫婢议论,说楚易尘不日就要离开帝都去为先皇守灵的。

那时我正我宫里央求婢女教我做茶包。

昨夜风大,楚子期陪我在外头坐的久了些有了咳嗽,我人出宫不方便没法去看他,但好在宫里还有小狸子陪我,可以替我将这些茶包带出去。

我正做着这些,外头隐隐便听着有人说话。两个小丫头切声切语的在低声说着什么,我原不在意,却忽然听到了楚易尘的名字。

「听说了么,二皇子就要去守皇陵了。」

「是啊,今早下的旨。」

我当下一愣,紧跟着便冲了出去,两个丫头没想到嚼舌根会被我听见,害声害气的低头向我跪下告罪,我却只顾着问:「你们刚刚说谁?」

我在知道这件事后,当即便去了楚子期的寝宫。

他还病着,满宫庭的奴婢拦不住我,层层软缎的寝殿之内,他低声的咳嗽,我很怕他会送楚易尘走,没见到人,却已经先是哀哀的求他。

「楚子期,你别让他走,我不偷偷去见他了,你别让他走好不好。」

「阿久,别说了!」

他厉声打断我话的话,牵动了力气,咳的越发厉害起来。

我以为他是还在生我的气,豁的掀开了帷幔。

及至我看清楚才发现,太后也在。

我在一瞬间愣住,而后楚子期拉住我的手,转头对着太后跪了下去:「请母后恕罪,阿久只是无心……」

我是在后来才知道,下旨让楚易尘去守皇陵的是太后。

那一瞬间,太后看我的目光恨不得当即处死我。

但她到底还是顾念病床上的楚子期,只是罚了我三个月的禁足,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狠狠责打了楚易尘三十军棍。

我本就牵挂楚易尘,现下他有因我之故遭了责罚。

被禁足在宫中的那段时间,对楚易尘的思念将我折磨的快要发了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楚易尘你到底怎么样了。

索性,还有小狸子。

狸猫身形小,行动也不大惹人注意,它偶尔替我去楚易尘府上看看,运气好时,能从开着的窗户里头看见卧床养伤的楚易尘。

我问它楚易尘怎么样了。

它支支吾吾的,只告诉我:「他还好,只是消瘦,原本就单薄的身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连两颊也跟着凹了进去。」

每每小狸子这样说,我心里都觉得很愧疚。

我很想寻个机会去看看他,但看守我的侍卫像是两座门神,进出都跟着我,我就是变成苍蝇恐怕也飞不出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夏,楚易尘前往皇陵的前一天。

按照规矩,他要进宫向太后辞别,我站在宫墙隔着很远的望着他,楚子期则站在我身旁陪着我。

「阿久,你是不是恨我。」楚子期问。

我并不理他,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楚易尘身上一动不动。

他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仿佛很无奈的样子,然后说:「不如,你去见他一面吧。」

我豁的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忙转过头看向楚子期,又听他说到:「今晚三更,会有人带你出宫见他,你走了——」他顿了顿忍住眼底的寂寞,继续说道:「之后就不必回来了。」

在侍卫的护送之下,我终于在三更时分赶到了楚易尘的府中。这是我自花朝节后第一次跟他说上话,他显得很颓唐,脸上也苍白的像是大病过。

「阿久,你来了。」他声音嘶哑,却还仍旧对我笑。

我一时没忍住,扑进他怀里哭起来,眼泪弄湿了他的衣服,好半天才抬起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楚易尘冲我笑笑,大手抚摸着我的鬓发,慢慢将我抱在他怀里「傻丫头,怎么能怪你呢。」

他这样说,我便越是内疚,心里的委屈和惭愧齐齐涌上来,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别哭了。」楚易尘轻声的安慰我,他轻轻替我擦去眼角的眼泪,吻了吻我的额头:「我明天就要走了,再笑一个给我看吧。」

楚易尘说起他要走,我这才想起我出宫的正事。

我忙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很欣喜的对他说:「楚易尘,你带我走吧。」

他像是没听懂我的话,抱着我的手一时僵住,我只当是自己没跟他说明白,便将楚子期同我讲的话一一告诉了他。

「楚易尘,我不用回宫了。」我说。

我以为我这么说他会很欢喜,但是他只是轻轻的垂下眼睛,而后慢慢的松开了我的手。

「阿久。」他轻轻的唤我的名字,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阿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皇兄一日是皇帝,我便没有办法护得了你……」

那一夜,楚易尘同我讲了许多。

从他备受欺凌的童年,到他不幸惨死的母后,生逢帝王家,老天爷没给他皇子本该安乐的生活,却给了他无数阴谋暗算。

我很想个法子将他从这种痛苦之中拯救出来,但我却毫无办法。

「阿久。」他轻声的唤我的名字,「我以为等我有机会坐上皇位,你留在我身边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却没想到……」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明白。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眼底温柔四起,漆黑的眸子里满都是我的影子。我有些动容,随后便不可抑制的跌进他的温柔里,一发不可收拾。

我握了握他的手,终于还是说:「楚易尘,让我帮你吧。」

我在当夜,终于还是去而复返的回到了宫中。

推开殿门的时候,楚子期正一个人拿着蜡烛,在我寝宫里点了满屋的烛火,他背对着我,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是映在窗棂上的影子显得有些凄凉。

「楚子期。」我叫他的名字。

他像是一怔,随即豁的回过头来看我,诧异之余的目光,满是惊喜的模样。

「我回来了。」我冷冷的说。

随后楚子期便像是着魔一般,踩着满地的糕饼、蜜饯、还有我最喜欢的蜜糖向我跑过来,而后死死的将我抱紧了他的怀里。

「阿久,阿久。」他一边一边的唤着我的名字,瞳孔里满都是我的影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慢慢的推开他的手,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尽量遮掩着自己的嫌恶,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说:「楚子期,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我凭着对楚易尘的爱,终于还是所有的一起全都抛到了脑后,死心塌地的做了楚易尘在宫里的内应。

身为狐族,贸然插手人间之事,会遭到天谴。

可我没办法,我太爱楚易尘了。

他的一喜一嗔都牵着我的心。

既然这皇位是他想要的,那我只能帮他如愿。

楚易尘终究还是走了,那天下了雨,我没去送他,只是托人将我用自己心头血铸的一把剑交到了他手中。

楚子期问我:「真的不去送送他么?」

我梗着脖子摇了摇头,没等说话,却先是红了眼。

楚子期见我如此,便不再问下去,只轻轻把我抱在怀里为我擦眼泪,然后轻轻的说着哄我的话。

此后三年,我再没见过楚易尘。

他先是奉命驻守皇陵,又因边塞告急领兵上了战场,几生几死,我总为他悬着一颗心,但人前人后却带着一张假面,同楚子期扮着恩爱。

楚子期亲自为我烹茶煮酒,即便是满宫墙的人都在说他的贪色会误了国,他却还是那样心甘情愿的疼着我,仿佛我跟楚易尘的事情从未发生。

许是我的演技太好,有几次差点连我也被自己骗过去。我分不清对楚子期的笑是真是假,分不清他送我的东西我是喜是厌。

只会在深夜看见亮起来的红灯笼时,才会想起来那个夜雪,在院子里烧纸钱,睫毛上挂着霜雪的少年还在等着我。

一直等到那年深秋,我终于盼到楚易尘的消息。

他终于要回来了。

楚易尘这次回来,总算得风光,他去了边塞御敌一趟,在朝中积累了不小的威信,即便是太后三番四次的将他送去最危险之地,却也不能阻挡楚易尘的羽翼渐成。

我清楚的记得,楚易尘回来的时候,是个冬日,大雪纷飞。

那时候楚子期病了一场,但还执意去接他,我随楚子期站在城楼看着他的马车渐行渐近,心里的欢喜几乎就要写在了脸上。

我很欢喜他回来,也很想跟他说说话。

不过当夜,楚子期把楚易尘留在了自己的寝殿,我不便进去,便先回了自己宫中守着一方炉火。

我在隔天收到了楚易尘的一封信,他要我去梅园。

我以为他是想见我,正如我想见他。

我满心欢喜的换了他送我的衣衫,前去赴他的约。

仍是在那梅园里,他长身玉立的背对着我站在那儿,我欢喜着叫着他的名字扑上去抱他,他满目柔情,却说着不像他的话:

「帮我杀了楚子期。」

我便是在那一瞬顿在原地,欢喜慢慢冷了下去。

我知道他恨楚子期,但却没想到相较于我们之间的情分,到底是他对楚子期的恨赢在了前头。

楚易尘看出我神色的变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阿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没关系。」我冲他笑笑,伸出手止住他唇间没说完的话:「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

我扪心自问应该答应楚易尘,但是却没有。

心里复杂的很厉害,我便找了个借口推说回去想一想再给他答复。

我知道这三年他一直在暗中谋划这件事,帝业将成,楚易尘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摆明是已经计算好了时机。

于现在的情况,想要杀了楚子期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我却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错的。

一向没个正形的小狸子,却是在得知楚易尘要我杀了楚子期的事情之后,难得一本正经的严肃起来。

「阿久,你可千万不要昏了头,你是狐族,杀了楚子期你会遭天雷的!」

遭不遭天雷的,对我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对我来说,最要紧的是值不值得。

我情愿遭十三道天雷也愿意跟楚易尘平平淡淡的过这一世。

可楚易尘呢,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的他,愿意么?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把我的狐族的身份告诉给楚易尘,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门心思的想告诉他。

所以我约了他见面,仍是在那落雪的梅园里。

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风雪里等了他很久,他赶上前来关切的问我,我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抿紧了唇角:「楚易尘,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小狸子说过,女人最容易做的糊涂事就是被爱蒙了心。这话我信了。

而且是在这糊涂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楚子期的饮食都经过专人检查,想要把毒带进他的寝殿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若想下毒便让人先饮了毒药再找机会把血滴入他的饮食当中。

这办法于常人无异是一命还一命,但对我们狐族而言也不过是损几百年的修为罢了。

人间的刀剑毒药伤不了我,我拿着那瓶毒药看着楚易尘,终究还是打开药瓶将那毒药一饮而尽。

我与楚易尘约定三更时分动手,我先他一步杀了楚子期,而他则领兵寻个机会围城逼宫。

这事儿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送掉性命。

即便一切顺利,身为狐族的我杀掉楚子期,也势必会遭遇天雷灭顶的危险。

可我还是答应了。

夜很深,风很冷,从梅园之中回到楚子期寝殿这一路,我走了很久。

红烛昏黄的大殿之中,我一个人在红绡暖阁外枯坐着,面前的药碗已经冷透。

这药是楚子期醒来之后便要喝的,只要我把血滴进他的药碗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不怕死,但怕痛,刀尖划在我手腕那时候,我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在做什么?」

身后猝不及防楚子期的声音,我霍然转身,匕首撞落在地,我的手腕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你这是在做什么!」楚子期不由分说怒了,霍的攥紧了我的手,满眼都是说不出的心疼。

我却一时语塞,怔怔然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大抵是真的被我气到了,楚子期的脸色苍白的很难看。他拿着药半蹲在我面前,铁青着脸往我伤口上涂,眼睛里斑驳映的我的影子。

我不愿意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想了想终于还是说:「楚子期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想杀了你。」

我这话说的楚子期一怔,他霍的抬起头看了看我,想了想却又低下头去,继续替我包扎着伤口,过了很久才若无其事的淡淡应了一句:「是吗?」

我不想他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索性将我瞒了他那些事,一并的说给他听:「楚子期,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其实我是狐族。」

他听我说完这话,先是震惊,然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满满的欣喜爬上了眼梢眉角。

「你笑什么。」我说:「你明明就要死了。」

他却好像没有听见,仍缠着我手上的纱布,过了一会才又抬起头看向我,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真好。」他说,「你即是狐族,那我死之后,便不用担心别人会伤了你了……」

我看着楚子期那嘴角尚未消褪的笑意,愣了愣,恍惚想起我告诉楚易尘我是狐族的时候,他也是很欣喜的看着我,然后说:「真好,那你一定能帮我杀了他……」

「你,你不恨我?」

楚子期抿紧了唇,慢慢握住我的手:「阿久,你是为了他么。」

我不想骗他,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却已经明白过来,苦笑着:「皇家的亲情想来都比纸薄,这不算什么,只是苦了你,当年若不是易尘邀我去他府中赏花,也不会遇上你,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赏,赏花?」我愣住。

「对,就是我在梅园里遇上你那次。」

我豁的愣住,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不,这不可能。」

「阿久,阿久。」

我脸色大概是很难看了,楚子期赶上前来扶我。他的手很凉,完全没有血气方刚年纪的男人该有的温度,食指上挂着一圈暗红色的牙印,是当年我一次见他的时候,被我咬的。

我一把推开他,急急忙忙的往殿外赶。

外面刀剑声四起,我冲出大殿,下了青玉石的台阶,正在宫前遇上了杀进宫的人。

我猛地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睛,眼前的人是我曾一度心心念念盼着的楚易尘。

他身后跟着千万的兵马,我与他四目相对,金盔银甲之下,我竟然有些不认识他。

「楚易尘,我……」

我还没来得及跟楚易尘问上一问,他的剑,却已经穿心而过给我一个回答。

我难以置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又抬头看向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楚易尘,你……」

他仍是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确实寒冷,我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像是消失了,唯独楚易尘的声音越发的清晰,我听见他说:

「阿久,你别怪我。」

我周身不可抑制的突然冷下来,过去的种种串联成线,像是一下子就要把我撕碎了。

我从未怀疑过楚易尘的心,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我当年为楚易尘备下的风花雪月,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局。

我跪倒在地,慢慢抬手,一寸一寸抚摸着剑身上熟悉的花纹,觉得周身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

这是我的剑。

这是我用心头血整整熬了三个月才换来的剑。

我每每用刀尖在心上取血的时候都疼的我死去活来的剑。

当初,他要走我满心不舍的送他剑,是惟恐旁人会伤了他。可是我没有想到,这把我险些用命换来的剑,伤了的确是我自己。

——为什么。

我张开嘴,想要问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可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随后赶来的一个将军,剑尖指着我的眉心冷冷说了两个字:「妖女。」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是妖啊。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从渐渐模糊的轮廓里,依稀瞧出了当年的影子。

这个男人,我见过的。

花朝节那日,我偷偷溜去楚易尘府上,这个男人也是拿着一柄长剑对着我。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已经在利用我了。

真可笑啊,眼泪混着鲜血滴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放声笑出来,原来我痴痴等了这么多年的,终究不过是楚易尘的一个精妙绝伦的局。

楚易尘即便你是打定主意要我的命,也不过只要你一句话,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用尽我所有的心血都只不过是为了等你登临大业,然后陪在你身边,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是楚子期的声音引我从痛苦之中回过神儿来。

我的血淌在地上染红了一大片,团团的侍卫将我围住,刀剑相对的时候,是楚子期神色惶急着从青玉石台阶上赶下来。不顾一切的冲到我面前,小心翼翼的避开我的伤口抱紧我。

我不怪楚易尘,怪之怪自己没有看清人性。

这是这一刻,我觉得有点对不起楚子期,我拼命扭过头,想要再看一眼他,那样扒心扒肺对我好的一个人,我终究还是把他的江山毁了。

「抱歉。」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楚子期说。

他抱着我拼命摇头,眼泪溅在我手上,起初是烫的,而后却慢慢结成了冰。

我默默闭上眼,在心里留下最后一滴泪,转瞬即逝的回忆完我在人间的一切荒唐之后。

再次看向了楚易尘,我死死的盯着他,看着他望向王座的目光透出野心,然后终于笑起来,我就着满口的鲜血,恨意四起:

「楚易尘,我偏不让你如意。」

 

后记

我跟天神做了一个交易,不论他是看中我的狐尾、修为、还是我的命,亦或是以将我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为代价,我都求他帮我一个忙。

我求他:

将这人世间的时间倒流回我同楚子期在白凤山相遇那日。

我跟楚易尘这段孽缘是从白凤山开始的,如今自然也要由此结束。

荒唐往事,到此止息。

一切终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回到了原点。

不过令我颇为意外的是,天神却并没有将我挫骨扬灰,他只是拿了我这一身的修为,甚至还颇为怜悯的留了我一命。

只是我再没有机会修成人形了。

天神说,这算是他给我的惩罚,算是小惩大戒的给我一个教训。

不能修成人形就不能吧,反正我也不想跟这人间再有任何的瓜葛了。

不过我不想祸害人间,却总有人逼得我不得不出手。

三个月之后,伤愈的我一面在千湖洞外晒着太阳正要睡着的时候,却听见两个人悉悉索索的耳语。

「陛下也不知怎的非要亲自来趟白凤山。」

「怎么回事儿。」

「好像是陛下做了个梦吧。」

「梦见了什么。」

「陛下说『他梦见白凤山的千湖洞前有只九尾白狐在等着他。』」

 

文/芊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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