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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金枝

我的驸马说他重生了,他说他爱了我一辈子,都等不到我回心转意。重活一世,他倦了,想为自己活。

我傻眼,我是穿到书里拯救苦情男配的,结果男配醒悟,转身要独自美丽。靠,这下怎么搞?

1

我叫赵安,封号安平公主,是一名穿书女。

书中,赵安痴恋少年将军顾远,数次当众表白心迹,甚至以死相逼,求皇上赐婚。

顾远跪在殿中,脊背挺得笔直。

「皇上,胡蛮不灭,无以家为。」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皇上感其雄心,下旨将安平赐婚给新科状元郎裴绍。于是赵安就和驸马裴绍开始了虐恋情深的一生。

裴绍心悦赵安,处处妥帖照顾,就是一个深情的超级舔狗。赵安眼里却只有顾远,随时蹦跶作妖,甚至女扮男装,跟着顾远溜去了漠北战场。

后来,战事生变,顾远身陷困境,裴绍历经千难万险,总算找到了赵安,想把她带回去。赵安却跪下来,拉着裴绍的衣角求他。

「裴绍,我知道我很自私,你若是真的爱我,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求你,你帮我救救顾远。」

裴绍愣愣地看着她,他满身血污,骑马狂奔了三天才找到赵安。谁料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关于顾远。

裴绍苦笑,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抚向赵安的脸庞。

「安安,如果我去救他,很可能会死,你也想要我去吗?」

赵安侧过脸,避开他的手,咬着牙点了点头。

裴绍眼中的光亮倏然消失,漆黑的眸子沉了下来,仿佛众星陨落。

「好,安安,你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故事的最后,裴绍成功救出了顾远,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赵安笑着奔向顾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安安,我好累,若是有来世,能不能换你来守着我?」

太惨了!我深吸一口气,疯狂地敲击键盘问候作者。为什么,裴绍这么好,为什么要这样虐他啊。

然后我就穿书了,穿到了赵安身上。我的任务是拯救裴绍,让他和赵安有一个恩爱完美的结局。

2

今日是我同裴绍的洞房花烛夜,红盖头被掀开,我忐忑地抬起头,飞快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就红了脸庞。

裴绍一身红袍,黑发如墨,在烛光下,他的肌肤是冷白色的,整个人清俊得如同月下谪仙,又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魅惑。

看着他坐到我身旁,喉结微动,我心跳如鼓,别扭兮兮地扭着裙摆。

「要不喝点酒助助兴?」

「我是重生的——」

我:……

我迷茫地抬起头,裴绍垂着眼眸,语调清清冷冷,仿佛冰山下的清泉。

「安安,我爱了你一辈子,守了你一辈子,也等不到你多看我一眼。

当时我年少轻狂,只以为付出的努力都会有回报,是我错了。」

他叹口气,神色疲倦,好似走过了千山万水。

「人力终究有限,天命最是难违。安安,等过段时间,你请旨和离吧。」

说完站起身,把我们打了结的衣袍解开,转身离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轩昂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

嗳,不是,这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急了,提着裙摆追出去,却被一个圆脸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公主,驸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在府里最西侧,跟咱的院子在两个角,保证不会让他碍你的眼。」

我傻眼,这才想起来,照书里写的,新婚第一日,裴绍就被赵安赶去了其他房间。

我的洞房花烛夜,可不能独守空房啊。

我在丫鬟琉璃困惑的眼神中,追到了西院。

「裴绍,开门啊,你有本事躲起来,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我把房门拍得「哐哐」响,裴绍无奈地把门打开,我手一时没收住,重重地拍在他胸口上。

没想到,裴绍看起来清瘦,居然有胸肌。

我化拍为摸,顺势又捏了一把。

裴绍看着我的眼神很冷淡。

「赵安,你究竟想干嘛?」

我推着他往里走,顺势用脚把房门踢上。

「外面打雷了,我好害怕,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此时窗户洞开,外头如水的月光洒了一地,繁星点点,明日必然是个好天气。

裴绍沉默地看着窗外,又转头看我。

我:「轰隆隆——」

裴绍:……

3

我被裴绍提着领口丢出了门外,他力气很大,白皙的手腕苍劲有力,我更喜欢了。

这个可怜的美强惨,我发誓,我一定要用爱温暖他。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断地找各种机会出现在裴绍面前。

他在书房写字,我就在一旁研磨,他看书,我就把书抽开,对他抛媚眼。

「状元郎,书有我好看吗?」

裴绍收回视线,从书架上找了另一本书继续翻。

他低着头,鼻梁很高,眼形是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浓又密,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淡淡的青影。

我看得心痒难耐,走过去靠在他肩头,用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

「你若是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裴绍果真把视线聚焦到我身上,只是眼神一片冰冷,还隐隐带有几丝厌恶。

「赵安,你金枝玉叶,贵不可攀,向来只有你拒绝别人的份。

「如今换我拒绝你了,很失落,接受不了,要找回场子,是不是?」

他的眼神咄咄逼人,我慌乱地收回手。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裴绍冷笑一声。

「不要把对付顾远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不配,也承受不起。」

哎,裴绍大概真的是被赵安伤透了,这防人之心也太重了。

婚后三日,他便如常去上朝了。为了继续感化他,我决定去他的公廨探班。

裴绍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翰林院位于长安门外的玉河西案,隔壁就是兵部。

我提着食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着轿辇来到翰林院门口。

前方柳树下站着一道青色的身影。个子高大,肩宽腿长,这身材,这比例,除了我的裴绍,还能有谁?

我兴奋地冲过去,拍他的肩膀。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天香楼的点心,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那人转过身,剑眉星目,鬓若刀裁,俊得惨绝人寰,却不是裴绍。

我一愣,结结巴巴半天讲不出话来。

「顾,顾远?」

顾远眉头紧皱。

「安平公主,你已成婚,还请记得自己的身份。」

远处有轻笑声传来,我转头看去,裴绍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几个青袍小官掩着袖子,在旁边指指点点。

「裴绍,你听我解释。」

我扯着裴绍的衣袖,裴绍把袖子抽了回去,丢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公主殿下行止由心,开心便好。」

完了,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4

裴绍也许刻意在回避我,不熬到半夜三更绝不回府,我坐在他房里等他,好几次等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却在自己房里。

我问琉璃是不是裴绍抱我回来的,她摇头。

「是两个嬷嬷抬你回来的。」

「气死,下次谁也不许抬我,谁动我就打谁的板子!」

我怒气冲冲地来到裴绍房里,直接叫人撞开了房门。

此时已过了子时,裴绍却仍旧未睡,穿着一袭月白色的中衣坐在床上。

「公主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依旧是冷漠的脸,冷冰冰的语气,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心中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喜欢裴绍,很喜欢。

我了解他所有的生平和过往,怜惜他的身世,仰慕他的才学。

他虽然是作者笔下一个虚构的人物,可我却觉得,他有血有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无数次为他在深夜痛哭,指尖触摸着冰冷的屏幕,无数次想,如果世间真有裴绍该多好啊。

「裴绍,你可不可以,试着再喜欢我一次?」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地上,我走上前,趴在裴绍的膝头,抬起通红的眼眸看着他。

「裴绍,以前是我不好,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成亲了。你忘了你的前世,我也忘了我的前半生,我们试着好好在一起,好不好啊?」

我把手搭在裴绍的大腿上,裴绍低头看着我。

他的皮肤很白,眉眼颜色很深,像一幅上好的水墨画。

我看见他黑玉一般的眼眸中有动容之色,他嘴唇微张,浅色的唇瓣上蒙着一层雾色的水光。

「赵安安——」

「你手再乱动一下试试?」

叫我试试?

是在邀请我吗?

我的眼泪止住,手又试探着往里伸了两寸。

「这样可以吗?」

5

裴绍按住我的手,眸色深深,眼中漆黑汹涌,暗藏风暴。

「赵安安,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大胆地直视着他,抬头朝他靠近一寸。

「裴绍,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我仰着下巴,眼眸里水波流转,倒映着裴绍的身影。

我满心满眼都是他,他能看出来吗?

裴绍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公主殿下,你为了他,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裴绍站起身,我被带得摔在床上,转头迷茫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弹劾顾远的帖子今日刚送进内阁,公主殿下消息果真灵通。」

电光石火间,书里的情节闪过我的脑中。

顾远纵容手下兵士闹事,被御史弹劾。领头之人,正是裴绍的恩师。

赵安便是在这个时候,故意放软了姿态,央裴绍去他老师面前替顾远求情。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害得裴绍和恩师反目。

没想到刚好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了,我心中懊悔不已,但凡帖子晚一天送,我今晚都能拿下裴绍啊。

「顾远的死活不关我的事,裴绍,你相信我,我不是为他来的。」

我垂死挣扎,裴绍冷冷地看着我,唇角勾起,眼含讥诮。

「是你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丢出去?」

我扁着嘴巴,自觉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放到我后领上。

「你丢吧,这是我和你亲密接触的唯一机会了,我要珍惜。」

裴绍眉头一跳,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然后不客气地提起我,把我朝外一丢。

「哐!」

房门在身后关上,他的手劲还是那么大,但是我分明感觉,他的动作比上次温柔了一点。

裴绍马上就要爱上我了,一定是的!

6

我决定趁热打铁,继续给裴绍送爱心便当。我带了天香楼的招牌菜,叫下人在翰林院摆了一大桌,沾光的同僚纷纷夸赞我慷慨大气。

裴绍冷着脸站在一旁,我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碟蝴蝶虾卷,单独摆到裴绍身前的案几上。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噢——状元郎夫妇新婚燕尔,果真恩爱。」

同僚们开始起哄,裴绍捏着筷子,抿紧薄唇,依旧面无表情。我却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咳咳,我等会吃,走吧,先送你回去。」

裴绍显然很不适应被众人盯着吃饭,他拉着我的手臂往外走,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到了门口,裴绍松口气,我立刻反握住他的手,笑嘻嘻道:

「夫君,你是在害羞吗?」

裴绍低头看我,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永昌侯爷,有何贵干?」

我转过身去,看见顾远的父亲永昌侯站在身后。他冲我抬了抬下巴,神态骄矜地说道:

「安平,这次远儿的事情,你安排妥当没有?」

口气居高临下,好像我是他的下属。

旁边裴绍的身形陡然一僵,我忙转头,正好看见他也低头看我。黑玉般的眼眸,古井无波,带着一层死灰般的寂静。

「不打扰两位说话了。」

裴绍朝顾侯爷一拱手,转身就走,我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袖,被他带得向前摔了一步,顺势整个人抱住他的腰。

我气得朝永昌侯大声嚷嚷。

「顾侯爷,你儿子的事你自己管,本公主已经成婚,以后没事别来我面前晃荡,免得我夫君吃醋。」

顾远年轻气盛,行事难免跋扈,以往都是我跟在他后面给他擦屁股。舔狗做得久了,人家父母也把我当下人似的使唤,真不知道以前的赵安图什么。

我话一说完,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明显一紧,啧,腹肌好明显呀。

我收紧胳膊,把脸靠在裴绍胸前蹭了蹭,抬起头朝他眨眼睛。

「夫君,你别吃醋了,人家会跟他们一家都划清界限的。」

裴绍的眼睛很亮,我能从他的瞳孔里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艳若芙蕖,转盼流光,是个男人就要心动吧?

果然,裴绍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7

裴绍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在我脸上。

「赵安安,你踩着我脚了。」

话虽这么说,搭在我背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心头窃喜,狗男人,你就嘴硬吧。

永昌侯气急败坏的喊声传来。

「安平!你不管顾远了?好,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求到我府上来。」

真扫兴,裴绍的脸色果然又冷了几分,我忙举起一只手发誓。

「裴绍,你信我,就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是认真的,我不喜欢顾远了。」

「你喜不喜欢谁,与我无关。」

裴绍的语气依旧很冷漠,但从那天之后,我们俩的关系好了许多。他不再躲鬼似的躲着我,下朝以后,也会准时回到家中。偶然心情好了,还能跟我一起吃顿晚膳。

我喜欢做各种各样新鲜的吃食,投喂给裴绍。裴绍皱眉看着碟子里的炸鸡,略带探究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赵安安。」

我一愣,认真地放下筷子,俯身凑到他面前。

「裴绍,我还是赵安安,只不过,是为你而来的赵安安——」

裴绍抬起头,没有躲避我的视线,他的眼睛很深邃,睫毛浓密,盯着看时,不自觉地会沉溺其中。

我心跳如擂鼓,就在我几乎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裴绍一抬手,把那碟炸鸡扫到地上,上好的白色骨瓷摔了个粉碎。

「赵安安,你能把这碎片复原吗?」

我愣愣地看着四散的瓷片,不明所以。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我喜欢安安的心,早就已经死在了西北的战场上。」

裴绍站起身,只留给我一个清冷的背影。

我不甘心地蹲下身,拿出帕子,把地上的碎瓷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破镜难圆吗?那又如何,我本就不是赵安安。我要你爱上我,完完全全的我。

8

蝴蝶扇动翅膀,会引发大西洋彼岸的海啸,我没料到轻微的一个举动,竟就这样完全改变了历史的车轮轨迹。

顾远被弹劾了。

这一次,没有我护着他,朝中许多嫉妒他的同僚一拥而上,纷纷落井下石,说他「奢靡纨绔,刻薄寡恩」。

更有甚者,翻出来永昌侯往日的旧事,纵仆行凶,打死百姓。

皇上沉默无言,将我召进宫去,问我的意见。

「安安,朕要下旨办他。」

「父皇不可——」

身后一道急切的嗓音传来,我抬起头,我妹妹长乐公主提着裙角,跌跌撞撞地朝我们跑来。

我是皇后嫡女,长乐是陈贵妃的女儿,父亲最宠爱陈贵妃,爱屋及乌,对长乐也比对我更偏宠几分。

长乐性子骄纵,为人却不坏。

只是我同裴绍成婚之后,她见我依旧跟在顾远身后跑,气得同我大吵了几架,我们两人关系不和,便渐渐没了来往。

「长乐?胡闹,怎么连你也要来管顾远的闲事,这天下其他男子都死绝了不成?」

皇上龙颜大怒,长乐却倔强地抬起头,不服气地顶嘴。

「长乐才不是那等只知情爱的浅薄女子,我也看不上顾远!我来求情,是为天下百姓求的。」

我:……

皇上一愣:「此话怎讲?」

「父皇,边关不太平,顾远是如今首屈一指的武将,如何能因为这些小事惹得君臣不睦?倒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去镇守北境。」

「可是北境已经太平数年,并无战事。」

长乐急了。

「难道还能太平一辈子?去岁冬寒,胡国冻死了许多牛羊马匹,如今秋收在即,他们也许要铤而走险呢?」

父皇眼前一亮,夸赞地看着长乐。

「难为你竟能想到这个份上。」

他们继续说着边境的情况,我却只狐疑地盯着长乐。

书里并没有这个情节啊,不过北境的战事,确实就快发生。长乐身在深宫,如何能未卜先知?

9

离开南书房,我和长乐在御花园闲逛。

「长乐,你长进了,竟开始关心起朝廷大事。」

长乐嗤笑一声,一副看不上我的模样。

「难道像你?脑子里整天就情情爱爱的,一个已婚妇人,整日跟在顾远身后跑,简直丢尽皇家颜面。」

我脚步一顿。

「之前是我不对,往后我会好好同裴绍过日子。」

长乐嗤笑一声。

「嗤~有什么区别?」

她转身离去,小声的嘟哝声顺着风声飘来。

「恋爱脑!」

???

离大谱了,长乐莫非也是穿书而来的?只是她的目标显然跟我不一样,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满心疑惑,长乐却时不时地往我府上跑,每次来都找裴绍。

两个人或者下棋,或者读书,我站在远处,看见长乐仰着脸,笑靥如花。裴绍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意外和赞许。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我心中酸楚,端着果盘走过去放在石桌上,勉强提起笑脸。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夫君,尝尝这个果子,你最爱吃的。」

两人面色同时一僵,长乐站起身,略带嫌弃地扫了我一眼。

「裴绍,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你早做准备,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裴绍点点头。

「我送你出去。」

我不甘心地捏着掌心,努力维持脸上平静的表情。

「裴绍,能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吗?」

裴绍脚步不停,嗓音轻飘飘地。

「赵安安,管好自己吧。」

裴绍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淡,我也开始感觉心灰意冷。

原来当舔狗是一件这么难过的事情,上辈子裴绍还把自己的命都送出去了,我佩服他。

可是,赵安安种下的恶果,为什么要由我来承担啊。我毕竟是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现代青年,这样没有自尊的事情,我干不下去了。

在又一次热脸贴上冷屁股之后,我发飙了。

我灌下半壶酒,晚上直接闯了裴绍的房门。

10

他正靠在床上,懒懒地翻着一本书。见我进来,只轻微地抬了抬眼皮。

「出去。」

看见他这幅雕样子我就来气。

我下巴一抬,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我偏不!」

我口中呵出的酒气太过浓烈,裴绍不满地一皱眉头。

「赵安安,长本事了啊,还喝酒了?」

我扑过去捏他的脸,他的皮肤很好,光滑细腻,还很有弹性。我把他的脸颊用力往两边扯,又猛地松手,去揉搓他的五官。

「干什么!长得帅了不起吗?我最讨厌你整天板着脸,你给爷笑一个。」

裴绍瞳孔地震,有些不可思议地把我往外扒拉。

「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你不笑?那爷给你笑一个。」

我「嘻嘻」地笑着把脸凑过去,见我闹得实在不成样子,裴绍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把我的双手固定在头顶。

我不满地瞪眼嘟嘴,挣扎不过,张开嘴朝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嘶——」

裴绍倒吸一口冷气,黑玉般的眼眸中闪过怒火。只是他恼怒地瞪着我看了片刻,忽然勾起唇角,笑出声来。

「赵安安,你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很不赵安安,却很真实。」

「我本来就不是赵安安,我是赵安生,裴绍,我是来爱你的。可是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去酒吧里买醉,要找很多小哥哥——」

我又哭又叫,啰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具体说什么我也忘了。只记得最后说累了,我愣愣地抬头看着裴绍。他离我那么近,长眉若柳,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

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心中却完全没有我。

我哭着伸手抚摸他的脸。

「裴绍,算了,我放弃了。」

裴绍一手撑着身子,俯身凑近我。

「赵安生,你真的很啰嗦。」

「干嘛,我长了嘴巴就是要说话的,我就啰嗦,反正明天我就去请旨和离,你以后想听我啰嗦也没有机会了。呜呜呜——」

「嘴巴除了说话,其实还有别的用途的。」

裴绍凑得越来越近,嗓音喑哑,撩拨人心,叫人醺醺欲醉。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应,唇上却有温热的触感传来。

他的鼻息喷洒在我脸上,我心头乱跳,世界在我眼前成了五彩缤纷的杂乱。

11

宿醉之后,我头痛欲裂地起床,昨晚的记忆碎成了零散的片段。

但是那个吻,我却没有忘记。

裴绍吻了我,他爱上我了?

我心花怒放,冲出房门找他,找了一圈,却发现裴绍不见了。

夕阳西沉,天边散下大道金光,我颓然地坐在花园里的石椅上。

裴绍离开了,自请军需官,跟着顾远奔赴前线。

可笑的是,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甚至赶不及去十里亭送他一面。

我怒气冲冲地进宫质问父皇,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父皇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安安,这事不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吗?长乐还将你夸了好一通呢,说你如今深明大义,知晓轻重,怎么,裴绍去西北,是瞒着你去的?」

我语塞,只能搪塞着,说裴绍比约好的日子提前走了,我赶不及送别。

父皇大笑。

「他定是怕你舍不得,要哭鼻子呢。」

从御书房出来,我直接去了长乐宫,长乐还未出阁,同她母亲陈贵妃住在一个院子里。陈贵妃倒是很客气地接待了我,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肯叫长乐出来。

我连着去了两日,都没有见到长乐的面,陈贵妃说长乐在歇午觉,我顾不得其他,直接闯进了内殿。

「长乐,你给我出来——」

我掀开被子,床上滚下一个婢女,跪在我身前瑟瑟发抖。

电光石火间,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中,长乐也走了,跟着裴绍一起走的。

我又惊又怒,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的心脏,我觉得,我可能要失去裴绍了。

好可惜,我仿佛只拥有了他一秒。

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不甘心。

军队已经开拔三日,我收拾行囊,追了上去。

等马车进入开封府境内时,我终于追上了大军。 

12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诡异,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裴绍和顾远竟站在一起说笑。

不,他们只是在笑,笑着看长乐比手画脚地说话。长乐动作幅度很大,不知说了什么,用力拍了下顾远的肩膀,顾远舒展眉眼,清朗的笑声传出很远。

我走上前去,三人的笑声一同停了下来。顾远迅速板起脸,裴绍看向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你怎么来了?」

我盯着裴绍的眼睛看了片刻,伸手抚了抚唇,唇上仿佛还停留着温热的触感,多可笑啊。

「安平,千里追夫,可真是痴情呢。」

长乐讥讽地看了我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男装,发上束着玉冠,清丽出尘,姿态潇洒。比起来,我就像是书中可笑的花瓶女配。

顾远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安平公主,此处是军营,女子不得入内。」

「哦,长乐穿了一身男装,就不是女子了?」

「她同你不一样。」

顾远对我的神情实在太过冷淡,纵使我如今不喜欢他,被这样对待,心里头仿佛也被扎入一根尖刺。

裴绍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片刻后,他独自转身离去。顾远也跟长乐一起离开了,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傻子。

军队驻扎在城外,副官给我单独安排了一个营帐。我愣愣地抱着双膝在榻上坐了片刻,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点希冀。

裴绍对我这样冷淡,是不是因为他误会了?他以为我是为顾远而来的,前世就是这样,没错,他肯定是误会了。

我心情又好了起来,打水梳洗,冷水泼在脸上,脑中有一丝不和谐的怪异感被快速压下。

13

「裴绍,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已经不喜欢顾远了,我是为你来的。」

我拉着裴绍的衣袖,眼眶通红。裴绍依旧无动于衷,他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收回自己的衣袖。

「赵安安,我不在乎你是为谁来的,你不该出现在这。」

语调冰冷,声音没有起伏,听起来冷酷无情。

我再也忍受不住,大哭起来。

「裴绍,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我,那之前那个吻算怎么回事?」

裴绍身体一僵。

「我只是凡夫俗子,你投怀送抱,一时情不自禁罢了,不用想太多。赵安安,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心脏剧烈收缩,痛得几乎说不出话,裴绍伸手推我,我不依不饶地抱住他的胳膊。

「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

「赵安安!你到底有没有自尊!」

裴绍冷喝一声。

「长乐说得没错,你贵为一国公主,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前追在顾远身后跑,现在撵着我追,你就这么离不开男人?赵安安,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的,你滚不滚?」

我被裴绍揪着衣领推出帐外,脑子里一片麻木,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尊?在爱情里,为什么要讲自尊呢?爱就是爱,热烈的,无所保留的,倾其所有的。我至死都渴望着这样浓烈的情感,可是在现实中,我找不到。

为爱付出,是被批判的舔狗,薄情冷血,成了人人称颂的头脑清醒。

我原以为裴绍是跟我一样的人,他那么爱赵安,可以为赵安付出自己的生命。我羡慕他,也敬佩他,心疼他。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心底所有寄托的情感喷薄而出,化作同样炽热的爱意。

可是,他现在跟我讲自尊?

我感觉这一切都太荒诞了,难受了一阵,我渐渐平静下来。

我不断地说服自己,赵安当初怎么对裴绍的,无非他还给我而已。慢慢地,我脑子里又开始想着怎么才能挽回裴绍。

可心底深处,那丝矛盾的怪异感,却逐渐放大,裂成一条缝隙。

14

军队终于到了边关,这一路上,裴绍始终对我淡淡的,我死皮赖脸地跟着。每日看他时不时地跟长乐说笑几句,心底比关外的戈壁还要荒凉。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裴绍呢,就这么放不下吗。可不管问了几百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爱他,仿佛是我此生唯一的信仰。

安营扎寨之后,胡人有几次小规模的侵扰试探,都被顾远轻易地打发了。长乐在一旁指点江山,自由地出入军中将士议事的营帐。

我听到将领们私下夸她,有勇有谋,好几次胜利,都是在她的指点之下。

顾远看她的眼神,也从欣赏渐渐地转为爱慕。

我很怕,我怕裴绍也会这样。

我坐在营帐里,看他们几人高谈阔论,那是一个我进不去的世界。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斥候来报,说是在城外百里的白狼谷,发现了胡人的大军。

长乐双眼一亮,兴奋地一击双手。

「好啊,他们的可汗也在白狼谷,顾远,拿下他们,你能封狼居胥啦!」

长乐最近未卜先知,智多近妖,没人怀疑她判断的准确性。顾远点点头,几人开始商议起如何排兵布阵。

我大惊,紧张地站起身。

「不要去,那只是一个陷阱啊!白狼谷三面环山,胡人早已另设埋伏,顾远,你不能去!」

前世,顾远便是在白狼谷中了圈套,三万精兵无一生还。只有裴绍,从死人堆里把顾远挖了出来,自己却身负重伤,最后死在城外。

长乐冷笑一声,不屑地看我一眼。

「好姐姐,军事上的事你不懂的,还是去旁边喝茶吧。」

我不明白,最近的种种迹象表明,长乐也是穿越的,或是重生的。她未卜先知,明知那是一个陷阱,为何还要叫顾远去?

「长乐,你到底要干什么?」

15

长乐却连正眼看我都不愿意,自然也懒得跟我解释,她朝顾远示意一下,旁边就有亲兵过来,礼貌地请我出去。

我怒极。

「顾远,我也是公主,还是长公主!长乐能在这待着,我凭什么要出去!」

顾远只冷冰冰地看着我。

「你自己出去,还是我丢你出去?」

跟裴绍一模一样的台词,我气得要命,想冲上去理论,裴绍叹口气,过来推着我的肩朝外走。

「我送她出去吧。」

裴绍带我回到营帐,我不解地拉住他的衣袖。

「裴绍,你是重生的,你自然该知道,白狼谷只是个陷阱,你为什么不阻止长乐?」

裴绍定定地看着我,眼眸幽深寒凉,饱含深意。

「赵安安,我自然知道白狼谷是个陷阱,可你又为什么知道呢?」

我一愣,心头重重一跳,我脸色惨白地看着裴绍,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

裴绍走到旁边,倒了一壶茶,把茶杯塞在我手里。

我为了掩饰慌乱,立刻喝了一大口,茶水入口,却意外地辛辣刺鼻,我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是酒,裴绍,为什么给我喝这个?」

裴绍自己也饮了一杯酒,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青影。

「赵安安,那日你喝醉了,跟我说我只是一个书中人物。你说我为了救顾远死在城外,那你呢?」

他转过头,俯身凑到我旁边,离我的脸只有一寸距离。

「我想知道你的结局——」

温热的气息拂在我脸上,我方寸大乱。

我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的结局不重要,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坐视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裴绍,你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裴绍坐直身体,明显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后面的事,我自有主张。」

16

不管我怎么阻止,顾远还是带兵出发了,裴绍随行负责辎重。看着大军出关,我发了疯一般地冲到长乐的房间。

「长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死的,他们都会死的!裴绍会死,顾远会死,三万大军也会死!」

我双眼赤红,几乎要掉下眼泪。

长乐坐在榻上,面前的矮几摆满了酒菜,她喝了一杯酒,惬意得眯起眼睛,笑得开怀。

「咯咯咯,我的好姐姐,来呀,我在提前庆祝胜利呢。」

我劈手打掉她的酒杯,模样有些歇斯底里。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长乐的笑容瞬间收敛,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赵安生,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

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我浑身僵硬,目瞪口呆地看着长乐,一颗心直直地沉到脚底。

她叫我赵安生。

赵安生,不是赵安安。

那是我在现实世界中的名字啊。

我脸色惨白,第一反应就是,长乐是我现实世界中认识的人,跟我一起穿书了。可我想了一圈,想破头,也想不出我周围的圈子有这样一个人。

「长乐,你是谁?我不管你是我哪个朋友或者亲戚,你不能随意拿这么多的人命开玩笑。」

长乐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亲戚朋友?赵安生,你哪来的亲戚朋友,你这个可怜虫,一个愚蠢的低等生物!」

什么意思,我没有亲戚朋友?

这怎么可能呢,我爸妈——我——我朋友——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真的一个都想不起来。

脑子越来越痛,我拼命地捶着头,几乎快要崩溃。

看见我的样子,长乐笑得越发开怀,笑够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走到我面前。

「赵安生,你同裴绍、顾远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以为自己是穿书的,到书里改变别人的命运?

「哈哈,可笑,你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虚构的书中人物而已!」

她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丢在地上,封面上画了两个古风女子,长得同我和长乐一模一样,三个大字极为显眼:

《乱金枝》。

长乐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脸。

「你们所有的行为,都不能违背书中的剧情设定。只有我,我才是来自现实世界的高等人类。

「尔等,皆为蝼蚁!」

17

我浑身发抖,如坠冰窖,颤抖着手指捡起地上那本书。正要翻开,长乐却又劈手夺了回去,她将书放到烛火上,看着火苗慢慢卷起,舔舐纸张,笑得快意极了。

「赵安生,这么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就由我来告诉你吧。你不仅是个书中人物,还只是个女配。裴绍和顾远,最终都会爱上我啊。」

我愣在原地,脑中闪过裴绍和顾远看向她时倾慕的眼神。难怪,难怪不管我怎么努力,裴绍始终对我无动于衷。而顾远,两辈子都对我不屑一顾。

「你这个一无是处的恋爱脑,还妄想当女主吗?赵安生,你的愚蠢只是为了衬托我的智慧而已。」

长乐将手中燃烧的书册一扬,灰飞漫天,星火四散,她站在一片火光中间,高高在上的样子宛若神祇。

「不过这本书,也就马马虎虎吧,我不喜欢这个结局。为什么一定要分男主男配呢,小孩子才做选择,而我,全都要!

「顾远和裴绍一文一武,正好辅佐我,赵安生,我要当女帝!」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长乐,颤抖着伸出手指。

长乐高高抬起下巴。

「呵呵,想不到吧?我的思想高度,你这样的恋爱脑永远无法理解。」

「不是,你头发着火了,肩膀那也烫了个大洞,你没感觉吗?」

长乐一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拍打。

拍灭火苗,她恼羞成怒地瞪我一眼,尖叫道:

「来人,把她关进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来!」

有两名亲兵走上前来,抬手压住我,我看了眼长乐腰间的令牌,并没有反抗。

「长乐,我不理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叫裴绍他们去送死呢?」

长乐不屑地冷哼一声,顿了一会,又想在我面前炫耀。她走上前,挥退那两名亲兵,在我耳旁轻声说道:

「我以三万精兵为诱饵,联合裴绍设了个局中局。等胡国和顾远两边消耗得差不多了,胡人清点胜利果实之际,裴绍会另带大军包围白狼谷,活捉胡国可汗。」

「哈哈哈,赵安生,以你的智商,很难理解吧?」

「你疯了?」

我拼命地挣扎起来。

「三万精兵,那可是三万条人命啊!」

长乐不屑地撇嘴。

「什么精兵,不过只是一行敲出来的代码而已,跟你一样低贱,虚假的东西,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呢?」

我心中怒极,扑上去想打她,长乐伸手一堆,我额头撞在桌角,鲜血直流。

我伸手捂住,片刻后,摊开掌心,看着手里通红的血迹。

鲜红温热,刺眼夺目。

怎么会是假的呢,我的血是热的,心脏是疼的,周围的一切分明真实无比。

我握紧手心,紧紧地闭上眼睛。

脑中蒙着的薄雾,渐渐散开。

在长乐眼中,我们只是蝼蚁,可是,他们分明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命啊。

谁都不该死,裴绍不该死,顾远不该死,白狼谷那三万将士,更不该沦为长乐攀登权力的台阶。

18

我跑了,夜黑风高之际,从窗户翻出来,取了马匹溜到城门。守城的士兵认得我,一脸正气地拒绝。

「安平公主,长乐公主吩咐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我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塞过去。

「我只是出城去找驸马而已,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不是这种人!」

他推过我的金子,我又往上面加了一颗硕大的东珠。

「你可以是。」

一炷香之后,我骑着马飞驰在关外的草原上。天高云阔,远处已经隐隐露出鱼肚白,霞光四散,驱散了笼罩在大地上的黑暗。

我朝着白狼谷的方向策马狂奔,冷风刮过我的脸颊,马蹄高高扬起,前方的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屏障被撞得粉碎。

我的大腿被磨得很痛,心中焦急如焚。

跑了两天之后,我终于追上了顾远的大军。

「顾远——」

我跳下马匹,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我强撑着站起来,勉强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能不能扶我一下,我站不起来了。」

顾远震惊地看着我,我鬓发散乱,狼狈不堪,他应该是从没见过我这副样子吧。

愣了片刻,顾远的眼中闪过一抹嫌恶之色。

「安平,你竟追到这里来了,我们是在行军,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我抬头直视着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我前世追着他跑了一辈子。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给他收拾烂摊子,永远对我不屑一顾。

心头仿佛烧了一把火,我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顾远身前。

顾远皱眉。

「军法——」

「啪!」

我抬手狠狠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军你妈!你个臭傻逼。

「你不是将军吗,不是战神吗?白狼谷那么大一个山坳,你看不见?

「你到时候往里一站,胡人在山顶,不费一枪一箭,一人丢一块石头就砸死你个傻逼!

「你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我们大夏的三万将士!」

顾远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他仿佛被我打傻了,在原地站了很久,视线直勾勾的,也不说话。

旁边的军士一脸尴尬地看着我们。

我去取了他马背上的水囊,灌了半壶,又叫人拿了份干粮,坐在地上狼吞虎咽。

顾远走过来,蹲到我旁边。

「我知道那是一个陷阱。」

19

这次轮到我傻了。

我张着嘴,口中的干粮碎屑掉了下来。

顾远无奈地看我一眼。

「我会带一万人马进山谷,正面吸引胡人的注意力。剩下的由张副将带着,跟裴绍兵分两路,从山背后反攻上去。」

「是裴绍告诉你的,他没有听长乐的?」

我激动地握住顾远的手。

「你也没有听长乐的?」

顾远摇摇头。

「这本就是我们和长乐一起定下的计策,只不过原本计划我带三万人进谷,此番稍作调整而已。」

他站起身,从怀里丢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伸手指了指我的大腿。

「金疮药,擦擦吧。」

顾远转身离去,一身银盔在走动间发出「哗哗」的声响。

「安平,你今日这番,倒还算有点公主的样子。

「另外,白狼谷山势和缓,即便敌人进攻,也是从山上推滚木礌石而下。靠丢石头,是砸不死人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怎么打仗的。

我吃完干粮,问清楚裴绍的位置,重新跨上了马。

长乐分明说她要以三万精兵为诱饵,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搞不懂,只本能地觉得,裴绍也许知道得更多。

20

我找到裴绍的时候,模样已经没有之前的狼狈,裴绍坐在营帐中,正低头看书。

见我进来,他一愣,唇角浮现一抹笑意,又极快地收敛。

「你跑这来做什么?」

「裴绍,长乐说你们要以三万精兵为诱饵,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背着顾远,另外跟她商量了什么计策?」

我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

「她就是个疯子,你不能相信她!」

裴绍没有说话,我急得眼睛都红了。

「裴绍,这关系到数万人命!你要怎么才肯信我?」

裴绍定定地看着我,眸色深深,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才伸手,缓缓覆在我的手背上。

「赵安安,你跟她真是不一样。

「长乐骗了顾远,她同我议定,要等顾远的人马消耗殆尽,胡军清点战场毫无防备之际,我再带人反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活捉胡人可汗。」

「这个疯子,神经病!」

我气得大骂,为了军功,枉顾那么多人的性命。

「你不会听她的,对吧?」

裴绍点点头。

「万事有我,赵安安,你去歇一歇吧,等后日打完仗,我带你回家。」

我心里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这几天连日奔波,实在累极了。我随意打水擦了擦,头挨着枕头便立刻陷入了黑甜的梦里。

只是脑中,总觉得好像疏漏了什么事情。

我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是满地的尸首,血流成河,顾远全身都是箭,被扎得刺猬一般,还大睁着眼睛,撑着长枪站着。

「顾远——」

我尖叫一声,坐起身来。

此时竟已是第二日的凌晨,营帐中有朦胧的光线透进,裴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我,脸色铁青。

我顾不得其他,滚下榻扑上去抓住他的手。

「裴绍!顾远进攻的时间是今日!不是明天!长乐骗了你,你快带兵出发啊!」

21

长乐实在太过狡猾,她似乎算准了裴绍不会听她的,特意打了一个时间差,又重金买通了两边来往的传信兵。

若是裴绍明日才进攻,怕是只能给顾远收尸了。

最后关头,裴绍还是相信了我。他带着大军急匆匆地出发,我骑着马跟在军阵中。

饶是如此,等攻进白狼谷时,顾远的人马也已经折损过半。

两方人马一会和,胡军立刻开始溃败。战争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不过胡人可汗还是逃走了。

战后,顾远站在一边指挥人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我见他模样精神,和昨晚记忆中死不瞑目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情大好。

我走上前想跟他说话,脚下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直直地朝他怀里扑去。

正在这时,一道流矢从斜刺里飞出,一箭正中我的后背。

我惨叫一声,倒在顾远的怀里。

外人看起来,正像是我冲上去,拿自己的身体给顾远挡了一箭。

顾远紧紧地搂着我,意识的最后,我看见他那双俊朗的星眸,满是动容之色。

「安平——」

……

我是被痛醒的,背后火烧火燎,全身像被车子碾过。我睁开眼,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握在另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中。

我转过头,猛地瞪大眼睛。

「顾远?」

顾远正趴在我的床边,他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我。

「安平,你醒了。」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顾远沙哑的嗓音传来。

「往日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有成见,不该这样待你」

「安平,你肯为了我付出性命。往后,我也会正视自己的感情,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辛苦了。」

???

误会啊,兄弟。

22

回到京中,长乐被父皇下旨,关进了宗人府,顾远一改往日冷淡的样子,时不时地就到我府上冒个泡。

裴绍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赵安安,你这个骗子。」

我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剥葡萄往嘴里丢。

「我骗你什么了?」

裴绍一掌拍到旁边的案几上,玉白色的手指握得死紧。

「你说你是为我而来的,可为何还是忘不了顾远。你睡梦中喊他的名字,为了救他,宁可自己去死。

「这算什么为我而来?」

我放下葡萄,叹口气。

「要是我说这都是一个误会,你信不信?那日我不过是绊了一跤,并不是特意要给他挡那一箭。」

裴绍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一拍双手。

「你想想我的反应能力?我能预判到那儿要放一支冷箭,还能这么短的时间冲过去?」

裴绍一愣,眼中霁色褪去,雨过天晴。

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伸出手开始剥葡萄。

「这么说,你不喜欢顾远?」

我点点头。

「不喜欢。」

「那你为何接受他的示好?门房那的礼物都快堆不下了。」

「我上辈子追着他跑了一辈子,现在换他追我一段时间怎么了?我就是享受,我就乐意,用不着你管。」

裴绍松口气,把手里的葡萄喂到我口中。

「安安,我答应你,你可以再任性一段时间。那我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搬到你房里住?」

我连忙把嘴里的葡萄吐出来,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啊?搬回来干嘛,咱们这样挺好的。」

23

裴绍俯身靠近我,眼眸中星光流转,倒映着我的身影。

「赵安安,你装什么傻?」

我吞了口口水。

「我没装,是你自己说这辈子心灰意冷,想要自己过的。」

裴绍轻笑一声,音色潺潺,似月下清泉。

「那是对赵安安,可你不是啊,你是赵安生。」

他把脸慢慢凑过来。

「那时候,你每日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给我送饭,陪我读书,给我研磨。安安,我不是没有动心过。

「可不知为何,第二日看见你,我又毫无波澜了,从那时候我便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他凑得太近,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直到那个吻——我才发现,安安,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比我想得更早。」

温热的薄唇依次点过我的额头、鼻尖,缓缓往下移动,停在我的嘴唇上方。

裴绍的嗓音喑哑,呼出的气息同我的鼻息交缠,我心脏跳得几乎要失控。

在他的唇要碰上我的时候,我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即将相接的双唇之间。

我推开裴绍,裴绍愣愣地看着我。

「裴绍,我们都是书中的人物。其实我也分不清,我喜欢你是源自我的本意,还是单纯因为剧情的设定,让我对你动心变成了一种本能和习惯。」

「我得好好想想。」

我起身离开,裴绍气急败坏的嗓音传来。

「赵安安!你不讲道理!」

24

我吊了顾远一段时间,等出够了气,把真相告诉了他。

顾远愣愣地看着我,模样有些发傻。

我忽然有点内疚,其实吧,顾远也挺无辜的,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还,现在的他又有什么错呢。

我抿了抿唇,正想说话,顾远却突然笑了笑。

「无妨,那些礼物,就当谢过安平公主的救命之恩了。」

他姿态潇洒地冲我一抱拳。

「那往后,就不叨扰了。」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脚步有几分踉跄。

等他走远之后,裴绍从一旁的门房里探出头来,他勾着唇角,笑得肆无忌惮。

「安安,你如今可想清楚了?」

「还没有,滚远一点!」

我板起脸,转过头。

哼,我追夫那么久,现在就原谅你?

想得美!

裴绍无奈,只得每日死皮赖脸地往我跟前凑。给我买天香楼的点心,给我送珠宝首饰,还时不时写酸溜溜的诗词给我。

我东西照收,对他却依旧板着脸,不给半分好脸色。

「安安,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我眼睛一亮,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反正也闲着,那你说说吧。」

裴绍凑到我面前。

「宗人府的院墙塌了,长乐跑了!」

「这算什么大事!」

我撇嘴,裴绍又凑过来,我伸手推开他。

「别烦我,我要睡觉了。」

裴绍可怜巴巴,我不为所动。

这一日,我靠在榻上看话本,裴绍坐到我旁边,把我手中的话本抽走。

「公主殿下,书有我好看吗?」

我:「……滚!」

裴绍抿着薄唇,厚着脸皮又凑了过来。

「安安,你讲点道理。我当初会那样对你,都不是我的本意啊。不管书里是怎么设定的,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对你动心了,这还不够吗?」

我:「滚!」

裴绍站起身,俊脸板得紧紧的。

「我真滚了啊,我滚了你别后悔。」

我心头一跳,却仍旧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去。

「巴不得你滚。」 

裴绍果真走了,我心头一片酸楚,呵呵,这就厌了?

突然感觉都挺没意思的。

晚膳后,我沐浴完走进房门,却吃惊地看见裴绍坐在我床上。

他一身白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干净利落的脖颈线和清晰的锁骨。

屋外的月光从窗棂洒进来,裴绍一身月华湛湛,恍若谪仙。

他抬起手示意我看,我扫了一眼,只见两只手腕上用白色丝带绑得紧紧的。

「安安——」

裴绍温柔地唤我,嗓音喑哑,几近破碎。

「往日是我错了,如今我负荆请罪。任打任骂,予取予求,绝不反抗。」

一阵微风扫过,房门被合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转过视线,盯着窗外。

今夜月色真好啊。

全书完。

番外 1

我叫顾远,从小我就很讨厌一个人——安平公主。

她长得娇滴滴的,每天追在我屁股后头跑。

我喜欢骑马射箭,喜欢练武,她跟到演武场,摔倒了就哭鼻子,伸着手叫我扶她起来。

我不想理她,父亲却总是把我痛揍一顿,说她金枝玉叶,叫我仔细照看好她。

我更讨厌她了,我也讨厌我父亲。

他假模假样,让我亲近不起来。

我还讨厌京城,我觉得所有人都假惺惺的,整个世界充满了一股违和感。

于是我请旨去边关,皇上却不允,只让我带着京军操练。

我故意闯祸,想让皇上贬我出京。

安平却老是帮我收拾烂摊子,每次我在宫门口看见她,我就知道,这次的计划又泡汤了。 

终于,她成亲了。

她成亲那天,我为了庆祝,喝了许多酒,开心地在公主府门口站了很久。

终于没有人再烦我了,哈。

安平不管我了。

我顺利地出京了,京外,我遇见了长乐公主。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活得非常自我。

她永远生机勃勃,野心和聪明都写在脸上,我有点欣赏她。

其实也没有那么欣赏,但看见她时总不受控制的喜欢,也许这种感觉,就是爱吧。

她很有军事才能,我们商量了白狼谷的作战计划。我带兵出发,在路上,我不受控制的想,也许回去以后,我应该向她提亲。

安平追上来了,我就知道,她即便成婚了,还是没有忘记我。

我看见她狼狈的样子,有些不快。

谁料她却打了我一巴掌,气势汹汹地指着我鼻子骂。

她怎么会打我呢?她怎么能打我呢?

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中混着花草的香气,夕阳散出万道金光,眼前的世界变得格外生动。

安平头发乱得跟稻草一样,蓬头垢面,裙子下摆沾着血迹。

一双明亮的杏眼,愤怒地几乎要冒出火光。

我突然一点也不讨厌她了。

她原来也这样在意军士的生死,算是个合格的公主。

那一天晚上,我脑子里时常闪过这些年相处的画面,不免有点内疚。

我决定,等回京以后,至少别对她那么凶吧。

……

她差点就回不去了。

我从没有想过,她会为了我付出性命。

箭矢的破空声传来,我看见她扑过来,倒在我怀里,吐出大口的血。

我心里仿佛空了一块,整个人掉进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守了她三天,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往日的画面。

那些讨厌她的理由,此时想来,我竟觉得有些可笑。

我握住她的手,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悬空的心脏才慢慢平稳地落地。

我想娶她。

可惜她不愿意了,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

我却还想再试试。

终于,她正面拒绝了我,我笑着说:

「那日后不叨扰了。」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自己此生失去了什么。

我总觉得,上辈子,她好像是我的啊。

我拐过墙角,平地摔了一跤。

掌心擦破了皮,因为刚入春,气温依旧低,一开始麻木地毫无感觉,很久以后,才慢慢有钝痛袭来,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痛得我几乎要掉下眼泪。

我抬起头,屋檐下,有一个孤零零的燕巢。

眼前忽然闪过幼时的画面,安平手里捧着一窝乳燕,小心翼翼地放到我手心。

「顾远哥哥,我们一起照顾它们好不好?」

这次,我想说「好」,我伸出手去,触碰到一片空洞。

终究是,岁月晚,故人散。

十里春风,不见旧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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