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太子一夜风流后,求他办事。
他稳坐高堂,温和沉稳道:「孤为何要帮你?」
见过吃霸王餐的,没见过吃完断片的。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是个吃干抹净,翻脸不认账的主。
1
为了反抗嫡姐的羞辱,我入东宫自荐枕席。
一夜过后,我捂着酸痛难忍的腰,跪在太子脚下,掩面低泣:
「我在家中举步维艰,还望殿下垂怜,救我于水火。」
太子萧卿堂白衣如雪,眸光温润:「孤为何要帮你?」
我猛然抬头,「殿下,您——」
昨夜尝尽甜头的萧卿堂,一副冷静自持的君子做派,敲着桌面,摇头轻叹,似乎十分惋惜我这位「失足」女子。
「妄图以蝇头小利,让孤心软,姚金枝,你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些?」
他轻笑一声,像哄孩子一样,「那种时候说的话,怎能作数?」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合着为天下百姓所称道,贤名远扬的太子,竟是个私底下吃霸王餐的主。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当着所有东宫幕僚的面,拉开领子,指着斑驳吻痕,大言不惭:「殿下,您昨夜可是说把命给我呢。」
萧卿堂笑得和煦温吞,「好不知羞的女子,来人,撵出去。」
2
我叫姚金枝,一个私生女,跟小娘在江南漂泊。
原本按我的身份,不该也没可能攀上太子的高枝。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实在寻不到靠谱的夫家。
小娘不得已,托人联系上我素未谋面的亲爹。
我才知道他是个京城的大官,生性风流,子息无数,家中悉数由正房夫人管。
被接回家那天,花阴正好,暖风硕硕。
不远处一明丽端庄的女子被众家仆簇拥,穿堂而过。
她远远瞧来,眼底盛满睥睨孤傲:「哪来的贱民?」
一门之隔,一个天一个地。
她是皎洁明珠,我是乡土尘埃。
「大小姐,这是您乡下来的庶妹。」
她丢下个嫌恶的眼神,扬长而去。
后来我才晓得,这个女子是我的嫡姐——姚明姝。
我和小娘听从嫡母安排,住进一处破败的小院,次日,姚明姝上门。
「昨日在鹊跃楼掉了支朱钗,我不适合抛头露面,」她轻摇团扇,露出个和善的笑,「你替我去。」
午后,我来到鹊跃楼,却被人捉住,一肥头大耳的大老爷把我抱在怀里,狠狠揉搓了几下屁股。
「小美人儿,浑身上下一股子勾搭人的劲儿,装什么清纯。你姐姐昨日就知会我了,果然,是个好生养的婆娘。」
我奋起反抗,挨了几个耳光,差点扒掉一层皮,最后拼死护住清白,回到平章府。
恰逢有人从一个角门里抬着死人往外走。
盖了白布。
我与他们擦身而过,突然闻到熟悉的胭脂水粉味,疯了似的扑过去。
担架坠地,小娘的尸体就这么狼狈地从白布底下滚出来,脸朝下压住湿润的泥土上。
人已经冷了。
我定定跪在地上,哑巴了似的,一个字都发不出。
本来她就是被献给我爹的礼物,一夜过后,服了药,却没阻住我来到这个世上。
她厌恶京城的繁华,早就偷偷在江南置办了田产,给自己养老。
结果,女婿没找到,她却客死他乡。
不远处传来叽叽咕咕的低笑声,姚明姝站在角落里,勾唇轻笑:「怎么样,鹊跃楼好玩吗?」
刚才就在她眼前,有个人被勒死抬出了府。
她却只在意我在鹊跃楼受了多少羞辱,有没有称她心意,被人肆意玩弄。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回府。
只听姚明姝在身后高声道:「刘叔,你家儿子是不是缺媳妇,你瞧我庶妹如何?」
刘叔的儿子,是瘸腿马夫。
夜幕暗沉,屋角的铜铃随风吟唱。
远处提灯的仆妇鱼贯经过,请姚明姝去前厅用膳。
风拂过了金钗,叮铃作响,脂粉浮动,笑声清浅。
真是有钱人的富贵温柔乡啊……
可于我来说,这便是个地狱,活着走进来,尸骨无存。
只有不择手段地向上爬,才能活出个人样来。
3
听闻当今太子宽严并济,贤名远播,洁身自爱,貌美心慈。
我若要寻个得宜的男子做靠山,他再适合不过。
那天,在萧卿堂回宫的路上,我佯装被马车绊倒。
马蹄高扬,差点将我踩碎在铁蹄之下。
我做好被人臭骂一顿的准备,谁知太子的车夫竟也是个谦和之人。
他安抚好马儿,下车立在我跟前,眼神低垂,客气道:「姑娘可伤到了?」
我咬唇,滚下一颗晶莹的眼泪,「民女……有冤情要申,可否上车……」
他略一迟疑:「来人,将姑娘抬上马车,去慈恩堂看郎中。」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冷兰香,一男子锦衣华服,侧倚软榻,仿佛仙人下凡。
这便是当朝太子。
以宽和名扬天下,脾性好得很。
传闻只要成为他的座上客,他必定以礼相待。
如果成为床上宾,他是不是也会对我厚待几分?
暑夜的风闷热,穿过窗帘,吹动了我身上的薄纱。
嫡姐说我长得媚俗,为男子不喜。
我小娘却说我该多的地方不少,该少的地方不多,体态匀称,骨肉婀娜,眼神似勾,神态似妖。
媚俗也有媚俗的好。
马车内,太子萧卿堂捏着一本《策论》,俊眉一挑,目光温润。
「谁叫你将衣裳扒了的?」
声音清爽悦耳,一瞬间差点让我心房失守。
我的小衣前绣了萧卿堂最爱的莲,用他喜爱的香熏染一夜。
伏在他膝头,乌发浅披,目光楚楚,「求殿下垂怜。」
萧卿堂并没有传闻中的敬而远之,反倒用干净的食指刮过我的腮,仿佛在思考什么,眸色深沉道:「可有所求?」
「有。」
之后他便带着我回了东宫。
我只当萧卿堂是君子。
可一进屋,事情就开始不对了。
东宫的夜晚尤其静谧,服侍的婢女通通撤走,只留下我和他。
他坐在床边,也不言语,静静盯着我。
我咽了口唾沫,当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殿下,我不想在家中待着了,求您救我。」
萧卿堂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个遍,平静的眼神落在我白润无暇的皮肤上,明明不含情愫,却烧得我心底焦灼。
「姚四小姐,知道该怎么求人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住了烛火的噼啪声,带着一股上位者独有的冷静和矜持。
哪怕耽于女色,也该是我主动献身,而非他强行掠夺。
萧卿堂的身上有种傲气,男女之事,全凭自愿。
我闭了闭眼,明白,事到如今,该做出抉择了。
至少,他对我有兴趣。
我慢吞吞撑起身子,爬到萧卿堂脚边,微微跪立起,为他解衣领的扣子。
萧卿堂任我动作,一边问:「以前还求过别人吗?」
「没有。您是第一个。」
他不再做声,趁我走神,一把扣住我的后脑,吻在颈侧。
湿热的鼻息挠动了我的汗毛,我紧张地缩起脖子,旋即想到小娘的教诲,咬牙放开胆子。
我与那些世家女子都不一样,够风尘,像一朵绮丽多姿的野花儿,只要使出浑身解数,就会香飘万里。
起初萧卿堂是冷静克制的,只盯着我兴风作浪,情欲泄不出一丝一毫。
突然,烛火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我本能地一愣,只剩面前热腾腾的温度,将我架在半空炙热烘烤。
我紧张地扶住萧卿堂的胸膛,背部僵直。
「夹芯了,要重新点上吗?」
他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捋过后背,声音暗哑。
我摇摇头,「别……黑着挺好的……」
这句话没说完,萧卿堂直接撕开伪装,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他一反世人对他的评价,不知饥饱,不禁人欲,床笫间言语更不加约束,说得我面热耳赤。
夜里的荒唐,随着清晨的朝阳一寸寸褪去。
等我从溺死人的疲惫中苏醒,屋里燃上怡人的果香。
萧卿堂领纫整齐,袖摆平整,如那圣人般,端坐于桌前,不急不慢地处理家国大事。
我忍着不适,缓缓跪在他眼前,旧话重提。
谁知萧卿堂竟翻脸不认账,当场叫人给我撵出了东宫。
4
筹谋小半个月,功亏一篑,还被人白占便宜,我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回府时,迎面几缕碎布条悬在门前,迎风招展。
细瞧,竟是我昨日新裁的衣裳,被人剪成了碎布。
姚明姝侧坐廊下,妆容明丽,纤纤玉手中捏着一把剪刀,随意把玩。
「金枝,你昨日去哪了?」
她露出这幅表情,就代表我要倒霉了。
我熟练地后退一步,瑟缩着脑袋,摆出一贯胆小怕事的姿态:
「我在街上摔了一跤,被送去医馆了——唔——」
话没说完,姚明姝便勾手,令家仆将我压跪在地,脸埋进烂泥里。
快要窒息之时,后背的力道骤然卸去,我劫后余生般昂起头来大口喘气。
一根金钗蓦地抵在我额头,锐痛传来。
只听姚明姝不紧不慢地讥讽:「金枝,你不会以为,殿下喜欢你这种货色吧?」
她歪头,细打量我,「一脸狐媚子相,合该在鹊跃楼里摇尾求欢,谁给你的胆子惊扰殿下!」
随之而来是钗尾压进皮肉,汩汩血珠冒出,在我额头留下一点鲜艳的红。
「姐姐,我没有。」
我小声求饶,生怕她手一抖,毁了这张萧卿堂爱不释手的脸。
她撵了撵金簪,瞧着我额头的血迹,不知在憋什么坏主意。
她生得温柔无害,不论做什么,众人都会向着她。
只见她莞尔一笑:「明日太子选妃,我的丫鬟伤了手,由你顶上吧。」
她是想让我受尽羞辱,明白自己值几斤几两。
众人散去,只有我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耳边是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人呐,得学会照镜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用吗?」
我默默擦掉血迹,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瞪了她们一眼,默默离去。
若问我以前的愿望是什么?
我会说:和小娘吃饱穿暖,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
现在呢?
我要变成人上人,钱和权,我定要占一样!
5
八月初,皇后协同一众夫人办起春日宴,为太子萧卿堂物色太子妃。
嫡姐受邀在列,这一日,她身披彩锦,穿金戴银,像个急着争奇斗艳的花孔雀。
而我,就像草草裹了个麻袋似的,跟在后面,成了给她端茶倒水的苦命丫鬟。
奈何我的脸违背春闺中流行的温婉模样,引不少侧目打量。
她气得私底下踹了我几脚,「一看不住就招蜂引蝶,就该让瘸腿马夫娶了你,挨几鞭子才老实。」
在别人面前,她又是另一幅面孔,逢人便说,我是她最喜爱的庶妹。
旁人一脸诧异地问起:「可是那位在青楼寻欢作乐,回家被你父亲暴打的那个?」
原来故事已经传变了样。
嫡姐凑过去,生怕他们记不住一样,一字一顿道:「正是,她叫姚、金、枝。」
如此,起先对我感兴趣的世家公子们,便换上了鄙薄的目光。
我习惯了,默默低头,数脚下的石子儿。
不远处,真正和我寻欢作乐的萧卿堂孤坐高位,唇角带笑,眸光宽和周正,如温润公子般,好脾性地同长辈说话。
他鼻高唇薄,鬓发乌黑如漆,明媚春色里,如明珠生晕,引得众世家女眷频频回顾,羞臊不已。
我立在嫡姐身后,远处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我的耳朵。
「夫人客气,孤不重儿女私情,选个贤惠持家的便是。」
我没忍住嗤笑出声。
玩的真花啊。
那晚怎么不说选个贤惠持家的。
反倒盯着我这双眼睛,要我瞧他时再勾人一点。
衣冠禽兽,不外如此。
「姚金枝,倒茶。」嫡姐叩叩桌面,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你方才笑什么?」
「没什么。」我即刻板下脸,提着半壶冷茶走过去。
不料嫡姐突然伸脚,我绊了一跤,胯骨撞在石桌上,砰一声响。
我疼得闷哼一声。
四周叽叽咕咕一片低低的嬉笑。
仿佛捉弄我,有着天大的乐趣。
我咬牙忍着疼,闷不做声,继续认真琢磨我的计划。
嫡姐的手帕交——崔兰时,好奇地看我一眼,「她许给你家马夫了?」
未嫁瘸腿马夫前,我还算个主子。
嫁给马夫,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奴才。
奴才才会干这种被人使唤的活。
不怪崔兰时有此一问。
嫡姐笑笑,「早晚的事,提前教一教,以后用的顺手。」
我一言不发,红了眼眶,抬首回望。
萧卿堂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一扫,瞬即不着痕迹地移开。
仿佛不认识我似的。
是啊,他一个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认识一个小小的姚金枝做什么?
我心里一堵,负气扭头。
半晌,皇后身边的随侍来请:
「皇后特请平章府嫡长女——姚明姝近前参看。」
随后又道:「哪位是小姐的婢女,一起来吧。」
嫡姐听闻,喜不自胜,匆匆将我往后一推,「不忙姑姑,婢女粗蠢,留在此地便好。」
旋即觑我一眼,说:「兰时,你替我守着她,别闹出乱子,我去去就回。」
我望着她婀娜远去的背影,收回眼,默默等到日头升起,俯身对崔兰时道:「兰时姐姐,我想小解。」
「小姐?」她一愣,「她去去就回,你不要想。」
我一噎,「我要去茅厕。」
崔兰时大为震撼,少顷点点头,如同呓语,「那好,你……去,你去。」
6
厢房地处偏僻,偶有洒了茶水的小姐来此换洗。
我坐在屋内,静等片刻。
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是一双黑靴踏进来,随即是玄色镶银纹袍。
往日,衣袍上定然坠有一枚价值不菲的软玉。
今日却没有。
因为那夜办完事,我给顺走了。
萧卿堂走进来,神态从容有度,他回身关上门,见我规规矩矩跪在地上,问道:
「孤的玉佩呢?」
一如既往的温润和善
我诚恳道:「放在家中了。」
话音落,窗外有簌簌脚步声远去。
想必是萧卿堂的人,要亲自去一趟平章府,翻我狗窝。
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可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尤其还是个小庶女。
我仰头,粲然一笑,「殿下,我埋在仆妇小解的茅厕边,你的人可过不去。」
那群仆妇泼辣得很,若遇见偷窥者,泼粪也是有的。
萧卿堂眯眼:「姚金枝,你威胁孤?」
即便再难维持住他的面具,声音依然玉山清泉,温柔入耳,叫人魂牵梦萦。
当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
我心虚,低头一哂。
「殿下倘若要娶我嫡姐,我就含着玉,在东宫门前悬梁自尽。」
怎么办,还真是威胁。
萧卿堂仿佛气狠了,再也装不下去,突然冷笑一声,「姚金枝,你也不嫌脏。」
「脏死殿下还喜欢呢。」我顺着领子,一点点解开盘扣,拉住萧卿堂的手。
肌肤赛雪,滑腻如玉,我毕生的家底,都花在保养皮囊上。
艳俗又如何,那可是直击人心的美,立在一众教养得宜的名花中,勾得人心肝发颤。
萧卿堂任我带着他,远近游移,眼底一层层染上欲色。
他闭了闭眼,压下浑浊的气息,「姚金枝,孤在选妃。」
「我知道。」
你不选妃,我还不来呢。
萧卿堂垂眸,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少顷,他的手一紧,捏痛了我。
「孤选你姐姐如何?你可一并跟来——」
「殿下,我要许给马夫,可去不了东宫。」
我打断他的盘算,静等萧卿堂替我解围,他既有色心碰我,便要做好被我粘着的准备。
谁知他浅浅勾出一抹笑:「哦,倒是可惜了。」
狗东西。
伺候他一晚,连帮我说句话都不肯,小气到家了。
我愤愤一咬,萧卿堂的指腹便印上个很深的牙印。
他嘶一声,捏住我下巴,眼神慵懒恣意,「姚四小姐,属狗的?」
「殿下骗狗进来,踢狗一脚,还不让狗咬人?」
他居高临下地挑着我下巴,眼神恢复了人前的宽和周正,诱哄道:「小狗,你听话了,孤才能帮你。」
「你能别选姐姐吗?」
他借皇后之口,将嫡姐叫到近前相看,就是摆明了要娶她的意思。
连我都懂的道理,京城的诸多世家名门更懂。
我极力示弱,攀住他的胳膊,楚楚可怜地望着萧卿堂。
萧卿堂笑容淡去,折去我发间的一柄金钗,五指滑入发间,「那就要看你如何做了。」
7
萧卿堂回到宴上,已过了半个时辰。
我踢踢踏踏地回到崔兰时旁,她奇怪地打量我:「你怎么不会走路了?」
我支着腰,面不改色道:「腿蹲麻了。」
崔兰时面露同情,「半个时辰,你受苦了。」
「……」
我四处张望,看见嫡姐仍然站在那儿,神情恍然。
崔兰时叹了口气,「这门亲事必然落不到她头上,你说她怎么想不开呢?」
我一愣,脱口问:「为何?」
「你家与贵妃同气连枝,是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怎可能选平章府的女子,自绝后路呢——」
也就是说,没有我方才的献身,萧卿堂,也不会娶嫡姐为妃!
我出身低贱,从来接触不到有用的消息,崔兰时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我猛得抬眼射向萧卿堂,牙关紧咬,七窍生烟。
萧卿堂这狗,骗财骗色,不得好死。
嫡姐回府的路上,哭得梨花带雨。
崔兰时与我们同乘一车,安慰道:「你别难过了,今天你没得到,别人也没得到。」
说完她余光扫到我,「金枝,你腰怎么了?」
我轻咳一声,挺直酸痛的腰肢,岔开话题:「是啊,太子殿下高不可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嫡姐又踹了我一脚,露出厌恶之色,「你还想亵玩,你配吗?」
马车车轮突然滚过一粒石头,我颠起屁股,高调地哼哼了一声,「真疼。」
嫡姐望着崔兰时,崔兰时看看她,又看看我,说:「她什么都没干,就去蹲旱厕了。」
……
清明之后,天地一片新绿。
春风一吹,铺天盖地的生机弥漫过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萧卿堂的正妻定了,不是姚明姝,而是崔兰时。
消息传来的时,崔兰时正在嫡姐房里绣帕子。
刚打了个样,崔兰时的母亲便匆匆进来,将她扯走。
嫡姐勃然大怒,把她的小样撕得稀巴烂,握着剪刀喊我过去。
我又不傻,攥拳往桌案上一锤,大喝:
「岂有此理!这世间,竟还有挖姐妹墙角的!待我去为姐姐讨个公道!」
话落,跌跌撞撞奔逃出府。
急赶慢赶,在门口与人撞个满怀。
我趔趄几步,勉强稳住。
萧卿堂眉眼如画,高立在门口,如渡了神光的佛子,笑问:「你要为谁讨个公道?」
想必太子的眼线遍布各处,我前脚说完,他后脚就晓得。
我低眉耷眼,敷衍做礼,「殿下不救我,就别耽误我找别人。」
崔兰时心肠好,人也傻,我求她带我出嫁,亦不失为一个办法。
反正我就是个物件,送来送去,谁都可以当我主子。
萧卿堂眉尖一挑,「谁说孤不救你?」
我愕然,后退一步,疑神疑鬼地打量他。
萧卿堂步步紧逼,最终弯腰,笑意不达眼底:
「若说挖你姐姐墙角,你是当之无愧。姚金枝,刀剑无眼,待会你姐姐追杀你,可别怪孤没提醒。」
他什么意思?
要跟我爹告状?
这可不好使。
我爹就风流,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还管得了我?
谁道萧卿堂直起腰板,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温温和和道:
「知会平章事一声,今夜抬了他家姚四姑娘入府做妾。孤谈完事,带她一起走。」
事发突然,我只傻愣愣地站着。
萧卿堂轻笑一声,入了那前堂谈事去了。
8
我站在嫡姐屋前,左右踌躇。
方才急于奔逃,将白玉簪落在嫡姐屋中,除去上次萧卿堂抢走的金钗,这是我唯一的首饰。
我一咬牙,推门而入。
嫡姐侧坐在屋中,只冷冷瞥我一眼,「讨的公道呢?」
听惯她的讥讽,我只管埋头找簪子。
然而那枚簪子,却在嫡姐手里。
我咽咽唾沫,「姐姐,我的簪子。」
「没有我,你连饭都吃不起,你的就是我的。」
然而这簪子,是我小娘唯二的遗物。
一把被萧卿堂抢走了,一把,被嫡姐攥在手心。
我心急如焚,哀求道:「好姐姐,您把东西还给妹妹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听着门外传来的踢踏脚步声,我越发慌乱。
传信的人马上就来了。
「你慌什么?」嫡姐蹙眉,「又不是不给你。」
她甫一伸手,我夺了簪子就跑。
嫡姐大喊一声,「姚金枝,你疯了不成!看我叫人打折你的腿!」
待我逃到门口,便听见屋堂中稀里哗啦,东西扫了一地。
想必嫡姐已经知道了。
咚咚咚!
嫡姐的动静我再熟悉不过。
我左顾右盼,心急如焚。
一转眼,姚明姝和萧卿堂同时出现在视野里。
萧卿堂脚步落在姚明姝身后,悠然自若,一双眸子满含戏谑。
姚明姝双眼怒睁,提着剪刀向我冲来。
我大骇,吓得后退几步,「殿下救我!」
萧卿堂仿佛没听见,远远站定,作壁上观。
眨眼姚明姝已至跟前。
「贱人!我今日便替你短命的小娘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乱爬别人的床!」
她一剪刀直冲着我心口扎下来,我仓皇逃窜,堪堪避过。
姚明姝不死心,又来第二次。
我匆忙朝萧卿堂奔去。
然而我个头不高,小姚明姝几个月,很快就被她扯住头发。
剧烈的痛自头皮蔓延开来。
我惨叫一声,左臂被刺,疼得脸一下子就白了。
萧卿堂抱着我,左手扭住姚明姝的手腕,一紧,剪刀当啷坠地。
姚明姝被随后赶来的姚家下人接住,坐在地上,言辞泼辣难听。
「姚小姐,金枝已是孤的妾室,你罔顾礼法,以下犯上,孤必要与你父亲讨个说法。」
萧卿堂目露威严,罕见地冷了语气。
姚明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殿下,她水性杨花,跟京城的公子都玩遍了!我看不过眼,这才——」
「孤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我身上的冷汗一阵阵地冒,无力地倚在萧卿堂怀中,心有余悸。
萧卿堂,是故意让我伤的。
他明明可以带着我全部避开,却还是露了只胳膊给她,只是为了让姚家理亏,从我爹手里谋些好处。
我被人送进马车里,伤口简单包扎过,却疼得无法合眼。
萧卿堂与我爹商议完,已月上柳梢。
他掀开帘子,先是看到侧卧软榻,楚楚可怜的我。
随即我扯着他的衣带,勾进来,抬抬胳膊,道:「疼。」
萧卿堂不动声色,摸了摸我憔悴的小脸,温声道:「让你受惊了。」
我蜷缩在他怀中,听着马车辘辘的声响。
闭眼享受这份虚假的温存。
萧卿堂的帮助,是有代价的。
皮肉交易,不过是我附带的价值。
而他真正想拿捏的,是撑在贵妃背后的整个姚家。
我便是他打开姚家突破口。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爹有那么多庶女,论愚蠢,怎么都轮不到我。
萧卿堂低眉一扫,「想什么?」
我盯着他,「殿下,为何每次落难,你都恰好出现在侧?莫不是真对我有意思?」
萧卿堂罕见地抿起唇,岔开话题。
「姚金枝,方才孤与你父亲闲谈,才知你入京前,曾有个未婚夫。」
萧卿堂的声音在夜色里变得温柔,给人一种可以信赖他的错觉。
我身子蓦地僵住。
萧卿堂勾住我的下巴,抬起,笑道:「你不打算跟孤解释一下吗?」
这声音沁凉,如一抔井水,将我从头浇到底。
他动怒了。
可我本就因为利益投到他门下,萧卿堂最该知道,我喜欢谁,是我自由。
现在又闹什么?
难不成真的对我情根深种?
我调整好心绪,与他四目相对,「我干不干净,殿下知道的最清楚。」
「心呢?心干净吗?」
萧卿堂指尖挠着我的后背,露出讥诮的目光。
原来在他眼中,我便是那不三不四水性杨花的女子。
自然不该有任何的尊重。
我突然板起脸,抽身离开,「殿下拿我当个棋子,问棋子有没有心,不觉得可笑?」
萧卿堂随性地转着玉扳指,「你自己爬的床,还指望孤把你往好里想,不觉得痴人说梦吗?」
「殿下,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你怎么能质疑我的衷心呢?」
「唔……」萧卿堂若有所思,半晌温柔缱绻道,「若叫孤知道,你还勾搭了别的男人……你与你情郎的命,便都不要了罢。」
乍闻此语,我猛地咬住下唇,少顷,扯起一抹僵硬的笑,抬首献媚似的吻住他的唇。
「殿下多虑了……」
9
我走后,姚明姝砸烂了我小娘栽种的桂花树。
这些年,我和小娘在外漂泊,每到一处,她就栽一棵。
到了八月,桂花飘香,屋前屋后都是甜腻腻的味道。
她说我们落在姚家,未必会待很久,来年八月桂花一开,没准我们就去江南了。
谁知江南没去成,她就撒手人寰,丢下我像个发了疯的牛犊子,一心想活出个人样来。
东宫比我想象中更加富丽堂皇。
能工巧匠精心雕筑的亭台楼阁,青松拂檐,玉栏绕砌。
偌大的金丝笼,装进了一只金丝雀——崔兰时。
我是那个顺带的蛤蟆。
八月大婚,我坐在清冷的小阁中,对月饮酒。
京城的气候偏干冷,不像南方水汽足,我初来时颇不适应,穿得厚重。
今夜,却只着了件短裳,露出半截藕臂,踢掉鞋子,赤脚落在新摘的荷叶上,眯眼品酒。
自小娘故去,我还从来没祭奠过。
她连衣冠冢都没有,人死灯灭,草席一卷,化为天地。
两三杯酒下肚,我口里发苦,抿掉湿润的眼眶,只觉眼前的烛台闪烁明灭,忽远忽近。
我敲着桌面,哼唱起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阿枝这是思乡了?」
我两眼朦胧,聚不起光影,循声去,见萧卿堂着大婚红服站在不远处,满天星斗不及他眼底倒映的莹莹星火。
都说太子丰神俊逸,美不胜收,今夜更是……
漂亮得过分。
我支头,醉醺醺瞧着他那张诱人深陷的脸,一边敲盅,一边唱:「恭祝郎君福寿齐天,与娇妻美眷恩爱百年——」
还没唱完,便被人拦腰横抱起。
我咯咯笑出声,顺势揽住萧卿堂的脖子,调戏似的勾起他的下巴,「怎么?被崔兰时撵出来了?」
萧卿堂睥睨着我,似笑非笑,「姚金枝,你胆子大了不少,当心孤倦了,不要你。」
我听得柳眉一竖,娇喝一声:「大胆!好个没心肝的公子!夺人清白,岂能始乱终弃!」
他一路抱我进房,将我放在靠窗小几上坐好,捉住我作乱的手,「好了,别耍脾气,今夜孤陪你过。」
我引着他的手,挪到自己的颈窝,身子一挺:「殿下想要我用哪陪?」
他掐住我的腰,「孤没你想的那般禽兽。」
「新婚夜不禽兽,我可不喜欢……」说完,便作势推开他就寝。
萧卿堂将我拖回去,从背后束缚住我,「阿枝,除了这档子事,你难道不想与孤做些旁的?」
他语气轻轻,温热湿润的气息灌入耳蜗,唇在耳郭处撕磨。
我沉默半晌,酒醒大半,「殿下,你是做大事的人,知道什么该贪,什么不该贪。」
口腹之欲可贪,儿女情长不可贪。
萧卿堂拎得清。
无非是今夜一时昏头,想品品被人挂着念着的滋味。
明日太阳一升,他照旧是受人爱戴、恩济天下的高洁储君,我一个庶女,算个屁。
许是这话刺到了萧卿堂,他没再说一句话,将我推进红帐中。
冷眼看我泥沼深陷,欲海浮沉。
我在想,他是不是,有一丝丝的喜欢我?
临昏过去前,萧卿堂抱着我,「阿枝,三日后回门,你替孤做些事。」
10
我醒来时已过晌午。
昨夜惹他动怒,我吃了苦头,他使坏,没叫婢女喊我起床,因而误了去见太子妃的时辰。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群狼环伺的皇家过活,就要遵守规则。
我从来没有想跟崔兰时对着干的意思,于是唤了婢女来,匆匆梳洗。
下人们看主子眼色办事。
新婚夜,我抢了崔兰时的风头,因此她们便铆足了劲儿巴结我。
我坐在镜前,看她们为我染上明妆,并不阻止。
崔兰时晓得我是什么货色,伏低做小反倒让人看不起,不如一切照旧。
太子妃的居所离此地甚远,我在假山奇石、名花贵草中左拐右绕,待走到崔兰时门口,额头早已冒出细密的汗珠。
日头当空,蜂鸟嗡鸣。
时花阁前的婢女见我来,纷纷扬起鼻孔看人。
那高傲嘴脸,与嫡姐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我旁若无人地经过她们,走近阴凉的室内。
只见崔兰时一脸抑郁地望着窗外,衣袖浸在茶缸里,湿了大半都没察觉。
莫不是昨夜没等到萧卿堂,抑郁成疾了吧?
我无声一叹,福下身去:「请太子妃安。」
头顶半天没动静。
一抬头,崔兰时两眼空空,被身边的婢女一戳楞,才惊觉屋内多了个人。
「呀。」她的眼慢慢睁成一个圆形,做惊讶状,「金枝,你怎么来了?」
这个反应,叫我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应着头皮套近乎,「兰时姐姐,我来请安。」
她身旁的婢女刚要发作,崔兰时便腾得站起,紧紧攥住我的手,「殿下可还喜欢你?」
我愣在当场,忽然意识到什么,脸渐渐臭了,「你劝他去的?」
崔兰时拉着我,躲到角落,用谁也听不见的语调,问:「他能夜夜去你房中不?」
「不能。」
我姚金枝勾搭男人,是凭自己的本事,还没轮到别的女人硬塞给我。
合着,萧卿堂没得到太子妃的温香软玉,便来我这寻求安慰,难不成在他眼里,只有我姚金枝是捧着他的。
放他娘的臭狗屁!
听到我的拒绝,崔兰时眼底的神光一层层褪去,重新看着窗外,「哎……」
这幅样子,我哪里还瞧不出她的意思。
「兰时姐姐已有心仪之人?」
崔兰时没承认,也没否认,脸上一副快把自己怄死的表情,郁郁寡欢。
我没再说什么,辞了她,回我自己的小院。
我自身难保,并不关心这桩婚事破了谁的姻缘,谁又因此心碎。
只要我姚金枝站在自己该有的位置上,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好。
入夜,萧卿堂没来。
我沐浴过后,躺在小床上,盘算着萧卿堂的计划。
他要我借回门那日,将父亲骗出府。
拿脚指头想都知道,只要父亲一走,萧卿堂的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把姚家翻个底朝天。
桂花油甜腻腻的气息在空气中播散,我躺在柔软的被褥中,眼皮发沉。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头。
我不耐烦地躲掉,翻身,睡得更加深沉。
次日晨起,崔兰时病了。
本该陪她回门的萧卿堂,反来陪我。
我困顿不堪,起床时愤愤不平地踢了萧卿堂一脚。
谁知他脾气好极,哄着我梳洗后上了马车。
我坐在对面,看着端方如玉的萧卿堂,不禁感慨,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拿下姚家,不惜被女人欺负,难怪皇帝众多儿子中,他能当太子。
萧卿堂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阿枝在想什么?」
我腻歪过去,闻着他衣裳上的兰花香,蔫哒哒道:「陪小妾回门,殿下不怕遭人耻笑?」
「孤宠女人,谁敢说闲话。」
我拉长语调,在他掌心打圈,「事成之后,殿下给什么好处?」
「阿枝想要什么?」
我抬头,对上他温吞深邃的眸子,扯起一抹明艳的笑,「我想当太子妃。」
萧卿堂笑容微微一僵,半晌问道:「孤能给你的东西,比一个太子妃要多许多。」
「可就是不能给太子妃,对吗?」
他眼神一暗,缓缓抽出手,语气疏离,「阿枝,换做你是孤,你会答应吗?」
天下臣民盯着,他立身于群狼环伺中,一旦有这个苗头,我便是他的敌人攻击他的利器。
是我,会口蜜腹剑,许以重诺,最后杀人灭口。
然而萧卿堂并没有完全向我隐瞒他的心思,反而……敞亮得很。
他不能给,便不答应我,甚至叫我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难不成,萧卿堂是真心喜欢我?
我咯咯笑出声来,「我若是殿下,会痛斥这不要脸的女子一顿。而后,许以重金,收买她心甘情愿为我办事。」
萧卿堂蹙眉,「姚金枝,你戏弄孤?」
我笑得不能自已,被他捉住一口咬住唇瓣,堵住满腔戏语。
待下车,口脂被他吃个干干净净,我幽怨地瞪他一眼,「殿下好不知羞。」
萧卿堂挠了挠我下巴,「妻娶贤,妾娶娇。阿枝娇艳,孤喜欢得紧。」
我不再听他的鬼言鬼语,拂袖来到阶下,盈盈一拜:「女儿回门,拜见父亲母亲,诸位姐妹。」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各异,我知道他们都不待见我,若不是看在萧卿堂的面上,都不会让我进门。
反观萧卿堂,无论何地,都是众星捧月。
我那风流成性的爹,今日破天荒在家,与萧卿堂话旧。
「金枝身份低微,能得殿下垂青,实乃她幸。」
我听后,犹如风过耳,兀自进门往小娘的院子去了。
「喂!姚金枝!」
行至半路,身后倏然传来跋扈的娇喝。
我脚步一顿,回身冷眼瞧着匆匆追来的嫡姐,没有说话。
她跑到近前,粉色拂面,颐指气使道:「来人,给我把她摁在地上!」
家丁一拥而上,数只脏手即将触碰到我身躯的那一刻,我突然将一柄金簪尾插进家丁的虎口。
伴随着他的惨叫,鲜血四溅。
谁都没想到往日唯唯诺诺的姚金枝,能做出这般狠毒之事。
一时间都僵在原地。
我盯着一脸不甘的姚明姝,冷冷笑开。
「拿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姚明姝脸色清白交加,连仿照我画出的妆容,都被汗水冲垮,湿哒哒糊成一团。
「谁……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同我说话?」
我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拉开领子,露出斑驳的暧昧痕迹,「你说呢?」
姚明姝尚未出阁,但已经知晓男女之间的乐子,在衣领之下。
她羞愤地捂住眼:「不知羞耻!」
我猛地扯下她的手腕,掐住她下巴,强迫她看着我,指尖慢悠悠挂在她的粉腮上,划出道道白痕。
「我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姐姐学来做什么?」
她仿佛被人窥破了隐秘,勃然大怒:「我没有!」
我偏不让她逃,拉进,抵额而语:「不若你跪下,给我磕头,我教你如何勾搭殿下。」
「滚!」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我推得一个趔趄,哭喊道:「姚金枝,你个疯子!」
我无端挨了骂,笑笑,潇洒离去。
我以为她被吓一顿,就此作罢了。
谁知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我的皮毛,转身就用在萧卿堂身上了。
不光用了,还得逞了。
……
11
午后,我有事找萧卿堂。
推开门时,姚明姝衣衫半解,坐在萧卿堂身上,耳根红成一片。
嘴上说着名门淑女,做着下三滥的事,就差把贴身的小兜给解下来了,
茶水从萧卿堂的前襟,滴滴答答划出一道湿痕,布料紧贴在肌肤上,透出紧绷的肌肉。
萧卿堂脸上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只是默默抬眼,暗沉沉地盯着我,手还暧昧地搭在姚明姝后颈上。
无人之时,他最爱摸我的后颈,说是训猫。
合着这是找着新猫了。
姚明姝装模作样地支起身子,诚惶诚恐地福身赎罪。
「殿下恕罪,金枝自小善妒,若有不周之处,我愿代为受过,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
真是一出友爱姊妹的好戏。
屋里就我们三个,她装给谁看呢?
我突然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盛夏时节,绿柳周垂。
我冷着脸,一路穿堂过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坐上萧卿堂的马车,吼道:「去青楼!」
萧卿堂没有追出来。
我也没盼望他能追出来。
他能被我勾搭,也能被别的女人勾搭。
抛开身份不谈,我是朝三暮四的女人,他是个烂透的男人,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我生哪门子气!
萧卿堂的车夫一惊,「小夫人,您——」
「怎么?殿下在屋里调戏了我的嫡姐,还要我做什么?我亲自把自己个儿卖了,不劳太子费心处置!」
我言辞冷冽,吓得车夫没了注意。
直到他见我将簪子比在脖子上,扎出血珠,才吓破了胆,匆匆甩了马一屁股,哒哒往京城最大的青楼去了。
此事不出半日,传到了我爹耳朵里。
气得他亲自来青楼抓我。
寻到我时,我早签了卖身契,坐在花台上,漫不经心地朝台下抛花。
再差,我也是平章府的姑娘。
生得美艳。
抛头露面,自甘堕落,吸引了不少男子前来观望。
随着每一朵花落入人海,都会传来起哄声。
我爹气得鼻子都歪了,脸也不顾,大步从正面拨开人群走进来,招呼家丁,
「来人!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绑回去!」
我抛完最后一枝花,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你家相好就在不远处,不去她那坐坐吗?」
遥遥一指,牡丹姑娘露着半抹香肩,对我爹抛媚眼。
四周传来哄笑声。
真是老子和姑娘,五十步笑百步。
平章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荒唐。
正在我爹脸色铁青,准备亲自动手之际,一枚金锭隔空抛在老鸨手里。
「金枝姑娘初夜,孤买了,劳烦妈妈将人送回,好生安顿。」
干净清透,不染杂尘的声音,我即便没瞧见,都能猜到,是萧卿堂这厮出来招摇撞骗,笼络民心了。
场中落针可闻。
一锭金子,便是叫卖,也无人加得起价。
我眯眼,瞧着突然出现的萧卿堂,笑容渐渐淡下来。
他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对我爹颔首:
「大人不必为难,姚四小姐年纪尚小,天性泼辣,万不可逆着她来。若大人不嫌弃,孤愿从中调节。」
此话一出,众人又开始夸赞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怕谁都想不到,如此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私下里,早与这位声名狼藉的姚四小姐有了首尾。
我看戏一样,不等看够,突然被老鸨抬下去。
「放开!我自己能走!」
他们全然不顾我的反抗,便走便窃窃私语:「殿下说了,洗干净些,送到床上去。」
萧卿堂个狗!
真是脸面快活两不耽误。
青楼的人见惯了这种事,自然懂得如何打扮能讨男子欢心。
一炷香之后,我披了件中看不中用的薄纱,撒上香粉,被锁在屋里。
房中燃了迷情香,我浑身热腾腾地,眼神死死盯着门锁。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
待萧卿堂进屋,我当先抄起绣鞋砸过去,怒目圆睁:「你混蛋!」
他早有预料,轻飘飘接住,神情冷淡走到床前:
「姚金枝,这么迫不及待把自己卖了,难道外面的男人比孤好?」
我艮着脖子,红了眼眶,「至少人家烂在明面上,伺候一百个,都比伺候你一个舒坦。」
萧卿堂脸色渐渐沉下,「你骂孤脏?」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冷笑,
「难道不脏?你说我人尽可夫,殿下又何尝不是!一个姚明姝,长得没我一根脚趾好看,殿下不也任其投怀送抱!咱们俩!谁也别嫌弃谁!」
萧卿堂的良好修养在此刻灰飞烟灭,怒道:
「都是你开的好头!你挺会教啊!往我身上洒水!要不是她学了你的招式,从后面扑过来,孤能认错?」
「放屁!你还摸她呢!」
「我那是撵她!孤还没问你呢,在此之前,你洒过多少人?」
「殿下玩过几个,我便洒过几个!」我气疯了,瞪眼仿佛要把萧卿堂吃掉,「奸夫淫妇,要什么清清白白!」
萧卿堂额角的青筋暴跳,拂袖而去,走到一半突然折回来,反手将我锁住,压在软被里,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孤今日必得教训教训你个嘴硬的东西!」
他一掌抽在我屁股上,痛麻向四周扩散。
我忍着羞辱,大喊:「你有本事就抽死我!」
「是该死!我断案无数,从未见过你这等胡搅蛮缠的妇人!」
他越打越疼。
到最后,我呜呜哭出声来。
「你也配教我……你也配……」我哭得好不可怜,手脚乱踢。
萧卿堂被我踹了好几脚,把我手脚归拢到一起,停下动作,「谁叫你拿话激我。」
「萧卿堂!这件事我可有一丝一毫的错?」
他紧蹙起眉,眼底闪过不解和不悦,抿唇不语。
我擦干眼泪爬起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物件。物件没有资格叫嚣反抗,哪天厌了,换个新的就是。我出身低贱,能爬上你的床,是天大的福气,就该感恩戴德,对你五体投地。」
萧卿堂一声不吭,黝黑的双目死死盯着我。
「可我姚金枝命贱心不贱,你有正妻,就别来我这儿寻欢作乐!」
「你想要什么?」萧卿堂语气发冷,「孤给你的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和他在一起后,我才意识到,一旦动心,强烈的占有欲绝不允许有其他女子出现在萧卿堂身边。
否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昂起下巴,宁死不屈地盯着他:「殿下既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我无话可说,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萧卿堂面阴得滴水,「你以为孤会放过你?你说不定已经有了孤的种,你想跑到哪儿去?」
「呸!」我气得跳起来,「有了也不跟你姓!」
萧卿堂恼火地用一副看「泼妇」的眼神看我,半晌深吸一口气,吩咐道:「给她捆了送回姚家。三天内,哪儿也不许去。」
来人是萧卿堂的心腹。
一边扛着我,一边说:「殿下那日在玉家喝了点酒,酒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急着找人纾解,你就是运气好,撞上了。劝你老老实实的,否则给你卖进青楼,打服为止。」
此刻,我所有的猜度都显得无比可笑。
为什么他每次都会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只因为他刚好也需要人帮忙。
萧卿堂在朝堂上稳稳当当站了二十余年,手下的人,哪个是多嘴多舌的?
他说出这些话,是因为萧卿堂想让我知道。
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往后乖乖做他听话的玩意儿……
夜里的凉风灌进眼缝,我的泪被吹干了,麻木地看着远方的皇城,手心掐出血。
12
回到姚家后,我便被看管起来。
过三日,朝中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萧卿堂弹劾我爹姚蔼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就在众人以为姚家要完蛋的时候,事情峰回路转。
姚蔼应对有度,最后萧卿堂因伪造证据,惹陛下震怒。
姚蔼趁机哭告萧卿堂逼迫庶女姚金枝为他妾室,强抢民女。
数罪并罚,萧卿堂被禁足,罚俸半年,驻军减半,元气大伤。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凄冷的雪夜,我裹着斗篷,站在姚家小门前。
我爹早已等在角落里,看见我,丢下一袋黄金。
「拿着钱,滚回你的地方去。」即便面对我这个功臣,他已然不掩饰眼底的不屑与厌恶。
「刘氏呢?」
刘氏,是正房夫人,姚明姝的生母。
正是她,趁我出门时,喊人勒死我小娘,丢到乱葬岗去。
他曾答应,若把萧卿堂的一举一动告知他,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其中一条,便是休了刘氏,送到官府。
谁知今夜却出尔反尔。
我爹哼了声,「你娘命贱,病死的,与我夫人有何干系?」
我默默攥紧拳头,「你们姚家真脏!」
「得了,别废话了。滚。」
夜越发深了,姚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家丁将我团团围住,生怕我闹出些动静。
我抱着金子,最后看了眼姚府,起身离去。
自此,姚家的隐卫会一路护送我南下,在小娘的故乡扎根立足。
只是还有样东西要去取。
寒风朔朔,一灯如豆。
东宫如今清冷不少,我曾在院子里挖了个狗洞,顺着钻进去,发现我屋里还亮着。
屋门大敞,萧卿堂远远望过来,看不清神色。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来,点了灯等我。
我穿过竹林,走进温暖的室内。
萧卿堂如今穿了身常服,胸膛半露,肌肤瓷白,眼睫低垂,仿佛喝了点酒。
像个醉酒的仙人,不见一丝狼狈。
「还回来做什么?」他不咸不淡地问。
没有我的通风报信,姚家早已下狱,死无葬身之地。
他知道是我背叛了他。
「来向殿下讨个东西。」
萧卿堂抬眼,眼底冷冰冰的,讥讽道:「你小娘的遗物?休想。」
「你留着无用。」
「怎么无用?只要看到,孤就能想起你求饶的模样。姚金枝!你这辈子,都是孤的人,只要孤在一日,你跑多远,都能找到你。」
「找到之后呢?杀了我吗?」我语气平静,「殿下,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不丢人吗?」
萧卿堂支起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拖过去,掐住我的脖子,「孤现在就想杀了你,不用等来日。」
我勾起唇角,「你试试。」
他与我四目相对,压着怒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把我当个玩物,我不满意。你利用我,我不满意。你让我一辈子做妾,我不满意。你的一颗心,没法完全给我,我不满意。」
我眼神冷淡,「还要听吗?你全身上下,除了那点床上功夫,我全不满意。」
「孤让你做皇后。」萧卿堂醉得厉害,手劲也极大。
「如何做?焚净你的百姓?还是杀光你的老臣?」
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敢吗?
「只要你肯留下来,孤什么都答应你。」
我撇开脸,半晌苦笑道:「殿下在低谷,我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可人心易变,我不相信人心。」
萧卿堂恶狠狠地抓住我,「你离了孤能去哪?这世道,你除了孤,还想依附谁?」
啪。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我有钱,有脑子,论圆滑市侩、长袖善舞,我不比任何人差!三十年后,你安知我姚金枝,不会混的比你好!」
「孩子呢?」萧卿堂脸色发青,「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月信了!」
我摸着肚子,笑了笑,「待来日我有了家业,他便是我的继承人,有没有爹,重要吗?」
萧卿堂的脸色精彩纷呈,他怒极,「姚金枝!你敢!天下哪家孩子随母亲姓!你这是离经叛道!」
可惜他喝醉了酒,跌跌撞撞摔在门口。
我讽笑一声,「殿下,我若不离经叛道,怎会爬你的床?你们瞧不起我,我偏要活出个人样给你看。皇后之位娶不走姚金枝,劝你死心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听萧卿堂在身后咆哮:「孤要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
13(五年后)
巧燕拂云,初晴亦雨。
江宁府数日连绵阴雨后,开始放晴。
赵峮撑着伞,步履从容地走入大宅,
「当家的,新织造官调任江宁,今夜众老板预备设宴款待,等您拿主意呢。」
江宁富甲天下,布商众多,水运陆路四通八达,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自古以来,管理制造的官员皆是皇帝亲信。
我作为布商老板之一,历来要朝廷打交道,这次也不例外。
掐指一算,三个月前,萧卿堂献计有方,朝廷打了胜仗。
圣上龙颜大悦,说要大赏……
至于赏什么?
我敲着桌子,心底有些发突,圣上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民间传言四起,他也该为萧卿堂铺路了。
江宁富得流油,我要是皇帝,就把他送来待上几年。
赵峮见我端着茶碗,半天不言语,出声提醒,「你不出面,他们不敢。」
「不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起身拍拍裙摆,「去库房备点礼,你替我出面吧。」
赵峮作为我同甘共苦的副手,为人处事最是稳妥,我信得过。
他点点头,就布坊的事商谈过后,就向我告辞,
「当家的,虎儿娘回娘家了,烦请你多帮我照看孩子。」
「好说。」
送走赵峮,一白胖胖的小孩儿从拐角里走出来。
「爹爹……」
我弯腰吃力地抱起他,笑道:「早走了。」
他眼巴巴地瞅着门口,眼眶通红。
「喂,赵虎,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哭。」
他收住眼泪,又喊:「娘……」
「你娘也不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姨,吃不吃饭了?」
赵虎见无人替他撑腰,收了声,一门心思吃炖蛋羹。
我照常去店里打理生意,临近傍晚,伙计走进来:
「老板,织造府特地派人来请,赵先生拦不住,轿子就在门外呢。」
我停在手里的算盘,对伙计道:「赵虎呢?告诉他今晚有肉,随我同去。」
一路上,我想了无数种可能,也许织造官是嫌我诚意不够,不给他面子。
未必与萧卿堂有关。
再者,我一介妇人,何德何能让人家惦记五年。
出神的功夫,轿子在酒楼门前落下。
我叮嘱赵虎:「要想吃肉,就别乱说话。」
随着小二一路来到二楼包房。
门一打开,我浑身仿佛被冻住般,从头凉到脚。
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单手执杯,笑容温吞无害,烨然若神人。
他目光从喧杂的人群中望过来,不动了。
即便身着常服,仍然掩不住他出众的外表,眉眼神态恣意慵懒,贵气逼人。
那挂在脸上和善温润的笑容,竟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对视许久,突然被周围的老板们打断。
「姚老板!」
众人分分起身寒暄,「哟,又带小子来了。」
我回神,意识到赵虎还被我抓住手里。
他胖头胖脑,颇招人喜欢,许多老板都认识,以为是我儿子。
此情此景下,我也不好反驳,客气地对着萧卿堂福了福身,「大人远客,一路辛劳。」
「姚老板,客气。」萧卿堂笑笑,心思却全然挪到了赵虎身上,「几岁了?」
「四岁半。」
当啷。
酒盏失手到地上,酒水洒了一身。
众人张罗给萧卿堂换衣裳,他垂眸,掸过湿漉漉的衣料,莞尔,「不妨事。」
不等开场,赵虎已吃得满嘴流油。
赵峮觉得丢人,也不喊他。
只有萧卿堂斜倚着桌子,神情温吞,「小二,上些牛肉来。」
并专门放到自己面前。
赵虎被一步步引诱过去,最后一把抓在萧卿堂面前的盘子里。
这种行为,叫从官家嘴里夺粮。
众人屏气凝神,见鬼似的看着我,示意我管管孩子。
我笑而不语。
萧卿堂这会,八成以为自己有儿子了。
就冲他这份好心情,待会要谈的事,更容易些。
「吃吧。」萧卿堂本就温和,对赵虎说得话,越发如春风细雨,满眼慈爱。
人多口杂,席间众商家合力,谈到了自己想要的条件。
散场时,赵峮领了赵虎回去,我则坐上姚家的马车。
闭目小憩后,再睁眼,车已经停在一出别院。
隔着窗户,清新的草木香夹着雨后的土腥味儿,飘进来。
我拧眉,挑开帘子,发现并不是姚家。
几乎瞬间,有一道身影闯入车内,将我压倒在软榻上。
强壮的身躯,炙热的呼吸,久违的兰花香气悠悠然然萦绕鼻息。
发簪被抽出,盘起的妇人髻倾泻而下。
萧卿堂把住我纤细的腰,贴得极近:「姚老板,藏得好深啊。」
我避开耳蜗处的痒,轻笑一声,「殿下说笑,我安安分分过我的日子,何须东躲西藏。」
说完,打量着他。
五年,他较当初瘦了些许,下颌线条锋锐一些,眉若刷漆,眼似灿星,瞧人时,风流又不下流。
于是歪头调笑道:「倒是殿下,很不甘心啊?」
「孩子娘跑千里之外,要我如何甘心?」
我故作惊讶地瞪大眼:「呀!那殿下可找着了?」
「姚金枝,你再装傻试试!」萧卿堂发出了警告。
我笑出声,推开他,丢下一个哀怨的眼风,「不巧了,他可不是殿下的孩子。」
暧昧气氛一扫而空,萧卿堂整个人都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朝他耳朵呵了口气,「人家姓赵。」
萧卿堂一张俊脸突然转黑,「赵峮之子?」
「正是。」
「你嫁人了?」
我眨眨眼,没有说话。
萧卿堂突然撒开我,把我凌乱的领子拉上去,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等着萧卿堂勃然大怒,赶我下车。
只见他攥紧拳头,眯起眼,面对我无辜的微笑,牙齿咬得咯咯响,最后一掀帘子下车。
「送人回去。」
随着萧卿堂的离开,我唇角的弧度逐渐降下。
我不愁吃穿,身上穿着江南最好的锦缎,喝着千两一斤的茶,脚不踩泥,衣不淋雨。
他想要我,得先知道,自己该放弃什么。
之后几日,我与赵峮「成双入对」。
萧卿堂初到任上,自然免不了在场。
商友们打趣:「姚老板,近日瞧你红光满面,难道和赵掌柜……好事将近?」
我面不改色:「嗯,又怀了。」
咔嚓。
萧卿堂手里的杯子碎了。
面对他不阴不阳地注视,我面不改色,同几位掌柜协商江宁舶运之事,待到晌午,众人散去。
赵峮腾得站起来,「虎儿娘回来了!我先回了。」
他与他娘子分隔数日,自然想得紧,我忍俊不禁,「回去吧,明日记得早点来。」
「哎!」赵峮步履匆匆消失在门口。
我松懈下来,摇了摇团扇,正欲往回走,突然被人抵在屋檐下。
环佩相撞,发出清澈的铃铃声。
「行啊,不愿意给我做妾,怎么就给赵峮做妾了?」
方才的话落在萧卿堂耳朵里,全然是另一种意思。
我拿团扇捂住嘴,朝他眨眨眼,「我愿意。」
萧卿堂一噎。
我顺着他的领子,缓缓往下滑,拨开碍事的领子,露出难得窥见的肌肤。
他喉结一滚,压下难耐的欲火,作势吻上来。
我偏头一躲,「殿下,你想好了吗?」
三年前,太子妃染病身亡,萧卿堂一直未续新妃。
然而未来的正宫皇后举世瞩目,他想娶富商女,白日做梦。
萧卿堂炽热的鼻息扑在我耳蜗,声音低沉:「想好了,非你不娶。」
我挠挠耳铛,满不在意道:「我为什么要放下偌大的家业,陪殿下吃苦?」
萧卿堂笑了,「不是想做皇商吗?我帮你。」
他勾着唇,眼神诚挚,晃得我心头一跳。
我笑容渐渐消散。
「殿下,当年没有玉家那杯药酒,您不会看上我,是不是?」
萧卿堂没料到我有此一问,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懊悔:「是。」
「噢……」我下巴扬起,「说到底,您还是好色呗。」
萧卿堂沉默了,半晌说:「阿枝,我后悔了。当年没有好好待你,是我的错。」
我拽住他,往屋里一拉,摁倒在软塌上。
萧卿堂气息乱了,攥住我的手腕,「阿枝……」
「嘘!」我坐在他腿上,莞尔一笑,「殿下,我也好色。让我高兴了,才好继续谈条件。要继续吗?」
萧卿堂眼底闪过一丝羞恼,耳根染上薄粉,如被世人亵渎的仙家公子,侧头看向旁侧。
「继续。」
这两个字,半是憋屈,半是欲拒还迎。
旧情复燃总是极快的,五年前就有过,这次便得心应手。
只是主导这场博弈的主人变了。
我似乎还嫌不够,低头趴在他耳边,听着他混乱的气息,
「殿下,想不到有一天,你也愿意伏低做小。看来当年果然是我不够大度。」
萧卿堂蓦地攥住我的手,用力咬住我的唇,血腥四散。
我疼得闷哼一声,屋中热度攀升,薄纱随风而动,抚上我的后腰。
「萧卿堂,是我嫖你!」我咬着牙,双眸含泪。
回答我的,只有萧卿堂无声的抗议。
14
傍晚,屋门从里打开。
我扶着门框,抚平皱巴巴的衣料。
萧卿堂在后面跟着,不容拒绝地跟着我上了马车。
「殿下,您也不想让人误解咱们官商勾结吧?」
萧卿堂面不改色,「我就送你到门口。」
天热儿,平日里我坐在马车中,不喜拘束,如今全然不顾萧卿堂这个外人在,踢掉鞋子,敲着二郎腿懒散地倚在软座里,随着马车的晃动,鬓后的朱钗发出悦耳的清鸣。
萧卿堂大喇喇地盯着我看,我一挑眉,晃着小腿,拿白嫩的脚尖儿勾他。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但名义上,赵峮依然是我的夫君。」
这话听着耳熟,俨然是当年萧卿堂对我说过的话。
眼瞅着萧卿堂洁白的衣袍被我蹭皱,他却没有露出我意料中懊恼的神色,反而神色平静,由着我羞辱。
我顿觉无趣,临下车时站在下面,孤傲地抬头提醒他:
「江宁府的生意,没那么好抓。可千万别把小命赔进去。」
「谢夫人体恤。」他微微一笑,宛若春风。
我脸不自觉的红了,低骂一声:「谁是你夫人,不要脸!」
江宁织造自古以来,天下闻名。
这种油水丰厚的差事,自然伴随着极高的风险。
萧卿堂初来乍到,如果只是老捞一笔油水,那就太小看天家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萧卿堂此行,更为暗中考察吏治民情,呈报朝廷,肃清官场亦可成为他一大政绩,网罗民心。
只是地下脉络盘根错节,稍有不注意,便会命丧当场。
思及此,我突然低骂一声。
他死不死跟我有何关系。
咸吃萝卜淡操心!
又过几日,赵峮领着他家媳妇前来看望我。
那妇人生得周正温婉,说话温声细语,闲谈间带来一个消息:
「前年,前织造官董肆因罪左迁,去往属地后,大兴土木,修建豪宅,实在反常……」
一般来说,只有兜里有闲钱,才会打屋宅的主意,他一个获罪之人,哪来的钱?
赵峮与我对视一眼,道:「必然是江宁府的人供着呢。」
董肆在任十数年,早与当地布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资历浅,被众人排挤,艰难生存,也是从三年前,董肆被人扒下去,银子才肯流到我这里,发家致富。
董肆的走狗,定然盼着萧卿堂出个大错,给董肆调回来。
可我却巴不得,萧卿堂的织造官当得长长久久。
「当家的,想在江宁混下去,董肆绝不能放回来。」
我默默剥开一瓣橘子,塞进赵虎嘴里,「这事我去说,先按下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萧卿堂如今住在董肆先前的旧宅,门户算不上新,经过简单的修缮之后,勉强算个豪宅。
我被人引着,经过一处低低的桃树,转角天光乍破。
萧卿堂隔窗坐在桌前,执卷,不知在想什么。
侧颜如玉,眉目如画,宛若书中走出的仙人。
我眨眨眼,心头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滋味又升起来,摘个桃儿扔出去。
砸在他胸口。
萧卿堂行云流水地接住,抬眼,眉目绽开一抹淡笑,「姚老板,有事?」
我手肘支在窗台,托腮与他隔窗对望,一股细小的麻意顺着眼神对视传进心底。
「殿下,我有个消息,你买不买?」
萧卿堂挑唇一笑,「开个价。」
「陪我一晚。」
「姚老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留宿在此,明日全江宁都知道,你和我勾结到一块去了,赵峮不会找上门来?」
我扇着香风,「哦,可惜了,殿下不买,我就把消息卖给董大人——」
他提着我,隔窗拉进去半个身子,扣住我后脑勺,强势吻住。
团扇无声掉落在他的腿上,我扶住萧卿堂的肩膀,衣衫乱了,轻轻喘着,两颊绯红。
「你勾搭了多少男人?」
他声音喑哑,醋意分明。
我脸一板,「合着在殿下眼里,我姚金枝能有今天,全凭着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萧卿堂眼底闪过慌乱,「阿枝,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全然不听他解释,一推远离,「告辞!」
萧卿堂急得站起来,「阿枝!我答应!」
背对着他,我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回头故作冷淡道:「真的?」
「哎……」他无奈叹息,破罐子破摔,「你进来罢……」
人要懂得见好就收,萧卿堂肯受我欺负,我也不兜圈子,把董肆的事和盘托出。
「殿下,我也不想提着脑袋做生意,宝压在您身上,就得赢。」
萧卿堂一束春瓶里的花已经被我薅秃了,我垂着眉眼,语调平平,
「钱和人,我出得起,如果您这事办成了,将来荣登大宝,可别忘了我。」
萧卿堂张了张嘴,半晌语气低沉,「你这是全然只为自己的生意盘算。自己呢?」
「我不嫁人。」我掀起眼皮,摆出生意人疏离的笑,「当年我千里迢迢来到江宁,被人抢劫,流落街头,差点沦为娼妓。后来好不容易把铺子开了,商人多如牛毛,被人欺负了,官爷哪肯替我一个女子撑腰?」
我指指胸前价值连城的玉珠坠子,笑着说:
「这东西,是我自己拿命挣的,吃了这些苦,总不能白吃不是?」
萧卿堂神情复杂,是……心疼?还是愧疚?
「殿下,您不欠我。我快活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发家的银子,还是背叛您拿到的。不杀我,我已经感恩戴德。」
在死寂里,萧卿堂双目灼热,「你以为,我不愿意,你爹能算计我?」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我攥紧手,呼吸变得很轻,「你什么意思?」
「平章府子嗣众多,你是少有的聪明人。我想挑人做棋子,何不选别人?」
「那你为何又要我帮你?」
「因为你现实。」萧卿堂黑眸湛静,「你相信以利相交。我对你的好,都必有缘由,否则你就会质疑。姚金枝,倘若我当年答应给你太子妃之位,你敢要吗?」
不敢。
我其实比谁都知道自己的斤两。
如果萧卿堂娶我,我会因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某人的挡箭牌或是替死鬼,而变得彻夜难眠,寝食难安。
「声望在,却无足以相匹的政绩,贸然反抗,只会下场凄惨。」萧卿堂最终撕去了仅有的伪装,「姚金枝,声色犬马的江南场,是我历的最后一个劫,我想做说一不二的皇帝,要天下尽在我手。待我功成之日,你再考虑,要不要嫁给我。」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
萧卿堂也不急,等我发话。
「殿下,为什么是我呢?」
「你被家族抛弃背叛,在京城无甚根基,比起其他人,娶你是最安全的。」他说完这些,目光放柔,「当然,你手段了得,勾得我念了你五年,如今想明白了,这种蛇蝎美人儿,我求之不得。」
「美得你。」我笑骂一声,「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入夜,我宿在萧卿堂府中。
床里铺了一层软垫,枕头高矮适中,与我家中别无二致。
冰扇架在一旁,有婢女转着,吹来些许凉风。
我沐浴过后,在抽匣里找到了桂花油,抹上后,整个人像掉进蜜罐子一样,甜腻腻的。
他倒还记得我的喜好。
闭目养神之际,眼前的光线一暗,凉风便停了。
「嗯……继续……」
下一刻,我人落在一个热腾腾的怀中,带着一些水汽。
「干什么啊……」
萧卿堂不顾我的抗议,抱紧,「姚老板开价,让我陪你一晚,怎么这会儿就困了?」
我暖熏熏地睁眼,刚张开嘴,萧卿堂突然眼神一凛,捂住,示意我不要说话。
屋里的灯灭了。
我的身体紧绷,死死盯着远处的黑暗,耳边传来沙沙声。
运气不好,这次被萧卿堂拖累了。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后背出了薄汗,粘着衣服,难受极了。
萧卿堂抱着我,不好施展,为免他为了杀敌,忽视了我,我决定提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滚到床缝那儿,趁机溜走。
谁知我计划还没开始,利刃破空,簌簌骇人朝萧卿堂的后心射来。
「小心!」
我大喊一声,萧卿堂紧紧抱着我的腰,扭转身子。
该死的,他敢拿我挡刀!
我怒目而视,话未出口,就听后面扑哧一声,滚烫的热流溅在后背。
「别乱动,我抱着你不好出手。」
「那你放我下去。」
「不行。」
萧卿堂是个聪明人,此刻却做了最不明智的决定,一手用来抱我,空出一只单手迎敌。
敌人来势汹汹,似乎也明白了,攻击我比攻击萧卿堂容易,于是刀剑纷纷朝我扎过来。
我苦着脸,喊:「萧卿堂,你害人!」
他忙里还顾得上笑,「同甘共苦,才算真夫妻。」
寡不敌众,萧卿堂一路带着我杀到门口,谁知门口的人翻了两倍。
正常他自己脱身倒也不难,可带着我,就吃力一些。
在门口,萧卿堂迎面被人射了一箭。
若不是我的手刚好护在胸前,给他挡了一下,估计这会儿他就被扎成筛子了。
听着我轻轻倒吸一口冷起,萧卿堂眉眼一凛,一剑斩了那人的头。
他带着我,在董肆府中七拐八绕,最终落进一处隐蔽的树林。
「殿下,冲吗?」
萧卿堂气息杂陈,压住呼吸,「再等等,把准备好的尸体抛出去,等董肆出现。」
「是!」
听得萧卿堂还有后手,我泄了力,咬着牙低吟,「萧卿堂,我疼……」
利箭射来时,我阴差阳错抓住了箭头,锐利的十字花刀割破了掌心,冲力大减,最后半个头扎进萧卿堂的胸膛里。
我生怕它越近越深,不敢松手,掌心应该已经血肉模糊了。
「叫人过来,给她看看手。」
萧卿堂抱着我,坐在草堆里,包住手,「阿枝,听话,慢慢松开。」
「不行,我疼,动不了。」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嗡嗡低语,「我拨弄算盘的金手毁了,以后还要带玉扳指,可怎么办?」
「我赔。打不了算盘我给你打,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他目光沉静,装入了一捧月色,皎洁动人。
风突然静了,他好像把心掏了出来,问我要不要。
明明刚脱离危险,气氛却不知不觉地变了。
萧卿堂的气息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
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贴在耳边:「还疼吗?给你吹吹?」
我慢慢松开手心,「给你。」
微弱的气流自伤口上抚弄而过,我腰窝一酥,软软靠在萧卿堂怀里。
「阿枝,再等等我,今晚过后,我来娶你。」
半个时辰后,赵峮匆匆赶到医馆时,我正坐在医堂里,脸一阵青一阵红,看着大夫给我包扎伤口。
「你三更半夜干什么去了?」
「睡男人了。」
我姿态从容,指指茶杯,示意自己要喝茶。
赵峮倒来递给我:「睡男人能把手睡伤了?」
我不置可否,望着沉沉夜色,不自觉地走了神。
萧卿堂说接下来的事,万分凶险,不让我继续跟着,于是着人将我送回来。
还说明日破晓,怎么都会出个结果。
包扎完,我也没了力气,向医馆的郎中讨了处休息的地方,合衣躺下。
赵峮临走前,还问我有什么吩咐,我笑着说,「给我准备一套嫁衣来,嫁人用的。」
长夜漫漫,我胡思乱想,凌晨才睡着。
梦中,依稀有人推我,将我推醒,赵峮一脸严肃:「昨夜织造官于家中暴毙,眼下众多商户正愁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缓缓坐起,一时没回过神,问:「前任还是现任?」
「现任。」
我闭了闭眼,将困意驱赶走,后知后觉到:萧卿堂,死了。
15
尸体我去看过,停在衙门口,一模一样的脸,惨白惨白的。
我蹲在他跟前,扒开前襟,左前胸有个小洞,烂肉外翻,是昨夜拔箭时留下的。
他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阴影。
仿佛一个睡着的神仙。
「哎呀!姚老板!大不敬大不敬!此事与你无关,快快让开。」
众人将我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
赵峮过来拉我,我却像突然脱了力似的,瘫坐在地。
一种难以言喻的闷憋压得我喘不过气,眼眶酸酸涩涩的,我说不出话,攥紧了赵峮的手。
「姚老板,听闻昨夜您去了大人府上,可有发生争执?」
我闭上眼,平复混乱的思绪,声音沙哑:「不曾有过。」
「那就怪了,您左手的伤是哪来的?」
我站起,冷着脸:「诸位,我身体不适,告辞。」
说完推开众人,朝着街口走去。
沙粒磨在鞋底,沙沙作响。
赵峮默默跟着后面,走出很远,问:「当家的,咱们——」
「今夜,收拾细软,撤出江宁。」
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萧卿堂身上,他死了,我功亏一篑,甚至可能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掌柜的——」
我倏然停住脚步,回头,定定看着他。
空旷的街道,赵峮的眼神被夕阳盖住,看不清。
赵峮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留下。」
赵峮避开目光,落寞道:「对不起,虎儿还小——」
「好。」我笑笑,「我知道,谢谢。」
赵峮拖家带口,不该跟我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日落月升。
当年我来到江宁,走过一座石桥。
如今,也走过这座石桥。
站在中央,月光照在水波之上,银鳞闪烁。
五年前,我逃离京城,五年后,又从这里满身狼狈地离开。
我依在桥边,突然抹了把泪,压抑许久的呜咽溢出些许。
「混蛋……」
我愤愤地一拳垂在石头上,因为疼痛,哭得更厉害。
「娘,他们都欺负我!」
「我不甘心!」
「萧卿堂死了,我就换下一个!我就——」
我喉咙发堵,大口喘着气,「不就是个男人吗……总会有下一个……」
我越说哭声越大,心一抽抽的发疼发紧。
「我替他挡了一箭,他还没还呢!他这辈子欠我,下辈子也欠我!给我当牛做马!」
声音呜呜咽咽,像个冤死的女鬼,在幽夜中传出很远。
「姚老板,哭丧还带骂人的?」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切断我的悲痛。
我哭声一停,伏在石栏上,低着头,静止半晌,突然抡起行李,转身朝着萧卿堂的脸扔过去。
「你去死!」
萧卿堂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击,笑容在脸上铺开。
他面色红润,黑眸晶亮,表情生动,是个活得不能再活的人。
我气炸了,一击不成,继续打,密集如雨点的包袱落在萧卿堂身上,他却笑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我几乎使出全身力气吼:「你滚开!再敢出现就阉了你!」
「阿枝——」
「滚!」
我提着包袱,怒气冲冲地走向泥泞的土路。
边走边哭。
直到踢在一块巨石上,绊了一脚,萧卿堂眼疾手快,将我捉住,拉回怀中。
「阿枝,对不起,害你伤心了。」
我冷笑一声,「哈!伤心?你死了我有什么可伤心的?无非是靠山倒了,我哭我自己的钱财,你别自作多情!」
夜风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变得温柔顺滑。
萧卿堂紧紧抱着我,「阿枝,我可是紧赶慢赶找来了,生怕你受一点委屈。」
「委屈我受得还少吗?」我低着头,怕被他看见掉眼泪,「在京城的时候,嫡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后来到了江宁,更不必说。这世间并没有公平,有人生来衣食无忧,有人却为了活着费尽力气。」
「你知道我的一双手,被多少人摸过吗?」
萧卿堂蹭着我的鬓发,「阿枝,别说了……」
可这份委屈憋久了,近乎自虐地说出来,才能畅快。
「萧卿堂,你要是娶我,江宁府会有多少人说自己摸过太子妃的手?说的人多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我麻木地笑着,「你想看我死吗?」
萧卿堂双眸暗沉,一字一句道:「你信我一次!」
我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最后又咽下去。
许是萧卿堂的眼神过于真诚,敲动了我心底的一根弦。
我鬼使神差地说道:「好。」
又过几日,一场江宁府贪污案震惊朝野。
前织造官董肆勾结数民布商,利用贡品中饱私囊,暗杀朝廷要员,罪不容诛。
数罪并罚,当夜便由太子萧卿堂押往京城,由圣上亲裁。
萧卿堂走的那日,特意来看我。
我刚从南洋讨来的一对翡翠镯子,晶莹剔透,甚是好看。
「阿枝,」他站在门口,换上了绛紫色官服,倒真像那么回事。
「跟我回京城吧。」
院子中喜鹊啾啾叫,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待会赵峮要来接我去布庄看布。
我放下翡翠镯子,认认真真地端详着他,突然笑了:「我想过了,还是不回去了。」
萧卿堂脸色一白。
「等你做了皇帝,就会变得身不由己。我还是那句话,人心易变,我不敢信。如果某一天,你坐在皇位上,觉得能娶我了,就来江南找我。我不会回到京城,等在高高的宫墙外,徒增期盼。」
「就算哪天,你忘了姚金枝,我在江南,依然能好好地活下去。」
萧卿堂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他说:「姚金枝,你等着我来娶。」
说完,大步走来,摁住我后脑落下深深一吻。
萧卿堂走后,角落里的赵峮无声一叹:「当年那个流掉的孩子,你怎么不说呢?」
当时初来江宁,我忙于生计,不曾认真调养身体,在一个雨天,滑倒后,落了红。
「说了徒增羁绊。」我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首饰宝匣,「不是要出门吗?走吧。」
16
一晃又三年。
先帝殡天两年,新帝登基。
江宁府一如昔日繁华。
自从萧卿堂回京后,我在江宁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新上任的织造官对我青睐有加,推选我为皇商,生意蒸蒸日上。
我依然住在那间宅子里,门前立着的两块破旧石砖,动都没动。
仆人今日问我:「主子,那块石头生了青苔,有碍观瞻,不如找人除了吧?」
我从厚厚的账簿中抬起头,「不必,摆着吧。」
今年我芳龄二十八。
为了杜绝别人打我的主意,我每日盘着妇人髻走街串巷。
只是昨日,一京城来的玉家小公子缠着我,非我不娶。
我俩足足差了八岁,真是荒唐可笑。
我曾戏言,门前的石头为情郎说赠,搬走就代表恩断义绝。
小公子听完,撇嘴,「到底是哪个没见识的,送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能把我家后院的太湖石都送给你。」
不到半刻钟,玉家的小公子果然出现在我眼前。
「姐姐,京城有大喜事!」
「什么?」
「圣上娶妻。」
啪嗒。
笔尖滴落一团墨渍,很快晕染成黑乎乎的一团。
我盯着墨渍,直到玉家的小公子唤了很久,我才回神,怔怔地望着他,「哪家的姑娘?」
「姚家?」他想了想,「好像是嫡女。其实也说得过去了,平章府势力大,一直倒戈贵妃,现在贵妃死了,圣上可不得把姚家收为己用嘛。」
之后他说的话我无心再听,借口身体不适,请人把玉家的小公子送走。
隔着院子,我仍然能听见玉家小公子对石头的不满,「哪里的情郎?分明是负心汉!呸!」
我苦笑摇头,听着隔壁婶子痛骂她家闺女,二十四了还嫁不出去,吩咐下人:「门前的石头搬走吧。」
以前怕萧卿堂的人来,找不到路,现在也不怕了。
得知京城消息后,我购置了新宅,比住的宅子大一倍,白日里春和景明,倒也清净。
迁居那日,门前足足停了四辆牛车。
光账簿,就占了两车。
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巷子口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慢慢停在巷子口。
「这里怎么了?人怎么进?」一道尖细优雅的声音从帘子后面穿出来。
我寻声望去,一老者下巴光洁,眼眸犀利。
他探身出来,「敢问姚家老板可居此处?」
「我就是。」
老者眼前一亮,瞬间转变了态度,从马车上下来,「老奴给姚四小姐请安。」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熟稔道:「圣上国事繁忙,脱不开身,特命老奴接小姐归京,认祖归宗。」
「做姚家的嫡小姐?」
「正是。」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圣上亲笔,托老奴转交。小姐尽快决断。」
阿枝,见字如晤。
阔别三载,吾日夜思念。
至今,海晏河清,政治清平,唯对卿念念不忘,愿以国礼聘尔,定白头之约,此生只娶你一人。
京都夜深,孤衾寒凉,吾在京城,盼佳人归。
「当家的,东西装好了,何时走?」
赵峮站在车前,好奇地打量着我。
日头高升,蝉鸣在巷子里叠宕,日头被树枝筛过,透出斑驳的光影。
我捏着信纸,浅浅笑开,「赵峮,劳烦你帮我送到新宅。」
他蹙眉,大为诧异:「你去哪?」
我抽出发间的檀木簪子,乌发倾泻而下,披在身后,「我呀,要嫁人了。」
(全文完,女二结局见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