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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月

为了活命,我代替同胞姐姐嫁给沈烨,却没想到早早就暴露了身份。沈烨笑着问我:「给我一个不送你见官的理由。」

1

我十五岁的时候,阿娘为了给我凑救命钱,同意了开胭脂铺的沈家提出来让同胞姐姐去冲喜的意见。

我知道姐姐不高兴,她和她的情郎就此分离。可我也没有阻止阿娘,毕竟谁都想活,即使是苟延残喘。活着就是希望。

为了让姐姐开心点,我每天都给姐姐讲听来的奇闻轶事,给她带来市面上最新的话本子。

没想到在被送入沈家前一天,姐姐失踪了。我后知后觉地看到,姐姐的衣柜底下藏着一个话本子——

《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

2

姐姐逃婚了,她的情郎也没了踪影。

而我,不得不坐上了沈家的花轿。

我自小打娘胎里就带着哮喘,日日靠桑白皮过活。随着年岁的增大,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需要的桑白皮也越来越多。高昂的药钱压弯了阿娘的腰。

当得知沈家找姐姐冲喜时,阿娘翻来覆去地思量,她不想卖大女儿,也不想让小女儿的救命药断了供。

阿娘几番取舍,只好忍痛把姐姐送走。阿娘泪眼汪汪地安慰姐姐,也安慰自己,去了沈家的生活比当下好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可姐姐不领情,于是她逃了婚。姐姐走后,我除了嫁给名义上的姐夫沈烨,别无选择。

沈烨本是经商奇才,近来突然双腿受伤,无法正常行走。又不知怎么沈家突然找到我家,说和我姐姐的八字相吻合,来向我姐姐提亲。

新婚夜,我在盖头里听到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朝我渐渐走来。

在我听来,这就是桑白皮的声音。

要么就攻下他让他心甘情愿给我续命,要么就干掉他让我继承他的财产。

盖头下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转身拿了喜秤。

他用喜秤打翻了合卺酒,嘴上喊着戾语:「滚啊都给我滚出去。」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碎瓷片声音响起来,和外面还未散的鞭炮声交相呼应。

看着他这劲头,我被干掉还差不多。

为了缓解尴尬,我只好自己扯下盖头,看了一眼地下的狼藉,又看了一眼败家的夫君,叹了口气。

凑合过呗。

那人趴伏在点着喜蜡的桌子上大口喘着气,面红脖子粗的样子很是狼狈。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刚刚侍奉的人都被他赶走了。

我把横在自己面前的桌子抬起来,听到声响,沈烨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原来通红的眸子更红了一些:「我不用你来看我的笑话。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嫁进来吧,算命的人说,只要让八字相符的人入府冲喜,我就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我不搭理他,把那些倾倒的桌子、椅子一个个扶起来,沈烨的嗓子已经哑了:「我也算饱读诗书,自是知道这是唬人的。可是伤了腿的人,哪怕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想放弃。你看,我堂堂沈家嫡子,也只能寄希望于这种虚妄之言,我只能笑着接受,笑着娶你,而不是我喜欢的姑娘。」

我摇了摇头,其实大家都一样,谁不是为了活着呢?

所以我也只能表面唯唯诺诺地攻略你,内心重拳出击地诅咒你。

我吩咐下人进来把碎瓷片清理干净,又叫人打了盆热水,并让人把沈烨抬上床,捏着帕子给他擦手。

「堂堂沈家嫡子,就只知道发脾气?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像传言中未来沈家掌门人的样子,也不怕底下人笑话你。」

沈烨听到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笑啊,想笑就笑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着就不管不顾地伸手推我,我猝不及防向后栽倒,余光中我看到被沈烨推倒的桌脚正好对着我的后脑勺。

我不能让新婚夜变成升天日,倒下去的瞬间我用手撑住地才勉强稳住了身体。手上却被地上还没清扫干净的碎瓷片割破了手。嘴里也不由自主地喊了疼。

沈烨看着我的样子,想要伸手拉我,又顿了顿,皱了皱眉头,收回手背过头不看我,只是安排人去叫大夫。我看着沈烨的样子不敢苛责,只是咬着牙费力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的,不疼的。」

不知是疼的还是感觉到出师不利,我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声音里也带着哀求:「别折腾了,新婚夜可不是这么个见红法。」

3

其实我并不是自愿替嫁的,只是我听说沈家胭脂铺里的主推产品是中药包,专门卖给贵妇人泡头发的。这中药包的主要成分就是桑白皮和侧柏叶。

如今整个镇上的桑白皮,基本都被沈家半垄断。我能在药铺买到的也只是零星。

我是冲着桑白皮来的。

沈烨许是觉得新婚夜对我有愧疚,许是觉得我并没有对他新婚夜的失态多加宣扬,倒是出乎我意料地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桑白皮泡水的味道,他倒是大方地给了我些……

劣质桑白皮。

好在我也不挑剔,毕竟得来全不费功夫。

虽然偶尔还是会胸闷,但是不会连续地咳嗽。就这样,我靠着充足的桑白皮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沈烨不再给我桑白皮了。

沈烨只是在新婚夜失了态,事后还是积极搞事业,并且把沈家的生意扩大到周边的乡镇了。因此市面上对中药包的需求变大,没有多余的桑白皮可以给我用来「泡水」,即使是劣质产品。

生意人,自是以生意为主。

我不能埋怨什么,只是暗自反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沈烨身上。总要自己想办法,只是这一两个月的日子过于安逸,让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需要努力才能活下去的人。甚至于,我被新婚夜的沈烨误导了,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

沈烨谈下了一笔大单子,赚了不少钱,情绪高涨,竟然还托人从集市上带了些小玩意给我逗趣,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那本《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

他拿着这本书,似笑非笑地问我:「这玩意儿给你你要不要啊?」

也不知道沈烨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没了桑白皮,我的哮喘又卷土重来。半睡半醒,总会觉得气息不够用。我只能解开前襟的扣子,张着嘴,把浑身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呼吸上。

就这样生生熬了两天,我正在思索如果度过今晚的时候,沈烨说他要去邻镇谈生意,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些女孩子都感兴趣的小玩意。

可是当活命都成了奢侈品的时候,人也就没有了兴趣爱好。

只是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毕竟在明面上,我还是康健的姐姐,而不是体弱的妹妹。

白天里我打着为沈烨送饭的名号去铺子里,下人们通报说沈烨不在铺子里,外出谈生意了,傍晚才能回来。

我心想,可不就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来吗,嘴上却说着:「既然我来都来了,不如带着我四处转转吧。」

我怕起疑,就让下人带着我每个地方都踩点了一次,连下人房间都逛了一圈。我却在心里暗暗记着去库房的路。刚刚我留意过了,库房里还有不少桑白皮,趁人不注意,我抓了一把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口袋里。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库房就好了。

这库房的钥匙就在沈烨身上,若是这钥匙我也有一把的话……

晚间沈烨回来,不经意地提起:「今天你去铺子里了?」

彼时我正在给沈烨整理外衣,手指刚刚摸上了库房的钥匙。我愣了愣,下意识否定:「没什么,随便走走罢了。」

「你是不是对铺子感兴趣?」

虽然是疑问句,沈烨说得却很是肯定,我蹙了蹙眉,眼里的温度冷了冷:「沈烨,比起铺子,我还是对你更感兴趣。」

沈烨嗤笑:「那不如,我们就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吧。」

我彻底愣住了,一下子要做什么都忘了,沈烨一把拉过我,一手捂住上了我的眼睛,探在我耳边悄悄说:「你会感兴趣的。」

言语中都染上了笑意。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烨绵长的呼吸声终于贴着我耳边传来, 我暗暗感叹,这人真是个灵活的瘸子。

我轻轻移开他横在我身上的胳膊,又悄声喊了他几声,都不见他反应。

我掀开被子,一条腿刚落地,就看他动作起来。我连忙趴到他怀里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不见他动作,我才确认刚刚并不是他的惊醒。

我下了床,踮着脚走到沈烨放外衣的地方,两只手捏着库房的钥匙,在我事先准备好的印拓上重重一按。看着钥匙的形状出现在拓板上,我提着的心才敢轻轻放下。

把拓板藏好,我又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刚一上床,整个人就被沈烨箍在怀里。我转头去看他,他只是嘴角咕哝了两句听不清楚的梦话,我这才长长呼了口气。在他怀里调整了呼吸,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4

清晨醒来,沈烨含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看我清醒过来,沈烨真挚地同我道:「擦擦你的口水。」

我对着他穿衣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用膳时,我的哮喘发作了。我怕在沈烨面前露馅,一直努力压着,手上用力抠着桌布,闭着嘴清嗓子。沈烨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探头来问我怎么了。我佯装喝汤呛着了,沈烨轻轻给我拍了拍后背。

被他发现了我才敢放声咳出来,只是我不停地咳嗽,呼吸也变得急促。沈烨同我商量着:「是不是病了,找大夫来看看吧。」

我哪里敢找大夫诊脉,一切脉,我身体症状就被沈烨知道了。他当日提出来结亲是要一个身体康健的配偶,可不是一个痨病鬼。

我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摇头,沈烨看着我坚决的样子皱紧了眉头。

我用尽全力从身上拿下来荷包放在鼻端,猛吸了两口,才算安定下来。这荷包里放的是我顺来的桑白皮,虽然量少,可好歹是库房里准备给达官贵人做药包的原料,质量还是过关的,我也能暂时应个急。

沈烨看我消停下来了,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知道刚刚露了怯,心里正在盘算着怎么糊弄过去,就听到沈烨同我讲:「今天我要出镇去谈笔生意,今晚不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想到了昨夜藏起来的拓板。

待到夜深人静时,下人都睡着了,我换了身丫头的衣服,悄悄打开门,手里捏着今天下午用拓板配好的库房钥匙,猫着腰出了府。

从府里走到铺子库房这段路,就像是我这一生走过最长的路。我咬着下唇强撑着软着的双腿,还要时不时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盯着我。

当把钥匙伸入到锁芯的那一刻,我连呼吸都不敢,整个手因为紧张使不上力。

我咬破了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用力拧开了库房钥匙。

打开门的那一刻,灯火通明,坐在正中央的,这正是沈烨。

5

我被他贴身的侍从压在地上,挣脱中,我的衣袖被扯破了一个口子,新婚那夜的伤口留下的疤显露出来了。

我看了眼疤痕,又看了眼沈烨。

他的目光也停留在我的疤痕处,想必也是想起来了那一晚他的失态。

「你们都退下,给夫人拿个椅子进来。谁允许你们这样对待夫人?」

我心下哂笑,不是你沈大少爷的命令,谁敢动我这个名义上的少奶奶。

不是你费心费力地给我下了这个套,我又怎么会如此狼狈地被你抓个正着。

我听着沈烨悠悠道来:「昨夜,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拿了库房的钥匙。」

我恍然,这男人是真的狗。

我把头偏向一旁不作声,我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

「若说你来账房,我还可以理解是你想拿钱,可是你来库房,到底是要做什么?」

库房里有桑白皮的味道,我抓紧机会多吸了几次。

吸饱后,我就无所畏惧了。

直到沈烨轻描淡写地吐出来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你不是云意。」

云意,是我姐姐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云惜。

「成婚前我派人去查过云意,她有意中人。我一直好奇她怎么会心甘情愿上花轿。直到你身边侍奉的人来汇报,你有咳疾。其实不是咳疾,而是哮症吧,所以你需要桑白皮,所以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是吧,夫人?」

狗男人,腿瘸了,脑子却灵活得很。

事已至此,我也知道瞒不住了。早上的事果然让他起了疑心,顺藤摸到了我这个瓜,瓮中捉到了我这个鳖。

我索性靠在椅背上,松弛了紧张的神经:「你想怎么办?」

沈烨笑了笑:「不想怎么办。各回各位,你说你姐姐在哪,不然我送你去见官。」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姐姐在哪。不如你放我回家,兴许我阿娘知道姐姐的下落。」

看着沈烨狐疑的眼神,我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放心,就和我一起回去。」

「好。」

惊慌的一夜过后,我已不知道天明之后该何去何从。

沈烨把我送回府后就去了书房,经过我时,还不忘和我说一声:「晚安,好梦。」

你就是我噩梦的来源好吗?

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熬到了天亮。我一开房门,就看到沈烨拄着拐杖在门口等我。

「请吧,夫人。」

我反唇相讥:「都不等我吃饱饭,这么急着送我上路吗?」

沈烨笑笑:「夫人还吃得进去?」

我跺了跺脚,风一般从沈烨身边走过。沈瘸子,你追不上我。

可惜我走快了,呛着风,哮喘发作了,我扶着马车横梁咳个不停,我感受不到空气的来源,张大嘴试图留住我身边的所有气息。

渐渐地,我如同出现了幻觉,仿佛闻到了桑白皮的味道。

缓过来这阵以后,我切实看到了有一双手拿着荷包放在我鼻下,这荷包里是桑白皮的气味。这双手的主人——

是沈烨。

沈烨把荷包塞到我手中之后,就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车。我后知后觉地想上前搭把手,却只碰到了他的衣角。

6

阿娘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地就等在门口。

从我自马车上下来以后,她的眼睛就盯着我上下审视。我打趣她:「阿娘瞧什么呢?我还能被沈烨吃了不成?」

阿娘眼泛泪光,笑着说:「你好就好。」

我知道阿娘在顾虑什么,她担心我露馅,担心我的安危,只是碍于沈烨在一旁,不好明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娘说,其实我的马甲已经暴露了。

沈烨虽然昨夜同我剑拔弩张,今天在阿娘面前却没有展现出来丝毫,甚至对着阿娘「三年抱俩」的愿望,还虔诚地表示他会努力。

努力送我去见官?

家里也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墙上已经有墙皮脱落,仔细看还有裂缝。

我嘱托阿娘:「找个人来家里看看吧,把墙修一修,不然一下雨房间里就返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还有你房间里的床铺再加床褥子吧,你老是说腰疼。」

我把身上的首饰留给了阿娘。

今早出门,我特意往自己身上挂了好多首饰,就是为了孝敬阿娘。

阿娘看看我,又看看沈烨,小声问我:「这是怎么了?这些东西都是沈家的,我们拿着不好。」

沈烨把首饰推向阿娘:「没什么沈家云家的,既然我们成了婚,就是一家人。」

这一刻我还是感激沈烨的,至少他没有拆穿我。

我和沈烨说要同阿娘说些悄悄话,他也表示理解。

阿娘为了掩饰身份,嘴角说着:「来看看你的闺房,我每日都打扫呢。」说着就把我带到姐姐的房间里。

我靠着阿娘头上的白发,想了想还是决定瞒着她。

阿娘被我糊弄了过去后,就神秘兮兮地拿出来了几本书,最上面的那本写着《开枝散叶,看这一本就够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娘:「您也看话本子啊?」

阿娘恨铁不成钢:「早点生个孩子,你的地位也更稳固,日子也有盼头。最不济将来身份拆穿了,看在孩子的面上,沈烨也会网开一面的。」

我敷衍地点点头,是啊,我马上就要过上有判头的日子了。

在这本书下面,还有当初姐姐的那本《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

我随意翻了翻,无意中发现这本书里藏了她如今安身的地址。最后一页还留了一句话:「若是你坚持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换回来吧。」

原来姐姐早就猜到她走了之后我会替嫁进入沈家,她还是给我留了一条路。

可我不想找她了,既然走开了,就开始新的人生吧。

我也未必就走到了末路。

回府的路上,沈烨问我:「怎么样?知道你姐姐的下落了吗?」

我看着沈烨,点点头。

沈烨等着我的后续。

我忽然笑了:「我知道,可我不打算告诉你。我姐姐是和情郎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机会。我姐姐没有错,我阿娘就更没有错了。只是我为了私利,骗了你。我想就是见了官,大人也会秉公办理,不会拆散我姐姐和她情郎这对有情人。」

沈烨默念了几句:「有情人,一对有情人。」

他的眸子看向远方,没有焦点,整个人也陷在过去的回忆里。

我并没有打断他,直到我看到他闭了闭眼,留下一句话,就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罢了,你留下吧。」

我的指甲早已陷入了肉里。我终于赌赢了,暂时保住了自己。

刚刚我是故意义愤填膺地在沈烨面前反复提到有情人。

因为我曾经听到下人嚼舌根,说沈烨是有一个小青梅的。

沈烨的腿也是后天造成的。

他为了给青梅摘屋顶上的灯笼摔断了腿,而青梅却因为他的腿转身献身王府。

青梅说,她喜欢王府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了和王爷成一对,甘愿做王爷的通房。

沈烨为此沮丧了好一阵子。毕竟他的青梅宁愿做别人的通房也不愿意做自己的正妻。

他先是疯狂地扩张他的商业版图,想让青梅知道自己的实力。

又像是要报复谁一样拼命找法子治疗自己的腿,用尽了所有办法以后才把希望放在算命先生身上。

这大概,也是他新婚夜失态的原因。

我其实还有第二个赌注,就是这位算命先生。既然他说我的八字可以冲喜,现在在找不到姐姐的前提下,沈烨不敢对我轻举妄动,毕竟我虽然是个次品,好歹也有个能冲喜的八字。就冲这点,沈烨不会拉我见官。

回房之后,沈烨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我。待到我在他面前站定,他向我指了指门口候着的人:

「你阿娘家的墙皮、褥子,还有之后的事情,都可以找他去办。」

我松了口气,不枉费我刚刚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母女情深。

不过,沈烨倒是没有松口给我桑白皮。

7

所以我只能一鼓作气再接再厉。

沈烨如今两个愿望,一是在青梅面前扬眉吐气,二是腿脚便利。

这两个愿望我真是一个也实现不了。

我摆烂地去找沈烨:「给我些桑白皮,不然我就现在了结了我自己。整个镇上的人都会以为你沈烨克妻,这一点让你的青梅知道了应该不好吧。」

提到青梅,沈烨变了脸色。

他瞥向我:「既然你不想活了,那不如我帮你吧,整个镇上的人都会以为我沈烨乐于助人。来人——」

他对着一旁正在整理做药包剩下的材料的下人摆摆手。

我一激动,呼吸又觉得不顺畅了,腿脚都发软地跪在地上,手上胡乱摸着身上的荷包。这荷包里的桑白皮虽然用完了,还是还残留着些许气味。

我狠狠吸了一大口,狼狈地瘫在一旁。看着沈烨饶有兴趣地朝我点了点头。

「你这是想了结自己的表现?」

我只是默默在一旁喘着气。

沈烨摆摆手,把下人们刚刚整理好的材料全给了我,说这是我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正收拾着沈烨的赏赐,就听到下人说阿娘来了。

待我屏退下人,就看到阿娘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盒子,和我说这是我外公留下的。

「你外公临走时特意嘱咐我,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然不能打开这个盒子。自从你替嫁了,我越想越害怕,沈家家大业大,万一报了官,我们升斗小民怎么和滔天权势斗啊。」

看着阿娘惊慌的神色,我也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她的担心已经成现实了。只是在转移着话题:

「这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我之前总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如今看着沈烨派去家里干活的人越来越多,我这心里怕露馅啊,怕这些人是来监视我的。你姐姐还不知道在哪呢,万一你这里又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啊。」

我在阿娘的絮絮叨叨中终于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我熟悉的东西——

《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

阿娘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了想:「大概是外公告诉我们平时要多读书吧。」

好说歹说把阿娘劝走了,我拿着这本祖传的书翻了翻,实在是不知道外公在这本书里暗藏了什么玄机。或许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他给我们留个念想罢了。

我倒是可以卷了沈家的值钱东西逃跑,只是我不能扔下阿娘,再者说,我也离不开桑白皮。整个镇上,就是沈家是桑白皮大户了。

沈烨的事业心崛起,都开始向邻镇搜集桑白皮了,他这些日子外出,也正是为了这个。

我看了看我手头上仅剩的桑白皮,叹了口气。如今这些是成色较好的桑白皮了,我用着舒服许多,犯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如今让我离开这些,是万万不可的了。

侍奉的婆子来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街上有什么大人物来了,热闹得很。

我上街一看,原来是沈烨的情敌来了。

8

婆子们同我指了指,我才看到跟在王爷身边的青梅。青梅这身打扮,倒是和王府的下人没什么两样。

若是当日入了沈府,她也是个正房夫人了,以沈烨对她的态度,过的也是人上人的生活。

我挤入人群,故意摔倒在王爷面前,王爷没理会我,只是派人把我轰走,就在这个当口,我给青梅递了张纸条。

我和青梅约好见面,青梅倒是个我见犹怜的小女人,怪不得能哄得沈烨断了条腿。她警惕地问我想要做什么。

「我想见王爷,还希望你能帮我,否则,我就去王爷歇脚的地方状告你和沈烨有染。」

青梅佯装镇定:「你以为我会怕你吗?自从入了王府之后我和沈烨再无联系。你又凭什么觉得能威胁到我。再说,你明明知道王爷下榻的地方,何必要我引荐呢?」

「我贸然前去找王爷,王爷未必会见我,但是我若大声宣扬王爷头上套了顶祖母绿的帽子,你说他会不会见我呢?毕竟王权富贵的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听过吧?」

青梅的眉毛都拧成一团,手指绞着衣服:「沈烨知道你来找我吗?」

我轻笑:「若是没有沈烨许可,我会站在这里吗?」

我说了谎,沈烨并不知道。

青梅好不容易进入王府,怎么会让捕风捉影的事情影响到她的地位。今日我看着她的穿着和所站的位置,就断定她也不受宠。既然如此,她不敢同我赌,只能照着我说的做。

入夜凉如水,满月圆如盘,映得树梢都冷冷清清。

我在院子里看着沉默着喝着酒的沈烨,他的脸色泛着红,眼神倒是明朗。我在他一旁坐下,默默地给自己斟酒。

两杯酒下肚,我也觉得暖和了些。借着酒意,我给自己壮胆。

沈烨按住了我倒酒的手:「用了桑白皮,又喝酒,不好。」

我猛地一颤:「你怎么知道我刚用了桑白皮?」

沈烨温声回答:「你今晚难道是来找我喝酒的吗?是来找我谈事情的吧,还是谈你没有把握的事情吧,所以你怕你临时犯病影响发挥,肯定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你无非是想要桑白皮,我……」

我看到桌子上自己攥得泛出青白色的指节,深吸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我约见了你的青梅。」

果然看到沈烨瞪大了双眼。

9

我乘胜追击:「我确实想要桑白皮,我也知道你不会给我。如果不是只给我,是给所有哮喘的病人呢?」

沈烨皱了皱眉,也不喝酒了,反问我什么意思。

「以你沈家的名义搞一个惠民药局,把你的货源放在治病救人上而不是赚钱经商上面。那些药材低价售给百姓而不是高价卖予贵妇。当然,需要事先和王爷打好招呼,这惠民药局是王爷牵头,而你沈烨就来负责实施。到时候王爷得到了圣心,沈家得了民心,负责帮王爷和你搭好桥的青梅得了王爷的心,难道不好?」

我顿了顿,接着说:「这件事于你自己也大有裨益,你做生意无非是想让你的青梅看得起你,有什么比成为王爷的座上宾更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再者说,和皇族挂上钩的生意还会有亏损吗?」

沈烨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在他身后虚扶着他,听着他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就宛如新婚夜一样。

如今我既没有让他心甘情愿地给我续命,他也没有早登极乐让我继承他的财产。看着他踉跄的身影,我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这些日子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要不然我就用蛮力打晕了沈烨,抢了他的库房钥匙,拿了桑白皮就跑,毕竟我的传家宝都是《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

至于能活多久,那就看命数吧。

我曾经把我的命数托在沈烨身上,谁知道他却……

却突然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不跟上:「想什么呢?晚上风大,回去睡吧,明天给你送些桑白皮。」

我愣在原地。

沈烨停下来了,冲着我笑:「傻了么?当心呛了风。」

那笑容透过晚风,吹到了我眼前。

回到房间后,我看到梳妆台旁边放的传家宝《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随意翻了翻,就准备收到一旁,却发现了这本书和姐姐曾经看的那本有些不一样。

第二日清早,我刚起床,就发现婆子们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戏谑中带着打趣:「夫人啊,少爷去见王爷了,临走时还嘱托我们别吵你呢。」

只有平时贴身伺候我的丫鬟趁人都散了,把我拉到角落里悄悄说:「夫人,少爷可是去见他的青梅去了,你可要上心啊。」

我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安抚她:「我只是来活命的,不是来宅斗的。」

在小丫头迷茫的眼神中,我等来了给我送桑白皮的随从。只是这随从面生得很。

「夫人,请同我走。少爷吩咐我带你去铺子里。」

我心下疑惑:「带我去铺子做什么,这桑白皮你拿来给我就好了。」

随从用帽子遮着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能听到他冷静又陌生的声音:「一切都是少爷的安排,希望夫人不要让小人难做。」

随着马车不断向前,我感觉越来越不对了。我掀开帘子一看,哪里有铺子的影子,四周都是崎岖的山路。

我默默拉下帘子,把头上的钗藏在袖子里,隔着帘子问随从这是到哪了。

随从只是一味地说快了快了。

我笑着问随从:「你看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一辆车,为什么车轱辘在地上留下的印子有这么多?」

趁他低头的时候,我朝着他的脖子刺下了我的金簪。使了全身的力气把随从推下马车,扯过缰绳准备往回走。就看到青梅在我面前。

10

青梅绑架了我。

她把我安置在离地面有些距离的山洞里。我环顾四周,不禁为青梅选的地方竖起大拇指。

我死在这里,确实谁也不知道。

想着想着,我急火攻心,呼吸又觉得不顺畅。趴在地上咳嗽,胸腔不断起伏,呼吸着空气里并不干净的空气。

青梅看到我这副样子,凑近了我,眯着眼看:「你不是云意,你是云惜?」

我缓过来点,找了个石头靠着,弱弱地说:「不愧是沈烨的青梅,他也是这样判断出我的身份的。」

青梅盘腿在我身边坐下,问我可不可以帮她一个忙。

我等着她接着说,她的声音却逐渐变小,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翕动。

山洞外的风声夹杂着嘈杂声一起传来,我听不清楚她的话。

待到外面的声音渐歇,我才进一步听清:「你假冒他人,我要送你去见官。」

还不如听不清呢。

我人虽然虚弱,气势一定要足:「你把我送去见官,会拂了沈烨的面子。好歹我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沈夫人的身份,自然是沈烨来决断。」

青梅站起身来,离我远了些,声音也进而大了一点:「沈烨?沈烨怎样与我何干?我替他拨乱反正,他应该感谢我。就是他怨恨我又能怎么样?他一个瘸子还能翻出花来吗?」

我盯着青梅的眼睛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青梅慌了神追问我:「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诡计?」

我坦然:「如果沈烨的腿康复了呢?那你是否还会瞧不起他?」

「他怎么会好,当日我为了和他取消婚约,设计让他给我挂灯笼,我亲眼看着他摔下来的。连最好的大夫都说除非有川断续才能接骨。那可是世间灵药,只是在书上写着罢了。不然,他又为什么相信算命的去冲喜呢?」

「我有川断续。」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青梅震惊。

山洞外的稀碎声音又明显了些。树杈被风吹着的飒飒声断断续续传来。

我外公留下来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逃婚指南,在那本书里,藏了川断续的收藏地点。

正是因为这是世间灵药,可遇不可求。外公想要私密地留给后人,才用一本话本子做掩护。

他老人家大概想的是即使后人用不上川断续,用它去换些别的,也能保一时平安。可我,正需要川断续。

我也是发现外公留下来的这本书和姐姐当时看的那本书不同,仔细找线索才发现的。

青梅不可思议地问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拿着你的川断续去找沈烨邀功?他不会记得你的。」

我无力地摇摇头:「我怕,怕死了。但是更怕他过得不好,他好,我怎样都好。只要他能够重新站起来,重新快乐,我怎么都好,只是这一点我明白得太晚了。」

「一点都不晚!」沈烨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我看着他在下人的搀扶下朝我走来,把我搂在怀里,贴身拿出来装有桑白皮的药包放到我鼻翼。

我看着沈烨焦急的神色,知道我这次又赢了。

早在随从上门要带我去铺子里我就觉得不对劲,所以上马车之前我给沈烨留了字条,让他回府后立刻去找我。

我又抓了一把房间里燃香用的香料,在马车行进途中撒下,给沈烨作为追踪的线索。

此时透过沈烨的肩膀,我发现青梅静静地看着沈烨慌乱的动作,无喜无悲。

待到我和青梅四目相对时,我朝她点了点头。

在我刚进山洞时,我虽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但是透过口型,我辨别出来她说:「有件事需要你合作。」

随后她起身走到山洞门口,给我指了指一侧投映出来的影子,我才知道,山洞外是有人的。

所以青梅故意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想让沈烨死心,以免沈烨在和王爷合作时,情不自禁地露出马脚,惹得王爷猜疑。

而我也是故意在此时说出来川断续的消息。如果是我平日里拿着川断续去和沈烨交换桑白皮,这只是一场交易。让他亲耳听到我对他的「情谊」,理智和感情交杂,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桑白皮。

沈烨带着我离开,在青梅面前顿了顿,却没有留恋地看青梅一眼。就这样离开了。

沈烨和青梅的姻缘线,从此,断得干干净净。

11

回府的马车上,沈烨和我各坐在一旁,彼此间隔了些距离,谁也不说话。

我看着他周遭低沉的气压还想着开口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

他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认清楚现实了。我看过她看王爷的眼神,慌乱,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用这眼神看过我,所以早在那个时候,我就想通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早就认清楚现实了,倒是难为你们演这出戏了。」

我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打算表扬一下失足青年迷途知返,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脑子一片空白,难道所有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沈烨靠在车壁上,笑得发出来气音:「夫人啊,你这演技还是不甚高明啊。瞧你搓手指的小动作,把你紧张的样子暴露在我眼皮底下。」

我狠狠地跺了跺脚,连马车都颤了颤:「罢了,我就像个演杂耍的,在你面前出尽洋相。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沈烨没有接话,说起来他的童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青梅吗?因为她是庶出,从小到大,为了好好活着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你在她身边很容易被她那种顽强的生命力所渲染,所打动。」

我翻了个白眼,谁有空听你回忆初恋啊。却不承想,此时他正好转向我,我收白眼收得有些费劲。

「直到在你身上,我重新看到了这种生命力。这样强的力量,我怎么能让它消失呢?」

我的白眼还来不及转化成星星眼,手里就被塞了东西。

是库房的钥匙。

「以后桑白皮任你处置。只是,那川断续……」

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脑,只有傻傻的零星半字蹦出来:「你的,都是你的。」

站在连柜子里都是桑白皮的房间里我很不适应。我们当初的新房,几乎被沈烨布置成桑白皮的收藏馆了,哪里都是成堆的桑白皮。

沈烨说,怕我需要的时候这东西不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想到新婚之夜我的雄心壮志,我也不知道如今和沈烨,算得上什么。

青梅来为我解惑:「沈烨腿脚不好还愿意为了你走崎岖山路,进坑洼山洞还不能证明?」

我默然,会说你就多说点。

「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会来,若是他不来,其实我还有第二套方案。」

我咬咬牙问道:「不会是抓我见官老爷或者见阎王爷吧?」

青梅没有回答我,只是第二天我收到了她和王爷联名送来的礼物,打开一看,是之前阿娘给过我的那一本《开枝散叶,看这一本就够了》。

惠民药局开起来了,我做主开在胭脂铺对面,这样我每天可以和沈烨一同出门上工,一起关铺回家,也算得上是一对合伙人了。

沈烨自从重新站起来,就一直不坐马车,每晚拉着我徒步走回府。

月明星稀的晚上,街上没什么人,我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沈烨突然开口打破了宁静:「如今你留在我身边除了桑白皮还图什么?」

我反问他:「如今你留在我身边除了图我的八字还图什么?」

沈烨轻轻捏起来我的下巴,问我是不是小嘴抹了毒。

我趁机咬在他手指上,被他追着跑。

其实,你曾是半条命,我也是半条命,我们合在一起不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吗?

人生有缺憾是常态,但是总会有人来填满。

12

因为惠民药局的成功,王爷离开小镇那天,街上好多人自发为王爷举行欢送会。

我和沈烨混在其中,看着王爷骑着高头大马,把青梅箍在怀里离去。

直到沈烨敲了敲我的脑袋我才回神,他变戏法一样地拿出来一沓话本子,我一看最上面的那本的书名《嫁给姐夫后我怀上了八胞胎》就没有看下去的想法了。

如今的作者,真是为了夺人眼球什么都写。

沈烨倒是反驳我:「这个叫咕咕的老阿姨的作者写的书还是挺受欢迎的。有一本《逃婚后她登上了人生巅峰》一直告罄呢。」

这个书名我倒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没想到这本书这么畅销?

原来兜兜转转,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世间的许多故事都会被不断地重演、记录。只是,在我和沈烨的故事里,永远都会为对方保留一席之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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