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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妃今日做饭了吗

父亲想让我替姐姐进宫,于是我连夜收拾细软跑路了。

我从京城出发,一路驱车赶往江南,冬春之交,所过之处皆是薄雪霜林,到江南时,人间已是草长莺飞的好光景。春色醉人,我游山玩水,好不尽兴。

当时我正满眼放光地蹲在肘子摊前等肘子出炉,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只手拧着我的耳朵向上拽,我不得不跟着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父亲从家丁中踱步而出,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殷楚楚,只要原意替你姐姐入宫,这次私自逃家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圣上要殷家送一名秀女入宫,按规矩挑该是送我长姐去的,但我的姐姐自幼体弱多病,父亲与姨娘舍不得她去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我的亲娘难产而死,我在殷府里不过是个没人撑腰的二小姐,可以任他们拿捏。

长姐的身子是肉长的,难道我的就不是吗?我低垂着头,手心握着昨晚刚从夜市里淘来的银簪:「若我说我不愿呢?」

他笑了,脸上的褶子揉成一团可怖的形状:「你能逃到哪去?除非你死了,否则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冲他盈盈一拜,轻声道:「多谢父亲成全。」

我在他错愕的眼神中用银簪自裁了。

初春的风钻进衣襟的缝隙,有一些冷,躺在地上的我眼露遗憾:可惜了那碗肉香四溢的肘子,如果再早一点出炉,我就可以用它撑死我自己了。

这是我第七次去世,我都已经死倦了。

 

01

我又醒了。

当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顶,揽镜自照,不出所料,泛黄的镜面上是熟悉的面孔。

婢女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说的是我烂熟于心的台词:「二小姐!奴婢赶巧儿听到老爷和姨娘商量着,要您一个月后顶替大小姐入宫啊!」

我老神在在地安慰她:「不要慌,小场面,你先去做活吧。」

婢女将信将疑地走出了门,我又躺下了,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我之所以能够如此慷慨赴死,是因为我有一个秘密,如果告诉别人,他们都会说我疯了。

每当我死去的时候,我总会在得知自己要替姐姐进宫的那个晚上醒来。我好像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在不同的梦里经历着相似的结局。 

第一次,我替姐姐进宫,因为御厨做的糖水桂花酿实在好喝,接连干了好几碗。起夜,在茅房门口遇上蒙面歹人,被歹人挟持,勒死了;

第二次,我替姐姐进宫,只喝了一碗糖水桂花酿。隔壁寝殿剁椒鱼头的香味馋人得很,我便在御花园池边偷偷钓鱼,被人推了一把,淹死了。

第三次,我替姐姐进宫,我发誓再也不违法垂钓,在宫宴上看西域美女跳舞实在没劲,就坐在角落多吃了几块干巴巴的绿豆糕,毒死了。

…………

每一次入宫,我在宫斗区域的知识体系还没来得及归纳和系统性地学习,争宠和侍寝的功夫才学了皮毛,皇帝都还没正儿八经地和我见上一面,我就直接被后宫的不知名人士踢出了决赛圈。

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里,我反复地入宫与去世,深感自己实在不是入宫当贵妃的料,反正总能再梦一场,倒不如过在活得畅快一点,再慷慨地奔赴下一场梦境。

 

02

刚结束上一场梦境的我躺在床上,心里还巴巴地惦记着那晚没吃到的肘子,于是又连夜收拾细软跑路了。我马不停蹄地直奔江南,想要圆了前世地夙愿。想到上一次我被父亲当场抓获的时间点,我特意提前了半个月,在深夜光顾了那个肘子摊。

 刚出锅的肘子在空气中冒着热气,剁得碎碎的葱花和香菜铺在皮厚筋多的红烧肘子上,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我捧着热气腾腾的大碗,感动的泪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煮肘子的黑脸大叔拍拍手,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小巷的四面八方涌入,将我团团围住。

我牢牢捧着饭碗:「怎怎怎么?我付过钱了!」

大叔一掀衣袍半跪在地,抱拳道:「主子,人抓住了。」

围拢的人群散开一个缺口,黑衣人皆是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自小巷深处走出一道人影。昏黄的灯光斜照在他的脸上,一袭玄袍衬得他肤白胜雪。少年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眉眼之间尚有几分稚气,睫毛纤长,覆在他阴郁又狭长的眼眸上,和这张纯真无暇的脸蛋不太相称,但在萧瑟的夜里,又一种近似妖冶的美感。

再见这张脸熟悉又陌生,今天离得这样近,才发现他比我印象里想得要年轻、要英俊,脾气也比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差了不止一倍。

少年面露讥诮:「整个京城的地皮都快被你爹掀翻了,你不想着跑,还在江南流连忘返,是等着朕再来抓你一次吗?」

再?

我盯着地面上那两只绣金戏龙黑缎靴,底气不足地开口:「民女……参见皇上?」

他音色清朗,带着少年的英气,言语却很恶毒:「还不算笨,却做出这种蠢事……以后在宫里,要是让朕发现你逃了,朕就叫你一辈子都出不了皇宫。」

我期期艾艾地点头,捧在手里的碗实在烫手,我赶忙把它放在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小皇帝面色不虞地站在一侧,我把碗往前一推,小心翼翼道:「来点?」

他皱眉:「吃快点。」

我诚惶诚恐地低头猛吃,风卷残云之后,一旁的侍卫掏出麻绳,我乖顺地伸出双手,他将我的两只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在七次去世之后,我还是逃不开进宫的宿命。

 

03

这一次,我又入宫了。

让人感到艳羡的是,是皇上亲自带我入宫的。让人感到汗颜的是,我是被五花大绑押来的。

小皇帝背着手走在前头,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像一头老实巴交的黄牛。他身边的仆从个个都比他高,听他训话时都要低头弯腰,像一片发育不良的麦苗。

我想起来,他今年不过十七八岁,还在长个子的年纪,却要早早地背负起治国理政的重任。上一任皇帝走得匆忙,只留下小皇帝一个独苗。朝臣们积极地举荐自家的女儿,要为新皇开枝散叶,于是年纪轻轻的小皇帝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后宫。他册封第一个贵妃的时候,还没有贵妃高。

还记得当时我跟在父亲身后观摩新皇纳妃,周遭寂静无声,肱骨之臣及其家属都汇集于此,屏息凝神地看一个孩子给比他高一个头的妃子带礼冠。我看着这滑稽的画面,忍不住无声地咧了咧嘴角。小皇帝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冷冷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我冷不防被他的眼神捉了个正着,便不敢笑了。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也成为了他身边的妃子。

我们前脚才踏入宫门,小皇帝便命人将我带到御膳房,要我捏个糖人给他。他说我如果捏得好,他就要赏我做贵妃。

旁边的小太监听了,赶忙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太后娘娘她……」

小皇帝的眼刀冷冷地扫在他脸上,小太监当即噤声。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皇上,糖什么?」

小皇帝道:「糖人。」

我道:「什么人?」

小皇帝道:「糖人。」

我道:「什么糖?」

小皇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柔声道:「倘若耳朵不中用,还长在脑袋上作甚呢?」

我当即恍然大悟:「是糖人呀!」

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没想出来小皇帝急着让我捏糖人的原因。我捏糖人的技术是很久很久以前,偷摸着在夜里翻墙跟夜市上的大叔学的。我学会了,就站在街口自己捏着玩,送给路边眼馋的小孩们。

但捏糖人这样的江湖手艺活儿,不太像一位初逃宅邸的千金会擅长做的事情。因此我只好故作勉强地捏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糖人给他。

小皇帝举着那丑丑的糖人看了半响:「倒也捏出了猪八戒的几分神韵……」

「皇上,」我在一旁及时解释:「这是嫦娥。」

他的唇角微微下抿,盯着我上下打量了许久,声音变得极冷:「你是殷楚楚,还是她找人假扮的?」

小皇帝前后态度转变之大令人叹为观止。我极其诚恳地点头,心说这位皇帝真是高看了我的能力和智商,倘若我有这样的手段还能逃不出你的掌心。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差,把我的糖人撂到一边,淡淡道:「没意思,朕走了。」

他这一走就再没来找我。

 

04

入宫赐的婢女小月安慰我,说小皇上亲自下江南找娘娘,在御书房积压了许多奏折要看,所以忙得脱不开身,还叫我不要难过。

我何止是不难过,我简直开心得想多吃几个羊腿庆祝。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在后宫里,越让皇上在意,就越招其他嫔妃惦记。我才不想刚入宫就引人瞩目,小皇帝不来,我才能在后宫过悠闲的小日子。

但我还是引起了其他嫔妃的注意。

小月又说,虽然皇上的嫔妃多,但大多是前朝大臣搜罗来硬塞到后宫里的。小皇帝未曾亲近过任何一位妃子。我被他绑着送进寝殿的那一次,就是皇上平日里与适龄女性走得最近的一次。因而后宫里的娘娘都认定小皇帝跟我的关系非同寻常,破坏了后宫原本趋于平衡的各妃势力,将我视为后宫公敌,要给刚入宫的我教一教规矩。

初入宫的那段日子,百无聊赖的我正在小厨房研究新菜,便远远地看见前方飘来了一片七彩祥云,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穿着五颜六色精美宫装的嫔妃成群结队地来拜访我。

她们穿金戴银,盛装而至,很快坐满了我前厅,好像一大簇缤纷的喇叭花开在我眼前。漂亮的喇叭花们一边磕瓜子,一边叽叽喳喳地数落我。

这一个说我刚来就摆架子不早起迎客,那一个嫌弃我用的茶水不好,又苦又涩。为首的是入宫资历久的熹妃,带头说要教教我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其他娘娘纷纷表示赞同,好像这里不是我的寝宫,而是她们开会表决的地方。

倘若是我前几次入宫,我听了这些恼人的话定会心中不忿,但现在我已经不会放在心上。算上前几次在后宫枉死的经历,我的入宫经历比眼前的这群嫔妃们丰富不少,她们也算是我的老同事了。

我望着这些青春靓丽的面孔,倍感亲切,跟她们挨个儿打了招呼。

我走上去拍了拍丽嫔的肩膀:「听说你私底下总为胞弟的婚事操心,如今可有满意的弟媳了?」

熹妃刚要开口,我便把她面前的瓜子碟撤了下来,命人去换一盘梨来:「记得你嗓子老不好,还敢吃这些上火的东西啊?」

一旁心直口快的华美人坐不住了,才说了一句「多管闲事」,便被我挑起了下巴:「你也是,少熬夜看话本,瞧瞧这皮肤差的,我刚好煨了冰糖雪梨汤,养颜下火的,一会儿给你盛一碗。」

她的脸当即一片通红,附在我耳边小声地道:「当真有效吗?」

我和善地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缓和,我亲自下厨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来招待诸位娘娘,热情地为大家布酒添饭:「不要客气,都是随便炒的。」

麻辣兔头、油闷大虾、清蒸鲈鱼和酒酿圆子一道道摆上了桌。觥筹交错之间,我看见喝醉了的熹妃倒在许美人的肩上,丽嫔和碧贵人正热火朝天地划拳,年纪最小的柳妃满头大汗地啃着麻辣兔头。

这一顿可以说是宾主尽欢,送客之后,我心道这么一招待,明日她们应该不会再来为难我了吧。

没想到第二天,娘娘们又来了,不仅比昨日来得还要早,每个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宫女,一看见我便面露喜色,齐齐地将我围住。

丽嫔道:「姐姐做得麻辣兔头好生地道,妹妹昨夜犯了馋病,巴巴地想要再吃上一回……」

熹妃道:「昨日的桃花酿口感绵长回甘,本宫今日特意带了口大缸来……」

华美人道:「不知道姐姐师承何处,下厨的手艺竟如此了得?」

我不入宫的那几世,总是在跑路、游山玩水、品尝佳肴、拜师学厨。重生的次数多了,去过的地方也多,会做的菜也多。娘娘们在宫里久了,吃腻了御厨的饭菜,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大家的目光之中饱含着对美食美酒的期盼,我不好意思让她们空手而归,于是又挽起袖子,吭哧吭哧地忙活起来。

 

05

久而久之,我的寝宫不再是我的寝宫,而是娘娘们的共享食堂。

身着绫罗绸缎的妃嫔们便拎着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新鲜食材给我烹饪,跟在她们身后的小厮两手拎着大大的饭盒。

每当众人踏入门槛,站在我门前伺候的两位小宫女便会齐齐弯腰,面带微笑道:「欢迎光临!请问各位娘娘是要堂食还是要打包?」

由于供给跟不上需求,我给偏殿的小厨房换了口大锅、大缸、大瓢,购置食材的银钱花费也翻了几番,还要再花额外的银两在院内添置桌椅碗筷,用于招待等候打包的娘娘和直接用餐的娘娘。

我很苦恼,原本做菜兴趣使然,现在却变成工作了。

小月也很苦恼,嫔妃的月银本该宽裕,如今娘娘的荷包却月月被掏空。

本以为最苦恼的就是我们主仆二人,没想到半月不见的小皇帝在今夜大驾光临,亦是一副心情不太爽利的模样。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是……皇皇皇上吗!」小月原本在门前昏昏欲睡地杵着,差点没被小皇帝吓出心梗,在屋里的我心中警铃大作,赶忙冲出来诚惶诚恐地行礼,在心里琢磨着又是哪阵风把这尊怪脾气的大佛吹到我家门前。

小皇帝一伸手,我赶忙一边道谢一边站起身,他身侧的公公便躬身递给他一卷厚实的本子。原来那一抬手不是在免我的礼,是在向他的贴身太监要东西。

我身子一僵,又跪下了。小皇帝的眉毛戏谑地挑得老高,淡淡道:「起来吧。」

小皇帝翻开他手中厚厚的册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我:「太后那边差人跟朕告状,说你入宫不过堪堪半个月,吃食这块就预支了这么多奉银,怎么?在后宫养猪呢?」

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这件事说来话长,皇上明日下了早朝来臣妾这里看看,便知道原因了。」

第二天,小皇帝板着一张俊俏的小脸来了。

原本妃来妃往、妃声鼎沸的后院顿时没了声息,大家齐齐地下跪行礼,只有我还状况之外,手上拎着个用来打红烧肉的大勺。

小月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急道:「娘娘!」

我才反应过来,手持大勺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小皇帝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近我,金光闪闪的龙袍和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在狭小的厨房里交相辉映,产生了一种诡谲的美感。

他一抬手,身边的小太监便连将一根银针刺入红烧肉中,银针没有变色,小皇帝的贴身宫女又连忙不迭地递上一双玉筷。他这才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吃块肉还有那么多规矩!还要装模做样!

我一面腹诽一偷瞄他,竟然撞上了他含笑的眼神,吓得我一个激灵,连忙垂首含胸,把目光集中在地上。

「滋味尚可,朕就在这用午膳了。」小皇帝微微颔首,向众人示意:「都坐下罢。」

原本我只是给后宫的姐妹们煮个午饭,但万万没想到现在要升级为小皇帝和全后宫成员的大聚餐。跟皇帝一起用膳规矩多时间长,原本大家打着吃完饭就回宫困觉的如意算盘,如今不知道又会折腾到几时。在场的嫔妃均露出为难的神色。

熹妃道:「臣妾新得了一只猫儿,一定要臣妾亲自喂,恐怕不能……」

小皇帝道:「若是不便就罢了。」

熹妃得了他的首肯,兴高采烈地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盒摆驾回宫了。

其他的嫔妃一时羡慕不已,纷纷依葫芦画瓢,小皇帝挨个批准,原本热闹非凡的小院又安静了下来。我弱弱地开口:「皇上,臣妾……」

小皇帝道:「这就是你的寝殿,你想走去哪儿?」

于是我讪笑着坐下来,和小皇帝共用午膳。

他用完膳,又在我的小厨房里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捏得极其精细的小糖人,那本是我闲来雕着消磨时间的,本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哪成想竟然被他找着了。

眼见藏拙的事兜不住了,我正绞尽脑汁地想把小皇帝的盘问应对过去,没想到他却忽然勾起了唇角,这一笑犹如三月春光融了冰雪,能让人醉倒在他偶然展现的温柔里。

「不错,朕很喜欢。」他举着糖人,又说了一遍:「朕甚是喜欢。」

我不明白为何他这样喜欢,只好跟着附和,好!都好!

小皇帝又问我:「朕的第一次封妃大典,你为何在下边偷笑?」

我不敢说实话,只好道:「皇上与贵妃甚是般配,臣妾看了心里高兴。」

他道:「你是因为朕比她矮,觉得朕好笑。」

我连忙把面前的烧鹅夹给他:「这个好吃,臣妾一大早起来做的。」

小皇帝很给我面子地停止了盘问,用起膳来。

小皇帝黑着脸来我这里吃了一顿饭,回去的时候脚步轻快得快要飘起来,还赏了我不少外邦进宫的奇珍异宝。

我和小月拘谨地站在门口,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我道:「皇上……向来如此阴晴不定吗?」

小月环顾四周,才敢附在我耳边悄声道:「非也,皇上脸上向来是只有阴,没有晴。」

我更疑惑了:「那皇上在高兴什么呢?」

小月道:「可能皇上特别喜欢,嗯,特别喜欢糖人儿吧!」

我恍然大悟,拍了拍她的肩膀,称赞道:「有道理!」

 

06

第二天,小皇帝的贴身太监拎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饭盒敲响了我的大门。 

小太监捧着饭盒,细声细气道:「皇上口谕,要酸菜鱼、锅包肉、地三鲜,再添米饭五两。」

我道:「皇上还有别的吩咐吗?」

小太监道:「酸菜鱼多辣少麻。」

我身兼数职,领一份月银,打两份工,不仅要当他的妃子,还要当他的厨娘。

小皇帝派人来我这定了一次盒饭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本来只是来取午膳,到后来连晚膳也让人捧着个饭盒来取。若是他有空,就直接和我一同用膳。

别的皇帝都是夜里才去的后宫,他倒好,入后宫的时间全挑在饭点。宫里的部分御厨开始面临失业的压力,于是也来向我讨教菜谱。

我的小院就更热闹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我竟然活得如此超凡脱俗,竟然在后宫开起了食堂。

习得菜谱的御厨们又回去捣鼓新菜品,替我的食堂分流了不少娘娘,我的寝宫又变得冷清起来,倒是小皇帝来得越发勤快了。

原本他还要小太监来传话:「皇上喜欢香菜。皇上不喜欢大蒜。皇上讨厌喝豆汁。」

到后来,我摸透了他的口味,他连菜都不点了,只是派人来取,或者自己亲自上门。

后宫的娘娘们知道小皇帝对我青眼有加,又成群结队地来我的寝殿找我说话,一大团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又热热闹闹地在我的前厅盛开了。

丽嫔冲我挤眉弄眼:「楚楚和皇上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的脸宛如一只熟透了的虾子,瞬间变得通红。

熹妃道:「好不容易他不在了,我们才来找你玩儿!」

她拉着我的手臂摇来晃去:「好妹妹,做盘点心给姐姐解解馋罢!」

于是其他娘娘纷纷上去点她的额头,笑她嘴馋,总想着来我这蹭饭吃。被一群美人簇拥在正中的我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只好逃到小厨房里,揉起做下午茶点的面团来。

娘娘们知道小皇帝要来用晚膳,赶着在他来之前离开,带着大包小包的点心满载而归。我的小厨房也被她们送来的食材塞得满满当当。

小皇帝踏进小院的时候,我正忙着抓丽嫔送来的肉鸡,鸡跑我也跟着跑,冷不丁撞上小皇帝的胸膛。小皇帝嫌弃地瞥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丢在我手上:「擦。」

我道:「臣妾非得抓住这只鸡不可!这是皇上和臣妾的晚膳!」

他跟着撸起袖子:「朕知道了,朕同你一起抓。」

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07

我渐渐习惯了小皇帝这位特殊的常客。

考虑到他还在长个子的阶段,我每日贴心地为他熬制奶白香浓的骨头汤,小皇帝终于喝腻了,打算亲自造访我的小厨房,勒令我不许再煮。

此时我正守着一口大瓮,汤是用上好的猪骨煨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涌上然后炸裂,一屋子都是馋人的肉香,我已经在小板凳上守了很久,撑到这会儿已经有了困意,支着脑袋在一旁小憩。

待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小皇帝的肩头,还稀里糊涂地流了口水。他低着头看我,橙黄色的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眸里跳跃,他是那样好看,光透过睫毛,在他无暇的肌肤上投射出精致的剪影,仿佛振两只翅欲飞的蝶。

小皇帝轻咳一声:「睡傻了?」

我当即如梦初醒,惊得要跳起来,却被他又按回了肩头:「还没好,可以再睡一会儿。」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轻盈得能飘起来,胀得我胸口发酸,一种莫可名状的欣喜流入我的四肢百骸。

小皇帝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我手足无措,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可是皇帝啊!

 

他有时候受了朝臣的气,面色不虞,便脸色沉郁地站在一旁看我雕糖人儿,我一点点地磨平糖块的棱角,用细细的刻刀勾勒出人物的轮廓,细碎的糖屑散落在我的裙摆上,我不敢重重地呼气,怕把裙摆的星星吹散。

我们静默地坐在小院里,周遭安静得只有虫鸣。 

我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总爱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看我雕糖人,我只当他早早登基,没有寻常孩童一般快乐的童年,一次才会对这种平平无奇的玩意儿如此稀罕。

他用完膳便举着雕好的糖人回去,依旧走路带风,留给我和小月一个黄灿灿的背影。

站在门口目送他的我后知后觉:不过短短一个月,小皇帝怎么就突然蹿起了个头,同他身边的侍卫一般高了呢。我在心里无不自豪地想:这一个月的骨头汤没有白熬。

如果这也是梦,那一定是我最喜欢的梦境了。

 

08

太后让小皇帝带着账本来找我,本是想让他杀杀我的风头,没想到小皇帝不仅给我特批了双倍奉银的特权,甚至自己也常来光顾我的小院。她听下人禀报后宫现状之后,气得摔坏了一盏茶杯,要我去她的凤宫一趟。

小月听到这消息,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我安慰她说不定太后也爱吃锅包肉和地三鲜呢。她赶忙出门左看右看,又跑进屋里合上门窗,小声道:「娘娘,您知道太后是什么人吗?」

我道:「皇上的生母。」

小月道:「太后尚在闺中时,她家里头就打点着要让她入宫为后,没少教她那些权谋之术。圣上继位之后尚且年幼,都是她在垂帘听政。娘娘您就知道炒菜,哪里斗得过她。」

偌大的皇宫,最不差的就是钱了。堂堂太后因为一点儿奉银大动肝火,确实不合常理。我终于想明白了,她明面上是冲我发火,实际上是在恼小皇帝羽翼渐丰,竟然敢罔顾她的对我甚是不喜的态度,甚至默许我在后宫办起了食堂。

感情我夹在他和太后中间,成为了他们暗中较劲的棋子啊!

 

小月道:「娘娘,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您、您别被奴婢吓到……」

我想来不错的心情第一次变得这样差,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本宫没事,下午还要去太后那,你扶本宫去休息吧。」

替小皇帝取饭的小太监前脚刚走,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后脚就来了,说太后懿旨,要娘娘去拜见她老人家。

晌午,身着正装的我跟着管事嬷嬷,顶着毒辣的日头在宫内来回走动,还不见太后的宫殿,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大半。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是成心绕路的,难道这就是太后给我的下马威,尚未觐见她,便给我吃了点苦头,想来一会儿更由不得我好受。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嬷嬷身后,心想为什么小皇帝偏偏要我来做这个倒霉蛋呢,就因为我在雕糖人儿的时候藏拙骗了他吗?

那他的心眼也太小了吧!

想得入神时,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尖利的男音,我们三人回头一看,却见常来取饭的那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着我道:「娘娘,您说好陪皇上用午膳,叫他在您宫中一阵好等,原来是在这儿呢!」

他翘起兰花指,指向我身边的小月:「还有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着你家娘娘回去布膳!」

管事嬷嬷才上前一步,就被他拉到一旁:「嬷嬷啊,你有所不知……」

小月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回去。

这是小皇帝要我站队了,比起素未谋面就对我心怀敌意的太后,我当然时选择刀子嘴豆腐心的小皇帝了,趁着小太监拖住嬷嬷的空档,我拉着小月拔腿就跑,回到寝宫时,竟然真的看见了坐在白玉石凳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道:「见了朕的母后吗?」

我的心里是窝火的,我真真地当他是在意我的,才会这样频繁地找我,但没想到我仅仅是他和太后之间博弈的筹码,是他用来煞太后威风的工具。

我干巴巴道:「没有。」

小皇帝道:「你在生什么气?」

我道:「没有。」

年少登基的小皇帝早早地学会了帝王之术、学会了治理天下,却不知道怎么去看透少女的心事。我们各怀心事,又回到了第一次一起用膳的状态,沉默且拘谨。

 

09

我又不是第一次入宫的豆蔻少女,我的资历比所有的娘娘都要老。

我明明在被带入宫前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一次千万不要对男人心动,尤其是身为皇帝的男人。

但我还是步了前几世的后尘,曾经的我在宫中就听闻小皇帝年少有为、相貌英俊,我偷偷地恋慕着这位少年天子,与他相敬如宾,他偶有摆驾我寝宫的时候,我都会早早地置办食材,满怀欣悦地为他洗手做羹汤。

后来我悟了,在一次一次反复的梦境中,我渐渐明白,后宫是凶险的,不应当心动,不应当有爱,不应当踏入后宫。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会逃得远远的。

因为他是不会有爱的,不管做多少次梦,我都不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小皇帝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来,下人的风言风语传到我耳朵里,说我失了圣宠。

我一头扎在小厨房里做剁椒鱼头,对传言置若罔闻,把手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小月在一旁小声道:「娘娘,皇上差人来说……」

心中无男人,切菜自然狠。

我把菜刀砍进菜板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说什么?」

小月道:「说他近来都忙,要过段时间……」

我幽幽道:「过段时间,本宫能有多少时间?」

我想起前几次滑稽的意外,甚至不知道这场梦境会因为什么样的意外结束。

其他宫的嫔妃知道我心情不好,又成群结队地来探望我,她们挽着漂亮的发髻,穿着华美的宫装,兴高采烈地来我的寝宫用膳,同我一起揉面团、剁肉馅、包饺子,还会拉着我在铜镜前坐下,梳一个精致的发髻,为了争论我更适合戴哪支发簪而喋喋不休。

我的小院又热闹起来,院里堆放着娘娘们送来的礼物。但是和其他嫔妃之间珠宝锦缎相赠不太一样,我收到的礼物有一种质朴的风味。

肥嘟嘟的肉鸽、活蹦乱跳的大虾、据说是刚从老母鸡窝里掏出来的鸡蛋,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我拎着一头大蒜有些哭笑不得,新裁的嫩黄掐金洋蝶罩衫还被老母鸡叼住一角,我狼狈地在院子里跟老母鸡厮杀,拎着鸡翅膀气势磅礴地走向厨房的时候,太后驾到了。

太后不愧是小皇帝的生母,眉眼间的沉郁与小皇帝如出一辙,她鲜红的丹蔻扶了扶金晃晃的步摇,笑道:「你这爱宠倒挺特别的,就是有些吵闹了,哀家不太喜欢。」

我把菜刀反手背在身后,冷汗就下来了。

宫里的娘娘们都知道,太后是个狠角色。不然先皇后宫佳丽三千,也不会只留下小皇帝这么一个儿子。先皇前脚才撒手归西,后脚小皇帝就被推上了帝位。那时候他才十四岁。

太后轻柔地抚摸着这只鸡头,道:「哀家看你追着这小东西跑,才想起来皇儿幼时得了一条狗,甚是喜欢,每日寝食都要小狗作陪。」

我口是心非道:「殿下自幼爱狗,心善得很。」

太后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哀家就把那条狗毒死了。」

她的手指收紧,鸡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起来。

太后道:「生在帝王家,有过于喜爱的事物,哀家都会替他早早拔除,免得让歹人抓住把柄。但他却因为这种小事和哀家出言不逊,于是哀家罚他跪了一晚上,你说哀家是不是太狠心了?」

我道:「太后娘娘的狠心是为了成全皇上的大业,做得极是。」

太后走了,留下奄奄一息的鸡和满头冷汗的我。我有点不忍心杀这只鸡了。我把它圈养起来,取名为「宋钟鸡」,因为它差点就给我送终了。

这一定是我在后宫过得最痛苦的日子了。太后自那之后便常来,小皇帝知道太后来了之后,也来了。于是太后专挑小皇帝上早朝的时候来,我侍奉她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听她讲后宫的规矩。

太后一到用膳的时间就走,小皇帝一到用膳的时间就来,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错峰造访。

我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苦不堪言。

 

10

我以为他们俩永远不会碰面,没想到今天还没到下早朝的时间,小皇帝就风风火火地来了。太后正巧在教我女德,她说当皇家的儿媳最重要的是能吃苦,小皇帝偏爱我,我就一定得比其他的嫔妃更能吃苦。

小皇帝踏进门槛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奉今天的第五盏茶,这就是太后教我规矩的法子。

小皇帝没有行礼,太后面色不虞。我只是抬头飞速地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双手依旧捧着滚烫的茶盏。

小皇帝将我手上的茶盏接过去,白皙的手腕微微一抖,茶盏便跌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溅湿他衣袍的一脚。

他漫不经心道:「朕手滑了。」

他转向我:「爱妃,朕有话要问你,随朕出去。」

太后拨弄着她长长的指甲,冷冷道:「皇儿。」

小皇帝虚扶了我一把,我跟着他走向门外。

门里的太后拔高了音调:「皇上!」

他捏了捏我的掌心,悄声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朕。」

我木木地点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折回去了。

 

门紧闭着,我不知道小皇帝和他的强势母亲在屋里说了些什么,但又不能离去,于是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支着下巴叹气。

小月道:「娘娘,皇上是来帮您的,您不高兴啊?」

我道:「你又听不见里头在说什么,怎么知道皇上是来帮本宫的?你偷听了?」

小月急道:「奴婢、奴婢万万是不敢的!明明娘娘离得更近……」

我急忙撇清嫌疑:「本、本宫离得也远,听不着的!」

小皇帝推开门:「别吵,去偏殿聊。」

我和小月如获大赦,一溜烟儿跑去偏殿了。

 

小皇帝和他母后出了我寝殿。太后冷着脸盯着我看了许久,一甩衣袖走了。我茫然地承受她的怒火,不知道小皇帝与她说了什么。小皇帝心情很好,跟我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三分。 

他道:「朕带了自己的厨子来,在这吃。」

小太监拍拍手,精心烹饪的菜肴一道道盛了上来。

有我第一次进宫觉得好喝的糖水桂花酿;

有我第二次进宫馋得不行的剁椒鱼头;

有我第三次进宫连塞三块的绿豆糕……

……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怪不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那样说,原来我们……」

小皇帝道:「这是朕第八次抓住你了。朕的好话不说第二遍,你给朕竖起耳朵认真听。」

「朕十三岁的时候,随母后去拜访朝中大臣,名义上是拜师,其实是父皇气数将尽,母后要朕提前拉拢朝中的势力,将来才能坐稳帝位。」

「那段时间,朕很不开心。有一次拜访到一名朝臣,朕宿在他府上,半夜睡不着,在府上散步,遇见了一个在翻墙的蠢货。她被朕目睹了全程,有些心虚,怕朕去跟她父亲告状,只当朕是府上园丁带来的小孩,揪着朕的衣领子就一起带到墙外。」

「朕气急败坏,天下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不知廉耻不修边幅之女,实乃府上不幸。墙外的夜市比朕在书上读到的要热闹许多,朕很喜欢。这蠢货劲太大,朕拗不过她,被她半推半就带到捏糖人的摊子前,收下人生第一笔贿赂。她说……」

小皇帝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喃喃道:「你吃了这个糖人,咱们就是共犯了。」

小皇帝道:「不算太蠢,起码还记得。」

原来他刚入宫让我捏糖人,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和他一样,保留有好几世梦境的回忆。我故意把糖人儿捏得七歪八扭,满怀期待的小皇帝以为自己寻错了人,所以才突然扫兴而归。

小皇帝又道:「天亮了,这蠢货牵着我的手翻回墙去,朕就随母后回宫了。」

「朕回宫以后,一直觉得有趣。每年都去那位朝臣家里拜访,可惜再也没有遇上那个带我翻墙的蠢货。但是朕在朝中遇到不痛快的事,便会半夜乔装打扮站在夜市街口的糖人摊前,她每次都傻乎乎地送朕一个,以为朕买不起。」

「又过了几年,朕该纳妃了,朕知道她家府上有两个女儿,知道她没人照看,不然也不会三更半夜轻车熟路地翻墙出门。朕就让那朝臣把女儿送进宫里。送进宫以后,几年不见,她变得更蠢了。非但没能认出朕是那个站在街角吃糖人的小孩,她还怕朕。」

「朕自幼时接受母后教导帝王权谋之术,不可有太过心爱之物。朕小心翼翼地藏着她,护着她,冷落她,只让后宫那群嫔妃当她是最普通的美人,不要去招惹她。但朕的母后懂朕的心思,她不想要朕有心爱之人,便把她杀了。」

「朕很难过,但斯人已逝,朕羽翼未丰,不能与母后叫板。朕无可奈何,在这皇位上孤独地当了三四十年的皇帝,便去世了。」

「没想到,朕去世之后竟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她骑在墙头,怂恿朕做她的共犯。这一世,朕守着她,她又死在了宫里。朕就这样反反复复,做了七世的梦,前几世她还是会进宫的,有时候能护她周全几年,有时候只有几个月,朕一边看着她,一边努力地学会做一个足以与母后抗衡的帝王。但后来的几次,她不愿意进宫了,朕才怀疑或许她和朕一样经历了许多次梦境,知道自己会横死宫中,才宁愿抗旨逃跑,也不要进宫。」

「再后来,她抗旨出逃,一被她父亲找到,她就自裁。那个时候,朕就知道,她一定也和朕一样,经历了许多次轮回。只是她不愿意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而朕迫不得已,一直重蹈覆辙。」

小皇帝埋怨道:「朕和她不一样,朕是天子,不能随便离开,朕还有黎明苍生。她倒好,一死就撒手不管了。朕只能一直做皇帝,等到老死宫中,才能到下一场梦境去找她。真是麻烦死了。」

我道:「皇上……」

小皇帝道:「朕做了几世的皇帝,那些朝臣早就被朕摸得门儿清,帝王权谋之术也早就烂熟于心,拉拢人心的手段,比母后还强。这一世,朕可以不用再畏惧她,可以不必做个只听命于母后的傀儡皇帝,也可以保护她了。」

小皇帝望着我:「留在朕身边,不要再逃了。」

我摸摸鼻子讪讪道:「皇上,你怎么不问问臣妾愿不愿意留在宫里呢?」

小皇帝道:「朕这里有天南海北的厨子,你想吃什么做不了。你要是倦了,朕不拦着你出宫游山玩水,只是你终归还是要回到朕身边。」

小皇帝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老是在封妃大典上盯着朕看,还老是给朕送糖人。」

他斩钉截铁道:「你老早就喜欢朕。」

我挠挠头,有些害羞道:「哦……原来皇上知道啊。」

天上有些飘雪,冬天好像也要来了。雪花落在掌心,触感冰凉。

我想这应该不再是梦了,我和小皇帝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我们的心贴得这样近,跳得这样有力,如此真实存在的一切,怎么会是虚妄的梦境呢。

 

11

自那日之后,又过了几个冬天。

小皇帝老早就遣散了后宫,莺莺燕燕们飞出深宫的墙垣,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但这些漂亮姐姐们和漂亮妹妹们还是常常入宫来我的寝殿打火锅打麻将,蹭吃蹭喝。我乐得清闲,和她们一起打火锅,还有小月。宋钟鸡的后代正在鸡窝里睡大觉。

小皇帝最近有些忙,我心疼他,带着食盒去御书房找他,人没找着,脚下一滑,碰着摆在书架上的花瓶,书架「轰隆」一声开了,当年那个劝他万万不可封我做贵妃小太监在御书房外守着,听见动静,尖着嗓子进来阻止我:「娘娘万万不可啊……」

但有点迟。

寒气扑面而来,我才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冰窖。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水儿的糖人,琳琅满目。我站在这些散发着寒气的小糖人儿面前,有些发怔。

小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别扭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喜欢收集糖人的。」

我「哦」了一声,道:「那皇上把这里的糖人分臣妾一些吧,臣妾想吃。」

小皇帝十分宝贝地把花瓶一转,冰窖又合上了。

他板起脸道:「你想得美。」

– 完 –

□ 人间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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