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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宝,别放肆

1

我养鱼翻车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混迹娱乐圈的二线明星,我养的鱼基本上分为两类——对于那些掌握一手资源的业内前辈,我是乖巧和美丽运用得恰到好处的情人,对于那些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儿,我是关怀备至茶里茶气的大姐姐,就算分手也足够体面。

前者谋利,后者谋情,屡试不爽。

这次翻车令我始料未及,因为在交往之前,我是有认真「勘察敌情」的。

秦也,列宾美院油画系毕业生,第一次画展相遇的时候,他穿着卡其色的衬衣,露出一节白皙却不瘦弱的手臂,微微卷曲的黑发,金丝眼镜,拍照记录时的侧颜堪称绝杀,在少年感和艺术家两种迥乎不同的气质中找到了平衡。

我走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停下来看的这些作品,我也很喜欢。不过我不太懂,可以请你讲讲吗?」

其实,搭讪方式并不重要,我自己心知肚明——只要将温柔纯良的笑露出来,语气和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再配上我这张脸,就够了。

果然,全程一切顺利。

我们像普通人一般,约出来看电影,在黑暗中牵手,肩并肩走在夜市里,他替我戴上红丝绒垫子上一对亮晶晶的耳环,用相机定格我的嫣然一笑。

说实话,这三个月我玩的非常开心,但是三个月之后我的行程被排满了,所以我从善如流地闹脾气,冷战,提出分手。

我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毕竟再怎么好看的脸,本质也不过是个青涩的男孩儿罢了。

所以这次翻车,打得我措手不及。

在三年一度的新人颁奖晚宴上,我端坐在前排,经纪人周舟早就将名次告诉我了,所以面对不时闪烁的镜头,我能露出礼貌而不失骄矜的笑意。

「最后一位也是今晚的压轴戏,她是电影《秘密》的主演,也是历届新人奖得主中最年轻的一位——」主持人感情充沛地叫出我的名字,「有请詹圣薇!」

闪光灯在刹那间此起彼伏地闪烁,我并未显现出十足的惊讶,只是款款起身,跟我合作电影的男主角在后面殷切地帮我提着裙摆。

一番致谢词之后,主持人有意卖关子,「今天这位颁奖嘉宾也很特别哦,是电影主宣海报的画师,同时也是 H.Z 公司上海分区的负责人,秦也!掌声欢迎!」

浑身上下的血液和呼吸几乎同时停滞了。

我看着秦也从幕后走上前台,他穿着 Ravazzolo 当季的浅色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整个人就像从杂志封面上裁剪下来的人物。

他有条不紊地走过来,站定在镜头前,骨节分明的手推了推眼镜,在座下暗涌的躁动中,冲我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拿到奖项的喜悦在惊吓中荡然无存。

我失魂落魄地拎着裙摆来到更衣间,准备换下礼服。

就在我摆弄耳饰,抬头时猝不及防地看到那张脸。

秦也,这个「被分手」的前男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托起我的下巴,目光落在镜子里,品玩着我惊慌的神色。

然后将我圈禁在怀里,印上略显粗暴的长吻。

口红洇染了一片,他慢条斯理地抽出湿巾替我擦干净,好像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大男孩模样,甚至有点委屈,「阿詹,你说分手就分手,杳无音讯二十多天。」

我夺过湿巾,又惊又怕,「你想干什么?」

他看着镜子里的我,凑在耳畔低声说道,「还不明白吗?你所在的风娱是 H.Z 旗下的子公司,而我被父亲召回国内,将接手管理这里的一切。」

2

如果我早知道他是我所在传媒总公司的太子爷,如果他不是长着一张书卷气十足的少年脸,如果我没一时鬼迷心窍……

当事人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死。

每当我回忆起来在热恋时期,那些故作聪明戏弄他的那些小招数,我都想一头撞死。

要是报复到此为止也就算了,我预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他着意冷藏我一阵子,或者干脆解约,或者找人爆黑料。

但是统统没有。

至此为止,一切正常,正常得甚至有些诡异。

这边消停,我的心却不消停了——算算也有一个月空窗期了吧?打开手机列表,上次男团新秀小生的问候还没回复,再往下划,还有去车展遇到的男模。

我火速整理仪容,发了个动态,仅组一(小鱼未攻略)可见。

果不其然,等我跟周舟核对完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慢悠悠打卡下班后,陆续收到了回信。

「我能有什么档期,只要姐姐有空。」

「没关系,知道你不是故意不回的。忙工作嘛。对了,上次打卡过那家韩料,要再去试试看吗?」

我舒展脖颈,心满意足地收了线。

——「好啊。」

新秀小生性格很乖,唱歌也还不错,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虽然咖位真的糊,但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曝光。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蛮贴心的男孩儿。

我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被热咖啡烫伤了手,下午发现自己办公的桌子上放着袋子,里面是齐全的药品,还有一张字条。

——照顾好自己。

字写得不错嘛,难得打听到这里。

不过,过于顺从的猎物对于我来说就像是餐后的甜点,或许喜欢,但腻味得也快,所以我漫不经心将药涂好,已经约了和男模的晚饭。

这一位偏向硬朗,有健身出来的精壮线条又不算夸张。

我伸出手腕递在他面前,带点骄矜地笑,「手链松了,你帮我重新扣。」

他耳根微红,笑起来一口白牙,「阿詹,你还是要上次那个奶油咖喱乌冬面?」

我的手机屏幕在她话音落地时亮了起来。

——今天售光了。

我倏然抬头,猝不及防地抽出手腕,然后环视四周。

不,不对劲。

身边的服务生记菜单的笔顿了顿,略显抱歉地笑道,「真的不好意思二位,咱们家乌冬面只有这个口味售空了,还有三鲜的……」

男模看出我不太对劲的脸色,小心问道,「如果你实在想吃,不如,我们换一家店?」

我匆匆摇头,编了个拙劣的借口说自己突来姨妈,然后拎着包落荒而逃。

回到别墅之后,我甚至连鞋都来不及换就一个电话打给了新秀小生,那边的声音委委屈屈,「姐姐,怎么突然不理我?」

「我手受伤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顿了顿,有些懵逼,「你受伤了?」随即关切追问,「什么时候?拍戏的时候吗?要不要我——」

我挂了,将电话撂在了沙发上,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上次送药的人和这次给我发短信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被敲响,我吓了一跳。

外面传来男人浑亮的声音,「您好,外卖到了!」

我皱着眉打开了门,「我没有点外卖啊。」

送外卖的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憨厚热情,「嗨,可能是您男朋友点的吧?哦对了,刚看到一个快递在您家门堆着,挺大件的,您别忘了收。」

我恍惚地接过外卖盒,「谢谢了。」

如他所言,摆在我面前的快递箱的确很大,四四方方,我先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显示的只有 xxx 速发快递站点。

不知哪里来的一把无名火,我抓过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箱子打开,也许是因为暴力,直接拆了泡沫板,装裱好的画便顺势散落了一地。

我拾起其中一张。

是人物速写,线条简单利落,笔锋老练。街边上一男一女正在奶茶店前等候,女人凑近了些许,墨镜也掩饰不住的笑意。

第二张,车内,昏暗模糊的夜灯,两个耳鬓厮磨的剪影。

无一例外,主角都是我和我养的鱼。

冷汗开始顺着脊背慢慢地爬上来,我指尖微微颤抖地一张张迅速看过,直到最后一张,上面用黑软炭签了两个字母。

Q.Y

3

他用了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入侵我的生活。

周舟看着我失魂落魄,问,「不会吧,一碗面能让你这么上心?」

我将十指插入发间,「最近遇上点麻烦。」

不得不说,我这个经纪人的职业素养还是很高的,「怎么回事?私生还是黑料?」

我欲言又止,因为这个前因后果说出来的确不太光彩,只能含混不清地带过去,「嗯,就是……我和秦也……谈过对象。」

周舟满口汤差点喷出来,随即压低嗓门一脸兴奋,「我 x,有这等好事?」

我的神色开始一言难尽。

「说真的,咱抛开身份不谈,就算他不是 H.Z 的太子爷,就那品相,放在娱乐圈都是抗打的!秦老总要不是送他出国,现在早就是电影咖了你信不信?你有这料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以……」

周舟做经纪人也有七八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寡淡的脸上浮现出如此兴奋狂热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面前的饭菜也瞬间索然无味。

显然她无法理解我面临的窘境。

我直截了当地问周舟,「之前不是有一个在日本拍的 MV 品牌宣传吗?公司派谁去?」

周舟颇为稀奇看我一眼,从手机里调出份电子日程,「还没定呢……怎么,你之前不是不去吗?去了又要见那个苏子良,你俩刚演了电影,还要被迫营业炒热度。」

我擦擦嘴,戴上墨镜口罩。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看到过很多次这句话「最优秀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不过,如果是两个猎人相遇,谁将沦为猎物呢?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足够危险的对手,也正因如此,兴奋粒子开始在全身的血液中窜流。

化妆镜中,女人的脸娇嫩光鲜、明艳夺目。

「安排日程吧,我要去日本。」

……

路上一切顺利,甚至在秦也诸多手段的对比之下,苏子良那些油腻情话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我半笑不笑地应付着,将目光投向窗外的云海,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许。

我们下榻的酒店颇负盛名,叫「花筏」,听说后花园有被温泉池环绕的樱花林,气氛绝佳。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子良的示好有点过分,另一位跟我们搭戏的女配吴曈有些吃味,在饭桌上阴阳怪气。

我知道,我们周围全是摄影,搞不好一点片段就会被放大掀起轩然大波。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愿另生枝节。所以我匆匆告辞,「大家慢慢吃,我晕机,先上楼休息了。」

刚坐在榻榻米上伸了个懒腰,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知道你不喜欢生冷的东西,但晚饭还是要记得吃。」

惊惧顺着剧烈的心跳流向每一寸血液。

日本之行是试探,我想知道他的势力和信息源到底有多强大,但很显然,比我想象中更加难缠。

他不但掌握了我行程的一手资料,甚至连我刚刚没有吃晚饭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没敢喝送上来的清酒,而是拧开了床头的矿泉水润润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谁走漏了消息?

同行的一男一女两个演员并不提前知道我的日程,唯一最有可能的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我用床头自带的电话拨通楼下,「喂。」

那边的声音年轻甜美,「晚上好,詹小姐,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其他人都休息了吗?」我问。

「嗯——几位都已上楼,如果您有急事需要联络,这边可以替您转接到房间内。」

「不用,」我拢了拢头发,发出慵懒的笑,「嗯,我想知道,附近有没有好的风俗店推荐?」

那边愣了愣,很快给了答复,「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但是在『花筏』附近比较着名的是三井和樱之雨,您可以下来看看介绍单……」

十五分钟后,我穿着米色的立领风衣,墨镜遮住了大半脸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店。

在走到那条街之前,需要穿过一条黝黑的小巷。

寂静的黑暗里,只有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身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但我知道有双眼睛,在未知的地方凝视着我。

服务生推荐的酒店果然名不虚传,刚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人群的欢呼就扑面而来,酒精混合着女性香水的气息钻入鼻中。

我脱下风衣,扭动着腰肢走近舞池内。

黑丝绒的吊带裙包裹着曼妙的曲线,我听到了耳边飞扬起来的口哨。

率先向我搭讪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国人,在我用蹩脚的英语和他交流了几句之后,他的手攀上了我的腰肢,正缓缓地下移——

啪!

一个高脚杯穿过喧闹的人群,直接砸在男人的脖子上。

4

四分五裂的瓷片随着尖叫声迸射而出。

我抹掉了溅在自己脸上的酒液,被砸的美国人显然愤怒至极,低低爆粗一声,在转身的同时,一只脚干脆利索踹在了他的胸口。

哗啦一声,男人庞大的身躯往后倒,整个人撞在身后的卡座上,那些玻璃酒瓶叮铃咣当地滚落下来。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便愤怒,也丝毫无损其美貌,比如此刻的秦也。

那张脸阴鸷俊美,淡琥珀色的眼睛像蛇的瞳仁。他挽起一节衬衣,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然后抓着男人的头摁进了用来冰镇酒的碎冰盘子里。

哗!

有人后知后觉地举起手机,争先恐后地想要抓拍这劲爆的一幕。

在闪光灯此起彼伏亮起的时候,他转过头凝视着我,于是我莞尔一笑,「秦也,你终于现身了。」

我被他拖上车,在空间不算宽敞的后座,他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阿詹,」这只穿过我头发的手光洁、修长,任谁也想不到它刚刚掐着别人的脖子,差点就置人于死地,「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能不能理解为是想见我?」

我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却以极其暧昧的神态吻了吻他的手背,「秦先生,您应当比我这个小演员更注重声誉,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资料藏得那么深。这动静您都不怕,我怕什么?」

「怎么改口了?」他似笑非笑,「之前不是一直叫『小也』的吗?」说完近乎嘲讽地一挑眉,「姐姐。」

「之前不知道您是 H.Z 的公子嘛。」我的高跟鞋有意无意勾他脚踝,「而且……我没想到你二十七岁了,我以为你也就是个大学生。」

他摘取了金丝眼镜,欲望在眼中炽热燃烧。

「阿詹,虽然你试探的手段实在低劣,但我还是愿意告诉你。夜店打人这些小事,想要不着痕迹地抹去太简单了。」

「……」

「你这么做,是为了印证自己得到的讯息是真是假对吗?」他温柔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却选择了愚蠢的方式逼我现身?」

我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很坦诚,我是知道的。丝毫没有慌乱,说明这的确对他构成不了威胁。

「以后我不会了,消消气。」

他支着头反问我,「怎么才能消气呢?」

我笑笑地凑上前,嫩白双臂主动揽上男人的脖颈,他的眼睛的确好看,即便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也未必不会沉沦。

我们在静谧的黑暗中长吻。

「技术还不错,果然熟能生巧是真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抽出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随手丢弃在一侧。

十指掐入手掌心,我几乎咬牙切齿,这个人,知道如何精准地羞辱我。

但我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我撤回身体,诚恳地看着他,「秦总,我喝了酒,你送我回去好不好?」说完顿了顿,又拽他的衣角,「我们别这样算计来算计去了,既然大家彼此喜欢,坦诚说开,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打开车门,毫不留情地将我推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雨又急又密地落下来,我狼狈地站在雨中,看着他「啪」地一声关上车门。

「阿詹,在和我势均力敌之前,别急着展露你的伶牙俐齿。这次是给你的一点教训,记住了吗?」

说完之后,他发动引擎,开车走人。

那一束车前灯的光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5

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我拧了拧头发,恶狠狠地甩在了脑后,随即打了几个喷嚏。我迅速换掉衣服冲了个热水澡,祈祷明天不要发烧影响工作进进程。

这场狩猎,远比我想象之中的难度要大呢。

第二天早上,我们几个被叫到一起,总导演给我分发大概的行程和剧本。

我瞧了瞧,和自己之前参加过的那些明星综艺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在各地打卡,然后记录日常,植入赞助商的产品。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不知道是否节目组为博噱头有意安排,我、苏子良、还有女配叶如珠。我们仨在电影里演了个三角恋,狗血的是,我发现叶如珠的精力和目光大多集中在了某人身上,一口一个「子良哥」地叫着,而这位男主角——

「圣薇,过来一下。」我们整理好行装准备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朝我招招手,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客气地问他,「怎么了苏老师?」

「你帮我看下,我眼睛里有什么?」

我腹诽,难道旁边的工作人员是摆件吗?

吐槽归吐槽,面子上还是要营业的,我凑过去仔细端详。

他睫毛很长,剑眉星目,很适合那种痴情专一的角儿,但当下,我有点茫然,「什么也没有啊。」

「不,」他压低声音,「我的眼睛里,有你。」

「……」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在我的脸僵了片刻之后,身边的经纪人周舟立刻干笑着救场,「啊哈哈哈哈哈,苏老师真是太幽默了,哈哈,哈哈哈。」

而这一幕正落在了叶如珠眼睛里,看那眼神,就差给我戳出三刀六洞来了。

一天的旅行相对来说还算轻松愉快,除了和叶如珠明褒实贬地交锋几句,听苏子良时不时的尬撩,我知道节目组需要这些素材剪辑进去,所以也乐得配合。

只不过,无论是叶如珠的大小姐脾气还是苏子良明晃晃的示好,在我这儿,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回到酒店,我正在卸妆的时候,服务生送来了一个档案袋。

不是吧,都收工了还整这一出?我皱着眉拆开。

是一沓照片。

不得不说,无论是人物角度还是取景,都到达了专业的水准,照片上的互动感氛围感十足,尤其是我吃一口沾了芥末酱的饭团露出小鹿受惊般的表情。

捕捉得很到位。

但……

翻到最后一张,是我和苏子良回程,我低着头,他的脸,被用红笔粗暴地画了一个「×」。

刺目而诡异。

我很清楚安排的机位在哪,这绝不是节目组拍出来的照片。

秦也。

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有条不紊地跟随我们,就像是黑暗丛林里瞄中猎物一般。

还没等我回过神,房门再度被敲响。

苏子良拎着袋子站在门口。

焦躁和未知的恐惧令我的语气十分冰冷,「什么事?」

「圣薇,那个,你是不是感冒了?今天听你的声音有点沙哑,这是一些药品。」

「谢谢,我自己也有。」我说。

他个子很高,站在门口,身影几乎完全将我笼罩,只是闷着头不说话,像个可怜兮兮的大狗,半天才讷讷收了回去,「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没有。」

「那——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太阳穴隐隐跳动,我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

我俩僵持在这走廊上,被拍到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一切都会如断掉的轨道一样失控。

「苏老师,」我将玄关处的外衣取下来披在身上,静静地凝视他,「走吧,后面有片樱花林,我们谈谈。」

6

我坐在秋千上,他站在温泉池边,樱花纷落,如果只看场景,应该是缱绻美好的。

但我说出来的话可不那么应景,「苏老师,你我现在都是事业上升期,尤其是我。你还有一定的观众基础在,而我呢,现在黑红参半,时刻都有可能被人抓到把柄然后彻底雪藏。」

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问我,「如果没有呢?」

「没什么?」

「没有这些顾虑,暂时不考虑职业,就单说我这个人吧。圣薇,你有没有一点可能喜欢我?」

他的眼睛是纯粹而明亮的,在黑夜中。

可是此时此刻,我们都被黑暗笼罩,唯一的区别是我知道秦也的偏执疯狂,而苏子良尚且懵懂无知,我不该将其至于险境。

我深吸一口气,掐死了心里最后一点动摇。

「我们都踏入这个圈子,怎么可能无所顾虑?」我耸了耸肩,笑意漫不经心,「好吧,苏老师,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的话——没可能。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这估计是我海王生涯里做的最绝的一次。

他抿着嘴巴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在旅途结束之后,有一个简短的采访。

苏子良在被问到「和圣薇搭档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时,犹豫了很久。

可能他的演艺生涯顺风顺水,那晚的话破天荒第一次听到。

「嗯……詹老师值得夸奖的地方太多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长发吧。」伴随着镜头咔嚓咔嚓地闪烁,我配合着低下头,又听他说,「乌黑垂长的头发,从背影看上去实在太美了。」

那双手似乎微微抬起,又收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村上春树的话。

「如果我爱你,而你恰好也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的替你拨一拨,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的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

由于我们此行低调,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所以回国下飞机也没有粉丝狂欢接机的情况。凌晨四点的机场空空荡荡,我略显疲惫地将墨镜摘下来。

「周舟,我去下洗手间。」

「好,我先去开车,后门等你哈。」

走出机场,夜风让我裸露在外的肩膀感受到一阵细细密密的寒意,我哆嗦着钻进那辆黑色的车。

「周舟,你去和徐总汇报一下,近期要注意苏——」

前座转过来一张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血液一寸寸冷却下去。

秦也。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阿詹,坐过来。」秦也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和气地问我,「我送你回家,你去哪儿?云景家园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就是这样的距离,我们曾经在街道上牵手、拥抱。

然而此刻我看着他薄薄镜片后那双狭长乌黑的眼睛,熟悉而陌生的违和感倾轧而来。

「是啊,怎么,秦总亲自开车送我回去?真是不胜荣幸。」我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能让秦总当司机的,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他笑,「的确是的。」

一路无言。

车缓缓停下,泊在了路边。

我拽了一下门把手,没拽开,冷笑,「怎么,非得我现在打电话报警,你才打算放人?」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然后,我看到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把折叠银剪。

寒光乍现。

我的指甲死死扣着皮椅,几乎压不住冲破喉咙的尖叫,「秦也,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慢慢地靠近我,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原来恐惧到了极致,心跳飞快,四肢却是僵直而麻木的,在被无限放大的死寂里,我听到了刷啦啦的声音,碎发轻飘飘地落在我裸露的胳膊上。

「阿詹,他不配夸赞你。」他的眼睛深情专注地凝望着我,「只有我才明白,你的美好、野心、狡猾、征服欲、甚至脆弱……只有我才明白这些东西。」

那双手一点一点剪去我的长发,那样认真,像是对待一件珍重的艺术品。

一件……没有血肉感情、任他雕琢的艺术品。

我端坐在原地,头脑却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比我预料之中更快。

「你敢跟我赌吗?」

他的手一顿,「什么?」

「我算计你,你报复回来了,坦诚来说你我都不算好人,不如我们各自用尽手段试试看,是你先让我崩溃,还是我让你沦陷。」

「秦也,你敢吗?」

7

他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我太熟悉这种表情了,这种胜券在握,仿佛不需要过程就已经知道结果的表情。

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秦也说的没错,我展现给外人的是敬业诚恳、温和谦逊、处事滴水不漏,但骨子里埋藏的是野心和狡猾。就像两个表里不一的人,在茫茫人海中嗅到同类的气息。

Game begins。

我找了昂贵的私家调查所来查他的身份资料,另一面借着电影还没散尽的热度,马不停蹄地和原班人马合作了一个新的武侠剧。

然而,在拍一场需要吊威亚的打戏中,绑在我身上的吊绳突然间急速下坠,似乎是那一边的转轮失去了控制,我整个人从屋檐上摔了下来,小腹撞在了道具刀上,一阵绞痛。伴随着四周的工作人员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我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我在病房里悠悠转醒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我的男人背影。

听到我的动静,他转过身来,掐灭了手中的烟。

「这次的事故,徐谨言居然想压下去。」秦也拉开我身边的凳子,「但我一定会查出来,是谁做的手脚。」

我撑着靠枕坐起来。

「不好说,如果每个我泡过的男人都像秦总一样报复心这么强,那怀疑名单估计能写成一本书。」

他倏然逼近我,脸上的神色一寸寸变冷。

「公司那边我已经给你申请休假了。」秦也说,「我会接你回去好好修养,把你照顾的很好。」

我冷笑,「谁给你的勇气?秦总,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想软禁我吗?」

「各凭手段,话是你说的。」

「我说的手段不包括暴力强制。」我恶狠狠地盯住他,「除非,你只会这一套。」

他俯身,单臂撑在墙上,认真地盯住我的眼睛,然后逐字逐句地说,「阿詹,你应当知道,我想让一个人消失在大众视野,不难的。」

我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你热爱表演。」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可别自己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在长久的对峙之中,我咬紧的牙齿不得不一点点松开,呼吸逐渐平稳,但是声音还是忍不住有点颤抖。

「我会……听话的。」

他倾身一吻。

「很乖。」

我不知道秦也是如何和我的上司接洽的,总之,他将我带进了自己在新区的别墅。

不,说「带」太客气了,准确地说,在我刚刚被推进家门的一刻,身后的感应门被锁上,细细密密的恐惧感才攀升上来。

这个人,比我想象中更为贪婪,更为疯狂。

我扬起脸看着他,主动交出了手机,秦也似乎略微有些意外,挑眉看着我,于是我冲他乖顺一笑,「秦总,赌约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就不要牵扯到其他人,好不好?」

他何等聪明,在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阿詹,你大可放心,你身边的人我不会动。」他靠近我,揽过我的腰强迫我靠近了些许,仔仔细细地凝视着我的脸,「我还要感谢你的父母,生养出如此合我口味的……爱人。」

我恶心至极。

那抹缓缓绽放的笑就像是从泥沼里盛放的花朵。

污浊、扭曲、艶丽、荼蘼。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利用两个人独处的空间不遗余力地取悦他,我真没想到能够有一天让我把所有的经验全付之行动。

但是,每当我以为他已经为我沉沦的时候,每当他紧拥住我的身体神经质般低低呢喃我名字的时候——

我试图越界,我揽着他的脖子轻轻吹气,「秦也,我想跟你出去走走,你帮我挑选衣服,好不好?」

他的温柔和眷恋在下一刻烟消云散,倏然离开了我的身体。

然后,捏起了我的下巴。

「詹圣薇,我说过的,不要太早展示你的獠牙,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呢?」他缓缓起身,高挑的投影完全将我淹没在阴影里,像是王的俯瞰,「看来,真的要给你一点教训。」

8

乍暖还寒的三月里,我被关在阳台上整整一夜。

有好几次,我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只是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因蜷缩在一起的四肢是僵而麻木的,在恍惚之间,我一会儿想到了自己那些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前任,一会儿想到了在画展上和他第一次见面。

是报应吗?我想。

旋即自我嘲讽,就算我应有报应,也轮不到他秦也来裁决我。同样的,他也不过是一个衣冠禽兽。

没有手机,没有声音,没有光的每一刻都显得如此漫长。

终于听到玻璃门被开启的声音,我踉跄跪着匍匐上前,整个人钻进他的怀里,发出呜咽般的喘息,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阿詹,」他穿着纯白色的宽大浴袍,此刻看上去慵懒而惬意,随手摸了摸我的头,「阿詹,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被我豢养的猫狗。」

我扬起脸来,将羸弱而娇软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差点死掉了,秦也,你不会希望我死的,那样游戏就结束了。」

「是啊。」他轻轻松松地将我横腰抱起,大步走出露天阳台,「可你现在,已经快要输了。」

在他的地盘里,在信息完全被隔绝的这段时间,我得小心翼翼地配合他,一遍一遍接受他满脑子的歪理。我要表现出动摇,又要在无数个凌晨强迫自己用凉水浇透身躯,回想那段正常的时间。

我的事业,我的亲人,我的粉丝。

这天他突然来了兴致,将我带到了地下的画室,在明黄温暖的灯光下,我走上红丝绒地毯,缓缓褪去衣服,直到完全坦诚相对,他看到我的一切,我看到他眼底炽热而不加掩饰的痴迷。

「阿詹,其实相比起 H.Z 接班人,我更喜欢艺术家这个身份。」他一面调色一面温柔地说,「你即是艺术本身。」

「从见到你的第一刻开始。我就在想这一天了。想你这样坐在我面前,让我用画笔一点点描绘出来,你眼睛里的光,你的锁骨和肩膀,你……」

电话铃声突然在一堆杂货里响了起来。

我身体僵了一下,那是我的手机铃声。

陈奕迅的《白玫瑰》。

秦也放下画笔和调色盘,走到后面捯弄了一阵子,再度走向我的时候,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我看。

来电显示:苏子良。

他俯身凝视着我,轻声说,「接吧,阿詹,告诉他,你现在不着寸缕地展示在我面前。真是有趣啊,我们猜猜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摁下了扬声键。

「圣薇,怎么合作突然终止了啊?我听说他们换了宋嫣然,是你们公司打压你?明明上次还好好的,你这边突然没了消息,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该死,真的是该死。

太久被囚禁在黑暗里,和这个变态周旋,听到熟悉声音和外界的消息的刹那,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滚下来了。

但决不能露出端倪,我深吸一口气,「嗯,个人原因,和公司无关。」

那边迟疑了下,「我能去看看你吗?你在哪里?」

秦也推了推金丝眼镜,忽地无声笑了起来,那张脸在灯光下显得阴鸷俊美。

不。

千万不要。

「苏老师,实话说,我的耐心所剩无几了。」我将毕生的演技都展露在眉眼之间的不耐里,「是上次在『花筏』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一定要追问,好,我现在不缺钱了,终止合作就是因为不想跟你合作,这次听明白了吗?」

「……」

在沉默数秒之后,他刚说了一个「我」字,我就将电话挂掉了。

「原来,阿詹这么绝情啊?」

他指端有鲜红如血的油彩,此刻正轻轻擦过我的脸颊。

「秦也。」现在我可以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这就是你的爱?控制我、监禁我、惩罚我甚至毁掉我,这就是你定义的爱吗?」

许是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失态的样子,他静静地品赏了一会儿,「那么阿詹,怀揣目的接近那些男人,让他们被你吸引,然后在榨干价值之后一脚踹开,你的爱又比我好在哪里呢?」

「这场游戏,可是你先提出的。」

在我断断续续抽噎的尾声里,他终于将外套替我披上。

就像是安抚一条宠物。

「好了,作为补偿,我们一起逛街吧——我陪你买你想要的,别哭了,宝贝。」

9

红丝绒的尖头细高跟鞋,细白的脚踝,极致色差下的凛冽美感。

我听到耳边导购员热情洋溢的赞美,尽管我戴着口罩和墨镜,根本看不清楚脸,也能说出「气质绝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它」这种话。

秦也蹲下身替我调整好,修长手指娴熟地系了蝴蝶结,又被导购的年轻女生一阵猛夸。

我似乎很开心地在半镜前照来照去,然后目光无意略过二层的旋转楼梯。

「上面是什么?」

导购带着骄矜而礼貌的笑回答我,「咱们家有些限量款是需要排号等候的,或者调动其他门店的货品,楼上是给客人准备的休息区以及试衣间。」

「有全身镜么?」

「有的。」

我撒娇地晃了晃秦也的胳膊,「替我拍照,你技术一向很好的。」

他微笑点头。

于是,在我意料之中——我提着裙摆踩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一步一步上楼,在转折处猝不及防地摔了下来。

意料之外的是,太疼了。为了保持身材我一向吃的不多,骨关节撞在玻璃的棱角处,丁零当啷地滚落下来,甚至砸倒了一小片柜台。

眼泪在刹那间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剧痛令我在瞬间甚至连叫都叫不出声来,颤抖的手摸到了脖子上的血——刚刚下坠的时候被耳钉刺穿的。

「圣薇!」

在那一刹那间,秦也反应过来,焦灼和无措布满整张脸。

他大踏步走上前,呼吸急促,却要强迫自己镇定,他蹲下身伸出双手想要扶我起来,又有所忌惮地停在半空,「别怕。」他反复地说,「你别怕,我在。」

我要坦言,看到他乱了阵脚的样子,我觉得无比畅快,甚至能忽略掉全身上下好像骨折的痛觉。

一定是我和他待在一起太久了,一定是这样。

我居然在扭曲的快感中得到满足。

关心则乱,所以,你也是爱我的,对么?

周围的导购陆陆续续反应过来,于是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上来扶我,有人急匆匆地打电话去了,有人敏锐地捕捉到那两个字「圣薇」。

前不久刚刚拿了新人奖的女星。

詹 圣 薇。

这个时候我是不能大哭的。某个带我的导演曾经说过,越是痛苦越要压抑着平静。所以我单手撑着瓷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儿,你——你扶我起来。」另外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戴好口罩。

秦也言听计从,一面将我搀扶起来坐下,一面拿出手机走到旁边,皱着眉简短地打了个电话。随即,他将额前的碎发尽数向后拢,动作粗暴地解开一颗领扣。

他在焦躁之中。

在等待的间隙里,年轻导购小心翼翼上前,难掩眸子里的雀跃,「您是詹圣薇老师?我、我一直特别喜欢您的戏……」

我勉力笑笑,头顶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让开。」

秦也展露给外界的形象向来斯文矜雅,此时此刻,他咬紧了牙齿的样子却是发怒的征兆。

他搀扶着我走出门店,外面已然闻讯而来了一大波人——兰茂商厦原本就位于市中心,今天又是周六。

无数的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夹杂着各种各样混乱的声音,包括我的狂热粉的尖叫表白,他的两个赶来的下属正费力地开路。

「您好,我们是 xx 传媒公司的记者……」

「抱歉让一下!让一下!」

「——请问圣薇这边对于秦先生的关系定位是?」

「您辞去新戏和秦先生有关吗?」

在这样无序混乱的嘈杂声中,秦也逆光转过身,我二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阿詹,将关系公之于众,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吧?」他近乎失笑地在我耳边咬牙切齿,「我是疯子,你也是。」

我但笑不语,举起了我们俩尚且牵在一起的手。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将我拉进怀里我,猝不及防地低头吻上来。

高低起伏的尖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但每一个字我都听的清楚。

「我不介意赌上一切筹码,如果奖励足够打动我的话。」

10

被拍到、公开的结果就是,秦也作为「爱人」,不能再完全限制我的行动,我打了石膏再度回到了公司。

这种重见光明的感觉,没有经历过极致黑暗的人,是不会体会得到的。

公司里同事的明争暗斗,几个经纪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甚至媒体公关部敲打键盘的声音在我听来都分外可贵。

「诶,说真的阿詹,你可以呀,不声不响钓大鱼。」周舟旋转椅转向我,一脸陶醉状,「不瞒你说,又有才华又禁欲,豪门贵公子又这么低调谦逊……简直完美戳中我的点。」

我嗯了一声。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周舟忽然凑近我,身上的香水味令我皱了皱眉,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色已然接近沉迷。

「牵手、拥抱都有吧?是谁更主动一些?对了,那天我师兄刚好也在兰茂,他吻住你那一幕真的是啊啊啊……」

我在心里冷笑出声:当然有牵手,他以手铐牵着我,就像对待一条狗。当然有拥抱,在同时说出毫不留情的威胁。

这光鲜的外衣下,一切都如此令人恶心。

我不得不岔开话题,「说点正事吧。上次吊威亚的意外查清楚没有?」

周舟神色一滞,很快愤愤道,「操,上面不给查!说这种意外爆料出来动静太大了,牵扯太多,说是为了你好。」说完之后拉过我的手,神色有些愧然,「阿詹,对不起,我的确……杠不过他们。」

我点头表示理解,「没什么。」

「不过,当时我们不都怀疑是叶如珠搞的鬼么?」周舟得意洋洋地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不知道哪个幕后大佬出手搞她,她现在被公司雪藏了。最近活动呀广告呀,一次都没露面。」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微妙的直觉告诉我真相并非如此,可是又没有佐证推翻的线索。

说不准是哪条鱼要咬我一口呢,不重要了。

「哦对了,咱们这儿有个微电影,导演不太有名,但是搭戏这个小生最近火得一塌糊涂,你看下他们的介绍,我觉得可以谈谈。」

我草草略过,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好家伙,这真是天道好轮回了。

数月之前谈过恋爱的,新晋男团小生,项斯羽。

「啪」地一下,我把介绍册盖在脸上发出哀嚎,「不想接啊……我的伤还没完全好……」

周舟冷笑着提醒我,「上次合作方就被你鸽了,再这么下去,电影咖成了流量咖,你可就离糊不远了懂吗?而且就是个校园剧,带了一点点职场,一帧动作戏都没有!」

好吧,金钱使我屈服。

再见项斯羽,他有点惊讶,好像还没完全从我们俩分手的事实中走出来,在散会之后单独找到我,「姐姐,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对他,我多少有点愧疚,「你没有错。」

「没有错,喜欢也会消失的吗?」

我张了张口。

「是的。」

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儿,没有再多说什么,也幸好没再多说什么,否则我真不敢保证秦也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我可以和这个男人同样身在旋涡,看看是谁先把谁踩下去,但不应该牵扯上其他人。

啊,我真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海王。

我没想到,原本咖位隐隐在我之上的叶如珠,居然在这部戏里面饰演女四号——一个出镜率少得可怜的中年女上司。

她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怨念和不甘心,导演连连说好,非常好,如珠这是入了戏啊。

我差点乐了,这不叫入戏,这叫真情流露好吧。

微电影的拍摄出乎意料的顺利,谦逊温柔的项斯羽,赏识我的导演,负责好一切后勤的周舟。

在这段时间之内,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再主动找过我。

是对我本身产生了厌倦,还是有所顾虑?毕竟和一个二线女明星纠缠太久,可不利于他继承那庞大的家业。

这群金字塔顶端的人,能把感情看的多重要呢?

总而言之,谢天谢地。

微电影杀青,总导演带着整个剧组去聚餐,我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解开项链——我的脖子上有属于秦也的吻痕,还有上次跌倒下来留下的疮疤。

薄薄地扑上一层散粉,就看不明显了。

「詹圣薇。」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醉醺醺的女声。

「你,下,贱!」

10

我不意外地转头,一面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东西。

「叶老师喝多了吧?」

叶如珠踉跄着冲过来,我不得不将身体完全支撑在洗手台上警惕地看着她。女人原本应该娇俏的脸上已经有了憔悴的痕迹,「凭什么……凭什么?论相貌才情你胜在哪里了?你不就是运气好吗?!你不就是背靠着秦氏这棵大树吗!」

我没想到她能毫无顾忌地撕破脸,于是神色跟着也冷了下来,抱臂环胸,「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无冤无仇的,你在我吊的威亚上动手脚?就因为你喜欢苏子良?」

她红着眼睛瞪着我说,「动手脚的人根本不是我,你们,没有证据,就搞我……」

「证据就是你讨厌我。」我的平静和她形成了巨大无比的反差,「不是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稳住身体,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尖上来,「我的确讨厌你!从苏子良到项斯羽到秦也,你一直都在利用。你这种人,压根不配谈什么感情,你满心满眼只有你自己!你知道吗,苏子良给你打电话那天我就在旁边,我就在想我喜欢的人怎么能那么卑微……」

她说完,又哭又笑,美丽的脸庞在凌乱的发丝下扭曲。

迟钝的疼痛如潮水一般层层蔓延上来。

我听过一句话「河两岸的人,心境不会相同」。

当然,叶如珠永远不会明白我周旋于这些男人之间交付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不会明白我被软禁的这些天,有多少次差点疯掉、死掉。

我也不会明白她此刻撕心裂肺的痛苦——为了所谓的「爱情」。

我整理了一下头发,「你说的大部分都没错,我认。但是有必要纠正你的是,我从头到尾对苏子良的态度始终如一,就是拒绝。虽然这么说来更残忍,但至少你随时可以追求他,而不是将爱而不得的愤怒发泄在我身上。」

说完,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讲的了,转身准备离开,她突然在我身后笑了两声,那笑声听起来甜美又恶毒。

「所以你喜欢谁呢,秦也吗?」

「那个随时可能死掉的继承人?他能活到你们结婚那一天吗?」

车行驶在路上,我的思绪比车窗外飞快滑过的夜景更乱。

周舟估计怎么也没想到我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离席,电话打来好几个,全被我摁断了。

冷静下来。詹圣薇,你需要冷静下来。

你只是难得棋逢对手,你只是想知道真相。

出租停在了医院的马路边,我匆匆付钱下车,直奔前台。

「秦也。」我简短地问,「几楼几房间?」

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不知道认出我没有,但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有点为难,其中一个告诉我,「女士您好,秦先生这边情况比较特殊,在我们的高护里,所有访客都需要先提前预约,请问您是他的……?」

我深吸一口气。

「爱人。」

两个护士似乎小小争执了一下,关于他刚刚睡着要不要打电话通知,我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扯了个谎,「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既然找到这里,就是他让我来的。」

其中一位从柜台后拿出纸笔,「那么请您签一下担责书。」

电梯的红色数字在闪烁,直到「叮」地一声停在顶楼。

我很不喜欢医院,不喜欢这里惨白的白炽灯,所有像带着面具一样的人群,消毒水的气味,狭长逼仄的走廊。

秦家的势力足够让他一个人住一整层的高护,足够将他生病的消息藏得一丝不漏,甚至我怀疑,他死了都能悄无声息。

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纸张,有的团成一团,有的散落在桌子下面。

全是速写。

全部是我。

秦也斜躺在病床上,怀里还塞着速写板。一只脉络分明的手正在打着点滴,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针眼。碎发散落在眼镜上,应该是睡觉前还在画画。这么多天没见,他更消瘦了,脸颊清癯而苍白,眉峰和鼻梁的弧度更为明晰,像流传于中世纪的吸血鬼。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便虚弱落魄到极致,都无损其美貌。

「水……」

我从旁边取来玻璃杯,琢磨了一下那个挂壁式恒温热水器怎么用,等我接完水回来,他已经徐徐转醒,看着我,半晌,笑了。

我将水递给他。

「你试试水温,不行我再接。」

「多谢。」

我们俩几乎从未有过如此有过如此客气的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

他喝完水,我自然而然地接过去放在了床头柜上。

秦也单手取下眼镜,抓了抓头发,声音带着沙哑的余韵,「阿詹,我怀疑这是梦,据说人临死前都会做美梦,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让我抱一下。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第一次步行送我回去。

——那个,姐姐,或许……可以在临走前抱我一下吗?

这样温柔纯粹又带着坦诚的他,我曾经见过的。

也正因如此,浓烈的悲伤才能像利刃一样刺穿我。

眼泪流到腮边,我胡乱抹掉了,「秦也,我们好好地谈恋爱行不行?就像是之前刚刚认识那样,行不行?」

他正在擦拭镜片,闻声抬起头看我,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我不骗你,阿詹,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是有想过改变的。在我试图走到阳光底下生活的时候,你反手把我推回去,自己跑了。」

我闭上眼睛。

「准确地说,是你助长了我的恶念,明白吗?」

「所以,你要拉我下来,跟你烂在泥潭里。」

他嘴角蔓延开森凉的笑,「一起沉沦有什么不好呢?」

好像刚刚的温柔全是错觉,秦也指着散落满地的画,「你瞧,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想得发疯。」又解开上衣的扣子,一颗,两颗,最后索性撕扯开,将手术后的狰狞疤痕展示给我看,「从里到外,我都是烂透了的,你告诉我重新开始?哈哈哈哈……」

我抿了一下嘴唇。

「如果我没有死掉,我会继续纠缠你,至死方休。」

「阿詹,我说过,我的身和心都崇向艺术。你即艺术本身。」

我将地上的画一张一张捡起来,整整齐齐地一沓子。

「好吧,那我也坦诚一点。」我扬了扬手中的画,「这些对你来说是全部,但对我不是。我此刻爱你,我承认,但如果你死了,或者你因为病变成一个植物人,你的才华和容貌都不复存在,爱就会转移。」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笑,「而你又为什么无所不用其极地控制我、打压我,甚至不择手段地囚禁我?因为你很清楚,除了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没有人会愿意为你留下。」

说完之后,我将画放在他的床头,他似乎意识到我要走,伸出那只手拽住我的胳膊。针头拉扯皮肉,立刻有血珠子渗了出来,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三天后我去参加诸神之夜的晚宴,你应该可以在病房的电视上看见我。」

他支颐,「也许你会回来找我,说不定呢。」

11

诸神之夜上,在仙气少女风一众女星里,我的造型师给我打造的是乌发雪肤红唇,她说,一直都想让我试试正红色。

绝对的红,让人联想到火焰,炙热,联想到血液,心脏。

我的经纪人也很满意,在我走完场之后兴奋地跑过来给我看照片,一袭红裙的女人没有看镜头,只是在乌发半藏间露出侧颜,睥睨之间,竟然有了烟视媚行的味道。

之后就是各家的攀谈和交际,我看到了苏子良身边的,巧笑倩兮满身贵气的叶如珠。

她挽着他言笑晏晏,他有点不情愿,却也纵容着。

这样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我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在宴会结束后便匆匆离开了会场。今天造型师选的香水我并不喜欢,太过甜腻了。给车上的暖气一吹,令人昏昏沉沉的。

「周舟,送我到酒店,我可能还要再待一阵子才能回去。」

前排驾驶的女人笑了笑。

「好。你睡吧。」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卧室之内繁复的蕾丝白窗帘被风轻轻扬起,耳边似乎有风铃刮过的声音。

这是酒店?

揉着微微作痛的太阳穴支撑着坐起来,我忽然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雷诺阿的《舞女》。

那一点残存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就在我几乎滚落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滚到门前时,门把手被旋转而开。

白衬衣被妥帖地穿在身上,修长的手端着托盘。

目光上移,我看到了秦也露出的微笑,「怎么,很惊讶吗?来,无论如何先吃饭吧,吃完再慢慢惊讶。」

不对。

不对。

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甚至拧了自己一把。

为什么他会对我去日本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叶如珠反复强调吊威亚那次意外不是她干的?为什么我明明上了经纪人的车醒来却会在这里?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像哄小孩儿一样,「你先吃饭,那些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给你看。」

我机械而麻木地咬着面包,秦也从手机里面调出视频,看角度应该是家里的监控。

「秦也,我把她送来了,上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本来只是想让叶如珠有点黑料,我没想让阿詹出事的,你原谅我、原谅我,你说句话好不好?我求你了——」

她那样干脆利落地跪下来,跪在男人脚边。

像是最忠诚的信徒。

我五指死死攥住玻璃杯。

「你敢说没有嫉妒的成分在吗?」秦也动也未动,就俯视着她,一字一顿慢慢地说,「嫉妒她,你配吗?照照镜子,留在我身边,你配吗?」

我看见了女人耸动的肩膀,听到视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住了喉咙,渐渐觉得窒息。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她的行程、她接触的人、她的喜好她的一切我都拿来给你了!」周舟像是突然抑制不住爆发似的,然后是尴尬的沉默,因为男人根本没有动静,她就像是被一针戳破的皮球,声音迅速低微下去,「对不起,我冲动了,对不起……」

「你可以走了。」

「我、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周舟扬起脸拽着他的裤脚,「您真的不接受去美国治疗吗?教授也说了如果再不手术……会死的……」

他转身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笑了,「你们真怪啊,死又怎么样?」

我闭上眼。

「秦也,一模一样的话,我也说过。那个时候内陆刚刚流行起来武打电影,你知道的,没有几个女星接这种活,我去了。那时候我的经纪人再三劝我,说拍戏前要签约免责书的,这意味着可能会骨折、会摔伤毁容,甚至有一定的概率会死。」

「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三岁,对于一个女星来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红,万众瞩目到底是什么感觉啊?我太想知道了。」我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其实吧,现在是长开了,我小时候挺丑的,又胖,没人理睬我的……」

「所以当下,我对我的经纪人说:死又怎么样?」

他哑然失笑,我随着他笑。两个怪物终于剥开光鲜的皮囊坦诚相对,居然是在此时此刻。

——走到今天,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支撑我的是什么,是对容貌极致的追求吗?是他人的关注和赞许吗?是爱和欲望的满足吗?

——还是,仅仅,我想找到那个说出同样疯狂的话的人呢?

我忽然俯下身,和他缠绵汹涌地长吻。我的手指环过他,细细描摹他脊背的轮廓,听到他心脏缓慢而清晰的跳动。曾几何时,我被软禁在同一个地方,就在餐桌前,他掐着我的脖颈逼我坐下吃饭,我幻想用西餐刀插进他的胸口。

多么奇怪啊,我们在隐秘角落里,将深爱和憎恨演绎到极致。

吃完饭,我走到地下的画室,摘掉蒙在上面的画布,抖落细尘。

画像中的我举手投足已经生动到无以复加,只剩下眼睛。秦也从背后抱住我,发出低沉的叹息,「阿詹,你的眼睛我还没来及画,医生说,这段时间内都不能再接触丙烯类的颜料了。」

我说,「没关系,还有的是时间。」

晚上的时候,他洗漱完躺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我丢一条毛巾给他,也钻进了被子里,突然想到什么,又哒哒哒下楼,端一杯温热的牛奶回来,看他还坐在那儿,没好气地说,「头发擦干!」

他笑,「阿詹,我累得很,你应该知道的。」

我骂他不要脸。

「帮我吧。」秦也仰起头,那张脸一如初见般清澈纯粹,服软起来简直要了人的命。

我将牛奶递给他,「那你乖乖喝掉。」然后绕到他后面,一点一点替他把头发擦干,又给他拿来漱口水,最后关上了灯。

黑暗里,他低声喃喃,「阿詹,我们一起改,好不好?」

我没听清楚,「什么?」

「我爱你。」

「最后几个字明明是问句。」

「我爱你,好吗?」

「好。」

番外

我将安眠药弄到了牛奶里,说实话,第一次干这种事,挺紧张的,手一直在抖一直在抖,看着他喝下去,入睡,然后用他的指纹解锁手机,打电话过去。

「接他走。」

周舟开着车,在深夜中赶来。风将她的短发吹乱,她凝望着站在别墅门前的我,似乎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别指望我原谅你,不可能。也不用有负罪感,我不是什么好人,做过那些事你也应该知道了。总而言之,现在就送他去美国手术。」

周舟搀扶着他送进了车后座,终于开口,「你不送送他?」

「照顾好一点。」

我说,然后转身回到别墅内,关上门。

没想到那部成本不算高的电影居然大火,我的事业迎来了又一高峰期,于是越来越多的邀约纷至沓来,新换的经纪人很年轻,干劲十足,于是我也配合着让自己投入到工作的洪流之中,拍戏,接广告,参加晚宴。

某天夜里,我经纪人给我转发了个帖子,「如何评价女星詹圣薇?」

有一条高赞回答是这样——「与其说女星,似乎用『演员』形容更为贴切。第一眼不能算绝世美女,但能记住那张脸,清冷倔强。相对来说敬业程度高于颜值,陆陆续续看过她的戏,一直不断地突破自我,如果要譬喻就像是荒原上野蛮生长的植株,你看着她野心勃勃,终于在二十七岁盛放成花。」

其实,就在昨天,我收到了一封漂洋过海没有署名的信:

阿詹,你不会明白我骨子里的病态,就像你不懂你短暂停留在我身上的爱意味着什么。

在无限濒临死亡的时候,我叩问自己一件事情——如果可以,是拖着你一起死,还是我独自腐烂,然后被埋葬、遗忘?

哈哈哈,你一定想不到答案,我自己都想不到。

所以最终,我将主动权交在你手里,你说能这叫爱吗?

我没有体会过爱,家族从我很小就放弃了对我的培养和关注,我不会表达爱,认为这不过是欲望的延伸。

阿詹,你曾经问我「能否重新开始」,当下差一点我就答应了,毕竟我是个过分贪婪、沉沦于你给的爱意中的人,只要能在一起,我甚至似乎可以不计较真假。

可我拒绝了你,因为我无比清楚,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没办法抹平。

但是你可以,离开我,重新成为你自己。

去吧,我的野玫瑰。

(完)

作者:周晴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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