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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1798天

离情人节结束还剩三分钟,裴沉依旧没有回来。手机上一条信息都没有,朋友圈里共同好友却发了一条裴沉帮学妹戴生日皇冠戴照片。

1

今天是我爱裴沉的第一千七百九十八天。

离第一千七百九十九天差三分钟。

一桌饭菜已经冷掉,桌上的蛋糕失去了鲜亮色彩。

裴沉依旧没有回来。

手机上一条信息都没有,微信叮了一声。

朋友圈有一条新消息。

裴沉的好兄弟,发了一条朋友圈并艾特了我。

「今夜谁又是谁的某某某」

配图是裴沉帮一名沈梨戴生日皇冠的照片。

我将照片放大再放大。

该死,居然找不到一点瑕疵。

角度精致,画面唯美,照片里那对男女天生一对。

情人节我未婚夫居然带着一群朋友给别的女孩过生日。

我这个正牌未婚妻活像个笑话。

我回复朋友圈好友,「已分,勿 Q」

不到一秒,那人回了一个姨母笑。

笑你妹笑,以为老娘跟你开玩笑?

我给裴沉发了一条消息:「分手。」

消息刚发出去,死了一天的手机,仿佛浴火重生般疯狂震动。

来电正是我那正在给别人过生日的未婚夫。

阿不,是前、未婚夫。

手机那头很吵,裴沉的声音夹杂在一群笑闹声中,平日里的冷漠仿佛都消散了几分。

「周小小,这次你又想干吗?」

听起来似乎带着笑?

肯定是我听错了。

裴沉怎么可能对我笑。

2

他对我说话从来都只有一个温度,仿佛北极坚不可摧的冰川般冷得刺骨。

这些年,我还以为我早已经习惯。

但这次听完,耳屎依然震了震。

我揉了揉耳朵,将手机放桌上开着扩音,「爷爷那边我空了会去跟他老人家说清楚,订婚礼我也会让我妈送回去。」

手机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裴沉高兴地撞墙呢?

不至于吧。

那头的欢声笑语也听不见了。

估计都没反应过来。

也是,毕竟我死乞白赖缠着裴沉这么多年,都订婚了,突然说分手,搁谁一时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裴沉那群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们都是见证了我疯了般追裴沉的那段荒唐历史的人。

确实需要时间反应。

我给他们时间。

两边都安静,裴沉这房子贼大,就显得有点骇人。

我朝客厅招了招手,「平安过来。」

平安是我养的一条边牧,之前送给裴沉做伴儿,如今散伙了,自然是要带走的。

裴沉家没狗粮了,我给平安挑了两块无骨肉,它吃得哼哼唧唧,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尤为吸引人。

「周小小,你给平安吃什么?」

我看了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蛋糕,摸了摸平安的狗头。

「蛋糕。」

还能若无其事关心平安吃什么,看来他还真的挺开心,这样也好。

我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你买蛋糕做什……」裴沉突然顿了下,声音轻了些:「蛋糕给我留点,我现在回去……」

「回来干嘛?」

「吃蛋糕?」裴沉的声音很沉,似乎有点咬牙切齿地感觉。

「你还缺蛋糕?」

不吃寿星的蛋糕,跑回来吃我这个前未婚妻做的蛋糕?

「周小小你适可而止。」他的语调又恢复了以往的寒气逼人。

唉——

这才对。

这才是裴沉对我说话的语气。

差点以为拨错号。

3

裴沉就这狗德行,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再忍他一次,反正没以后。

「随便你。」

又不是我家,管他呢。

手机那头又恢复了些许喧闹。

见平安蛋糕吃得差不多,我将收拾好的行李提了出来。

对着手机说了句:「你明天比赛衣服放你书房了,平安跟我,钥匙放门口花坛。」

那边突然又彻底没声儿了。

我看了眼手机屏幕。

正在通话中。

没挂呀。

「说吧,周小小,你这次又想要什么?」裴沉不知怎么的,说话语气低下许多。

自从第一次吵架我让他给我做早餐赔罪,之后每一次矛盾我想跟他好好谈谈时,他就「你又想要什么」甩给我。

不过,这次他真想多了,我什么都不要。

4

将裴沉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删除,我带着平安搬出去了他家。

学校放暑假,宿舍住不了,我妈又最近在国外,我也不想回家。于是就搬去了爸爸在世时,给我在学校附近买的小公寓。

那是我的私密空间,没有任何人知道。

出门时淋了雨,感觉有点晕晕的。

洗个热水澡就爬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做了个梦,梦到我爸还在时。

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地吃完早餐,然后爸爸妈妈一起送我去办理入学手续。 

那是我上鑫华高中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见裴沉。

入学典礼,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那天阳光很好。

我跟台下站着的无数女生一样,在他站在讲台后的前三十秒内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动。 

5

裴沉长相极为英俊。

棱角分明的轮廓,锐利的黑眸,削薄的唇,以及冷漠孤清的气质。

这些都令女生们疯狂。

我自然也不例外。

但跟那些女生不同的是,我与裴沉不只是同学,还是邻居。

16 岁的夏天,爸妈带着我从老宅子搬进了苏市里有名的富人区。

那里住着苏市乃至全国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裴沉父亲就是其一。

裴家经营汽车生意,就在我家隔壁。

裴沉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经常不在家,他从小跟着爷爷一起长大。

我天生讨喜,仗着裴爷爷喜欢经常往隔壁跑,裴沉很冷漠,从来不理我。

不过我丝毫不生气

他对我视若无睹,而我,将他的冷漠拒之门外。

毕竟长得帅又有才华的男生有点脾气很正常。

裴沉从来不笑。

裴爷爷偷偷和我开玩笑,说只要我把他孙子逗笑了,就把他送到我家给我爸当上门女婿。

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我爸,我爸乐呵呵地让我加油。

于是我雄心顿起,立誓一定要将裴沉拐回家。

6

高一,一整年的时间。

我每天给裴沉讲一个笑话,不带重样的。

他没对我笑过,哪怕一次。

他就像一个面具人,冷漠仿佛焊在他脸上。

「裴沉根本就不会笑!」

我跟我爸吐槽,我爸有些无奈,唐僧取经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你这才到哪?

我心想也是,那我就再坚持一年。

7

听人说日久能生情。

高二那年,我换了战略。

不只是讲笑话,从早到晚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我几乎都和裴沉在一起度过。

将不要脸贯彻到底,一有时间就找他说话,各种笑话张口就来,嘴嗨无人能及。

但他依旧没有对我笑过。

这时候我已经坚持了两年。

放弃?

我不甘心。

坚持下去,胜利一定会在剧终前到来。

我这样对自己说。

不需要我爸熬鸡汤,自己就给灌饱了。

8

我继续缠着裴沉。

「缠」这个字是我们班其他一些像我一样想把裴沉拐回家的女生说的。

不得不说,用词十分之准确。

虽然我们班并不是文科班,但嫉妒能让人超凡脱俗。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觉得裴沉会喜欢我。

当然,自信也能让人超凡脱俗。

这一年裴沉依旧没对我笑。

9

高三毕业,我也没能让裴沉对我露出一丝笑容。

后来,就连我爸看不下去。

「算了吧小小,咱们及时止损。」

「我不!」

我有点生气。

爸爸之前还说时间可以让暗恋变成恋爱,现在却让我放弃。

我不甘心。

而且,我都跟裴沉考上一所大学了,未来还长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爸会那样说,只是因为他没时间了。

他早已看出来裴沉不喜欢我,我永远都打动不了他。

10

裴沉对我笑了,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

我开心的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生日礼物。

在两方家长的催促下,我们以最快的时间订婚。

那时,我以为裴沉对我最少有七分真心。

我想这些年,我终于守得云开。

直到订婚典礼过后两周,爸爸药石无医离开人世。

订婚典礼刚办完,我家又举行了葬礼。

爸爸的葬礼上,我泣不成声。

裴沉第一次哄我。

他站在我身旁,站姿笔直。

「放心,叔叔给了我容华 30% 的股份,我便一定会照顾好你。」

那一瞬间,我脑袋是蒙的。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我喜欢了四年的男孩。

他依然冷漠,眉目深邃。

人能在一瞬间长大,大多伴随着最亲密人的离开,或是对某件残忍的真相的解读。

我终于明白,裴沉为什么会对我笑。

原来,不是我苦尽甘来舔到了他,而是爸爸用他毕生的心血守护了唯一女儿的幸福。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追裴沉时,我总是这样激励自己。

直到爸爸去世后,我才真正地感觉到后悔。

我用一整个青春追着裴沉跑。

我爸去世前最后三年,我甚至没有跟他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每次都匆匆忙忙。

因为,我要赶着去找裴沉。

恋爱脑说的绝对是那个时候的我。

想到爸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还拉着裴沉的手嘱咐,让他一定要照顾好我。

我突然觉得极其的讽刺。

我对裴沉的感情从那一刻起,开始呈断崖式飞速冷却。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拉的屎都是香的。

不喜欢一个人,他笑时我都觉得像一坨屎。

后来,裴沉对我笑了很多次,但是我心底再也无法升起波澜。 

11

我是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叫醒的。

手机上有三十多个未接电话,匪夷所思的是来电除了闺蜜以外,还有裴沉的发小。

有毛病

估计又是来嘲讽我的,反正这种事他们没少干。

以前我跟裴沉吵架,他们哪次不是对我冷嘲热讽,说我倒贴又立牌坊。

我都跟裴沉散伙了,难道还留着他们添堵。

拉黑拉黑,全拉黑。

一个都不留。

足足一分钟,我将跟裴沉关系好,之前看不惯我和他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全部拉黑删除。

老鼠屎扫完了,朋友圈都清新淡雅许多。

悠哉哉边护肤,边给我闺蜜挂了个电话。

一接通,闺蜜便大呼小叫:「宝贝你真的跟裴沉分手呢??!」

「那叫散伙。」

分手这个词多高大上,我跟裴沉顶多是一笔交易。

他拿了我爸的股权,跟我订婚,就这么简单。

「姐妹那你这次准备散多久?我不管呀,我可是拿半年的零花钱压了你能挺两个星期,你可千万挺住!」

「压我?」

什么玩意儿?

「咳……不小心说漏嘴了。算了,告诉你吧,就也不知道谁把你跟裴沉分……阿不是散伙的事情发高中班群去,以前高三那帮同学现在都在下注,赌你多久会找裴沉和好。」

肯定是裴沉那几个发小说的呗。

这帮,混蛋玩意儿。

12

我翻了五分钟聊天记录,才找到被屏蔽的高中班级群。

里面已经聊嗨了,都在压我什么时候找裴沉和好,我往上翻,最多也就压了一个月。

呵呵。

我当即反手压了 20 万下去,压我这辈子不会找裴沉和好。

群里乍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会,有人弱兮兮地问:「这是本人吗?盗号了吧……」

呵呵,你才被盗号呢!

我又压二十万。

群里彻底没声了。

过会儿,裴沉一哥们突然跳了出来。

「周小小,你去哪儿呢?裴沉找你要找疯了!」

裴沉找我?还找疯呢?

呵,我看是你疯了吧!

正准备与那狗人手战一番,万年不看群消息的裴沉突然出现,并艾特我。

「你在哪?把我联系方式拉回来。」

我冷冷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

心底平淡无波。

这不知道又是他哪个兄弟拿他手机发的。

反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13

一年前,有一次他一兄弟拿他手机发「想你」。

当时可把我高兴坏了,以为这么多年的陪伴终于结出了果子。

专门请了假去他公司看他。

那时他大二,进裴氏已经一年了,也没那么忙。

可我在楼下大厅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见到他。

即便那样我依然很开心。

可他一见到我就怎么说来着?

哦。

他说:「周小小,做什么美梦呢?你觉得我会想你吗?」

他当时的神情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就像俯视蝼蚁一样睥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异想天开妄图得道升仙的怪胎。

所谓成长,教会我最实用的技能就是不自作多情。

从那以后,即便收到他的「天凉多穿点」我也再不会多想。

不过这次不知道是他哪位兄弟,有点道行,群里人居然还都信了。

一个个全冒出来,「CAO、CAO、KAO」个不停,跟活见鬼了一样。

筹码已经压了,我不想再看到这群不喜欢的人。

打字:「最近手头有点紧,先谢过各位啦,记得将钱准备好,一个月后咱们群里见。」

发送成功后就下线了。

至于裴沉,则完全忽视了个彻底。

想到一个月后将会有一大笔钱到账,又有点小开心。

没想到,裴沉这狗东西,散伙了还能帮我赚一笔

不过,他也就剩这点价值。

话说退婚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一个月后好叫群里这群傻嗨们心服口服地掏钱。

14

我跟裴沉的婚约,想退掉再简单不过。

我一直认为只要跟两方家长说明白就好。

我妈那边百分百同意。

早在我高一追裴沉一年没追上时候,她看他就眼睛不是鼻子,鼻子不是嘴巴。

至于裴家,当初婚约是裴爷爷亲自和我爸定下的,取消的事自然要亲自找他谈。

但他老人家一向护着我,应该也不会反对。

裴爷爷还住老宅,平时种种菜,逗逗狗。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遛狗。

旁边跟着他的好大孙,裴沉。

裴沉看到我,眉眼瞬间便冷了几分。

我淡定地移开视线,心中毫无波澜。

从高中到大学期间,裴沉唯一的转变就是,从前对人爱答不理,如今对人疏离有礼。

唯独对我,从来没变。

只要我不开口,他可以完全当做没有我这个人。

冷漠至极。

但我并不欠他的,以前忍他是心里有他。

如今自然没必要。

只不过,这狗玩意儿,不是一个月来看裴爷爷一次吗?

离上次见完不到一周,怎么又回来呢?

难道是怕我退婚时丑化他这个前未婚夫的形象?

那他倒是——

还真够了解我。

15

当本人面说坏话的事情,我终究没那个胆干。

想想还是算了,干脆退婚就好

我当院子里没他这个人。

反正散伙了,陌生人不配得到本小姐的半个眼刀子。

「冷漠」这项操作,我跟他学了十乘十。

我挽着裴爷爷手,在院子里一边晃悠一边单刀直入式,语气又不失柔软地向裴爷爷表达了想退婚的意愿。

说完又忍不住瞄了眼裴沉。

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没听见一般。

那就当他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总之爷爷,我跟裴沉不合适,还是好聚好散吧!」

最后,一句总结。

余光里,裴沉似乎抬起了头。

晚了晚了,刚才不说,现在要补偿我也不会给。

懒得管他。

裴爷爷点点头,笑呵呵地往裴沉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对我说,「小小说怎样就怎样!」

「就知道爷爷最好啦!」搞定老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其实,我从小就很讨人喜欢。

除了裴沉和他那群朋友,几乎没有人不喜欢我。

就连高三班里的那些女同学们,也是在高三下学期,突然因为裴沉而疏远了我。

16

本是打算跟裴爷爷说完,将股权转让协议给他就走。

但老人家今天心情好,非要我跟他一起给新下的番薯苗翻土。

我心想这活儿简单,做完再说也一样。

于是我拿着小锄头下了地,没想到裴沉也下来了。

就在我隔壁那一竖列。

我没理他,专注的锄我那一列菜地。

太过专心,再抬头时,发现菜园里只剩我和裴沉。

裴爷爷不知何时离开了。

我看了眼只剩三分之一的地,低头加快了速度。

裴沉突然喊了我一声。

「周小小。」

喊你祖宗干吗?进贡香火吗?

我没抬眼,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没一会,一只大手骤然伸到我面前。

我盯着裴沉手上的那张黑色的银行卡愣了两秒。

「什么意思?」

散伙费?

我慢慢抬眼,冷瞥他一眼。

一向冷漠的他眼神忽然躲闪了一下。

他瞥向别处,薄唇微启:「你不是没钱花,这是我的副卡,不限额……」

那一刻,我险些笑出了声。

「裴沉,你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做事风格,谁教你的?」

17

有时候,回想起追着裴沉跑的这些年,我自己都觉得很神奇。

我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觉得裴沉不爱我。

我也不是傻子。

他的冷漠,我不是感受不到。

其实,也不是从没有想过放弃。

18

高三以前,我学习成绩不好,跟裴沉不是一个班。

为了能跟他一起回家,每天放学我就等在他班级门口,跟他一起走。

他不理我,我就叽叽喳喳讲笑话。

偶尔他心情不好,会冷着脸让我闭嘴。

往往这样我更激动,嘴巴巴拉巴拉更快,他不耐烦,只得加快步伐往前走。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真挺讨厌的。

没脸没皮,不知分寸。

裴沉人高腿长走得快,我的小短腿跟不上。

有一次,正巧赶上大姨妈肚子疼。

他走得实在太快,我跟不动,就拦了辆出租车跟着他。

没想到他换了小路,出租车过不了。

我只好忍着不舒服下车继续跟着他。

我每次来姨妈肚子都疼得厉害,那天也没例外。

跟了不久就完全不能动了。 疼到只能蹲在路边。

而裴沉已经走到了转角。

我想喊他,一开口声音又哑又弱,他已经走过了转角。

新一轮的绞痛袭来,我捂着肚子豆大的汗水不停往下落。

那一刻,我脑子也涨得厉害,却突然有一个清晰的念头一晃而过。

要不算了吧。

算了,别喜欢裴沉了。

何必呢,那么辛苦。

19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放弃了。

万念俱灰前,裴沉却又转了回来。

我双眼模糊,酸涩。

脑子一阵阵发晕,意识快要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了。

迷糊间却看到了一身蓝色校服向我跑来。

那天最后是他背着我去医院的。

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护士小姐姐告诉我说我裤子脏了。

还说:「你男朋友真帅,穿着一件短袖背着你进来的,外套都弄脏了。」

那么爱干净的他,居然也没有将我放下。

就像突然得到一颗糖的小孩子一般,我又惊又喜。

混乱中冒出的念头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也就是这一颗糖,让我一次又一次觉得还可以再坚持,再坚持一下。

可我从来都不是缺糖的孩子呀。

珍惜的也不是裴沉的那一星半点的好,而是他这个人。

当失望攒够了,再甜的糖果都没用了。

20

不过我也不是不讲武德的人,当初订婚时裴沉收了我家股份,我家也收了他家传家宝。

如今不到一年就散伙,两家将各自的东西归还,这笔生意就都不亏。

哪怕生意不成,退场的时候也需得体面。

这是我爸教我的。

「你的卡还是给未来女朋友吧……」

我解下脖子上戴的裴家家传祖玉,递给裴沉。

「传家宝还你,容华的股份我带了转让协议,你待会直接签字就好。」

裴沉没有接,他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我,眼眸深处涌现出几分薄怒。

「周小小,你认真的?真要退婚?」

瞧这话说得。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直视他,掷地有声。

他原本冷淡幽邃的黑眸突然黑得吓人。

他一步步向我走近。

就在我以为他要打我时,他突然低下了头。

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昨晚……我真的忘了是什么日子,日后我一定记得好不好……」

日后?可没有日后了。

他伸手想拉我的手,被我躲过。

「那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说。」我拍了拍手上的土,上了岸。转让协议在包里,我带了纸和笔,一起拿出来放小茶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字签了,好聚好散。」

至于这块玉,裴沉不要,我待会给裴爷爷。

懒得跟他纠缠。

裴沉没动,他站在菜地里,仍是维持着刚才低头的姿势。

他昂贵的皮鞋上沾满了土,白衬衣上也灰扑扑的,整个人从未有过的狼狈。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周小小,我不想跟你散。」

21

婚没退成。

以前裴沉恨不得离我远远的,现在我要退婚,他倒好,搁这儿拿乔。

他说完那句不想散后,掉头就走。

我拿着协议追上去,却只看到他的车呼啸而去的剪影。

怪我,出门没看皇历。

不过至少裴爷爷同意了。

「爷爷尊重你的意见,不过呀小小……你也知道裴沉主意大……股份的事……」

好吧,明白了。

孙子那边还得我搞定。

裴沉从小就冷漠执拗得很。

他说不喜欢我,任我围着他转了近五年都没用。

现在不想退婚,那就是谁说都没用。

裴爷爷也不行。

但我有点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退婚。

按道理来说,他知道我要退婚,不应该开个 party 大贺三天三夜吗?

直到闺蜜告诉我,说沈梨进了娱乐圈。

我顿时了然。

22

跟裴沉一样,沈梨是鑫华的另一个传说。

只不过一个是学神,一个是女神。

裴沉这人骨子里刻着冷漠,他看不上的人不会给予半个眼神。

而他能看上的女生,至今为止只有一个沈梨。

沈梨是鑫华高中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小女神,也是裴沉好朋友沈期的妹妹。

沈梨比我和裴沉小一届,长得娇小清纯,性格也很娇俏。

裴沉和他那群兄弟私底下对她很是宠爱,在我转学过去之前,沈梨一直是他们中的团宠。

但自从我去了之后,这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用沈梨的话说.

「自从你来了,哥哥们的注意力就全在你身上!」

我至今记得她气红了脸冲我大声吼的模样。

她说她讨厌我。

其实我倒是挺羡慕她的。

被所有人宠着,不像我,被所有人讨厌。

因为觉得我配不上裴沉,所有人都想尽办法排斥我。

这就是沈梨说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了。

我当时听到她的哭诉,一度很无语。

有一种跟她换的冲动。

23

原以为沈梨回来只是过暑假,没想到她是准备进娱乐圈。

而签约她的公司正是我家——容华。

裴家是做汽车的,近两年又开始发展医疗和新能源。

我家就不一样,我爸和我妈赤手空拳,从小明星工作室做到全国第一的娱乐公司。

在娱乐界,容华就是资源和流量的象征。

难道是我那些年狗皮膏药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导致裴沉以为我会对沈梨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所以才扣着股份不肯给我?

我倒是不担心裴沉是贪图我家股份,毕竟无论是裴沉还是裴氏都不缺钱。

裴沉是想留着容华的股份为沈梨保驾护航。

虽然我和沈梨高中就结下梁子,但裴沉小看我了,我周家人怎么可能这么点格局吗?

就凭着沈梨那张脸,在哪家公司都能成为摇钱树,我动她那就是断财路呀。

我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澄清下。

正巧周日晚上容华为新人准备了一场入圈晚会。

晚上跟我妈开视频,我说我想进公司实习。

「哦?」赵女士贴着面膜,含糊应着我:「你要想来当我助理……那还是算了吧……我没时间照顾你。」

「……不是,我想从经纪人做起。」

赵女士掀下了面膜,诧异道:「怎么突然要进公司,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电台实习吗?说是工作稳定,和裴沉正好匹配。」

高考那年,为了追随裴沉的脚步,我以吊车尾的成绩挤进国内顶尖学府播音主持专业。

到了大学又为了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他,丝毫不敢松懈,几乎将能学的学了个遍。

并且在年初就争取到了电视台的实习主持人的机会。

那时候想的是,这份工作稳定,裴沉忙我如果再忙起来,那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但现在,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想尝试下。」

我没跟赵女士说跟裴沉退婚的事情,免得影响心情。

「很累的哦,你吃不来那个苦。」

「我可以的。」

还有什么比喜欢裴沉更辛苦的。

赵女士眨了眨眼,突然笑了一声。

「好啊。」 

24

去之前我就计划好了,先找沈梨一笑泯恩仇,毕竟她以后要为我家挣钱的。

对待员工嘛,宽容大度点。

然后呢,再委婉地将裴沉为了她而不愿意跟我退婚的事情带一下。

以沈梨骄傲的性格……

那她估计会哭。

裴沉肯定舍不得沈梨哭。

我就瞄准时机递上协议书和签字笔,

他大手一挥,签了协议。

我就从此解脱,万事大吉。

理想很丰满,现实瘦成一道闪电。

我千算万全没算到,裴沉的那位普信男哥们杜习居然也在。

晚会那天,我一身银色鱼尾裙盛装出席,高贵优雅又大气。

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小心眼会记仇的人。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人眼瓢。

杜习一见到我就端着酒杯,走位风骚的猫步了过来:「哟,这不是周小舔吗?」

25 

我真后悔来之前没有问清楚今天都来了什么人。

怎么就碰上杜习这个毒嘴怪呢?

要说裴沉那群从小到大的兄弟里面,谁最不喜欢我,非杜习莫属。

他不喜欢我,每次见到我还得刺我几句才罢休。

之前看裴沉面子忍他,如今我不会忍。

但到底是公司的晚会,让他难堪就是让我家难堪。

我无视了他,只冲沈梨点了点头。

我在示好,似乎吓到了她,她端着个酒杯表情惊讶地看着我。

我对她抬了抬手,遥敬了一杯,她表情更是有些别扭。

杜习这狗腿子再次凑了上来。

还当许多人面大声说:「周小舔你今天来不会是又想找梨子事儿吧?」

这话一出,不只是我,连沈梨脸都黑了。

杜习那家伙还在那嘴嗨,「这次带了人吗?」

这种八百年前的破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老拿出来说。

他怕是忘了沈梨当初被我揍得那个惨样子。

26

我高中时脾气没现在这么好,也没这么能忍。

尤其是转到鑫华中学之前,有一群家境不错,又臭味相投的小姐妹们。

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群起攻之的原则。

我跟那些人从学厮混到初中毕业,后来转学了关系倒也没断。

可能是到了新学校,一时不适应,除了裴沉,我不太爱跟其他人说话。

这样,就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

沈梨显然也这么觉得。

因此当她带着一群穿着 JK 的舞蹈生堵我路时,我是有一瞬间迷茫的。

以为她要给我表演个团舞。

结果,沈梨掐着腰,瞪着眼,我冲我吼:「周小小,我警告你赶紧给我转学,否则我们可不会客气!」

「哦,怎么不客气。」

我当时是真好奇,她怎么个不客气法子。

因为她看起来很不专业,不说别的,骂人都声音都细的毫无压迫感。

我是真不怕她动手,她估计也没想动手。

「你不转学,我就天天在你书里放毛毛虫,放蟑螂……」说到这她打了个冷战。

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堵个人,还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恐吓人家,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这些虫啊,蛇啊,我小学就不怕了。

可能是我态度太随意,没有被堵人的自觉,一点都不害怕。

那群人中,终于有人不耐烦了,在沈梨下一段恐吓出口之前,冲我动手了。

她上来就给我了一巴掌,动作十分迅速,快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脸就被打偏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沈梨的表情,她张着嘴有些呆滞。

似乎也没想到有人会动手。

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跟那个女生打了起来,她打不过我。

我从小就一直有在学拳击和武术,打起架来这群学舞蹈的细胳膊细腿怎么打得过哦。

但双拳难敌四手,又有几个女孩上前。

我打输了,有点惨,脸肿得老高。

那场架以沈梨喊停告终,而我跟沈梨的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尤其是看到裴沉在书上写下了沈梨的名字之后。

27

隔了两周,我以前那群好姐妹从临市赶了过来。

那天刚期末考完。

我们一行人将沈梨和她的小团队给堵了。

鑫华外的小巷子里。

那几个动手的女生被教训得很惨。

至于沈梨,我没有让她们动手,但也没让她好过。

借了巷子尾的破凳子,我将沈梨送上了墙头。

沈梨恐高,死死扒拉墙边。

「周小小你敢,你敢把我放到上面我就告诉裴沉哥!」

「哦,你敢说,我以后一周放你上去一次。」

看着沈梨煞白的脸,我心里那才叫一个舒爽。

「你、你完了、我哥和裴沉哥一会儿就来了,他们一来你就完了,你快将我抚下去!」

裴沉一会要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都在书上写她的名字了,沈梨在裴沉心目中的地位不轻。

那时候我太天真,觉得青梅竹马有意思的话早就在一起了,既然没有在一起,说明裴沉只把她当成妹妹。

我不想伤沈梨,但想起之前被人打脸的惨状就牙齿痒痒。

也就没动,抱着胸看好戏一般盯着她。

直到她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额头甚至开始冒汗,眼睛也越来越红。

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算了,还是弄下来吧。

我最怕人哭,跟我爸一样。

只是没想到,我刚踩上凳子,沈期就赶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裴沉。

28

我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然后让朋友先走。

沈期脸色焦急地将沈梨从墙上抱了下来。

我看了眼裴沉的表情,他拧着眉只看着沈梨,没有看我。

我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一下来,沈梨就嚎啕大哭。

一边哭还一边手指着我。

告状。

「哥……是她……是她……嗝……」

沈期拍着沈梨的背,皱眉看着我,刚想说什么,杜习就对我破口大骂起来。

「周小小梨子恐高你还把她放那种地方,你真恶毒,就你这样还想追裴沉做梦!」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蜜汁自信,觉得我缠着裴沉这么久,他对我没有说过决绝的话,总该是有点意思的。

于是我对裴沉道:「是她先找人打我的,我才把她放墙上已经很仁慈了。」

我说这话原本是想跟裴沉解释我并不算恶毒,结果他听完只冷冷看了我一眼,然后掉头就走。

我跟了上去,没理会身后杜习的叫骂声。

「你简直放屁!不就是裴沉在书上写梨子的名字,你嫉妒,就来找梨子麻烦,还说什么梨子先找你麻烦。」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

裴沉开始对我没一个好脸色,甚至路上遇到也是扭头就走。

不管我怎么解释,是沈梨先找我麻烦的,他都没有再理我。

整整两个月,才开始跟我说话。

从那之后我不敢再动沈梨,奇怪的是,沈梨也没再找我麻烦。

只除了一次,是为了要挟我。

「那天的事情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也不许记得,否则我要你好看!」

「你说的哪件事?是你恐高,还是你吓哭呢?」

「都忘掉!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沈小姐的骄傲不允许有短板,我也不是多嘴的人。

那天的事情,后来我再没提。

高考后沈梨去了隔壁市艺术大学,如果不是情人节朋友圈的那张照片,我都不知道她回来。

29

沈梨自己都不愿意再提的事情,杜习偏偏说得欢快。

怪不得追了沈梨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

估计受智商影响。

被找过事儿和找人事儿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

我摊摊手,「没错,我是找过沈梨麻烦,但是也没成功呀,毕竟沈女神有裴学神保驾护航。」

我说这话时没有一丝怨怼,甚至嘴角还带着淡淡地笑,引得沈梨看了我好几眼。

但偏偏某个毒嘴怪又开始:「哟,还酸上呢!你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吃我家梨子的醋呢?」

在杜习眼里,我是因为裴沉在他的书本上写沈梨的名字,吃醋去找沈梨麻烦。

虽然我当场就解释了,但有种普信男就是很奇怪,永远相信自己脑子中臆想的所谓事实。

对于杜习我真的是忍死了血。

我冷笑着走到杜习面前:「成天梨子梨子你不怕闪了舌头啊?人沈梨跟裴沉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你这只骚里骚气的野山鸡什么事儿啊?成天叫叫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欠呢?!」

估摸着是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杜习那个嘴瓢怪像只青蛙般目瞪口呆地盯着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开玩笑,以为我白口嗨了那么多年吗?!

跟煞笔多说一句都浪费我热量。

我冷哼一声,越过他就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

「周小小,你刚才,说谁跟谁是一对?」

30

一身黑色正装的裴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大门不远处。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眼间尽是冰冷。

「周小小,你敢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我最不喜欢人威胁我。

我冲裴沉眨眨眼,「不敢不敢,我没说好,我重新说。」

裴沉眼底的冷意似乎散了些。

他注视着我,没说话。

于是。

在周围的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下。

我淡笑着走到沈梨面前,持起了她的纤纤玉手。

她表情呆了呆,有些不明所以。

我拍拍她手背,低声安抚:「别紧张,你不是喜欢裴沉吗?趁着这么多人都在,我帮你一把。」

「谁说我喜欢他的……」

她嘴里否认,手却没抽回来,两颊通红,美得像个桃花妖。

我牵着沈梨的手走到裴沉面前。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细看眼眸里似乎闪着光。

一开口声音暗哑:「你拉她过来做什么?」

自然是成全你呀。

我对他勾了勾唇,轻轻抬了抬手。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已经不自觉抬起了大手。

我飞快拉过沈梨的手往他手里一放,然后推了下她漂亮半露的背。

「啊——」

沈梨一声惊呼下,往裴沉怀里栽去。

裴沉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下一秒,他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倒也不用以这种眼神向我表示感谢。

我轻启唇道:「我刚才没说完,你们天造地设,注定百年好合。」

话音刚落。

裴沉额角青筋暴起,深眸里一片骇人的猩红。

他冷漠地放开了沈梨,周围人一拥而上,关心沈梨有没有受伤。

而我则趁着这个空当,掏出了协议和笔,递了过去。

「放心吧我不是那么没有度量的人,沈梨给华容赚钱我自然不会再找她麻烦。」

「签字吧,别让你喜欢的人久等。」

签完以后两清,我就不用老烦他。

毕竟我自己也嫌烦了。

裴沉脸色阴沉,咬着牙低声:「我签不签字跟她有什么关系?还有我什么时候喜欢她?」

那你心里清楚啊。

「不管怎么样,你签字。」

我懒得跟他争。

「不签……」他手指攥成拳头,看我眼神隐忍。

我眉心蹙了蹙,心中也开始不耐烦了。

「我没时间跟你耗裴沉,也不想再找你,你尽快签字,我们两清。」

他看着我,眼底突然闪现一层恍然,一开口嗓音喑哑:「周小小,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跟我说的吗?」

31

以前?

我以前说过太多话,多到我现在想想都嫌弃当初的自己。

「不记得。」我说,「你也忘了吧。」

慌乱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突然上来拉我,哑然道:「我们谈谈好不好,回去好好谈谈……」

我一把甩开。

「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已经跟裴爷爷说过,你只需要签字。」

或许是我这话太过果断,裴沉愣了好几秒。

「你这次是真的要分手了……你说过……你以前说过永远不会跟我分开的……」这话像是从他喉管挤压出的一般,低哑艰涩。

我心底忽地升起一股烦躁。

我不耐地端过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心绪平定下来才接着说:「裴沉狼来了的游戏你不喜欢,我也是。」

「这些年没有爱情,也有感情,我答应你,沈梨以后在圈子里的路一定会好走,但是容华的股份你必须还给我,那是我爸妈的心血。」

「你签字,还是朋友。」

「以后裴家和周家还要合作,我不想弄得双方都很难堪。」

他突然望着我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朋友?」

「呵……」

他一步步逼近我,在我身前站定。

眼底还遗留着一丝骇人的猩红。

「周小小,谁要跟你做朋友。」

他眸色狠戾,俊脸幽沉。

「你做梦,要我签字,除非我死。」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像一只吃人的又茫然无措的野兽。

他说,「周小小,我死都不跟你散。」

32

晚会的最后闹得十分的难看。

裴沉甚至当着圈子人的面放下狠话,绝对不跟我解除婚约,除非他死。

他这话等同于将周家和裴家绑死在一块。

跟他解除婚约后,假设我再遇见合适的对象,人家都得掂量掂量。他这是断我后路。

连续好几个晚上,我都没睡好。总是梦到裴沉红着眼,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周小小,我死都不跟你散。」

我的心情因为睡眠混乱和未能拿回来的股份,变得极度焦虑。

萎靡了几天我搬回了家里。

家里只有一位阿姨。

阿姨姓李,在我家工作多年的,受我们全家的信任。

她也一直将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我一进门,她就皱着眉,轻声说了句:「瘦了。」

「没吃好。」我笑着脱了外套递给她。

她边挂边笑着说:「正好,我准备了好些吃的,给你好好补补。」

「好。」

「啊对了,怎么裴沉没跟你回来呀?」

我换鞋的动作一顿。

李阿姨瞄了我一眼,「吵架呢?」

我没说话,犹豫了下,还是将我跟裴沉退婚的事情跟她说了。

李阿姨张了张嘴,有点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分了很正常,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我淡淡笑了下,脑海中又回忆起裴沉红着眼的模样。

心烦意乱地扔下了包,「李姨,我好困上去睡会,晚饭就不吃了啊。」

「啊……好……」李阿姨讷讷应了一句。

上楼梯时还听到她低声念叨着什么。

「不对呀……上周……来……找你……下着大雨……淋湿了……」

听着不太真切,我懒得想,回房洗了个热水澡,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太熟,又没吃东西,半夜饿醒了。

33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不会下楼找吃的。

更不会在翻冰箱时看到院子里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竖高的身影时感到好奇,打开了门去看。

而当我看到院子外的裴沉时,心口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酸涩感袭来。

大铁门外,他一身白衬衣,站在那儿,夜很黑,只有他指尖一点猩红的光亮。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裴沉不愿意跟我退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为了我家股份的话,应该不至于,他这人骨子有股傲气是做不来昧人财产这种事,况且他也不缺。

如果说是为了沈梨,我都答应不会动她,并给她最好的资源,他还不放心,那他大可以自己拿钱砸。所以,这一点也不是主要原因。

外面下起了小雨。

那道瘦高的人影依旧没有离开。

我终究不忍,拿了一把黑色的长伞走了出去。

34

院子里的感应灯无声的亮了起来。

裴沉被惊扰般抬起头。

细微如毛针般的雨丝轻飘地撒在他的衬衣,发丝和眉眼。

他愕然地望向我,脸上半刻茫然。

「你……没睡吗?」

我走近,黑色的雨伞撑高,示意他举着。

「我不要伞。」他眼眸沉沉,闪着一丝脆弱的光。

我从未见他这样,我差一点就心软了。

但或许那些年的追逐,真的太过深刻,心软的一瞬间脑海中迫切跳出一个声音喊了停。

我叹了口气,「回去吧,别再来了裴沉。」

「……为什么?」他嗓音艰涩,眼神半刻无措,「你说过,永远陪着我。」

「你当我骗你吧。」我冷漠道。

「骗我……」他神情怔楞。

「周小小,我们还没一起看过极光。」

我十八岁生日愿望就是跟他一起去看极光。

但没有实现,因为他不想陪我去,那时的他还很烦我。

「极光,你跟别人去看吧。」

现在的我,也没觉得一个人看极光跟两个人看有什么不同。

「那你说 25 岁前嫁给我,还算数吗?」

我十九岁生日愿望就是做裴沉的新娘。

可惜。

二十一岁的生日愿望,我许的是:再也不要喜欢裴沉。

我说:「不……」

「戒指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突然急切地打断了我,眼神中有种执拗的疯狂。

看着面前这个我从高中起就喜欢男人,我深吸一口气,「裴沉,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

他说:「未婚妻!」

我勾了勾唇,笑得讽刺。

他追加道,「也是我以后的妻子!」

我笑出了声。

我说:「总而言之,不是你喜欢的人。」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下,终究没说。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注视着他。

我说:「裴沉,从来都是我追着你跑,我真的很累。我现在,突然觉得也没那么喜欢你。你也别再来,没有意义。股份我会让律师找你谈,如果裴家还想跟我们家合作,你尽快签字。」

说完我便转身进了屋。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等他车子走后再进家门。

收伞,关门。

上楼戴上耳机。

后半夜,我睡得很好。 

35

我所有的耐心都被裴沉磨了个干净。之前,我一直秉承买卖不成仁义在,对待裴沉不愿配合我退还股份的事情采取柔和的态度。

但既然没用,那就只能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

幸好我爸爸精明,有两手准备。

当初给裴沉股份的时候有签过协议,规定如果婚约不成,两家互相退还定亲所有。

这事情,第二天我直接交给我爸生前最信任的律师叔叔去办。

得到的反馈却不怎么好,裴沉要我亲自去和他谈。

我拒绝了。

为了避免裴沉去老宅堵我,直接回了小公寓。

只是从那时起手机里就不停收到陌生短信。

发短信的是裴沉。

他手机号被我拉黑了,就用新号发给我。

我再次拉黑。

他就再换。

「周小小,婚礼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

「周小小,这件婚纱你喜欢吗?」

「周小小,院子里种满了你最喜欢的向日葵你回来看看好不好……」

……

「周小小,你别不要我……求你……求你……」

36

最初的我想法是,在我妈回来前把这件事解决掉。

免得因为这些小事让她闹心。

但裴沉太偏执,协商怎么都不肯,诉讼流程又久。

一拖就是一个星期,直到我妈从国外回来。

回来那天我去接,没想到裴沉也在。

他一身正装仪态绝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开一项重要的会议。

我瞥他一眼,他立马转头看向我。

「听说赵姨今天回来,我……」

「跟你没关系吧。」我冷淡打断他。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我妈的行程。

但我可以确定,这是我跟他在一起之后,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我妈每年来回国内外公司数十次,以前可从来没见他问过一次。

「小小,你说一直是你在追着我,我认真想了很久,确实是这样。」

沈裴英俊的脸上依旧清冷无温,眼底却有浓烈的情愫。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你能不能别……」

「不能。」我再次打断他。

他卑微的样子,看得我心烦,好像他真的很喜欢我一样。

我将满脸的厌恶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他面前。我自认为已经撕破脸了,没必要再维持基本的体面。

我戴上耳机,不再搭理他,余光却撇到他手指在颤抖。

37

赵女士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宛如三十出头,气质依旧优雅,永远美得让人心醉。

我称她为世界上最美的妈妈。

看到裴沉,赵女士一出来惊得差点墨镜都掉了。

走近后,她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低声在我耳边问:「你让他来的?」

「您觉得可能吗?」

「哦哦,那倒也是,你没那么大面子。」

「……」那倒也不必说出来。

赵女士又问:「那他来干吗?」

我没答,挽着她,就往外走。

身后裴沉主动接过了秘书手里的行李箱,默默跟在我们身后。

赵女士回来了,我自然就回老宅住。

我的车子前脚停稳,阿姨迎了出来。

李阿姨先接过裴沉手让的行李箱,然后瞄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对我妈说:「裴沉一早就过来了,听说您今天要回来特意跑机场接您,我都让他在家里等他非要去。」

我终于知道裴沉是怎么知道我妈今天回来了。

我妈瞄了我一眼。

那眼神明显在说『出息了呀我的大闺女』。

我看懂了。

这让我觉得讽刺至极。

她此时还不知道我要和裴沉取消婚约。

换做谁家准女婿接下未来丈母娘,丈母娘都不会像赵女士这样的反应,像是一个每天吃白菜叶子的人,突然来了顿浑腥,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可大鱼大肉,我家不是吃不起呀。

我周小小也配得上。

我冷着脸径直往里走。

李阿姨见我脸色不好,连忙打圆场:「我呀做了可多好吃的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赵女士转身招呼裴沉,「小沉快把东西放下,洗手一起吃饭!」

即便对裴沉不满,但赵女士一向礼节到位。

可我却不想忍了。

「他不吃。」我突然转身让赵女士愣了下。

「这……」

我说:「他忙让他先回去,我们进去吧,妈我有事跟您说。」

我妈瞧出点什么来了,她看向裴沉。

「我不忙,阿姨。」

裴沉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暗光,望向我妈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恳求。

女人真的很容易 x 心软,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没给我心软的机会,我几步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将人往屋里带。

「李阿姨,关门。」

身后,裴沉的脸煞白。 

38

饭桌上,我正式跟我妈谈和裴沉退婚的事情。

意料之外,她没有欢呼雀跃,反而劝我再考虑下。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挺不看好裴沉的吗?」

赵女士淡定地喝了口汤,「可是你爸喜欢他。」

「你爸都夸好的,错不了。」

我沉默着,心里堵得慌。

我爸看人从不会出错,唯独在裴沉这儿栽跟头。

「我爸不是看好他,只是觉得我喜欢他而已。」

「哟!」赵女士乐呵了一声,放下碗筷。

她打量了我一会。

「我闺女长大了,突然懂事,有点难过。」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笑盈盈,看不出丝毫难过。

突然转了一个换了个话题。

「实习的事情我让秘书安排了,想什么时候过去呀?」

「越快越好吧。」

「成。」

「退婚的事情你别管了,我来搞定,保证顺顺利利。」

……

您真自信。

第二天,赵女士将股权转让书扔给我的时候,我久久没有回过神。

「我的妈呀!您是怎么做到的呀?」

赵女士淡淡一笑,「你呀还是心软,杀人得诛心懂不。」

赵女士怎么诛裴沉的心我并不清楚,也懒得去问,只是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收到无边无尽的短信。

裴沉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家门口,一站就是一宿。

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段时间一直下雨,我懒得出门,便在家里看看资料,为实习做准备。

据说赵女士发过话了不让他进来,因此李阿姨虽然不忍但也没开门。

只不过每天看到我都唉声叹气的,我还以为她肠胃不好。

39

在赵女士安排下,我进了华容从一个小经纪人开始。

带的第一位艺人是个刚成年的男孩。

他叫李洛,性格很安静,长得很高。清秀的长相和一米八几的个子,让他在演了两部网剧小火了一把。

但演艺圈一向卷,长得好的就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节没两天又长出一节更嫩的。

一次小火并没有让李洛的明星之路越走越顺,倒是让他压力越来越大,甚至到了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这两天李洛的状态更差了,我陪着他去看医生,没想到会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裴沉的父亲,裴赫铭。

我见过裴叔叔不到十次,即便他跟我爸关系很好。

他很少回老宅,记忆中只要他回去,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裴爷爷打出家门。

是真的打,裴爷爷那么和善的人,举着拐杖一下接一下地狠狠往裴叔叔背上招呼,丝毫不手软。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飞快地往裴家二楼白色门的房间跑,因为我知道,裴沉一定在再那里。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站在那间房的阳台上,冷眼盯着被打的裴叔叔。

我也曾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裴爷爷打他爸爸他不求情,他是不是讨厌他爸爸。

裴沉家的事情我多多少少大人的闲言碎语听到了些。

据说,裴沉妈妈是自杀的,因为裴叔叔出轨。

我以为裴沉是恨裴叔叔的,但他却说。

「我不恨他,他很可怜。」

他说这话时,眼底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与荒凉。 他很可怜。 

我再见裴叔叔,突然与裴沉有相同的感悟。 

「裴叔叔?」 

我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直到他抬起头看我笑了笑,我才确认这个人真的是裴沉的爸爸。 

上次见他是在我爸爸的葬礼上面,不到一年,这个据说年轻时被女人追着跑的男人一身,他居然头发花白,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小小?」他看了眼我身后心理诊疗室的牌子,诧异地皱了下眉,眉眼间的弧度与裴沉如出一辙,「你怎么来这里?」 

他估计误会了。 

出于对艺人隐私的维护,我没有解释,反好奇地问他:「裴叔叔,您来这里……是最近不舒服吗?」 

「没事,最近有些失眠。」 裴叔叔简单说了几句匆忙离开。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像压了一颗大石头一样,不舒服。 

深思熟虑后,我还是将裴叔叔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的事情告诉裴沉。 

40

时隔近两周,我与裴沉第一次联系。

「小小……」电话那头,裴沉声音微弱,似乎刚睡醒,「是你吗小小……我不是做梦吧……」

我心乱如麻,不想浪费时间:「有时间关心下裴叔叔吧,他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我今天在医院精神科遇到他了。」

没想到裴沉完全不抓重点。

「你去精神科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小小!」

裴沉声音大了不少,似乎有些激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

有什么一直在发出滴滴的声音。

突然,一道耳熟男声响起。

「裴沉,你现在需要休息,手机给我!」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边是沈期的声音。

我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十五分,这么晚了沈期怎么会跟裴沉在一起。

不对,沈期是市医院的一名医生。

我眼皮飞快跳了两下。

「裴沉,你在哪?」

那边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我……在家呀小小。」

「不对,你在医院。」我深吸了一口气,问:「病了吗?」

「没……不对……病了……」

「我病了……你会来看我吗?」

「我没空,裴叔叔的事情,你记得关注下。」

忽略胸口酸涩得疼我就啪挂了电话。

跑去厨房,灌了满满一杯冰镇可乐,整个人酸爽又清醒。

洗澡睡觉。

第二天早上睡过了,匆匆忙忙赶到公司,被告知李洛换了经纪人。

「为什么要换经纪人?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冲到经理办公室。

经理是跟了我妈很多年的老人,从来都把我当小孩子看。

只笑了笑:「放心吧,这件事你妈知道,李洛先让他休息一段时间,调整调整,你这边给你分了一个新人,绝帅,这人进圈必火。」

我心想调整调整也挺好,李洛状态一直走低下去,我都怕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没有再说什么,注意力被转到那个「绝帅」身上。

正巧,经理办公室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巧了不是,刚还说给你分新人,估计是到了。」

经理扬声喊进来。

我带着三分好奇四分期待的转身,然后整个人石化般僵硬在原地。

门口那人身形颀长,一双漆黑的眼眸专注地盯在我身上。

裴沉。

他就是那个新人?

41

「您搞错了吧,他一个裴氏继承人怎么可能来当明星!」

顾忌着裴沉是个外人,我特地压低了声音问经理。

没想到经理丝毫不将他当外人,径直走过去拍拍裴沉的肩膀。

「没错,小裴呀是你妈特地交代说让你带的,我怎么可能搞错。」

「我妈?这关我妈什么事?不可能!」

我都跟裴沉掰了,我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这么做。

「你不信自己问她去!」经理摆摆手,一脸坦然。

我皱着眉扫了一眼一脸平静的裴沉出去给我妈打电话,她去了外地,这会儿在车上,电话接得很快。

情况特殊,我直接开口发问。

「啊对,是我安排的。」赵女士声音听起来还挺愉悦。

「您干吗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掰扯的那些事,多尴尬呀!」

我感觉自己脑门直冒热气,一回头,发现裴推开门走了出来。

我赶紧转身。

手机里赵女士的声音传来。

「你那些事儿不都过去了,就当普通朋友呗。」

说得轻松,怎么当普通朋友。

毕竟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见面怎又怎么可能做到无感。

总觉得背后有道炽热的视线,我回头去看。

却看到裴沉默默靠在不远处的墙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板。

他一身黑衣黑裤,有种记忆中高中时候的样子。

沉默高冷,一股子禁欲的挺拔感。

换个角度想一下,就算我跟裴沉第一天认识,光他那张脸,谁又能给他当普通朋友呢?

「那你找个金姐给他当经纪人吧,金姐是金牌经纪人经验丰富,我就一菜鸟就不耽误裴少爷了。」

我音量故意加大,好让裴沉听见。

他也确实听见了,他抬起了头,慢慢站直了。

手机里传来一声冷哼,「你以为我不想让金姐带他?他非要你带!」

我盯着裴沉漆黑冷淡的双眼,一字一句对着手机道:「他要我带我就要带吗?他是你亲生的还是我是你亲生的呀!」

下一秒,电话那头,赵女士悠悠开口。

「没错,你是我亲生的,但他——」

「带资入圈。」

42

带资入圈,我缓了好几秒才消化了我妈的话。

听赵女士的意思,容华不打算给裴沉任何的资源,想火他就得自己砸。

而裴沉是带着裴氏十几个广告进容华的,裴氏在砸钱捧自家少爷,关键是裴沉是跟容华签的协议,无论他赚多少公司都要抽成。

倘若他大红大紫还好,如果一直不瘟不火,相当于裴氏白给容华送钱。

整个一大无语事件。

看着裴沉固执的双眼,我突然有点心累。

「你大可不必……」

我话没说完,他突然转身头也没回走了。

「怪不得被你甩,这小伙子脾气太差了。」经理从办公室探出个头,「其实,裴沉也是个新人呀,你就把他当成新人去带不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除非……你还喜欢他。」

「……」

「叔,您就别八卦了,再给我安排几个艺人吧,我不想只带裴沉一个。」

「这个没问题,你妈答应让你带他,但也没说只带他。」经理狡猾地笑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当九个活生生一米八几大帅哥站成一排对着我笑的时候,我依然蒙了一下。

脑子有点热,鼻子也是。

「这……」我瞪大眼希望经理给个解释。

他悠闲地品了嘴龙井后,大手一挥:「都是给你的!」

别吧……

「全部 19 岁,又鲜又嫩!」

这谁受得了。

不可否认我有点飘。

尤其是在身后一排大高个正「姐姐姐」叫个不停时,偶遇了沈梨。

她紧盯着我。

憋了半天,嘴里冒出两个字:「……奢靡」

我故意指着身后一排,吓她:「介绍下,这是公司给我请的保镖……怎么样,还行吧,身高什么的,连凳子都省了。」

她脸白了白,溜得飞快。

「姐你跟她有仇啊?」一个大高个问了句。

我笑了声,「逗小孩儿。」

话音刚落,刚才落荒而逃的沈梨又回来了,还带着裴沉。

「裴沉哥你看她,找了一些年轻的,她就是不喜欢你了,你就别喜欢她,她有什么好……」

这么大个人还爱告状,我瞪了沈梨一眼,她飞快跑了。

裴沉的视线在我身后幽幽扫过,看得我心里发虚。

我咳了声,「看到了吧,我没时间带你,这些都是公司给我安排的新人。」

「我也是公司安排给你的,而且,我资源应该比他们好吧。」他冲我身后点了点下巴,那副表情,让一众小男生咬牙切齿。

我知道,不用强调。

「就因为你资源好,所以我才更关注他们,你的话……我给你找个助理,有事情你跟她沟通,实在不行再让她找我。」

这是我能接受之最大限度。

总而言之要少跟他接触,分就要分干净,扯来扯去没意思。

「总而言之,我不能找你是吧?」

是这么个道理,你懂就行。

身后一小孩格外机灵,「哥,我们年纪小不懂事,所以要麻烦姐姐的情况比较多哦。」

话音刚落,裴沉表演了个一秒变脸。

「是挺不懂事的。」他盯着那小孩冷笑了声,「懂事的话,『姐姐』这个称呼就不该叫。」

眼看着炮火要点燃,我连忙挥了挥手,「训练去。」

催着一群大小伙子赶紧走,却被裴沉拉住了手臂。

「晚上有时间吗?工作上的事情想请教你。」

「没空……啊对了你助理下午应该就来了,你问她吧。」

我扯出手臂,飞快跑了。

避免总是遇到裴沉,我决定第二天带着我的大小伙子们去隔壁省参加比赛。

当天晚上回了趟老宅收拾东西。

车子到门口,就看到裴沉站在我家门口。

43

「听说你明天要去 C 市,刚好我也要去,一起去吧。」

他上前要接我的包,被我避开。

「别别别,我不想跟你一起去。」

真是,就是为了避着他才去得好不,鬼才愿意跟他一起过去。

只想赶紧进门,不想理他。

「小小,有件事我一直欠你一个解下。」

裴沉突然上前,牵住我右手的小拇指。

是我哄他时的一贯小动作。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一直把沈梨当妹妹,就跟沈期对她的感情一样,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以后可以不见她,不跟她联系……」

「我没有不喜欢沈梨!」我打断他。

「你更不用因为我不见她,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跟谁在一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点头,有些语无伦次,「你不要提醒我,我都知道的。」

「但是我记得……」他语气中似乎带着哭腔,「你也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做得不好,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一定改。」

他的话勾起了我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我喉咙突然哑得生疼。

咬着唇将小拇指从他手中抽回。

「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但是,别来了。」

「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说,「虽然有点遗憾,但是裴沉,我真的要开始新生活了。」

「没有你的那种。」

那一刻,我看到他双眼里的光突然沉寂了下去,脸上有种寂静无声的破碎感。

他嘴唇嚅动了两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他没有。

我垂了垂眼,也没有再开口。

直到院子里的灯熄了。

灯熄了又亮了。

灯光再次打在他脸上,他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脆弱是一场梦一般。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转身,上了车。

我提着包上楼,刚洗完澡,手机突然疯狂的连续性叮了很多下。

扫了眼全是银行进账信息。

还没来得及看内容闺蜜电话打了过来。

「富婆富婆求包养求包养!」

「富个鬼,穷屌丝女一个?」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便也用玩笑的方式回了过去。

「差不多行了啊姐妹,别装了,一个月到了,裴沉把你银行账号发群里了,那群人骂骂咧咧地把钱转了还发截图了,你别说你没收到!」

「……哦这事儿,我说怎么那么多短信了我还没看……啊对了你转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下,「我……就不用了吧,就咱俩这关系……再说了你又不缺那点钱,裴沉可是给你转了十位数。」

「什么!?」

十位数,我个十百千万……

44

我们家不缺钱,但我从小到大零花钱都是有额定的,没见过这么多钱。

裴氏果然比我们家能赚钱。

我翻了半天被屏蔽的群消息才确定,那天群里说话就是裴沉本人,不仅如此,他还下注了,赌我不出一周就会找他。

呵,可真有脸。

不得不说那十位数的巨款的到来,让我心胸都宽广不少。

直接将手上新接的恋爱节目扔给了裴沉的新助理小朱。

就当给个小回礼吧。

这种『自信』的男人就应该扔到优秀女性堆里长长见识,免得成天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围着他转。

转天我就带着我的 180 男团飞邻省参加比赛去了。

比赛时间较长,在台下观赛的时候接到小朱的电话,我跑到场地外面去接。

小朱声音压得很低,估计是背着裴沉给我打电话,「小小姐,裴沉来到这边发现是相亲节目后闹着要退出,怎么办呀?我搞不定他!」

要退出好呀,我可乐见其成,「给他一份解约合同,我们容华不需要不服从安排的艺人,让他签了然后他去哪去哪。」

「我什么时候说要退出了?」

那头传来一声突兀的男声。

「明明就是你……」小朱声音微弱,没说完就被男声打断。

「拍摄马上要开始了,我先过去,你快点。」

也不知道跟谁说话,没必要交代这么详细吧。

估计人走了,小朱不再压低声音了。

「小小姐你别相信他,他真有说要退出的!」

「嗯,我信你!」

听我这样说她大声愤慨道:「他把女方晾在一边又不理人家,他这种态度播出去肯定会被骂!」

「嗯……要不姐你跟导演谈谈,让他把裴沉的形象剪辑的稍微不那么……」

不那么什么她没说,但我懂。

「他就那副面具脸,怎么剪都没用,随便他吧。」

最好被骂受打击然后自己退圈,回家继承家业不香吗?跑来跟小年轻抢什么流量。

我幻想中裴沉被骂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因为他火了。

节目播出后跑裴沉以一种诡异得让人不理解的方式,火出了圈。

他全程冷着个脸,全网却都说他是理想型男友。

180 男团的比赛已经还没结束,裴沉那边的数不尽的广告代言接踵而来。

裴沉不止自己火了,还凭一己之力带火了整个节目。

只不过,节目是以一种是被全网骂的方式火起来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节目有淘汰规则,而裴沉这个最被看好能走到最后的人,偏偏在第一局就下场了。

导演甚至被骂 emo 了,电话请裴沉回去。 

45

程小姐自认是一众女嘉宾中条件最好的,因此即便面对着全场最冷却也最有魅力的男人的冷脸,也没有像其他女嘉宾一样轻言放弃。

她知道他不简单。

他外表优越,手上戴的那块表就价值七位数。

虽然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但是社会上打拼多年,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越是这种男人越不好追,但一旦追上了他就会只对你一个人好。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所有活动都跟在他身后,主动搭讪。

他回答大多有礼,但是又有种疏离。

这更让她坚定了『非他莫属』。

然而,这种坚定在某一天早上全部打碎。

根据节目组的安排,他们一群人是住在一个超级大的民宿里,男性住一层,女性在二层。

这天,轮到她和他那一组做早餐了。

时间很早,大家都在睡,摄影机也在休息。

程小姐轻巧地往厨房走却发现男人已经起了,正站在厨房里接电话。

她发誓不是她想偷听,是他太帅了,她的脚不听话。

简单的黑色短袖和黑色短裤,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他开了扩音。

「裴沉你现在的状态必须来医院,不要继续在那个节目待下去了,跟小小实话实说吧……」

手机那头是一个温润的男声,听说话是位医生。

程女士惊讶地捂住了嘴,难道这个男人有病?

她咬咬唇,继续听了下去。

他语气很冷:「不准告诉她。」

手机里的男人叹了口气,「……那你跟我说实话,你最近有没有……那种念头?」

「最近没有。」

「那就好……只要一有……念头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裴沉应了一声。

那头人严肃道:「裴沉我要你保证,否则我现在就告诉小小!」

「好,我保证。」

电话挂了,程女士轻声退了回去,没一会儿装作刚下楼的样子。

「裴沉,早呀!」

「早。」

男人还是那样冷淡。

程女士不太在意,她脑子全是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严重吗?如果不严重,倒也没关系,她并不太介意,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不能治好。

想明白了之后,她笑了笑主动开口道:「裴沉你喜欢吃什么早餐呀?」

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去冰箱拿了几个鸡蛋出来,她想接他躲,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冷漠以外的表情,一种叫「嫌恶」的表情。

他飞快将鸡蛋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走到水池旁使劲搓着手。

一种从没有过的羞辱感油然而生,程女士脸红了又白,委屈地想哭。

「裴沉……」她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视线在手表上定了两秒,然后右手搭左手表带,解开扔到一旁。

昂贵的男表撞击瓷砖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摊开了双手,坦荡地接着洗,她却再也没往前凑。

她不敢。

那块表拿开后的位置,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狰狞的伤疤。

她吓傻了。

伤疤很新,新到能看出外翻的红肉。

结合偷听到的对话,程女士有种不好的猜测。

她呆滞地看着他洗好手,再次将那块表戴上,离开时他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十足的冷漠,像警告。

程女士突然脑袋异常清明。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种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接受的一面。

他想她知难而退。

她以为这么长时间他对她至少有好感的,否则为什么不直接 pass 掉她呢?那样他就能与下一个接替她角色的女嘉宾开始了呀。

她想不明白,直到那天晚上,他被她 pass 掉后迫不及待转身离开。

她突然就明白了。

他不想继续下去,只有被 pass 掉才能合理离开。

46

火了之后的裴沉开始有大批的资源,我基本来者不拒,经理给我的打电话劝我挑挑。

「你不要什么都接,那些个不适合他就别接了,同一个类型的也要少接,你上点心,之前李导的剧想让他当男主,你手上的事情我派别人去,你回来跟李导好好接洽一下。」

我不想回去,再说有什么好接洽的,李导电话都快打爆了。

「用李导老人家的话说就是,那部剧非裴沉不可,我让小朱把他打包送组里不就成了。」

经理呵呵一笑,「孩子啊,你还是太嫩了。」

对,我还太嫩了。

三天后我带着男团赶了回去,因为裴沉的剧要开拍了,他要带着 180 男团全员进组。

他跟李导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在配角里面加入 180 男团,角色无所谓,能让他们上镜就行。

我本想拒绝,但那群大男孩们听到能够接到李导戏里的角色一个个眼睛都放光。

实在拒绝不了,我作为他们的经纪人没办法不回去。

到了公司才发现不过几个月没见,很多事情似乎都变了。随着裴沉火出圈,我的地位也提升不少。

工作汇报时,经理盯着我打趣:「有新人点名说想去你手下哦……」

「你确定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我手下挂了裴沉这个凭一己之力带所有人进了组的老大哥?」

180 男团现在统称裴沉为「裴哥」,叫起哥来,一副找爸爸要钱的语气。

「对了,李洛提出想复出了,说还想回到你这里,你看……」

「别别别!你让金姐带他吧,我手上现在这些我都搞不定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再说李洛是有底子的人,跟我手上这些小萌新不一样!」

原本想着是李洛跟着金姐有更好的发展,却没想到因为这一次的拒绝差点要了我的命。

47

十一月裴沉和 180 男团正式进组,我陪同。

由于人太多,我一个人搞不定,就又招了几名助理。

有人分担再加上 180 男团懂事不少,很多事情不需要我亲力亲为,倒是裴沉那边屁事贼多。

小朱天天找我哭。

「小小姐,我能不能不伺候裴沉了呀,你帮我换一换好不好,求求你了,我怕他……」

小朱一言难尽的样子十分搞笑,不过也能理解。

遂了她意,我将她调到我身边来当我的助理。

至于裴沉,另外招了一个人男助理给他。

然而没想到一周后,那助理主动提出离职。

「太难了,你看说我在脸,可怜的我已经三天没睡一个好觉了!」

半大的小伙子,指着自己受摧残的熊猫 般的眼圈。

「你这晚上都干吗呀?」

「你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小伙子黑着一张脸,快速离开了。

我不信邪,又招了几个。

不到一天,接连辞职。

都说伺候不来,但是一问他们具体情况所有人都不说,恨不得赶紧走。

「小小姐,这可是最后一个了……」新上任的助理小朱在我耳边悄声提醒。

其实不用她提醒,我也记得。

这是第八个。

平均一小时下一个。

于是,这次我跟着新人一起去了。

 

48

李导这次新作是一个青春校园剧,裴沉是男主,女主是一个新晋小花。

今天有一场篮球场的戏份,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排演。

我找个没有入境的观众席坐下,看裴沉运球上篮,小花惊声尖叫。

那一幕,仿佛将我拉回了高中。

只把小花嘴里叫出的名字换成裴沉的名字,就真与我的青春无异。

一场结束,裴沉休息。

助理主动上前给他递水。

他没接,甚至没跟新来助理熟悉一下,冷着脸越过助理去拿手机。

他这态度怪不得人家不愿意干,谁受得了。

我起身想去跟他聊聊,突然感觉身旁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周小小!」

我回头。

接着一切事情都失控了。

「小小姐——」耳边是小朱惊叫声。

我看到了一个被举起的白色瓶子,和李洛仇恨到扭曲的脸。

一道高瘦的身影突然挡在我面前。

熟悉的大手将我护进了带着汗水的胸膛。

周围一片抽气声,尖叫声。

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啊裴沉!」

我肺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眼前一片漆黑。

「水!快拿水!」

「打 120 快点快点!」

场内乱作一团。

我抬头看面前的人,他平静的双眼里倒映出了我惊慌失措的脸。

他轻声嘶哑的安慰。

「没事的,别怕。」

 

49

走廊里消毒水味道很浓,夜已深了,急救室的门紧紧闭合。

「周小小劳资就知道裴沉跟你一块没好事!」杜习指着急救室的门,「你永远这么做,裴沉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呢?有真正关心过他一次吗?你知道他……」

急救室门突然打开,沈期和另一位男医生一起走了出来。

男医生看了我一眼:「浓度不高,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留疤是难免的。」

我浑身一阵阵发冷。

沈期说:「疤痕也是可以去除的,但是……小小你劝劝他吧,他说要留着……」

杜习不可思议地惊呼:「他疯了吗?那些疤有什么好留着的?!留着干什么?作纪念吗?」

沈梨看了我一眼,用力推了杜习一下,呵斥道,「杜习!你闭嘴!」

杜习委屈地瘪了瘪嘴,不敢说话了。

「我可以看看他吗?」我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道。

沈期点了点头,杜习和沈梨也想去,却被拦了下来。

我打开门,裴沉正对着大门的方向趴着。

门一开,一双黑沉的双眼,巴巴看过来。

我脑子嗡嗡响,突然不敢进去。

身后及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是裴叔叔和我妈一起过来了。

「你有没有事?」赵女士紧张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我没事……裴沉好严重……他护着我……」

裴沉是因为我受伤,我愧疚得不敢抬头看 一旁裴叔叔的表情。

我妈叹了一口气,进去看裴沉的伤,我跟在我妈身后。

看着裴沉苍白的脸,我眼睛鼻子微微发酸,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裴叔叔道:「对不菲叔叔,裴沉是因为……」

「你没有对不起。」裴沉飞快打断我,他以一种坚定的眼神与裴叔叔对视:「我愿意的。」

裴叔叔看着他,过了一会,用一种极其单调平静语调对我说:「不用愧疚,这是他的选择。老爷子年纪大了,这件事瞒着他吧,我先走了。」

他似乎只是为了来看眼裴沉有没有生命危险,而裴沉也似乎根本不在意。

他只沉静地望着我:「没事,我喜欢留疤,性感。」

我偏头,忍住了眼睛内的酸涩。

「真没事。」他又急着说道。

我点点头,借着买吃的理由出去。

我不想多待,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下。

走廊里。

沈期他们都在,见我出来,杜习不屑地笑了一声。

我不想搭理他,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我整个人都觉得疲惫不堪。

沈梨突然喊道:「周小小,裴沉一直都喜欢你,他只是把我当妹妹,如果是因为介意我的话,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跟裴沉你们不要闹了……」

她毫不娇羞地拉起了杜习的手。

「我管你跟谁在一起,关我屁事!」

一个个的,现在都跑出来劝我跟裴沉和好?

真是太可笑了。

我提着包往楼下走。

杜习追了上来:「周小小你可真够没良心,裴沉都为你都这样了,你居然都不心疼一下他。」

沈梨是女孩子,我不想说重话,但对杜习就没必要客气了。

他的话让我所有的情绪有了宣泄口。

我转身正视他:「你想我怎么心疼他?」

「至少应该陪他一会儿……」他眼神闪躲了一瞬,「之前你死活要分手,现在知道裴沉那么爱你,你就别作了,去跟他和好呗。」

可笑。

我毫不客气讽刺道:「你们不觉得你们很矛盾吗?我跟裴沉在一起的时候,杜习你曾告诉他每一位朋友我配不上她,巴不得我跟他分手,好啊,如你所愿分了,现在你又让我跟他和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哪知道他为你这么要死要活……」杜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也知道要死要活的是他不是我,那你是不是应该劝他离我远点啊?」我冷笑。

「你以为我没说?!」杜习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眼神我极其的熟悉,他一向是这样,这个人我真的不需要跟他客气丝毫。

「首先,你怎么跟他沟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次,我没让他进容华,更没让他帮我挡硫酸,他是因为我受伤的事情,我会负责,但这跟我和他之前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我再强调一遍,我跟他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最后,请带着你的优越感去指责裴沉,你在我这儿顶多也只是一位不好处的高中同学,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滚吧!」

满腔的不满终于发泄出来,我整个人就像突然都清爽了很多。

再也不想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转身欲走。

沈期出现拦住了我。

「周小小!」

他手横在我面前。

我瞥了他一眼,「沈期,你在我这儿的身份定位跟杜习是一样的,所以不要浪费口舌了,我没心思跟你们吵架!」

我推开他的手臂,他硬生生挡在我面前。

飞快说了一句:「高三那年,裴沉拿到过加斯理工通知书!」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不可能,他说他被拒绝了……」

「你信吗?」

我信了。

我当时信了,因为我私心不想他出国。

「因为你说你想留在本地,于是他跟你一起参加了高考。」

是的,我说过我想留在本地。

当时我已经有些预感,我爸身体不好。

我不想离他太远。

沈期取下了眼镜,捏了捏鼻梁,「聊聊吧,裴沉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五分钟。」

五分钟后,我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像个僵硬的石头人。

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一般,但一张嘴走廊里的风四面八方灌了过来

墙上的电子钟发出轻微的叮声,凌晨了。

我慢慢蹲在了地上。

很久很久。

终于消化完沈期说的话了。

我揉了揉蹲麻的腿,往裴沉的病房去。

50

裴沉伤的是后背,李导坚持不换主角,依然让裴沉来演。

于是整个剧组等了裴沉近半年才接着拍。

李导出马绝对精品,裴沉因为这部剧大红大紫,各种大大牌综艺、广告疯了般地砸了过来,为容华赚了一大笔,赵女士最近看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顺眼得不行。

回家路上对着路边裴沉的新广告海报还忍不住感叹:「裴家基因好,你裴叔叔年轻时候就不差,你舒渝阿姨也是有名的美人儿!」

说起这个来,八卦心起来了。

「听说裴叔叔每次回裴家都会拿舒渝阿姨的一件衣服,是为了作纪念,这样看来裴叔叔还是很爱舒渝阿姨的……」

「切,假深情!」赵女士将墨镜摘了下来,不屑道:「人在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再缅怀有什么用?搞这套也不知道给谁看,还好裴沉不像他爸。」

「怎么不像,一个样,当初我追他爱答不理,现在呢?」

赵女士笑了声:「你们俩是不是和好呢?否则怎么连他爸回去拿衣服都清楚。」

「怎么可能!」

「我不喜欢他了。」

这话在我 25 岁生日,裴沉跟我求婚时,我又说了一遍。

原话是:「你最爱我的时候是现在,而我最爱你的时候是 17 岁到 21 岁。感情不同步,过了也就过了。」

裴沉盯着我看,眼底微光晃动。

他突然开口:「要不你再跟我打个赌?」

想到上次那笔巨款,我来了点兴致,「怎么赌?」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三秒后,我跪下。我赌,这次你会接受我的求婚。」

有病!

我狠狠踢了他一脚,在他跪下前让他滚。

他默默掏出手机操作了两下。

没一会,我手机叮了一声。

银行大额进账信息,转账人是裴沉。

「你干吗?」

他拍了拍裤子,轻巧巧说道:「我赌输了,钱都给你。」

「人的话,要拿……」他眼眸颜色很深:「随时。」

呵,钱可以。

人白送都不要。

最后钱也还给了他,通过我妈的手,给了裴叔叔。

我没有再跟他好,却也原谅了那些年的爱而不得。

即便那段没有及时得到回复的感情,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那些年我为了追上裴沉有在慢慢变好。

而他,也不是毫无感知,否则也不会替我挡灾。

『挡灾』这个词是赵女士说的。

她说裴沉替我挡了灾,说明他对我还是真心的,我应该重新试着接受他。

我问:「放下了的感情,还能提起来吗?」

赵女士笑:「从前还总担心你像你爸容易心软,现在看来你还是像我。看着软,实际心狠。」

我就是一个心狠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也是。

爱的时候大胆一点无妨,放弃了就过。

人生可以有满分的精彩,不要为一段感情停留太久。

 

51

沈期

第一次见到裴沉是我十二岁那年。

那时舒渝阿姨的病已经很严重了,经常将自己关在一个白色大门的房间里。

妈妈跟我说,需要我帮她一个忙。

「有位阿姨生病了,妈妈需要照顾她,小期能帮妈妈照顾下阿姨家的弟弟吗?」

「好的,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见裴沉,那年他十岁。

他穿着一个黑色背带裤,小小一只,站在舒渝阿姨的门外,小心翼翼地敲着门。

一声一声,「妈妈妈妈……」

我妈妈上前安慰了他两句,然后让我带他去玩。

他却不动,我费力将他抱到了客厅,带他看电视。

他很乖,也没闹,但是一直在发呆。

不过,我蛮喜欢他,比我家那个又疯又娇气爱哭的妹妹沈梨好多了。

晚上回家我跟妈妈说让她再生个弟弟,要裴沉那种,一天下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听话。

妈妈听了我的话沉默了一会,后来再去就让我把妹妹带上。

沈梨爱闹,不过她从不闹裴沉。

小小年纪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她喜欢跟裴沉玩儿,还常常带着自己的洋娃娃给他,但裴沉不喜欢她,我看得出来。

沈梨的娇俏可爱在裴沉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因为沈梨的到来,裴沉更喜欢跟我待在一块。

妈妈问我裴沉近况,我得意地说妹妹讨人嫌。

妈妈脸色凝重,后来又找了一位叔叔陪我们玩儿,主要是陪裴沉。

那位叔叔是妈妈同事,他来是为了给裴沉治病。

情感冷漠症。

得出这个结论后,裴爷爷双手一直发抖。

他想带走裴沉,裴沉扒着他妈妈的门不撒手。

裴爷爷没办法只能责令远在国外的裴叔叔回家。

此时裴叔叔已经在国外有了一个女人,但听说家里的状况立即赶了回来。

又过了没多久,裴叔叔与外面的女人断了,听妈妈说裴阿姨好了许多。

我跟沈梨再去找裴沉玩儿,他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安静一下午,而是偶尔会跟我们玩玩游戏。

裴叔叔和裴阿姨感情越来越好了,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裴沉 14 岁的时候,杜习的妈妈带着杜习出现了。

杜习的妈妈是裴叔叔的初恋,据说两人当年那场恋爱轰轰烈烈,可惜裴爷爷不同意,杜阿姨性子烈,直接听家里安排结婚了。

她这次回来是因为走投无路,丈夫家暴她,忍不了了。

裴叔叔念着旧情帮她,但没有告诉裴阿姨。

可女人是最敏感的生物。

裴阿姨又犯病了,比之前更严重。

那是过年前的一晚,下着雪。

我跟着妈妈到的时候,白色的房门大开,裴阿姨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赤脚站在地板上拉小提琴。

女佣不敢进去,见到我们仿佛看到救星般。

「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两个小时了,这么冷的天穿那么一点,我一过去她就大喊大叫还用东西砸我……裴沉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看到来了人,裴阿姨疯狂地尖叫,妈妈和同事叔叔给她打了镇静剂才将她哄睡着。

裴阿姨睡着后,我们到处找裴沉,直到保姆在院子里发现阳台护栏上站着的他。

他就穿着一件睡衣,整个人都冻得僵硬了。

被抱下来的时候,嘴里还挤出几个零碎的字眼:「妈、妈、说等、爸爸……」

我妈当时就红了眼,直接将他送到了医院。

裴叔叔因为这件事跟裴阿姨大吵了一架,吵架那天裴沉还在医院,我跟妹妹陪着他。

后来的事是听保姆说的。

据说那天裴叔叔和裴阿姨吵得很严重,裴叔叔气得摔门而去,而裴阿姨在裴叔叔走后吞了半瓶安眠药,再也没醒过来。

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了,一个月回家两次,再后来的很多事情都是从沈梨的嘴里听说的。

她说裴沉恐高,厌学,见陌生人就怕,将自己整天关在家里,裴爷爷只能找老师给他线上教学。

沈梨经常去看裴沉,或许是因为她从小恐高,她觉得裴沉跟她同病相怜。

再后来,裴沉也升入高中了,这时候他精神状态已经在妈妈的调理下好了许多,至少能正常出门。

他身边开始出现两个人,一个叫杜习,一个是周小小。

杜阿姨在裴阿姨去世后再婚了,跟裴叔叔的一位生意伙伴,据说是裴叔叔亲自牵的线。

而杜习他说跟裴沉三年在同一班是巧合,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

他说:「这事儿我妈可以过去,我过去不去……我这辈子都对不起裴沉,对不起裴叔叔,更对不起阿姨。」

大学后,我算是彻底解放了,有次放假给裴沉打电话想找他玩,结果他说他在医院。

我赶过去的时候,他脸红得像个番茄外套也没穿,那是裴阿姨死后我第一在他脸上看到除了冰冷之外的表情。

回家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他腰上有一块深色,想看清一点他却推开了我。

有点生气的感觉。

我当时愣了好久,回去后特地告诉了我妈这件事,她高兴坏了。

那天晚上睡觉前,突然收到他的消息,他说他要出国。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安全。」

我没想明白,怎么就安全了,国外还没有国内安全。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周小小似乎是生病住院了。

裴沉说,那是他在他妈妈走后,第一次感到心慌。

他害怕,害怕周小小,也害怕自己。

他说当一个像火一样热烈的人爱上一个注定冷漠的人,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就像他爸妈。

所以,他嘴里的安全,大抵说得也不只是自己。

杜习不喜欢周小小,他告诉我说裴沉好不容易稳定的情绪,会因为周小小受到影响。

所以他偷偷整周小小,拉拢学校里的同学孤立周小小。

那时我没太在意。

我也只见过周小小几次。

她喜欢跟在裴沉身边,看起来瘦白娇小很好欺负的样子。

我隐约觉得杜习对裴沉的事情关注太过了。

但当时的我没细想。

直到有一段时间,沈梨总是打电话,说她讨厌周小小,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沈梨的性格我了解,太出格的事情她干不出来,但是她身边有个杜习,我又不大放心。

趁着暑假回去了一趟,刚跟裴沉他们碰了头准备去接沈梨,就有个女孩跑过来说沈梨被人堵在巷子里。

我们三个赶过去的时候,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已经另一群看着干净整洁但是气势高冷的女孩们「教训」了一顿。

沈梨坐在墙头,吓得脸煞白。

等我将她扶下来,就看到裴沉眼睛里浓郁的黑色。

我心跳漏了一拍,有种不好的预想。

晚上,这个预感就应验了。

白天的事情,让裴沉想到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他发病了,裴爷爷发现的,他再次站在裴阿姨以前的房间阳台上。

那年我正读医科大学心理学专业,远没有妈妈经验丰富。

妈妈给裴沉的建议是换一个环境,没有人打扰,好好疗养一段时间。

裴沉拒绝了。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他曾经说他要出国,这样不是正合适吗?

「为什么拒绝?」我问他。

他没回答我,后来更是拒绝了加州理工大学邀请。

又过了两年,我不小心在妈妈的书房看到了裴沉的问诊病历。

那时,我才知道裴沉的情况有多严重。

一边爱人,一边抗拒。

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

周叔叔走后,裴沉第一次主动寻求妈妈的帮助。

他说:「我不能这样下去,请您救救我,我觉得她要离开了。」

我当时在书房阳台,下午看书时睡着了,妈妈并没有发现我。

他们说完,我浑身一片冰凉。

我终于知道裴沉为什么会站在阳台上——舒渝阿姨让小裴沉帮她看着裴叔叔车子。

从十岁到十四岁。

52

订婚那天晚上,周爸亲自将容华的股份送到裴家。

爷爷婉拒了,但周爸坚持。

周爸说:「我知道这点股份对你家不算什么,但我家姑娘我最了解,她认死理,万一以后两人有个矛盾,这个就当给他们一个缓和期吧。」

矛盾?当时我还没有理解这个词,因为我跟周小小没有过矛盾。

唯一的矛盾,就是她太吵了。

像个麻雀。

总是出现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不停。

但习惯了也还好。

偶尔她回老家,耳边清净几天,我会有点不习惯。

我习惯了她主动找我,缠着我。

这种习惯太可怕了。

有一天,她不再主动,我突然慌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主动的呢?

似乎是从周叔叔去世后。

她突然变了。

我问杜习他们,都说她没有变,依然跟以前一样对我满腔爱意。

但是我能感觉到,不一样。

她看我的眼神,不再像以前一样,带着期待的光芒。

她对我没有期待了。

我开始恐慌,我主动找她,但是杜习说不能这样。

说要时不时冷淡感情才能长久。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我忍不住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干嘛,关心她。

她很久才回。

我拿着手机,无心工作,情绪焦灼。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情绪突然爆发,违心的话脱口而出。

那一瞬间,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失望。

太可怕了。

我想拉住她,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好像做了一件差劲的事。

终于发觉自己不对劲了。

我跟我的心理医生坦白了,她给了我很多方案,其中一个就是让我先独处一段时间。

我接受了。

情人节那天,我又忍不住去找她。

杜习拉着我说先给沈梨过生日。

看在沈期的面子,我没有拒绝,并在一群人的起哄中给她戴上了小皇冠。

那是我错得最离谱的一件事。

杜习给我看她的回复时,我脑子一片空白。

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

我跟他打了一架,他陪着我那么些年,我第一次跟他起冲突。

架打完了,我赶回去。

她已经离开了。

我们住过的家里,她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

她的东西全没了。

后来我终于明白周叔叔给的股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成了我唯一能跟她建立连接的东西。

因此,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还回去。

我知道,只要我放手了,她就一定会走。

医生说我情况往良性发展。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周小小走后的每一晚,有多难熬。

一宿又一宿,我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她喜欢的花。

无数次拿起手机想给她打电话,但又不敢。

我想,就先让她冷静下,等她不生气了我就告诉她所有的事情。

我从没想过,她这次是认真的。

赵阿姨亲自找我,她带了一样东西,说跟我交换容华的股份,我没法拒绝。

她带的是周小小高中时期的日记。

后来那本日记被我放在床边,每天晚上都会看一遍,上面的每一句话对于我来说就像遇上蜜糖的蚂蚁一般,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周小小是爱我的。

我依旧没忍住,去找她了,她冷漠就像当初的我。

我拼命告诉自己她还是爱我的,但是她目光骗不了我,她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再一次发病了,这次没控制住上了自己,留下了痕迹。

医生要求我住院,我拔下输液管想跑,却突然接到她的电话。

她还会关心我,这个发现让我突然不那么绝望。

我求了赵阿姨,她不喜欢我,我知道。

但她看我妈妈的面子,最终还是帮了我。

又可以每天都见到小小了,如果她不躲着我就好了。

但是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

那些助理太好打发了,给钱就让他们走人。

我就知道小小会过来找我,但我没算到差点伤到了她。

护着她的那一刻,有一瞬间,我想过要不伤得更严重一点,最好伤到脸,那样她会因为愧疚陪我一辈子吧。

差一点,我就迎面上去了,想想算了,不想她哭。

最后她还是哭了。

我又有点开心,她心里肯定还有我。

即便她说只是为了照顾我,等我好了就离开又怎样呢?

即便她恋爱又怎样?

我等她分手。

她结婚就等她离婚。

人的一生那么长,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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