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成了女主的继母。
别人出嫁时,人家喜婆都是让新娘子别哭了。
轮到我时,喜婆恨其不争地在轿外喊道:「颜家娘子,你笑小点儿声吧。」
1.
听说为大衡立下赫赫战功、当朝唯一的异姓王,苏沦安,生得貌美无边,鳏夫多年,一个人将女儿拉扯到五岁。
每年都在大衡相亲角徘徊数百次,可就是无人敢嫁。
原因无他,都说他十六岁开始混迹沙场,十年来虽然为大衡开疆扩土无数,但他暴虐成性、心狠手辣、辣手摧花、花……
咳咳,大概就是他虽然是个好将军但他不是个好人,这么个意思。
书中我的原身也不想嫁给他,可被皇帝赐了婚,不嫁就是抗旨不遵。
她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回避这门亲事,谁知有天,走在路上「咔」的一下就被雷给劈死了。
此后苏沦安克妻的传言更甚,后来还引申到女主克母不祥。
于是苏沦安当即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再娶。
2.
我走在路上被雷劈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周围黑漆漆一片,鼻端隐隐约约地闻到香烛的气味。
伸手向四周一摸,很快地便触摸到黑暗的边际。
耳边传来诵经的声音。
我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我好像,是在棺材里!!!
我用尽全身力气,用四肢撞击着墙壁。
奈何诵经的声音太大,根本没有人听到这里的动静。
不管了,要么撞死,要么活埋死,我拼命地用头去撞棺材板。
不知撞了多少下,直到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自额头喷涌而出。
终于,棺材板被我撞得偏了些,露出一小条缝隙。
「来人啊!诈……诈尸了!」
……
第二天,颜家庶女颜又青诈尸的消息传遍了京都。
原身父母认为诈尸是为大不吉。
他们不管这刚刚醒来又撞得头破血流的身体有多微弱,便将我送去石经寺,说要让我在寺里住上七七四十九天,去除煞气。
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正是原身与苏沦安的婚期。
3.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作为一个逆来顺受的社畜,有什么糟心场面是不能接受的。
再则,我不接受,还有别的法子吗?是寻死还是觅活,有人在乎吗?
还是自己消停会儿吧。
这日我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石经寺的斋饭,一个小沙弥跑过来,说外头有人找我。
我实在好奇,我到这里来,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有人来找我。
我两口刨完斋饭,跟着小沙弥去了。
不远处树林下,站着一个如松般挺立的男子,我猜他应该就是苏沦安。
我一边放慢脚步走近,一边暗自观察着他。
他生得漂亮,五官深邃,肤色瓷白,像个书生,不像武将。
「颜姑娘。」他先开口唤我,声音也很好听。
我有点儿不明白,这么好看的男子,怎么这古代人人都不愿意嫁?她们是没有眼睛吗?
「颜姑娘。」见我久久没有答话,他又唤了我一声。
「苏、苏王爷。」
对于我叫出他的身份,他显得有些诧异:「颜姑娘从前见过我?」
「并未。」
「那颜姑娘怎么会认得我?」
「听说大衡武王苏沦安貌冠潘安,你生得如此好看出众,不是一下就猜到了吗?」
我直白的话引起苏沦安一阵低笑。
笑过之后,空气中飘浮着几抹若有似无的尴尬。
「咳咳。」他单手握拳抵在唇前假咳了两声,「我今日方回京都,听说了你的事。」
「是听说我诈尸还魂?」
「嗯。颜姑娘,抱歉连累你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被雷劈了,跟王爷有什么关系?」
「总归是因为我不祥……」
「王爷没听过那句话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大起胆子,向他走近一步,「王爷,咱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拼命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确保他回看我时能够在我眼里看到他的倒影。
果然,他听了我的话笑了,笑得如沐春风,更似一个书生。
我看得有些愣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看的人吗?
这么好看的人,当真要便宜我?
我有种在潘家园门外的地摊儿捡到大漏的兴奋感。
结果苏沦安接下来的话,如一盆冰水向我兜头浇来。
「我相信颜姑娘的福气在后头,只是这好福气,我怕是不能与颜姑娘共享了。」
笑容在我脸上停滞住了:「什么意思?」
「我已禀明圣上,恳请他收回……」
哦豁……
我唯一的改命机会没有了……
我看着他,越看越不甘心。
作为一个一生要强的社畜,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我特意不等他说完,眼里的泪珠便包不住似的,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下来。
「你、你怎么哭了?」
他伸手要来给我擦眼泪,许是觉得于礼不合,伸到半途又收了回去。
我自己扯着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
「小女自知配不上王爷,既王爷不喜欢我,那便不在此叨扰您了。」
我不顾他的呼唤,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不忘一边露出孤独、故作坚强的背影。
那天之后,苏沦安便时常来石经寺看我。
一开始,我是不见他的,但我又怕作得久了,他当真不来了。
是以,在他第三次登临石经寺时,我才似怨似娇地说:「王爷既然不喜小女,何苦再三登门,是想看小女的笑话吗?」
他露出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苦笑:「没有说不喜欢你啊。」
我的眼眸立时亮了起来:「没有说不喜欢,那便是喜欢的意思?」
他笑望我,没有说话,目光深邃,面上却又淡然、温润。
他不说话,我只管是默认了。
「既然我们两相欢喜,不如尽早缔结良缘?」
他笑得更开了些:「你若不觉委屈,那我便择日重登颜府提亲。」
嗯?这就上钩了?
「若有一日,王爷厌弃小女了,也要记住,当初可是王爷你先向我表白的!」
「嗯。」
「嗯?」
「不、不会厌弃你。」
「嗯。」
4.
苏沦安到石经寺,从不空手来,有时候他会带一些零嘴,有时候是话本子,有时候是泥人。
他每次来见我,都穿着白色的衣裳,身上熏有淡淡的檀香,清逸出尘。
他右手上总是戴着一长串佛珠,他说是因为他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用佛珠压一压。
其实我明白他不是要压什么杀伐之气,而是为了遮他右手小拇指的断痕。
大概是原书作者见不得有人如此完美,总要给他添些缺憾才行。
我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摸着那整齐的断痕:「很疼吧。」
他条件反射地回抽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我握着:「不疼,战场上杀敌,什么时候被砍掉的也不知道。」
他太像一个书生,我很难想象他握刀的样子。
他说,你还是不要看了,都说见过我在战场上的样子,睡觉都要噩梦三年。
「那把你的相画下来,贴门上岂不是比门神还要管用?」
他笑笑:「也许吧。」
5.
我在寺里待得实在无聊了,他说带我下山,去郊外的马场骑马。
我说我是被父母罚在这里的,不能外出。
他说我是王爷,官比颜家父母大。
想想,确实如此。
于是,在他的怂恿下我们一起去了马场。
马场离得这里不远,听说他的女儿苏玲玲正在这里学习骑射之术。
想到要见他女儿,我有些忐忑。
毕竟这是书中的真主角,未来的九州女帝。
然而,这次我来并没有见到。
听说她有事回了城,不知她是有意避了我,还是当真有事。
我有些许失落,看文的时候,还挺喜欢她的。
苏沦安看出我的低落,伸手抚了抚我的后颈,颇有安慰的意味。
这个动作其实应该是相当越矩的,但他是武将,不拘这些小节,我内里是个现代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下次再专程带她来见你。」
「好。」
他去马厩给我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只比我高一点点,看起来很温顺的样子。
苏沦安手不知怎么一托,我就上了马,他亲自牵着缰绳,绕着偌大的马场走了三四圈。
很快地,太阳高升,我用手挡在额前遮了遮。
「太热了,去那边歇会儿吧,等阴一点再来骑。」他指了指一旁的树荫说道。
树荫下摆了一桌两椅,备好了凉茶还有好些糕点。
他真的是一个好看、温柔,又细心的人。
我再度感慨,这古代的女人是眼睛都瞎了吗?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嫁!
我举起茶杯,正待一饮而尽,一支箭羽飞射而来,击碎了我手中的茶杯。
不待我反应,又一箭直冲我面门而来。
苏沦安果断地伸手,一把握住了距离我鼻尖不到一寸的箭。
我和苏沦安一同望向飞箭的来处。
只见一个儿郎打扮的小女娃,手持着快比她人还要高大的弓,立在百步开外。
「苏玲玲!给我滚过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生气,确实有点儿吓人。
苏玲玲老实地过来了,但脸上似乎没有愧疚之色,而是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我记得文中女主武力天资过人,小时候上房揭瓦的事儿没少干,但苏沦安一般不会罚她,若真是闯了大祸,也会替她兜着。
是以她活脱脱就是一个京都小霸王。
后来,苏沦安死后她吃了大亏,才学会收敛。
我虽然很喜欢后期自强奋斗的女主,但是前期熊孩子人设,还是免了吧。
就在我以为苏沦安又会如以往一般轻轻地揭过时。
苏沦安站了起来,严肃道:「我教你骑射之术,是让你将箭头对准自家人的吗?」
「自家人」三个字无疑刺激到了苏玲玲:「她才不是我们的自家人!」
她自怀中掏出一沓信件,摔在桌上。
我看着眼前的信纸,怪不得她要回城,原来是去取我的「罪证」。
这些信纸,都是原身与闺中密友商谈如何回绝与苏沦安亲事的,上面不乏冒犯之言。
苏沦安也看见了。
我与他对视一眼,他脸上未见明显的波动,但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相信我。」
「嗯。」他有些用力地回握住我。
苏玲玲盯着我与苏沦安握在一起的手,气得目眦欲裂,伸手就来扒我与她爹爹的手。
「你这个坏女人!大骗子!放开我爹爹!」
……
苏玲玲撒泼闹了一阵儿,最终被乳母带下去安抚了。
偌大的马场又只剩下我和他。
气氛有些尴尬。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你不问我吗?」
「不问。」
他走在前面,我垂头跟在后面。
他不来牵我,也不看我。
我没有犹豫,一步抄到他面前,伸开双手,呈一个「大」字挡住他的去路。
「不说清楚,不许走!」
苏沦安顿住脚步,笑了:「不用说,我信你。」
他一笑,便似春风轻柔地吹过湖面,我的心底荡起涟漪。
苏沦安只因我说了信我两个字,便不需我再解释什么。
他可以不需要我的解释,但我不能为我们未来的关系埋下一颗炸弹。
「苏沦安,你还记得我诈尸还魂的事吗?」
他听得我开口,急了,伸手来捂住我的嘴:「别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凑近我耳畔,小声道:「我知汝非鱼目,是明珠。」
他跟我打起了哑谜,好在我文化素养不错,很快地听懂了。
哦,原来他一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颜又青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同我说,他那时候怕我说出来,被上天知道它放错了魂,要把我收回去。
他手发颤也不是为别的,就怕我守不住口,当着众人面就将这事儿说了出去。
我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说皇上赐婚时,他曾见过真正的颜又青一次。
当时她看他的眼神,皆是恐惧。而他第一次见我时,我眼中一点儿闪躲都没有。他挖了个坑问我以前见过他没,我说没。
他想起诈尸还魂的传言,左右一联想便知道里面的芯子被替换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有些心虚。
他的心这么细,当初我耍的那些小心思,怕是早就被看穿了吧。
6.
很快地,七七四十九天之期便要到了。
颜家总归不能当真让我从石经寺出嫁,提前两日将我接回了府。
我与苏沦安遵守习俗这两日不得相见。
没想到,我在家安安心心地等待出嫁,苏玲玲那里又出了事。
她把颜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独苗苗颜渊迟给打了。
起因是颜渊迟对苏玲玲说,等我阿姐嫁给你爹爹,你就得叫我舅舅。
苏玲玲说去你妈的舅舅。
颜渊迟气急,就说苏玲玲是苏沦安捡来的,她想叫还轮不到她叫呢。
苏玲玲嘴巴骂不过颜渊迟,但小霸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随手捡了根木棍就对着颜渊迟使了套打狗棒法。
颜渊迟回家「嗷嗷」地叫委屈,颜家父母不敢骂苏王爷,于是便把我提去骂了一顿。
然而这事儿到这儿还没完,晚饭时分,听说了此事的苏沦安带着苏玲玲来了。
颜家父母眼看苏沦安是来找茬的,当即把我推了出去。
我为难地看着苏沦安,心里骂死颜家父母和颜渊迟那小子了。
好在苏沦安见了我,理智多少回升了一些,就说让颜渊迟出来跟苏玲玲道个歉这事儿便算了了。
坏就坏在,颜渊迟是在家里是个被惯坏了的,不仅不道歉,还当场再度指着苏玲玲说她不是苏沦安生的,是在战场上捡的。
颜家父母吓得赶紧去捂颜渊迟的嘴。
苏玲玲毕竟是个五岁的小女娃,听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手朝向苏沦安要抱。
苏沦安赶紧弯腰抱起苏玲玲,想要发作又要顾及我。
颜家父母推了我一把,意思是叫我快点儿说些什么。
怎么每次儿子闯了祸都要推女儿出来抵事?我可不是扶弟魔,不惯这些臭毛病。
「颜渊迟,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颜又青!」
听我这么问,颜家父母赶紧呵斥我,将话打断。
「让她问!」苏沦安开口了,「我也想知道,这话究竟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是、是爹爹和阿娘说的。」颜迟渊看着这场面有些怂了,颤颤巍巍地答道。
「哦?他们还说了什么?」
苏沦安继续问,颜家父母可不敢再让颜渊迟答了,捂着他的嘴,三人一齐跪地,高呼王爷恕罪。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冲苏沦安做了个口型:「不必给我面子。」
有了我的准话,苏沦安放心了。
「颜家教子无方,为了不耽误本王未来小舅子的前途,即日起,便送去军营历练吧。」
「王爷!」
「王爷开恩啊!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怎么?百姓的儿郎去得军营,你们颜家的子嗣去不得?」
「……这、这,可是他才七岁啊!」
「哦?那本王会亲自关照他的。」
他抱着苏玲玲往外走,走到门口,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他身边。
他将我的手拉过去,在广袖的遮盖下轻捏了两下:「再委屈你两日。」
苏沦安这是半点儿颜家的面子也不给了,居然直接说我待在颜家是受委屈。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扬声对颜家父母说道:「这两日你们照顾好本王的未来王妃,来日我在军营里也好照顾未来小舅子。」
苏沦安是担心他走后,颜家父母会为难我。
我心里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暖呼呼的。
7.
颜家父母给我备的嫁妆一共四十担。
作为一个庶女,这已经算是不错了,十有八九还是看苏沦安的面子才给这么多的。
但苏沦安犹觉不够,在成婚前一日,安排人偷摸地给我添了二十担。
是以成婚那日,围观的百姓守着送嫁妆的队伍连连感叹,这颜家的庶女出嫁,排场比别家嫡女还大,嫁妆也比别家嫡女还丰厚,未来必得夫家器重。
大婚当日。
我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妆。
梳头的三好婆是苏沦安给我找的,听说她不仅祖孙三代同堂、夫妻和睦,自己还有诰命在身,很是难请。
她被苏沦安请来,梳头时祝福的好话都要被她说出花儿来了。
「颜家娘子是个命好的,苏王爷不像外面传的那般,你与他相处就知道了,他是个会疼人的。你的好福气呀,开始喽。」
三好婆话音刚落,外面便盛起了喧嚣。
我知道是苏沦安来了,赶紧扯过盖头盖上。
今日难得,有人大着胆子让他作开门诗,他倒不扭捏,直接作了一首情诗。
「惊鸿君一顾,念君朝与暮。日月有尽时,此念无穷处。」
他虽然看着像个书生,可实打实地是个武将,我听着他作的诗句,文采称不上斐然,可心里就是觉得甜得像灌了蜜。
直到坐上花轿,我都有种不真实感。
潘家园传家宝一样的大漏这就真被我给捡了?
花轿到了王府门口。
人家喜婆都是让新娘子别哭了,轮到我,喜婆恨其不争地在轿外喊道:「颜家娘子,你笑小点儿声吧。」
喜婆提醒了三四遍,我才有所收敛。
喜婆让新郎来踢轿门,以此当众表明日后不会惧内。
谁知我等了小会儿,并没等到他踢轿门。
反而见一只漂亮骨感、可惜缺了一指的手撩起了轿帘。
他弯下腰来,笑得眉眼弯弯:「请下轿吧,我的新娘。」
我顿时羞红了脸,捡起在路上被颠掉的盖头重新盖好,递了红绸出去,由他牵着。
拜完堂后。
他亲自将我送进了洞房。
「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去就来。给你安排了两个丫头,有事吩咐她们去做。桌上有些吃的,饿了就吃。」
「知道啦!」我伸手推了他一把,「快去快回!等你揭盖头呢。」
「好。」他笑答。
8.
他是大衡有名的玉面阎王,「恶」名在外,无人敢灌他酒,因此他当真是去去就回来了。
见他来了,喜婆赶紧递上喜称。
他接过,挑开盖头。
我与他对视。
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不笑的时候,里面像蕴着寒潭。
但他此时笑着,让我觉得有流星从我心上划过。
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我心底不停地打转。
后来我们是怎么喝的合卺酒,我已全然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蔓延了满口的苦味,被他的一个吻所带来的甜蜜与充盈搅得稀碎。
同时被搅得稀碎的,还有我溃不成声的低吟。
9.
我嫁过来好多天,都没见过苏玲玲。
早起梳头时,我问苏沦安,他说,他把苏玲玲也丢军营里去了。
上次她和颜渊迟的纷争,说到底两个人都有错,应当一视同仁,孩子大了,不能让她总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帮她解决。
「可是,她也才五岁而已啊。」
想想我五岁的时候,幼儿园都还没毕业呢,苏玲玲却已经可以挽弓射大雕了。
「开了年,就六岁了。」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一点儿都不心疼自家女儿。」
「我不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十六岁我可就披甲杀敌了呢。」他替我梳头的手势停了,「怎么没人心疼我?」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我转身抱住他,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这些是给我们苏崽崽的奖励哦。」
「就这些?」他状似不满道。
「那还要什么?」
他笑着,「你说呢?」
那天,苏沦安去军营的时间晚了好久好久……
因得成亲,苏沦安被准了十日假,然十日还未过完,宫里就派人传了急诏。
犬戎来犯,着武王苏沦安即刻点兵赴边关抗敌。
古代打仗又不像现代,一仗打上几年的也不在少数。
我与苏沦安尚在热恋中,虽不舍得分开,但武将出征,家属不得离京。
我只能守在京都等他回来。
因为军队开拔了,苏玲玲和颜渊迟两人又被放回了各府。
如今武王府里就我和苏玲玲两个主子。
还好王府够大,我用不着时时刻刻与她相处。
然而,我舒心日子没过几天,她上房揭瓦的作劲儿又来了。
今天打了尚书的儿子,明日去丞相府偷了人家的猫。
莫得法,我只能挨家挨户地去跟人道歉。
后来,我发现她其实是故意的,因为每当我弯腰赔礼时,全场就属她笑得最大声。
于是,我开始检讨,孩子出现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家里的大人太忙了?缺少关心?
对!一定是这样。
索性第二天,天不亮,我便亲自去叫苏玲玲起床。
什么?不起?
没关系,孩子嘛,赖床是应该的,我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接受、原谅、宽容……
我拍了拍手,让仆人直接把床抬去了书院。
苏玲玲小霸王醒来时,一脸懵地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睡在书院里被众人围观着!那模样!哈哈哈哈!别提多可乐了!
……
就这样,我俩的感情,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中亲近了不少。
10.
两个月过去,苏沦安的第一封家书才送到。
此时,我深刻地了解到了什么叫作一封家书抵万金。
他的字很好看,勾是勾、撇是撇的,不像我,在 21 世纪用惯了手机,不仅字迹难看,还常常提笔忘字。
他在信里问我和苏玲玲好不好、相处得好不好,苏玲玲有没有气我,一天气我几回。
他还说,若是苏玲玲气我,别打她,因为我必定打不过,让我攒着,等他回来给我做主。
苏玲玲看了信,直说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听到这话,我猛地一抬头:「苏玲玲!」
苏玲玲被我的精分吓了一跳:「干吗?」
「你刚刚叫我娘了!」
「??!什么时候!」
「你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苏玲玲看着我,神色复杂:「你别怕是个傻子吧!」
嗐!小女孩就是面皮薄。
我一把抱住苏玲玲:「娘的好大儿!快让娘贴贴!」
苏玲玲拼命地拒绝着我的怀抱。
然而,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嘿嘿!贴到了~。
11.
我和苏玲玲一起给苏沦安回了信。
万幸,苏玲玲的字和我差不多潦草,都挺「龙章凤姿」的。
我们在信上写道:「美少女的事,你少管。」
趁苏玲玲不注意,我又在信纸上添了一句:「美少女特指颜又青。」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着。
我嫁进苏家的第一个年是和苏玲玲两个人过的。
我张罗着弄了一桌子家乡菜。
苏玲玲看着一大桌菜觉着很是惊奇。
「哇!这个是什么?」
「回锅肉。」
「这个呢?」
「球溪鲶鱼。」
「那个呢?」
「白油肚条。」
苏玲玲把每道菜都用手指捻着偷吃一口,吃完还不忘吮吮手指。
今天过年,我自然不会责备她不守规矩。
「你和你爹爹以前过年吃什么?」
「吃饺子啊。」
「啊,我也包了饺子。」我指着桌上其中一盘说道。
「我是说,只吃饺子。」
除夕只吃饺子?
原书作者已经懒到给人小孩儿多编几道美食都不愿意了的地步吗?!
真是令人发指。
「没关系,以后你想吃香的、喝辣的,阿娘都给你做!」
苏玲玲翻了个白眼:「休想贿赂我。」说完,她撕下一条卤鸡腿,跑院子里去玩炮仗了。
我望向屋外,烟花不断地从下升起,绽成好大一朵,然后又在夜空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仆人都被放回去了,我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苏沦安,我好想你啊。
苏玲玲突然「呼啦啦」地跑了进来,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看你好像很想要人陪的样子,那我就大发慈悲陪陪你吧!」
我笑着,眼眶有点儿发热,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在她碗里:「那就谢谢我们苏小仙女了。」
过完年之后,我又收到苏沦安的家书。
他说,颜又青美少女,边关大捷,不日就要回京。
我很高兴,把苏玲玲抓过来亲了又亲。
「你爹就要回来啦!」
「所以呢?」
我翻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大大的「记仇」两个字。
「所以,这些仇马上就有人帮我报了。」
苏玲玲随意地翻开记仇本,上面写着:
大衡三十四年,冬月十三
苏玲玲打碎我一支金步摇,当赔十支。
大衡三十四年,冬月二十四
苏玲玲说我不是大衡最美的女子,小小年纪竟然不说实话,当罚她将「颜又青是大衡第一美人」誊抄十遍(她不写就让她爹写)。
大衡三十四年,腊月初一
苏玲玲……
大衡三十四年,腊月二十八
苏玲玲……
苏玲玲「啪」的一声合上我的记仇本:「幼稚。」
12.
我等了好多天,也没有等到苏沦安回来。
去打听,也没得到大军班师回朝的确切消息。
而且最近我还变得有些奇怪。
我像个 NPC 一样每日都在重复同样的活动。
我的动作好像被人提前设置好了在进行。
我试过强迫自己改变,比如我每天都会在近午时出去买梨花糕。
今天我特意在半途拐去了裁缝铺。
但最后我拎在手上回家的还是梨花糕。
我愤怒地将梨花糕扔在墙角,发现那里的梨花糕已经被扔成了一座小山。
生活每天都在重复,不只是我,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
苏玲玲已经重复不知多少天在院子里逗那只断了腿儿的蛐蛐了。
我们的生活停滞了。
我意识到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而能够对这个世界产生如此大影响的,我想只有作者。
突然我的面前闪过一张屏幕的画面,上面显示着的好像是这本小说的评论:
读者:「我 12 点多看完才睡的,过来看看更了没,咋就没了呢?」
作者:「重写。」
读者:「我怎么感觉我看不懂了???这跟那个是一个吗?」
作者:「我删文重写了,之前的废文了。」
读者:「蹲」
读者:「蹲蹲」
读者:「快更!蹲」
作者:「最近有事!先弃坑!」
看完评论的我寒毛瞬间倒立起来,巨大的惶恐淹没得我无法呼吸。
怎么办!
怎么办!
此时我才有了穿书的觉悟,我活在一个人的笔下,我的动作行为都是 TA 的设定。
或许 TA 并不知道自己操控着这个世界,我却无从反抗。
……
经过我坚持不懈的摸索和无数次的实验,我终于找到这个循环世界的 Bug。
那就是,只要我不睡,这一天就不会结束,做完那些指定动作,行动就不会再受限制了。
就在我又一天买完梨花糕回家,将梨花糕往墙角一丢后。
我拉起蹲地上逗蛐蛐的苏玲玲就往外走。
「走!」
「去哪儿?」苏玲玲一脸懵懂地看着我。
「去找你爹爹!」
哪怕因为作者弃坑,这个世界崩坏了,我们一家人也该在一起。
我和苏玲玲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走到城门处被守正拦了下来。
守正对着我和苏玲玲行了礼:「武王妃、苏郡主,武王出征,无旨家眷不可离京,属下不能为二位放行,还望谅解。」
苏玲玲作势想要争论两句,我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别说话。
「无妨,原本我只是想带玲玲去城外石经寺小住几日,既然不行就算了。守正不必为难。」
我拉着苏玲玲回了家。
苏玲玲见我愁眉紧锁,罕见地没有到我面前蹦跶。
这出不了城,就没法去找苏沦安,可怎么办呀?
现在作者只是弃坑,我们就像鬼打墙一样地活着,万一有天 TA 删文呢?!我愁得直抓头发。
「砰」的一声巨响。
苏玲玲撞开了门。
「你吓我一跳。」
她跑过来拉我:「走!我有办法出城了!」
……
苏玲玲所谓的法子就是蹭颜渊迟的马车。
两人因一起被苏沦安丢去军营,竟成了好朋友。
两个小豆丁一口一个战友、一口一个袍泽,听得我眉前直掉黑线。
颜渊迟将我和苏玲玲送到了城外十里亭。
这里有马夫接些零散生意。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往大衡的西北边境去。
一开始马夫不愿意去,说那边在打仗,苏玲玲直接拍出一坨金锭子,马夫表示别说西北,西天我都能拉你们去。
我们连连表示,不用了不用了。
马车越往北走越冷。
我和苏玲玲把带着的所有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在车里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不过幸好这个世界正在卡 Bug,作为纸片人不管多冷我们都不会生病,更不会死。
我将苏玲玲揽进怀里:「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冷了。」
苏玲玲在我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
我也困得不行,但我不能睡,只要一睡明早醒来指定又在府里了。
我能撑着不睡,可是马夫和马撑不住了,不得不靠在一个大石头后面躲着风雪休整一下。
我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不停地捧起地上冰冷的积雪洗脸。
马夫睡完一觉,惊奇地发现天竟然没有亮。
我只好骗他说,他睡得太久,已经又是晚上了。
就这样,马车没有白日地走走停停。
一路行来,都很安静。
没遇见过人,也没有店家,幸好我们备足了梨花糕当干粮。
就在我觉得我再不睡就要猝死了的时候,突然听到马车外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似心有所感。
我赶紧招呼马夫停了下来,撩开车帘。
只见远处,一匹白马正飞驰而来。
白马上的男人身穿白衣,男人与天地一色,尚看不清面容,但我已知道,是苏沦安来了。
我摇醒苏玲玲:「醒醒,我们找到你爹了!」
我和揉着眼睛的苏玲玲跳下马车,苏沦安也看见了我们,打马加速而来。
苏玲玲蹦起来冲他挥手:「爹爹!」
马近了,苏沦安跳了下来。
苏玲玲朝他跑了过去,他弯腰抱起她,缓步向我走来。
「青青,你和玲玲怎么来了?」他笑着,显然非常高兴。
「我……」
「啪!」
像有人伸手关了灯,我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13.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目之所及都是我极为熟悉的一切。
小雏菊花纹的床单、月球造型的床头灯和一直吐着雾的香薰机……
我靠坐在床头,耳机里还在播放着熟悉的音乐。
所以,我……
只是做了一场梦?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想着是不是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我努力地让自己睡着……
可是,明明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困得像要猝死了一般,这会儿却不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我气得抡起拳头在自己脑袋上狠砸了两下。
眼泪喷涌而出,明明,刚刚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就能拉到他的手了!
14.
我叫江峳,是一个孤儿。
比起江峳这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名字,我更喜欢被叫作颜又青。
虽然她只是一个并不存在于这个真实世界里的纸片人。
但她有人爱,被人需要。
而现实中,我唯一被人需要的时刻只有——
「小江,帮我买两杯冰美式,不放糖。」
「小江,这个打印机没纸了,你来处理下吧。」
「小江,今天我有事,你帮我加下班吧。」
「小江……」
「小江……」
而我能感觉到被爱的瞬间……
我想了很久……
大学时跟我刚表完白转头就爱上别人的学长算吗?
他不算的话,那大概就没有了。
我在知乎上私信了那个叫作嘿芝麻胡的作者。
「作者,你好。请问您之前那篇弃坑的文还更吗?」
作者第二天给我回复了:「谢私,人在洛杉矶刚下飞机,最近太忙,先弃坑。亲先去看看我以前的完结文吧《小章鱼》《明月若定》《不浪漫恋爱》《长梦暗角》都挺好看的。」
我点去作者的主页,大半夜看完了 TA 所有的文,被虐掉一层皮出来。
我捂着肿成灯泡的眼睛给 TA 发私信:「所以你是一个虐文作者对吗?作者大大!你没有心!呜呜呜呜!」
这次没等多久,TA 几乎是实时地回复了过来:「是的,我实在没时间写你蹲的那篇了,要不我把结局告诉你吧。」
「这样……也行。」
「苏沦安战死沙场,苏玲玲历经磨难最终成了九州女帝。」
「???」
「那颜又青呢?」
「颜又青?她是个龙套啊,只是为了烘托女主早期天煞孤星的人设而设定的,本来安排她一出场就被雷劈死,后来想想要不就放个恶毒后母毕竟这是爽文女主的童年标配,所以写了一个现代人穿越过去,后面苏沦安一死她就卷了家财跑了。」
嗯嗯?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苏沦安怎么就战死沙场了?!他不是大衡战神吗?」
「苏沦安战死是一开始就有的设定啊,我不是放在开篇文案里了吗?这些都是女帝成长的背景啊。」
是了,我也想了起来,最早作者没改那篇文,苏沦安是在苏玲玲童年时就被自己人设计陷害战死沙场,苏玲玲小小年纪流落妓馆,邂逅男主,大开金手指受训之后武力值爆表,全书没一个人能打……
想起苏沦安的结局,我心都快揪死了!恨不得现在就把手伸到屏幕里面去,把作者拖出来打一顿。
「作者大大,虽然我很穷,但是我还是想问斗胆一下,这、这篇文,我买版权的话需要多少钱?」
「啥?!还没完结你就要买版权。」
「对……你说吧,我有心里准备了。」
我默默地摸出压在床垫下的存折,数着上面的数字,个、十、百、千、万……一共五万三千多。
因为存折取钱很不方便,我怕自己乱花钱,才一直用存折。没想到这一回怕是全都要花出去了。
「真……那么喜欢?」
「嗯嗯!真的很喜欢。」
「行,千字 xxx,行价。你为你的情怀买单,我为我的知识付出收费。」
「可以!」
这个作者报价真的很便宜,大概是因为不红吧。
很快地我们在网上签了电子协议,又取了钱汇给 TA 过去。
拿到文档原稿之后,作者锁了网上的链接。
是我让 TA 别删,我怕删了,他们就不复存在了。
我怀着虔诚之心,就差沐浴焚香了,点开了文档。
文档里的他们,苏玲玲还在不知疲惫地逗着那只断了腿儿的蛐蛐;苏沦安打了胜仗,给朝廷报了大捷,每天都在等待皇帝令下即刻班师回朝接受新的封赏。
我滚动着鼠标的滑轮,把文翻到开篇。
「颜家庶女,颜又青素来不受父母宠爱。可颜家正是皇帝属意的太子候选,三皇子一脉。
武王苏沦安若娶了颜家女,对三皇子未来必定是一大助力。
况且苏沦安恶名在外,颜家女虽是庶出但品貌过人,是以皇帝便将二人赐了婚……
颜又青并不满意这门亲事,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天色忽变,闪电飞光,轰鸣四起……
臂粗的树枝被大风轻易地刮断,雷电接地引起阵阵火光。
闪电过后,颜家女不知何时倒在路边,路人上前一触,发现她早已死透……
谁知还有蹊跷事发生在灵堂之上,颜又青竟然诈尸了!」
我点击鼠标从这里开始改文,把文章按照我的记忆丝毫不差地描述了出来。
我尽量不去改动其他的设定,只将后来原本作者在开篇文案中的苏沦安战死,改为受了伤,但最后邂逅神医,不仅捡回一条命还被调理好身体,什么沉疴旧疾都一扫而光。
苏沦安痊愈之后就向皇帝请辞,解甲归田,与颜又青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隐生活。
苏玲玲流落妓院改为她 16 岁时,被颜渊迟撺掇到芳菲楼去「长长见识」邂逅异域少年男主阿野穆,从此展开她的九州女帝奋斗之路。
改过之后的文,没有了以往的看点。但没关系,因为这已经不是想给别人的故事了,而是我想要过的生活。
我熬夜将文改完,写完最后一个字累得瘫在了椅子上。
再次深感作者们创作真的不易。
不知不觉,我疲惫得在电脑椅上睡了过去。
15.
梦里,我终于又见到了苏沦安和苏玲玲,不过是以上帝的视觉。
我看见苏沦安终于回到了京都,苏玲玲和颜渊迟都回到了军营,继续当小豆兵。
就在我以为他们已经将我忘了的时候,发现苏沦安常常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
他一遍遍地画着我的模样。
地上无数废稿,要么眉眼不似我,要么神态不似我。
他很不满意,画一张废一张,废一张画一张。
直到我看到他的眼泪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了笔迹。
「青青……」
苏玲玲又和颜渊迟干架了,因为颜渊迟说我早在当初就被雷给劈死了。
两个小豆丁拿出你死我活的拼劲儿,苏玲玲气得对他下了死手。
在军营里,可以切磋但对同袍下死手,那就犯了军规。
苏玲玲被丢去关了禁闭。
又一年边境战事大起,苏沦安再度应诏出征。
我终是看见了他战场上握刀的样子。
玉面阎罗,一把斩月刀,无人能挡,果真是威风凛凛。
忽然他身形一顿,有人在他背后插了刀。乌黑的鲜血自他身体里喷涌而出。
随之,他被数人用银枪高高地叉起,枪头穿过他的血肉之躯……
「不要!!!!」我失控地喊叫出声。
苏沦安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
他仰起头,望着天。
我看见他淡笑着,声音轻得像云:「别看。」
……
我在爆哭和尖叫中醒来,眼泪将胸前的衣襟打得透湿。
梦中心脏揪痛的感觉,直到醒来都还在延续,痛到我的四肢都在发麻。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改过结局了吗!
我打开文档,发现我昨天连夜更改的内容一个字都没有被保留下。
文档又被恢复成了之前的内容。
我不死心地又试了试,而我刚点「保存」就有一个弹窗跳了出来:
「受保护文档,禁止修改!」
我忙去询问作者,作者表示 TA 也不知道,TA 没有设置过任何保护文档的东西。
我打开文档设置,发现的确是没有被设置过。
我又尝试了无数次,还是无法做出任何修改。
我绝望地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所以我这样的人就是不配得到爱是吗?
即便是在虚拟的世界里也不行吗?
我一生自问善良、从不与人为敌,我明明已经无限接近幸福了,为什么要将我拉回现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喵~」
身后传来极其微弱的一声猫叫。
猫?我家怎么会有猫?因为房东不许,所以我虽然很喜欢猫却从来没养过。
我不敢置信地扭头向后望去,发现一只花白相间的狸花猫正窝在我的枕头上。
我慢慢地走过去,怕惊了它,将它捧了起来。
「喵~」
不知为何,它的突然出现让我心里好受了很多,好像是服下了一颗专止心痛的布洛芬。
它还很小,刚刚睁开眼睛那种,饿得「嗷嗷」叫。
我擦干眼泪,摸了摸它的头,把它抱在怀里,转身上网去查这么小的猫能吃些什么东西。
屏幕亮起,我又一眼看到了那篇文档。
不过!这次内容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我看到一个类似番外的东西:
「苏玲玲的记仇本」
大衡三十五年正月二十
颜又青说带我去西北找爹爹。
爹爹找到了,她不见了,我很生气。
等她回来,我要罚她……
罚她再给我做一大桌子菜!
我还要吃回锅肉、球溪鲶鱼、白油肚条……
大衡三十五年正月三十
颜又青还没回来。
我问爹爹,爹爹说她会回来的,只是迷路了。
颜又青,你可真是个笨蛋。
(等你回来,我带你去看杜兰芝家那只猫下的大崽崽,她阿娘说你要是同意,我可以抱一只回来养。
你快点儿回来,我要养猫崽崽!)
大衡三十五年二月初五
颜又青,你现在回来的话,不仅要给我做一大桌子菜,还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我才会原谅你哦。
你快点儿回来吧,再不回来就举不动我了。
我可没有想你哦,是爹爹每天都在对着月亮念你。
你又不是奔月的嫦娥,对着月亮念有什么用?
(我让杜兰芝给我留了一只猫崽崽,已经睁眼了,花白花白的。)
大衡三十五年三月初十
颜又青,我今天又和颜渊迟打了一架。
我再也不和他当好战友了。
他居然说你一早就被雷劈死了。
满嘴喷粪的家伙。
我恨死他了!
(杜兰芝给我留的猫崽崽跑了,它找你去了吗?)
大衡三十五年十月十三
颜又青,你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那你别回来了吧。
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我最最最最讨厌你了!
你这个恶毒的坏女人!!我和你再也不是美少女联盟了!
大衡三十五年腊月三十
今天过年,过完年我就七岁了,再也不是六岁小孩儿了。
今天桌上的连夜饭又只有饺子。
爹爹一个人在屋里喝酒,我想陪陪他,他却赶我出去玩,我走后他一个人偷偷地哭了,我看见了,真的。他为了捡我,被人砍掉手指都没有哭过……
我觉得炮仗也不好玩,烟花也不好看了,这个年,真没意思。
我以后再也不想过年了。
也不想养猫了。
16.
看完苏玲玲的记仇本,我再次泪流满面。我决定再试一次。
我将修改后的文档直接复制出来,发给原作者,让 TA 帮我在网页上修改。
谁知文档刚刚发过去,我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吸入一片虚无。
我在虚无中不停地下坠。
渐渐地,我看见虚无里有了东西。
下坠的速度不断地加快,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苏玲玲。
「苏玲玲!让开!快让开!我要掉下来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和苏玲玲一起砸为肉饼时,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旁飞掠而来,抱着我来了个古风文中最喜闻乐见的旋转式降落。
我与苏沦安两两相望,一时无言。但两颗头越离越近,近到呼吸可闻,近到两唇相触。
「颜又青!」
一声萝莉的咆哮让我和他的唇,猛然分开。
扭头看去,是苏玲玲像个圆规似的立在那里。已然哭得眼泪鼻涕不分,她丢下逗蚂蚁的树枝向我跑来。
「你还知道回来!」
17.
苏沦安现代篇:
我可以一个人在家里待上大半个月不出门,只要有吃的、有书。
事实上,我越来越讨厌出门。不知道出门的意义在哪里。为了证明人类是群居动物?
可我偏偏最不喜欢群居,我做什么都喜欢一个人,如果非要和别人一起,我会非常难受。
我会忍不住猜想,对方是不是不好意思拒绝我才勉强与我一起的,虽然真正勉强的人是我自己。
看电影时,如果遇到笑点,我并不觉得好笑,可是对方笑了,我觉得我也应该笑一笑,否则对方就会转过头来问我:「诶?你不觉得好笑吗?他刚刚那句话是这样的意思……」
这非常非常影响我的观影节奏,但我不得不在听对方讲述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这样啊?那真的蛮好笑的。哈哈。」
遇到大家都在哭泣的点,我突然因为演员蹩脚的演技笑了出来,对方露出一个难以理解的表情,我试图解释,但对方皱了皱眉:「你知道我家哥哥有多努力吗?」
我只能连连道歉。
和人一起看电影真的太麻烦了。出了电影院,我便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人一起看电影了。
和人一起吃饭时也是。
我不吃青椒,但我完全接受别人喜欢青椒、点带有青椒的菜品,我不吃里面的青椒就行了。
「你怎么不吃青椒?青椒这么好吃。」
「我不喜欢吃。」
「你这么大了还挑食,你真的应该试一试,青椒。」
说着对方就夹了一筷子青椒过来。
我把青椒拨到瓷盘里:「我不吃青椒。」
「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完全迷糊了,我不吃青椒和讨厌她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虽然我的确不怎么喜欢她。
「我只是不吃青椒。」
「可这是我给你夹的青椒。」
「是啊,这是你给我夹的青椒。」
我把「请勿打扰」四个大字打印出来,张贴得满世界都是,可就是有人视而不见。
「我们去露营吧。」
「我们去旅行吧。」
「我们去……」
总有人觉得我孤独、寂寞,总有人有无限的助人情节。
他们不管你需不需要,他们只是不允许有人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露营晒太阳呢?那多舒服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旅行呢?世界那么大,居于一角多遗憾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我就是不喜欢啊,怎么了?犯法吗?我每次都在心里这样想。
18.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一下那个薯片吗?摆得太高了,我拿不到。」
逛超市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这样对我说。
我伸手帮她把摆在货架顶端的薯片拿了下来。
「谢谢。」她笑得很甜。
我点点头,走开了。
结完账,在超市外面我又看见她。
她的袋子破了,零食撒了一地。
我打算装作没看见绕过她朝停车场走去。
她见到我,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渐渐地走近却不去接她投来的求助目光,她眼中的光也慢慢地暗淡了下去。
我取了车,明明不必路过刚才的通道,但我还是绕路走了那里。
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多管闲事来了。
19.
我的车在小区停车场被人擦剐了,肇事者不知所踪。
我是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我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包子。
所以我去物业调了监控。
监控显示一辆粉红色的五菱 MINI 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擦着我车的右前侧出库。
车主发现擦剐后,下来围绕着我的车仔细地看了好几遍,一边拍着额头,一边急得在原地打圈。
好巧不巧,车主正是上次我在超市见过的那个女孩。
她往我挡风玻璃上张望,我没有在车上放置任何可以直接联系到我的方式。
她从包里拿出便利贴趴在我的引擎盖上写着什么,然后把便利贴贴在我的左侧玻璃上。
回到停车场,在车底盘下找到那张掉落的便利贴。
「邻居,你好。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出门着急,不小心擦剐了您的车,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麻烦您看到后联系我商量赔偿事宜。——颜又青」
原来她叫颜又青。
我没有联系她,既然对方不是故意肇事逃逸,那我可以不予追究。
谁知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她正站在我的车位前。
「苏先生。」她见到我,有几分欣喜,「我报保险了,他们说要麻烦你把车开到 4S 店,先做定损。」
这几天我要用车,我刚想说不用了过了这段时间自己去修,让她别管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她和我约好第二天一起去 4S 店,其实她可以不必去的,但她好像第一次报保险不太懂。
在路上,我主动地提起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我去物业中心问的,他们说你去调过监控。」
说到监控,她撑在扶手箱上微微地探向我:「你是不是以为我跑了?」
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鼻子:「嗯,我以为你肇事逃逸了。」
「……」她有些无语,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脸转向车窗,看着外面。
我意识到她在生气,奇异的是,我觉得我应该哄哄她。
「经常有人会这样,我一开始没有看见你留的纸条。」我解释道。
她还是没有说话,头也没有转过来。
「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会去调监控了。」
我这样说了之后,她才把头转过来,眼睛里亮晶晶的:「真的吗?」
「嗯。」心里有些发痒,嘴角忍不住想上扬。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太明白,只能说出我下意识的答案:「因为是你啊。」
她显得有些开心。
过了会儿,她又撑在扶手箱上:「苏先生,其实以前我们见过,你记得吗?」
「记得。」就在不久前,在超市。
「我也觉得很神奇,居然和你是邻居。」
我也觉得挺神奇的。
「我手机上好像还有上次的照片,我找给你看。」
会有人,在超市拍照吗?
她将手机侧向我,我转头瞟了一眼。
「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还挺有缘的?」
「……黑屏了。」
「啊?哦哦,这下好了。」
我再度看去,原来不是在超市拍的,是我在石经寺借住时的照片。
照片中,我正站在一棵松树下,望着远方放空。
我一直挺喜欢石经寺的,安静、不吵闹,没人打扰。
「当时就觉得你好漂亮,所以拍了照片。」
漂亮?我扬了扬眉,不太赞同这个明显被女性化过的形容词。
「你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我不漂亮。」我说。
「真的吗?」
「什么?」我转头看她,她的脸有些红。
「我真的漂亮吗?」
「啊?咳咳。嗯……漂亮。」
「那我们岂不是还挺登对的?」
「???」
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儿高兴?
20.
到了 4S 店,交接了车辆,要等待现场定损,我和她一起在客户休息室等候。
她的话很多,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喝咖啡,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吃小蛋糕,搞得比 VIP 室里的接待还忙。
「楼上还有茶室和按摩室,你可以去看看。」我只想把她支走,让耳根清净一点。
她果然走了。
我终于可以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翻看一会儿时事杂志。
五分钟后。
我翻过一页杂志,她找到地方了吗?
十分钟后。
应该找到了吧。啊,突然想起那个按摩室好像需要 VIP 卡才能刷开,她进不去吧。
十五分钟后。
我要不要去找一下她?万一进不去哭了怎么办?她看起来好像挺会哭的样子。
算了,我还是去找她吧。
我放下杂志,朝楼上走去。
去楼上要路过一个拐角的儿童乐园。儿童乐园为了方便家长照看,用的是全透明玻璃。
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骑在木马上摇来晃去的颜又青。
她也看见了我,兴奋地朝我挥了挥手:「苏先生,这里。」
「你怎么进去的?」
虽然她穿着娃娃领的连衣裙,但怎么看也是个大人了……吧?
「嘘!」她把手指竖在唇前,用气音说,「那个小哥哥偷偷地放我进来的,他让我假装是别的孩子的妈妈。你不要声张,不然他会被罚的。」
哦,原来不是被当成小孩,是被当成小孩妈了。
「你的孩子呢?」
已经是午饭时间,儿童乐园里除了她都没有人了。
「不知道。」她往后望了望,又转回来,「可能吃饭去了吧。苏先生,你饿吗?」
「走吧,去吃饭。」我说。
我打算带她去 4S 外面的餐馆随便吃点儿,刚走了两步被她拽住衣袖。
「刚刚小哥哥给了我客户食堂的餐券,我们就在他们食堂吃吧。」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枚月牙。
「好。」看着她笑,又很莫名其妙地,好像这会儿她说什么我都能答应。
她比我还熟悉地拿了餐券去端了餐过来,还有两道需要额外付费的特色菜。
「这两个特色菜也是刚刚小哥哥送的。」她笑眯眯地说道。
「哦。」
那两道菜我一筷子都没动。
「他还送了你什么?」我问。
她从包里掏出一叠卡:「5 月某影城的观影兑换券、VIP 吧台的特调饮品、东郊记忆画展的门票……」
「……」我默默地吃着饭,有点儿不爽。
「诶?你不吃青椒的吗?」她见我把碗里的青椒都挑了出来,问道。
「嗯。」
「不论什么烹饪方式都不吃?」
「对。」
我以为她会说,这么大了还挑食,又或者是,我觉得你应该试一试,青椒很有营养。
但她只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也没问为什么,专心吃着她面前的特色菜。
我甚至已经准备好要解释一句,我觉得青椒有一股别人都尝不出的腥味儿,特别明显。
但她什么都不问,我反而有些好奇了。
「你不问?」我说。
「问什么?问你为什么不吃青椒?」
我点了点头。
「你吃不吃青椒关我什么事儿?」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愣住了两三秒,然后豁然开朗,我觉得她的回答好酷。
简直完美地解决了我长久以往困扰自己的隐形束缚。
我突然发觉生活中有太多问题可以用这个反问来回答。
我看电影不笑,关你什么事儿?我不喜欢露营,关你什么事儿?我不喜欢旅行,关你什么事儿?
然而……我找到人生答案的欣喜在她的下一句话出口时戛然而止。
她说:「你又不是我生的。」
……
吃完饭,定损那边来了消息。
右前灯上有几个无法修复的划痕,确定要换一组大灯,还有两个面的修复加上喷漆,总共将近三万块。
颜又青一边感叹灯厂的维修费快赶上她那辆车了,一边感叹幸好有保险兜底。
签完字,搞定一切,我只需要等待维修好取车就可以了。
4S 店给了一辆这几天用的代步车,颜又青再次感叹:「这个服务好好哦,下次我也要买灯厂的车。」
「走吧。」我捏着车钥匙说。
21.
我和她交换了微信。
我主动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我自觉很诧异。
我是不喜欢和人有亲密关系的那种人。但我想和她建立一种别人都比不了的关系。
比如情侣,甚至更加亲密的,夫妻。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微信加上之后,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找她聊天,只能任其搁置在列表里。
毕竟很怕她用一句「关我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生的」,把我堵得哑口无言。
这天,她在朋友圈里晒了一部电影的票根:「这部喜剧片超赞!又好哭又好笑!推荐大家去看!」
我一个人去看了,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在知乎上查了一下那部电影的笑点和哭点,然后在她的朋友圈写下从网上抄来的评论。
她在我的评论下回道:「你居然 ga 到了,我完全没 ga 到。」
我回:「……?所以你发的是反讽?」
「倒不是,这电影票不是上次 4S 小哥哥给的嘛,发个圈给电影一个好评,意思和说谢谢差不多。」
「……」所以意思是,他们那天也交换了微信?
呵,呵呵。
「你和他一起去看的?」
「不是,和我女儿。」
「你女儿?」
「对啊,我有个女儿,五岁了。」
她……结婚了。
我能感觉到心里明显的失落。
有一种错过的遗憾。
不,说遗憾并不准确,应该说是,追悔莫及。
我翻遍了她的朋友圈,都没有见到她老公的半点儿身影,我有些恶毒地想,难道是离异?
心里又潜在地升起几分希望。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我这样问道。
等了许久,也没收到她的回复。我以为是手机的问题,还反复地重启了几次。
22.
「我的车取到了。」
我终于又找到理由给她发了消息。
「好的,总算不欠你的了。」她回。
我盯着「总算不欠你的了」几个字,觉得刺眼得很,却又没办法反驳。
那天之后,她的朋友圈很多天都没有更新。
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联系她。
「今天下雨了,别忘记在车里放把伞。」
「天气干燥,记得多喝水。」
「今天降温,记得加衣服。」
「好久没见你停我旁边的车位了,我把车往左挪了些,现在好停了。」
其实这连着的两个车位都是我的,为了给她多留点儿位置,我已经恨不得把车挂一半在墙上了。
在我连续很多天的「骚扰」之后,颜又青终于回了消息。
「苏先生,我和朋友去山里旅行了,手机在山里没有信号,今天出山才看到你的消息。」
哦……原来不是不理我,是没有信号。
有点儿窃喜。
「不过,苏先生,你是被盗号了吗?为什么每天给我发天气预报?」
「……」
过了会儿,她又发来消息。
「苏先生,你在家吗?」
「在,怎么了?」
「我买了很多土特产,给你拿一些。你房号多少?我给你送来。」
她要来我家!!!
我赶紧起身收拾屋子,我崇尚宋风极简,屋里压根儿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本散乱在客厅的书。
我把他们全部放回隐形书架,又把屋里可能看起来有点儿乱的地方收拾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但是她还没有到。
她会不会找不到我家?我应该把门打开,这样显眼一点儿。
打开门之后,又觉得出于礼貌我应该在电梯口等她。
于是,我到了电梯口。
电梯正在上行。
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睡衣。
……这……这这……
我一会儿转头看着开着的防盗门,一会儿看向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
来不及了……
可是穿着睡衣会不会太像个死宅了……
算了,不管了。
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屋内,奔向衣帽间挑选合适的衣服。
连着选了几件出来在镜子里看着都不太满意。
就在我试了好多件,觉得要么太浮夸要么太隆重、要么太随意时,衣帽间未关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扭头看过去,和站在门口的她尴尬对视……
「呃……我见门开着,就进来了。」她伸手指了指大门口的方向。
「哦,就是给你开的门。」我打着赤膊,手上拿着准备穿的 T 恤,脸红到头顶快冒烟,故作镇定地说。
「哦。」她埋下了头,过了会儿我听见她终于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出来。
「苏先生,你身材真不错。」她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抖着肩膀笑。
看着她笑,我也顾不上窘迫了,把手上的衣服往旁一丢,跟着她笑:「要不,你再多看会儿?」
「不了不了。」她摆摆手,往上巅了巅抱着的纸箱,「这个放哪里?」
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纸箱。
里面全是些山里卖的香肠腊肉、野干菌什么的。
我把东西拿到厨房放好。
「苏先生,真不考虑穿上点儿吗?」她跟在我身后说。
「啊。我以为你喜欢看呢。」
她哈哈笑道:「可以了可以了,再看下去,感觉我得付费了。」
「看吧,不收你钱。」
她还在笑,笑声的尾巴像绑着羽毛似的挠在心上,越听越痒。
我伸手挠了挠心口的位置,心脏已经痒得在疯狂地撞击胸腔,「咚咚」作响。
过了会儿,她收敛了笑声,跟我挥了挥手说走了,要去接女儿,出去玩了几天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接女儿回家。
她的话瞬间让我的心情一落千丈。
我忘了她已经结婚了。
她离开时帮我带上了门。
我像是被插在客厅里的稻草人,立在那里盯着被她关上的防盗门。
好像我对生活的全部热情都被这扇门阻挡了似的。
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看书吗?不想看。做饭吗?不想吃。健身吗?不想动。
我想在我想到要做什么之前只能在这里站着了。
「咚咚!」
有人敲门,我还是没动。
「咚咚!」
门外的人又敲了一遍:「苏先生。」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颜又青!
我几乎是弹射到门边,将门打开。
「怎么了?忘什么东西了吗?」我问。
「苏先生,虽然有点儿冒昧,但我想问问你想和我一起去接女儿吗?」
我完全愣住了。她邀请我一起去接她女儿?为什么?
「好、好啊。」
「不过……」
「不过?」
「你还是穿件衣服吧,苏先生。虽然你的身材真的很好。」
23.
!!!
她的女儿!!!
是只猫!!!
她没有结婚!!!!
我脑子里有一个小人兴奋地在下丘脑来回地蹦迪。
(下丘脑,大脑掌握愉悦的中枢主要分布在这里。)
「青椒这几天状态很不错哦,洗澡的时候也很乖。」店员说。
「好的,辛苦啦。」她说。
店员将猫装进猫袋里递了过来。
我自觉地接过背上。
「你上次说和女儿看电影就是和这只猫?」
「嗯,她叫青椒,她很喜欢看电影的。」
「电影院可以带猫进去的吗?」
「上次那个小哥哥给电影票的那家影院是宠物友好影院,那天是宠物开放日,所以我就和青椒去啦。」
「……」早知道不问了。
我将猫和她送回了家。
她家的户型要小一些,东西很多,但一点儿都不乱,很像日剧里那种紧凑、温馨的户型设计。
「要喝杯茶吗?苏先生。」
「好啊。」我点了点头,换了鞋走到沙发坐下。
她去厨房冲泡了一杯红茶出来。
她在泡茶时,猫一直不眨眼睛地盯着我看,时不时地歪一下头,好像在确定着什么。
「为什么一直叫我苏先生?」我问她。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她浅笑着,「苏沦安?」
我在她喊出我名字的瞬间,有短暂的失魂,以至于……
「我喜欢你……」
差一点儿胡言乱语。
「什么?」
「家的装修。」
「哦,是房东装修的。我只添了些软装。」
哦,原来她添了些软装,怪不得这么好看。
她又笑了,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甜得酿人。
「青青。」我这样喊她。
她转过头带着询问地看我,见我半天不说话,又转过头去继续和猫玩。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命运的契合感悄然地降临了。
就像俄罗斯方块已经整齐地垒到了最高处,才终于等到那个可以用来消除的长条。
「苏沦安。」她喊我,但目光依旧在猫身上,没有看我,「青椒说你喜欢我,真的吗?」
我被她的一记直球整蒙了,又很快地镇定下来。
我笑道:「青椒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也笑了起来,阳光穿窗而入,洒落在她的左手边。
我伸手将她的左手握进手心,直视她:「我可以追你吗?」
两年后。
一大早起床,她硬要拉着我去石经寺。
我问她去石经寺做什么,她说:「还愿啊,石经寺求姻缘是最灵的,求到了当然要还愿呀。」
她拉着我,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地拜了三拜。
她说,在石经寺看到我时,就觉得这个人很漂亮,如果菩萨能把这个人送给我当老公就好了,没想到菩萨竟然这么大方,真的送给我了。
我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我一向不信神佛,但她拉着我出大殿的那一刻,我还是回头,对满目慈悲的菩萨悄声地说了句「多谢」。
和她在一起、又结婚的两年,我开始爱上很多以前不愿意接受的事。
比如旅行,因为她颠覆了我对旅行的认知。
在我们去远城时,我想早点儿起来多看几个景点,她却说,今天天气好适合睡到自然醒。
于是她真的拉着我睡到自然醒,那天我们只来得及在海边散了散步。
她说,风景一次看不完,可以多分几次看,人生那么长,我们又不是只来一次,留点儿悬念,下次才会更加期待。千万不要因为匆忙而错过当下的感受。
我很爱她和她这样的人生态度,甚至企图将之奉为真理。
她却说,这世界哪有什么真理,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 TVB 那句「做人呢,开心最重要嘛」。
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唯一依旧不愿意接受的,只有青椒,我是说食物青椒。
但比起她,我已经好太多了,她不吃姜、不吃香菜、不吃折耳根、不吃鸭肉……
不过我们允许对方吃,并且不会大惊小怪,更不会强硬要求对方去接受。
回去的路上,她说起昨晚的梦。
「真的真的,我梦到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儿,穿的是古代的衣服,她喊我的名字,她说,颜又青,这辈子你要当我真的阿娘了。」
她摸着肚子,笑得很开心。
她又问我有没有给小朋友起好名字。
我想起她银铃般的笑声:「苏玲玲。」
「万一是个男孩子呢?」
「你刚刚不是说了是个女儿了吗?」
此后她每天都在默默地祈祷怀的是个女孩。
后来她郑重地跟我说:「万一是个男孩,就叫苏 11,不能叫苏 00。」
好吧。
她开心就好。
几个月后。
我在产房陪产,看着她因用力而涨得通红的脸,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
在她的努力下,我们的女儿苏玲玲平安地降生了。
她大松一口气。
我摸着她汗湿的发丝,哑声地说:「谢谢,辛苦了。」
护士将孩子抱了过来,她看着孩子,迟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怎么这么丑?」
「大概是像我,如果像你的话一定超美。」我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