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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念(下)

【第 10 章:生情水】

妙悟倏地一下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我,舌头像打结了一般:「你、你跟那个头上长角的……你们……在床上……我、我我不是故意看的!!!」

呃,他貌似探到了些不得了的回忆。

「没事。」我讪讪地笑着坐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场面,不慌哈。」

「我我、我……」妙悟甩开我的手,爬起身来撒腿就跑。

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这般落荒而逃。

看来孩子被吓得不轻呀,还是先让他冷静一下吧。

「你不应该这样的。」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观缘正徐徐地朝我走来。

「啊……我也没想到他探灵会探到我和西海龙王上床的事。」面对观缘,我向来坦然,他是一个让我感觉说话可以无所顾忌的人。

不过观缘偶尔还是会被话题尺度给整得一愣,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呃,我是说你不应该纵容阎渊去追求灵曦的事。」

原来是说这茬呢。

「噢,那你想知道我和西海龙王上床的事吗?要不我说与你听听?」

「咳咳,还是说回阎渊他们吧。」观缘生硬地把话题掰回去,「灵曦是注定要当天帝的,天后怎么轮也轮不到阎渊来当,他们相爱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从未来穿越过来,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这么关心阎渊和灵曦的事干嘛呀?」我冲观缘挑了挑眉,调侃道,「你该不会是暗恋阎渊吧?」

如果不是因为观缘没有眼睛,想必现在应该翻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了。

「当我没说,我走。」观缘转身便走。

「喂,开个玩笑嘛。」我跟上前去,在他身旁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阎渊和灵曦这事我是这么想的……」

老实说,我起初真有想过阻止他们走到一起,因为我知道他们这段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出于朋友的关心,我希望他们尽可能地少受伤害,而从源头终止这段恋情,大抵是最有效的消除伤害的办法。

但我毕竟不是当事人,他们相知相恋的过程我无法感同身受,如果抹杀了这段感情,那由情而生的那些悸动与回忆也将随之消散。

我没有权力这么做,而且在未来,无论是阎王还是灵曦,都不曾来向我讨要过孟婆汤,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余情未了,但显然,在那段少年初恋里,有一些珍贵的回忆是他们不想忘却的。

听完我说的话后,观缘未置可否,于是我借题发挥道:「也许命中注定他们是想相爱一场呢?这世间多的是想要逆天改命却不得善果的人。」

只见观缘脸色稍稍一变。

「何不顺其自然呢?」我拍了拍观缘的肩膀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也不喜欢勉强。」

我脑袋又不是榆木做的,何况我还是风月场里的浪子班头,观缘对我是什么心思,我又怎么会不懂呢,过去我总是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但……似乎不太管用。

其实观缘长得也是合我心意的,外形和气质挑不出什么毛病,眼睛虽然盲了,但这使他呈现出一种易碎感和残缺美,反倒更吸引人。要是换做以前,有观缘这么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并且对我有意,我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搞到床上。

但我是真心喜欢观缘这个人,知己良朋的那种喜欢。正是因为珍惜他这个朋友,所以我不想破坏这段纯粹的友谊,更不想伤害他。

「呵……」

听他这声略带惨淡的笑,我便知他是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我和他永远不需要挑得太明,我们十分投契,总能读懂对方的心思,不言而喻是我俩的常态,这也是我非常喜欢与他相处的原因。

「那我还能找你喝酒吗?」他问道。

「这不废话吗。」我揽上观缘的肩膀,「走,喝酒去!」

「难得失恋,你得陪我喝到痛快。」

「喝!喝到肠穿肚烂!」

「你自己烂。」

「不行,朋友就是有『烂』同当。」

我和观缘去了人间最有名的酒楼畅饮,酒还没上来观缘就先给我点了一群秀色可餐的陪酒小倌。不过我这些年变得有些清心寡欲,而且一想到如果被妙悟知道我在外面不仅酒地还花天,肯定免不了一顿说教和好几天的爱答不理,所以我索性让他们都去伺候观缘。

观缘嘲讽了一番我不行,然后把小倌们打发走了。

「你……你记住你说的……」

「什么?」

观缘心情不好,喝得比我多,醉得也比我快:「你记住……你将来,也、也要……顺其自然……」

「啊?」

「答应我!」他是真的醉了,竟抓着我的手撒起泼来,「你也要顺其自然!不要太难过!」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天天乐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快点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

得了个满意的答复后,他像了却心事一般,打了个酒嗝便醉趴下了。

我扛着观缘回到道院,待我安置好他后回到舍院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因为阎渊搬去了灵曦所在的舍院,空出了一间房,而我瞧着妙悟住的那个地方实在是憋屈,所以三催四请之下,让妙悟住到了那个空房去。他跟我同住一舍院,以往我晚归,他都会留门留灯,甚至不睡觉,煮好一碗暖暖的醒酒汤坐着等我。

但我这次回到舍院,黑漆漆的啥也没看见。

「喵呜?」我小小声地叫唤了一下,没有得到回应。

难不成是我回来得太晚了,生气躲起来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外边,站在风口上吹了足足半个时辰的风,企图散去我身上的酒味。

虽然妙悟没有明说不喜欢我喝酒,但是每次我一身酒味地回去,他的嘴角就会耷拉下来,我要是不把他的嘴角哄回正常角度,他会顿顿饭都做成苦瓜全宴。不会做饭的我,在这一点上完全被拿捏住。

「喵呜,我回来了。」我走回舍院,「说出来你敢信吗,其实我这么晚回来是去酒楼献爱心,开解失恋青年去了。我真没喝……多少,呃,喵呜?应我一声?」

良久之后,我听见妙悟舍房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哼唧。

「嘿嘿,小喵呜,我就知道你没睡。」我推门走进他的舍房,用掌心焰点亮他房间的蜡烛。

只见妙悟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在床的角落蜷缩成一团:「我睡了,你快离开。」

「怎么啦?」我坐到床上,拍了拍他的被子,「生气了?生气也不能把自己捂成这样呀,万一闷坏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坏的,你快走!」妙悟催促我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像是带了点哭腔。

随即,他又发出一声难受的呜咽。

这下可把我给急了。

「妙悟?妙悟?」我凑过去伏低身子,上手去扯他的被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喝酒了,你别哭啊。」

「你、你、你不要靠近我!」他从被子里伸手出来拍开我的手。

手指相触时,我察觉到一丝异常温度,于是快速地抓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我没事,我只是吃错了东西。你让我缓一缓就好了。」他央求道。

「吃错东西?你吃什么了?」我瞥见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开了口的小瓶子。

直觉告诉我他的异状很有可能跟这个小瓶子里的东西有关。

「你是不是又乱试吃你调配的新药了?」

「唔……」他略带委屈地呜咽了一声,「我心里一直烦躁不安,所以就想配点安神药来喝,但是我好像拿错药材了,我思绪不仅没有安定下来,反而……反而……」

「什么事呀,让你这么不安?」我拿起那个小瓶子放在鼻底嗅了嗅。

不嗅不知道,一嗅吓一跳。

这熟悉的味道——是生情水啊!

瓶子已经空了,但残留的味道依旧很重,可见用量是十足十的。

服用过量的生情水,那跟嗑春药没有区别啊。

「呜呜呜……」妙悟突然哭了起来,「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不会死的。这个其实很好解决。」

「欸?!!」妙悟猝不及防地被我抱坐到腿上,被子从他身上滑落,情动身热的他早已是满头大汗,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燥热的。

「有这种欲望是很正常的,你不必感觉羞耻。」我拿出一块帕子从他的额头开始往下,替他擦掉汗水。

他轻喘着靠到我肩头:「可是我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我总是在想……在想……」

「在想什么?嗯?」

「……」他没有说话,身体朝前贴近我,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而他先前抓住我胳膊的双手也正在不断收紧,扑洒在我颈窝的呼吸滚烫得如岩浆一般。

「好,不问这个了。」我放下帕子,伸手去解他的腰带,「知道怎么纾解这种欲望吗?」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等我一下。」

我飞快地跑回我的房间,将藏在我床底的那一箱子三俗读物抱了过来。

「……」妙悟愣怔地看着我将满箱的书倾倒在他床榻上。

「你看看书学习一下吧,择其善者而从之。」

「……」

「那我就不打扰你的快乐时光啦。」我笑嘻嘻地往外走,关上房门后,仍能听见他骂咧咧地训斥我,指责我把污秽之物带到道院里来。

随着我越走越远,他的声音也渐渐的消弭了。

次日一早,我来到妙悟的舍房,想看看他起了没,结果发现他并不在房里,他房间外的倒是晾着他昨天穿过的衣服,我摸了摸,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洗后不久。

「喵呜?喵呜?……」我四处寻找妙悟的身影时,听到灶房那边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唧。

于是我前往灶房,果不其然看见了妙悟。

他正坐在炉子前,不知道在煮些什么。

「小喵呜,大清早的,在熬什么呀?」我走近他身边,伸手去轻轻挠他的脸,「补肾汤?」

他抓起炉子旁边的铁钳,作势要打我。

我知他肯定不会打我,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哼!」他见我没被吓到,便气鼓鼓夹起一块炭丢进炉子里,「是清肝明目汤!」

「哇~」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可我觉得你需要的是清热降火汤欸。」

「给你喝的!」他转过头来刮了我一眼,推开我的脸,斥责道,「一天到晚净看些污秽之物!」

「你昨晚不也看了?」我再次凑近他,「好看吗?」

他懒得再推开我的脸,撇过头去,用铁钳夹起一块炭丢进炉子里:「烧了。」

「那可是我的珍藏欸!你全烧没了?!」

「一个字都不剩。」

他不仅理直气壮,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地朝我挑了一下眉。

「好吧……」

谁让他是妙悟呢,我对他就是生不起气来。

【第 11 章:喜酒】

自从答应了妙悟我不喝酒之后,我确实没沾过什么酒水了,哪怕是观缘拿着酒在我面前贱嗖嗖地喝给我看,我也忍住了。

可是这人吧,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不能喝酒之后我的酒瘾变本加厉。某天,妙悟无意中看见我用跌打酒来解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终于松了松嘴,允许我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之下可以喝酒,比如婚宴。

于是从那天起,我拽着妙悟疯狂地蹭别人的喜酒。要是在几年前,打死我也不相信妙悟会陪我干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但是现在,他不仅舍脸陪浪子,甚至还有一点点乐在其中,偶尔他还会被我哄着喝下那么一两杯。

妙悟的酒量可以说是相当的差劲,是吃酒酿丸子都会醉的程度,但他醉酒的状态则是相当的可爱,会撒娇,会粘人,关键是他会一直笑。

就像现在这样。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浅浅的酒窝里好似装着美酒佳酿,比我喝过的所有酒都要醉人,我不自觉地就会沉溺其中,再也移不开眼睛。

「我尝尝这里的酒。」我没把持住,凑近去吻了吻他的酒窝。

他愣了一下,笑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失落和委屈,嘴巴扁了起来,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我被他的反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脑子里飞速地组织起十万字的道歉话语。

忽然,他把另一边脸转向我,用手指戳着脸颊,可怜巴巴地道:「这边呢,为什么只亲那边不亲这边,这边也要亲亲!」

「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又被可爱到了。

…………

距离上一次喝喜酒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我现在天天盼着喝喜酒,逮着人就问他家中有无喜事,甚至加入了催婚大军的行列。

在我坚持不懈的盼望下,我终于收到了一张喜帖。

这张喜帖在意料之内,却不在期待之中。

收到喜帖的妙悟也是一脸凝重,他有些忧心地看向我:「这……那大师兄怎么办?」

满世界都知道阎渊和灵曦是一对,但喜帖上写的联姻的两位却是少君灵曦和凤凰族神女珧,而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

「你不是说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在未来还在一起吗?」妙悟问我道。

「呃……」我想了想措辞,道,「相爱的不一定在一起,在一起不一定是相爱的。你懂我意思吗?」

「嗯。」妙悟垂下眼睛,眼里闪过些许失落,他轻轻地合上喜帖,「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他们明明那么喜欢对方……」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亮了一下,「那可不可以做点什么改变未来?」

「可以,但是要付出代价。」我对妙悟解释道,「假如阎渊和灵曦厮守终生,那灵曦和凤凰神女的两个儿子就不会出生,那些与他们相关的人也会受到影响。你敢承受这些代价吗?」

妙悟低着头,没有再说话了。

半个月后,灵曦带着几株瀛洲仙草来到舍院,说是别人送他的,他留着无用,索性拿来送给妙悟当药材。

以往灵曦都是和阎渊出双入对的,今日倒是难得见他落了单。

没有了阎渊在身边的灵曦,正经严肃了许多,也添了几分冷淡疏离。

收下仙草后,妙悟把灵曦留下来喝茶,期间聊起彼此近况,妙悟忍不住问灵曦道:「二师兄,你想清楚了,当真要和凤凰神女成亲?」

灵曦端着茶的手一顿,微微蹙眉:「当然清楚。这是父君安排的婚事,也是我作为天界少君的责任。」

他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十分坚决,不容置疑,但他说话时并未看着妙悟,而是四处张望,隐含期许的目光仿佛要将舍院内的每个角落都搜刮干净。

「你想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我对灵曦道。

「……」被我戳破心思的灵曦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掩住他失落的目光。

自从婚讯公布,灵曦回天宫筹备婚礼,而阎渊也随便找个借口离开灵华道院,回到冥界。

婚期将至,灵曦若直接去冥界找阎渊,那势必引起三界轰动,一时间八卦流言满天飞,所以他想来这儿偶遇阎渊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阎渊也确实时不时会回到道院来找我和妙悟唠嗑,但说是来唠嗑的,却连瓜子都不带一把,来到后也只顾着在舍院内东张西望,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不知道他俩是太有默契了还是太没缘分,总是挑着对方不在的时候来。

「二师兄,如果你不方便去找大师兄,你可以把想对他说的告诉我,我替你转达。或者你可以留一封书信,我替你转交。」妙悟对灵曦道。

「书信……就不留了。」灵曦默然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门外,走到门边时停住脚步,背对着我们道,「替我跟阎渊说一句对不起,还有……婚宴,就不要勉强自己参加了,长辈那边我会交待好的。」

「只有这些吗?」妙悟追问道。

「只能是这些。」说完,灵曦就离开了。

数时辰后,阎渊拎着几筐冥界野草找上门来,说是偶然觅得的,拿来给妙悟鉴别是否可以制成药材,若可,便赠予妙悟。

「你说你俩的默契用在别的地方不好吗?」

「什么?」很快,阎渊领悟了我的意思,追问道,「灵曦来过?」

「嗯。」妙悟点点头,「二师兄不久前刚走。」

阎渊轻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们道:「那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妙悟看了看我,犹豫着要不要说。

我直截了当地道:「灵曦说对不起你,还说你如果不想参加婚宴可以不去。」

「喂!」妙悟有些不满地看向我,「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些吗?」

「原话已经够委婉了,还要怎么委婉啊?」

「大师兄痛失所爱已经很惨了,你说话能不能顾及他感受?」

「我怎么不顾及他感受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正当我和妙悟争持得开始疾言厉色时,一阵朗朗的笑声打乱了我们的对峙。

阎渊笑笑地走近我们,他伸手去揉了揉妙悟的脑袋:「小师弟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体贴了。不过师兄我真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哈哈哈,」说时,他又转向我,拍着我的肩膀对我道,「老妹儿,你也别气咯,为这点小事吵起来,不值当,不值当。」

冷静下来后我想了想,确实是不值当。

以前的我,心比海大,什么都容得下,生气的次数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但最近的我,偶尔会变得很小心眼,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比如说我看见阎渊把手放在妙悟的脑袋上,心里就会有一丝不爽。

可能,不止一丝。

「哈哈哈……」阎渊干巴巴地笑了笑,「难得我失恋,要不咱们喝酒纪念一下?」

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勉强,也听得出他想借酒浇愁的意思了。

「喵呜不让我喝酒,我们这没有酒。如果要喝的话……」

「有酒。」妙悟打断我的话道。

「跌打酒不能喝的。」我说。

「不是跌打酒,是我自己酿的酒。」妙悟隐隐有些期待地看着阎渊,「大师兄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就去拿来给你。」

「当然不嫌弃啊,有酒喝就行,我还没尝过小师弟的手艺呢,快让我饱饱口福。」

「好。」妙悟立马拿酒去了。

我???

妙悟什么时候会酿酒的?他不喝酒,又不让我喝酒,那他酿酒干嘛?!酿给谁喝?!!

「干嘛这么幽怨地看着我啊?」阎渊用手肘戳了戳我,调侃道,「你也失恋了?」

算了,妙悟爱给谁酿酒是他的自由,我有什么资格管这么多。

不一会儿,妙悟抱着两坛酒走出来。

「我今天要跟我老哥喝酒!」我双手叉着腰,气势十足地对妙悟大声地道。

妙悟愣了一下,把酒放到桌上后摆出两个酒碗:「嗯,喝吧。」

「咋地?」阎渊有些不理解地看向我,「你喝酒还要经过小师弟同意啊?」

我没理会阎渊,继续对妙悟道:「我要喝到肠穿肚烂!」

妙悟皱了一下眉:「别闹。五碗,不能再多了。」

「啊?」阎渊惊讶地问妙悟道,「那我也只能喝五碗吗?」

妙悟连忙朝阎渊摆摆手:「不不不,大师兄你敞开地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

这也太双标了吧?好气啊!

「大师兄,你快尝尝我这酒酿得怎么样?」

居然先给阎渊倒酒?好气啊!

「大师兄,你不用起来,我给你添酒就行。」

张嘴闭嘴大师兄!好气啊!

这一顿酒下来,阎渊如愿地醉倒了,但我还清醒着,因为我喝完第五碗酒后,妙悟他妈的就把我的碗给没收了!阎渊有没有成功地借酒浇愁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越喝越气!

气死啦!

「时候不早了,我扶大师兄回房歇息。」

妙悟伸手想去搀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阎渊,但被我抢先一步将人扶起。

「好,我送我老哥回房。」

妙悟刮了我一眼,把人抢了回去:「男女授受不亲,我来扶就行了。」

「那你们男男授受就亲啦?!」

「胡说八道什么呢!」妙悟搀扶着阎渊离开,临走时对我说,「你早点休息吧。」

早点休息,好看不见你对你大师兄上下其手是吧?!

气死了!气死了!

欸?

不对啊,这舍院总共就两间房,我睡我的房,妙悟睡妙悟的房,那阎渊睡哪?妙悟要把他搀到哪里去?

我连忙跑到妙悟的房间,砰地一下踹开房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妙悟正搀着醉醺醺的阎渊往床上去。

「你想干嘛!」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使劲地把两人拽开。

「你!」妙悟伸手想去捞起阎渊却被我猛地推倒在床上,「你干嘛呀,大师兄还在地上呢!」

「你就知道大师兄!」我扣住他不断挣扎的双手,「你大师兄现在和二师兄掰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戏了,想乘虚而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快松开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阎渊!」

「我对大师兄是崇拜和欣赏,不是那种喜欢。」

「那你为什么给他酿酒?!」

「……」妙悟有些无语地吸了口气,「那是酿给你的。」

「给我?」

他别过脸去,昏暗中我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脸红,只听他小声地说:「我想着……家里如果有酒的话,你就不用跑到外面去喝了,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都听不清了。

虽然声音小,但每个字却是很有力的,把我的心敲得怦怦作响。

「那、那为什么是先给他倒酒不是给我?」

「因为我是第一次酿啊,我想先让大师兄尝尝好不好喝,好喝再给你。」

好喝是好喝,但是……

「为什么只让我喝五碗?」

「酒喝多了伤身体。」

「你大师兄喝多就不伤身体啊?」

「大师兄皮糙肉厚的应该不影响。」

「哦。」我松开妙悟,顺势地在他身边躺下。

「你笑什么笑,」妙悟用枕头推了推我的肩膀,「快回你房间睡去,男女授受不亲。」

我把头枕上去,搂着妙悟的腰贴近他:「你修无情道,应该心如止水的吧,怕什么呀?」

「我……」妙悟张口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索性翻身背过去,「我不管你了!」

我搂住他的腰,把他抱紧了些。

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我总觉眼前一切虚无缥缈,生怕它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再不复得。

「唔……你勒疼我了。」

我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立马松了松胳膊:「对不起。」

「孟……孟心,」妙悟十分难得地唤了我名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可太多了。」

「哼!」

「但那是之前,」我稍稍收紧胳膊,把他搂紧些,「现在只有一个。」

「哪、哪一个?」

「明知故问的那一个。」

妙悟没再说话了。黑暗中,我感觉手背好像被什么暖暖的东西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覆上,然后轻柔地缠绕进我的指缝,最后扣着我的五指,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我沉沉睡去之前,我明明记得是我搂着妙悟的,但第二天醒来时,却是妙悟把我搂在怀里。

察觉到我醒来的妙悟微微动了动眼皮,睁开看了我一眼,笑笑地又闭上眼继续睡。

「好你个喵呜,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我仰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把我搂得这么紧?」

妙悟闭着眼,低头用鼻尖碰了碰了我的鼻子:「我修的是无情道,心如止水,无所畏惧。」

「我看你是越来越上道,」我调侃他道,「口是心非,故作正经。」

鼻尖的追逐嬉戏间,嘴唇也若有似无地相触着,正当我想把似是而非的吻落到实处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幽怨的男声。

「我看你俩是真不人道!」

我和妙悟被这声惊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回头一看,发现阎渊正坐在地板上,用忿忿的眼神看着我俩,仿佛要把我俩看出个窟窿来。

「有没有一点人性啊?」阎渊拍着地板骂道,「就这样把失恋伤心的我晾在地板上睡了一晚上,连张毯子都不给我盖一下!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对不起大师兄!」妙悟连忙起身去将阎渊扶起。

「现在扶我有什么用!我的心都凉了!」阎渊甩开妙悟的手,骂咧咧地道,「本来我已经够难受了,一大早还要看见你们腻腻歪歪,我眼睛都要瞎了!」

妙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低着头,脸越来越红。

「哈哈哈,」我笑嘻嘻走过去拍着阎渊的背说道,「哥,消消气,消消气,真不是故意把你忘的,主要是情到浓时,顾不上这么多哈哈哈。」

「你在胡说什么!」妙悟涨红着脸瞪我,急得跺起脚来。

「窒息了,窒息了,这爱情的酸臭味真是令人窒息,」阎渊气呼呼地往门外走去,「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哥,我送送你啊!」

路过灵曦的舍院时,阎渊停住了脚步,他默默地盯着舍院看,我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陪着,过了很久很久,他缓缓地开口道:

「住在哪里,家里怎么布置……我把未来的一切都想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唯独没有想过他会不选我。」

…………

【第 12 章:定海珠】

在灵曦大婚将至之时,妙悟接到了一个任务。

准确来说,是接到一口「锅」。

因为先代西海龙王驾崩之后,西海常年处于无主状态,龙气的缺失导致西海地脉接连不断地动荡,最近大有崩裂之势。

虽然东海龙王主动请缨去修补西海地脉,但终究是缓兵之计,所以天帝命人修炼定海珠来代替龙气安定西海地脉。

这是一项光荣且十分艰巨的任务,当天帝问群臣谁能担之时,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灵华上仙好死不死打了个喷嚏,于是他就「被自愿」地揽下了这活儿。

以灵华上仙的能力,他再精进个三万年,估计也是炼不好定海珠的,所以他第一时间跑去找观缘帮忙,但观缘却让他找妙悟帮忙。

理由是妙悟有天赋。

「你师叔虽然是个瞎子,但看人是挺准的,你还真是有些天赋在身啊。」我看着妙悟感叹道。

不到十天的功夫,妙悟已经结出了半颗晶珠。

「现在只是结出了作为载体的晶珠而已,要想炼成真正的定海珠,怕是还要花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妙悟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如果我再厉害些就好了。」

我用手指揉了揉妙悟的眉心,笑道:「你啊,这么用心地炼定海珠,最后说不定苦劳是你的,功劳是灵华的。」

妙悟握住我的手指,低着头,十分认真地说:「西海地脉一旦崩裂,魔族倾巢而出,到时免不了一番生灵涂炭。我只想快些炼好定海珠,旁的我并不在意……你!你干嘛突然亲我?!」

「真的不在意?」

「你!……」妙悟一只手捂着脸颊,一只手推着我往门外去,「你在这里我会不专心,你出去。」

「哈哈哈,你今天还要炼多久呀,晚上我们可是要去喝你二师兄的喜酒的。」我被妙悟关到了门外。

「你回房间歇一会儿,我好了就去找你。」

我回到房间后小睡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没来由地一阵又一阵心悸,有好几个瞬间,我甚至连气都喘不上。

「咳咳咳……」我连滚带爬地来到梳妆台前,黄铜镜中照出此时此刻的我,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半点血色都没有。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响起了妙悟的声音:「孟心,我好了,可以出发了。」

「咳咳……稍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我拿起状态上的胭脂,却因手抖不慎把胭脂盒摔在地上。

外头的妙悟到了动静,问:「你不舒服吗?怎么咳嗽起来?」

「没有,」我默默地在身上施了几个安神定心咒,情况好转了许多,「刚刚喝水呛到了而已。」

我拿起胭脂盒,快速地妆扮一番,气色又恢复如常了。

「来了来了。」我打开门,见到妙悟定定站在门口等着我,我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快,才过了半个时辰?」

妙悟看见我时,眼睛稍稍地弯了一下,噙着隐约的笑意说:「我用自己的修为催化了一下,加快了进程,毕竟去赴宴不好迟到。」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是说换身衣服吗,怎么还是原来这套。」

「噢,因为我觉得还是这套比较好看。」

「你脸色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同,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嗐,一白遮三丑嘛,我扑了些粉,所以显得有些白。」

「不,是太红了。」

「……」

「呃,要不……」

「走啦走啦!要迟到了!」

前往天宫赴宴的路上,不少人向我和妙悟投来了惊异的目光,起初我以为他们是惊讶于妙悟身份卑微竟也受邀在列,入席坐下后,我从银杯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方知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因为怕脸色苍白所以抹了不少胭脂,但后来我的气色已经恢复了,我的脸本来就红润,再抹胭脂就是红上加红,现在脸上顶着两头艳丽的腮红,不引人注目就怪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啊!」我抹着脸上的胭脂问妙悟道。

偏偏那胭脂质量太好了,不容易抹掉。

「我说过的呀……」妙悟用帕子沾了些酒水来帮我擦,「这怎么擦不掉。」

「你使点劲,使劲搓。」

此时宾客纷纷入席,我看见阎渊和观缘朝我们这桌走来。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妙悟有些惊讶地问。

「怎么,我不能来啊?」阎渊笑哈哈地道,他和观缘双双落座,「怕我抢新郎?」

阎渊的出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在他说出「抢新郎」三个字时,仿佛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

但阎渊本人却不以为意,反倒嘲笑起我来:「好妹妹,别人成亲你把自己打扮成福娃做什么?」

「你炼定海珠炼得怎么样?」观缘平时很少关心妙悟,今天却一反常态,入席后还没跟我说句话呢,倒先问起妙悟来。

待妙悟回复他说已经炼出了完整的晶珠时,他又莫名其妙地来了句:「难怪会这样。」

「啊哈哈,冥界少主来了啊,幸会幸会……」

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宾客们可以随意走动。我们这桌因为有阎渊在,不少人走过来寒暄。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冥界大先知吗?久仰大名啊。」

我这个假冒的冥界大先知也同样招来了不少人。

有两个从瀛洲来的仙女过来向我们敬酒,其中一个绿衣仙女看着我感叹道:「没想到冥界大先知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子啊,而且脸色还这么红润!」

「噗!」我没忍住喷了一口酒,侧头问妙悟道,「还是很红吗?」

妙悟小声地对我说:「胭脂是抹掉了,这是搓红的,待会就消下去了;。」

我:「……」

「欸?」绿衣仙女身边的蓝衣仙女疑惑地看着我,「可是我记得师尊说过,冥界大先知是男子呀。」

「对喔,我好像也记得师尊是说过冥界大先知是男子的。」绿衣仙女附和道。

我没还慌呢,妙悟先不淡定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来握住我的手。

「啊哈哈哈,二位仙女姐姐有所不知,」阎渊站出来救场,言之凿凿地道,「我们冥界的大先知喜欢穿女装。」

「噗!」这鬼话离谱得连观缘都忍不住喷酒了。

「哇哦,原来如此。」两仙女异口同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居然信了?!

「呵呵呵,」我干干地笑着说,「是的,虽然我喜欢穿女装,但我是个男子。」

「那……」绿衣仙女看向妙悟,「敢问阁下可是妙悟仙师?」

「上仙识得在下?」妙悟有些意外地问。

「传闻冥界大先知久居灵华道院,是因为迷恋道院中的妙悟仙师。」绿衣仙女扫了一眼我和妙悟相握的手,然后冲我们挑了挑眉,「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呀。」

妙悟顿时红了脸。

蓝衣仙女掩面笑了笑:「原以为冥界大先知会像我们师尊那样刻板保守,没想到是个喜穿女装又好男风的奇男子。」

「啊呵呵呵呵,多谢夸奖,呵呵呵……」我正尴尬地笑着时,忽然听见身旁的观缘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响。

侧头一看,发现是观缘把酒杯给捏爆了。

「你咋啦?」我问观缘道。

「别跟我说话,尤其是你!」观缘黑着脸道,「我现在想杀人。」

两人仙女被观缘冒出的腾腾杀气给吓到:「哎呀呀,宴会要开始,我们要回到自己的席位去了。」说完,她俩快速地离去。

「我怎么你师叔了?」我小声地问妙悟道。

妙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此时,礼乐奏响,身穿喜服的灵曦和凤凰族神女缓缓进场,双方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男俊女美,无可挑剔的般配,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在众人的瞩目和祝福中行礼,喝下合卺酒,结成了夫妻。

婚宴上的灵曦变得八面玲珑,礼数周到地照顾着除了阎渊之外的每位宾客,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往阎渊这边瞧一眼,也许是不敢。而阎渊,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起,也一直低头喝酒。

「大师兄,你还好吧。」妙悟有些担心地问阎渊道。

「哈哈哈,好得很。」阎渊惨淡地笑了几声,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我最好的朋友成亲,我自然是高兴的。」说完,便拿着酒朝灵曦走去。

我顿时感觉现场的气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阎渊身上,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隐约听见「终于要抢新郎了吗」「怕是要砸场子」之类的话。

灵曦回头看见阎渊朝自己走来,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礼节性的微笑。

「灵曦,我敬你一杯。」阎渊向灵曦递去一杯酒,「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此言一出,现场炸开了锅,宾客们纷纷说阎渊来者不善,明知神仙寿命长达千年万年,祝人家百年好合,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诅咒。

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随口一说,没想这么多。

还有人说阎渊祝对方早生贵子怕是想父债子还,对人家的儿子下手。

这就……唔……虽然后来真的下手了,但据我所知,阎王撩拨凰霄跟灵曦没有关系,他是单纯的见色起意,而且他最后睡人不成反被睡,也算是付出「代价」了。

现场的宾客们见他们二人接触,八卦之心骚动不已,各个顶着张看戏的脸,纷纷拿起了手中的瓜。

然而两位当事人却是很平静的,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

「谢谢。」灵曦低垂着眼眸,微微颤着手接过了那杯酒,然后一饮而尽,「承你吉言。」

「灵曦,」阎渊直直地看着灵曦,将自己手中的酒饮尽,「我走了。」

灵曦微微一怔:「宴席还没结束……不多留一会儿吗?」

阎渊恢复以往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样子:「不了不了,我父君身体不好,我即将要继任冥主,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不便久留。」

「可……」

「告辞了。」

灵曦抬眸看向阎渊时,阎渊已然潇洒转身,昂首阔步地朝着自己的前方走去,没有再回头。

喜宴结束后,我邀观缘同我们一起回道院,观缘拒绝了我。

「眼不见为净。」

「你眼本来就不见。」

「哼。」

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他一晚上没给我好脸色,最后还拂袖而去。

「难得我们今天出来,不如去散散步吧。」回去的时候,妙悟忽然提议道。

「好呀。」

我们漫无目的地晃悠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西海岸边。海上明月的清辉照出波光粼粼,也映出妙悟沉思的面容。

「在想什么呢?」我凑近他问道。

「在回想一些开心的事。」他转过身来面向我,「你想看看吗?」

「嗯?」

「探灵。」

他轻轻地搂住我,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毫不吝啬地将他的记忆分享给我。

在药房里捣药的我、在元宵灯会猜谜的我、在雪地里打滚的我、作妖作怪的我、笑意盈盈的我……

他的回忆里全是我。

「啊,」我笑笑地对他道,「你这些开心的回忆里似乎缺少了一部分。」

他也跟着笑了一下:「哪一部分?」

「我吻你的那部分。」说完,我踮起脚吻了上去。

妙悟微微倾身,加深了这个吻。

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人亲吻,却是最让我心动的一次,它让过往的风花雪月都烟消云散,把我变得像情窦初开一般,莽莽撞撞的,意乱情迷的,深陷其中的,难以自拔的……

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终。

绵长的一吻结束后,我打趣他道:「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今日见大师兄与二师兄的情状,我忽然觉得世事无常,今天相爱的人,明天可能就会相离。情人尚且如此,若是还没来得及向对方诉说自己的心意,岂不是更加遗憾。」他松开搂抱着我的手,顺着我的胳膊,缓缓地执起我的手:「所以我想……」

他这是想跟我表白吗?!

我强忍着激动兴奋的心,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却见他神色一惊,紧张地问:

「你的手怎么?!」

【第 13 章:约定】

只见我的一只手呈现半透明状,半透明部分的皮肤失去了该有的温度,也没有了触觉。

「怎么会这样?」妙悟紧紧握着我的手,着急慌乱地把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你有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吧。」

「你说实话。」

「唔……前段时间开始,偶尔会感到不适,一下子就过去了,所以我也没摆在心上。至于这手,是今天突然变成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妙悟听完后神色一凛:「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小病小痛不要紧的。」

「怎么不要紧!」妙悟有些生气地责备我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你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

「你还嬉皮笑脸!」

「好好好,我不笑了……扑哧!」

一想到妙悟生气、着急都是因为担心我,我就觉得心上被抹了一把蜜,甜丝丝的,不知不觉就笑出了声。

「不散步了,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妙悟火急火燎地拉着我回舍院,一到舍院,他就直奔书房,连灯都忘了点,还是我给他点上的。

「这本没有……这本也没有……」他一页一页地快速翻看着他珍藏在书架上的医书典籍。

可惜他翻遍了他的书架,也没能找到一本书是记载了我这种症状的。

接下来的数日,妙悟都无心修炼定海珠,铆足劲研究我身上的异状,他根据他所学的医理,给我配了好几副药。

我一罐又一罐药汤地喝,都快把自己喝成药罐了,异状也不见消失。

「怎么还是不见好转。」妙悟握着我那只半透明的手,他眉头都快挤成一团了,「到底要怎么才能好转?」

我回握住妙悟的手,轻松地笑道:「虽然不见好转,但也没有恶化呀。而且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感觉身心舒畅。」

「都这样了你还油嘴滑舌地开玩笑。」妙悟轻斥我道。

其实也不完全是开玩笑。前段时间妙悟忙着修炼定海珠没空陪我,那阵子我隔三差五就感觉不对劲,不是头晕眼花,就是喘不上气,而这些天妙悟一直围绕在我身边,我除了手上的异状也没有消减之外,一切都正常。

「对了,冥界有药王殿,可以去给药王瞧瞧,而且那里收藏了更多典籍,说不定就有记载这种异状的。」

妙悟是个行动派,说要去药王殿,就立马拉着我前往冥界了。

但不幸的是,药王也看不出我这异状的所以然来,只能开放殿里的藏书阁给妙悟进去查阅古籍,看看能不能查到相关病症。

那藏书阁名为乾坤阁,内部宽敞宏大,看不见尽头和边际,而书籍摆了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光是书架子就把人看得眼花缭乱,更别说书籍了。

不爱看正经书的我看到这些书,只觉头晕。我寻思妙悟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便从乾坤阁溜出来,前去阎王殿找阎渊唠嗑。

刚踏进阎王殿,我便看见阎渊手持书信在来回地晃悠。

「寂寂春塘烟晚时,两心和影共依依……」阎渊一边看着信一边露出痴汉般的傻笑,「嘿嘿嘿,写得真好。」

「什么写得真好呀?」

「嚯!」阎渊被从背后凑上来的我吓了一跳,微微皱眉地回头问我道,「你不是跟小师弟去药王殿了吗,怎么跑我这来了?」

「不到你这来,怎么抓包你少年怀春发骚的样子?」打趣他的同时,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信,「哟,情诗呀,哪个小浪蹄子给你写的啊?」

「我去你大爷的,」阎渊笑骂道,「人家是正经诗人,文采可好了。」

还未来得及看清书信的落款人是谁,阎王就把信给抢了回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这是你新欢啊?」我问阎渊道。

「算是吧,我正在追求他。」阎渊回答我道。

「灵曦成婚才没多久,你这就找新欢了?」

「那不然呢?」阎渊耸了耸肩道,「我和灵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若是继续执着于他,只会加重他的内疚感,而且我也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找个新欢不为过吧?」

「是不为过。」我说,「但时间上有些仓促了,你确定你完全放下灵曦了?」

是,当日在婚宴上,阎渊头也不回地离开,是很潇洒、很干脆利落,看上去就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告别与放下。

但是潇洒是一时的,相知相伴的情谊却是年复一年,经久弥深,哪是能说忘就忘的。

在我看来,阎渊寻觅新欢,多少有点借此消彼、填补空虚的意味。

「你这样,对那位诗人有点不公平。」

阎渊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我又接着问:「那位诗人长得是不是跟灵曦有些相似?」

阎渊怔了一下。

「那位诗人的性格爱好是不是也跟灵曦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阎渊沉默。

「那位诗人甚至跟灵曦有某些相同的行为习惯?」

阎渊倒吸了一口凉气。

话说到这份上了,阎渊也应该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你哪是找了个新欢啊,你分明是找了个替身。」我对阎渊道。

「我……」阎渊有些惭愧地捂了捂额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阎渊点点头,他看向我的手:「对了,你们见过药王了,有说你这个异状是怎么回事吗?」

「他也说不清。」我摇了摇头,「所以妙悟正在乾坤阁翻查典籍。」

「你们问了观缘师叔没有?」

「啊?他?没有啊,问他干什么?」

自从上次喜宴他莫名其妙地生了我的气之后,他就没出现过,期间我有用千里传音术联系过他,他说他在找月老给他牵姻缘,叫我别烦他,而我也一直陪着妙悟研究我身体的异状,所以就暂时没有再找他了。

「观缘师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我觉得你们去问问他,说不定会有答案。」

是吗,原来观缘那厮这么厉害的吗?

我用千里传音术呼唤观缘,那个「缘」字还没蹦出口,就听到观缘冷漠地来了句:「你还没消失吗?」

「你还没消气啊?」我调侃他道。

观缘那边冷冷地「嘁」了一声。

阎渊凑过来对观缘说道:「师叔,小孟她身上出现些异状……」

「知道了。」观缘冷不防地打断阎渊的话道。

我和阎渊都懵了一下。他知道什么呀他?

「溯流光珠带在身上吗?」

怎么问起这个了?

「没有啊,在道院里放着呢。」我说。

随即观缘又问:「你们现在在哪?」

「冥界,在阎渊这儿。」我答道。

「等着。」他不耐烦地道。

说完,观缘就自行地切断了千里传音,再想传音时发现他单方面阻绝,传不过去了。

我和阎渊看了看对方,都觉得莫名其妙。

算算时间,妙悟在乾坤阁里待了也挺久的了,我进去找他,让他出来歇歇眼,他不肯,非要待在里面翻书,后来我搬出观缘来压他。

我说你师叔就要来冥界了,你为人师侄,不亲自出去迎接有点不合礼数。

他这才勉勉强强地随我从乾坤阁里出来,但即使出来了,他也是抱着一大摞书坐在阎王殿里,眼睛就没离开过书页。

「小喵呜,你变心了,你现在只爱看书,都不看我了。」我把脸凑到他面前,朝他使劲地抛媚眼。

「我看书是为了谁?」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把手抬起来,轻轻地移开了我的脸,「别闹。」

「要亲亲才不闹。」我不依不饶地继续骚扰他。

「啧!」妙悟刮了我一眼,随即用余光瞄了一下杵在一旁的阎渊,小声地对我说,「大师兄还在呢。」

「老哥,你自觉点。」我侧头对阎渊挑了挑眉。

阎渊一直在走神,根本没注意到我俩举止亲昵,要不是我唤了他一句,他都没回神。

「啊哈哈哈……」阎渊无奈又尴尬地笑着起身,往殿外走出去,「我去看看师叔来了没。」

待阎渊走后,我挨着妙悟坐下,将下巴搁到他肩膀上:「现在你大师兄走了。」

妙悟抬眸看了我一眼,轻斥我道:「这是大师兄的阎王殿,你把人家赶出去这样很不合礼数。」

「更不合礼数的事我都做了,」我把手伸到他腰间,挠他痒痒,他被我挠得止不住笑,「还怕这个?」

「别……别闹了哈哈哈……」

「亲一个,我就不闹。」

妙悟放下手中的书册,回过头来准备亲我的时候,忽然一阵严厉的咳嗽声传进来。我和妙悟不约而同地循声抬头,只见阎渊和观缘正从门口走进来。

阎渊耸了耸肩,讪讪地笑道:「我也没想到师叔这么快就到了。」

观缘沉默不语,虽然他的眼睛上被蒙了缎带,但是依然能感觉到两道苛责的目光直直地戳着我俩。

「观缘师叔。」妙悟连忙起身作揖。

观缘一如既往地冷哼一声以示回应,然后对我道:「我还以为你全身都变透明了呢。」

妙悟闻言眼睛一亮:「师叔,你真的知道她身上的异状是怎么回事吗?!」

我懒洋洋地站了起身,还没开口说话,观缘就朝我扔来一件东西。

是溯流光珠。

「一个时空不能同时存在两个自己。」观缘解释道,「因为这个时空的『你』快要降生了,所以原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你需要离开。你身体的异状就是在提醒你离开。」

「如果我一直不离开呢?」我问。

「那你就会彻底地消失。」观缘道。

「那不行,必须得回去。」妙悟立马道。

阎渊点点头附和道:「对啊对啊,回去吧,小命要紧。想见面的话我们也可以在未来见面。」

话虽如此,可是我总得心里不踏实。

「你是害怕回去之后被西海龙王纠缠吗?」妙悟问我道。

「嗐!莫怕莫怕!」阎渊拍着胸脯道,「那厮要是找上门来,哥替你拦着。」

「得了吧你,你就是说风凉话说得最起劲的那个。」我笑骂阎渊道。

「那是未来的我不了解你对小师弟情根深种嘛,」阎渊说话时朝妙悟挑了一下眉眼,「现在我了解了,我肯定每天都叮嘱自己一遍,要替你拦着。」

我看向妙悟,不带一丝玩笑意味,认真地问他道:「你也希望我回去吗?」

妙悟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好像又被吞了回去,最后他说:「我希望你平安。」

明明我不属于这里,明明在未来也能相见,但不知为何,我对「离开」十分抗拒,好似有一道声音在拉扯着我,我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在声嘶力竭地乞求,乞求我留下。

「孟心?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时,妙悟正站在我面前,疑惑地看着我。

「呃,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走神了。」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回去。

不过并非马上就回去,我要多留些时日。

「喵呜,你是第一次来冥界吧,我带你熟悉一下我未来的家乡。」

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冥界人,但自我有记忆以来,便生活在冥界,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让我无比亲切,而万年之前的冥界和万年之后的冥界变化并不大。

「这里是忘川,我住在忘川上一艘画舫里,闲暇时我就随着画舫漂泊于忘川之上……」

「前面是奈何桥,我的任务就是在桥上派孟婆汤的……」

「再往前走就是酆都,每年七月十五鬼市大开,特别热闹好玩……」

「现在的冥界之顶还比较荒芜,等过段时间阎王失恋了,他在会冥界的顶上造个月亮,虽然是假的,但以假乱真,还是挺好看的……」

这些天我带着妙悟在冥界到处转悠,将我未来的回忆分享给他,他默默、认真地听着。我想跟他说更多的话,我想时间还能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老哥,你看见妙悟了吗?」

本来今天是想带妙悟去看看花海的,但一早发现妙悟人不见,于是我便来阎王殿问问阎渊。

「噢,他说他要去趟人间办点事。」阎渊招呼着我一起坐下来喝酒,「放心啦,丢不了。来,跟哥我喝酒聊聊天。」

「你咋啦了?遇上事了?」我瞧他虽嘴上挂了笑,但眉梢却染了愁色,「在为那位诗人发愁?」

「是啊,」阎渊点点头,「那天你点拨了我一下之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有一点把他当替身的意味了,所以我找他道了歉,跟他说我们就到此为止。」

「他听完后很生气,甩了你一耳光?」

「嗐!」阎渊惆怅地叹了口气,「他要是生气,甩我十个耳光,我也觉得我活该。但问题是……」

「他该不会……」我好像知道阎渊在苦恼什么了。

阎渊点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想:「他说他不介意当替身,他愿意等到我爱上他的那一天。」

「啊这……」我问阎渊道,「那你现在怎么想?」

「我本来对他是有些好感的,但现在……」阎渊又叹息了一下,「负罪感远胜于好感,他对我实在太好了,好到我觉得如果我不爱上他,我就是千古罪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爱上他?」

「爱这种东西有时候其实很绝对。有的人对你很好,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完美,但你依旧不会爱上他,而有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你也会爱上他。」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阎渊无奈地问道,「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怎么办才能爱上他?」

「你现在的苦恼是要想办法爱上他,但你为什么需要想办法?」我问阎渊道。

阎渊脱口而出:「因为不爱啊。」

我朝他摊了摊手:「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阎渊深吸了一口气:「我好像明白了。」

我给他倒了杯酒:「诗人的内心一般都是细腻、敏感甚至脆弱的。如果你决定分手了,尽量说得委婉些,别伤害人家。」

「他不接受分手怎么办?」阎渊又道,「我之前跟他提过几次分手,但他每次都能找到正当的不分手理由。」

这位诗人也真是够执着的哈。

「那你就找出一个你们之间的分歧,你们死活都不会迁就彼此的那种。」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

正说着话时,妙悟走了进来。

「我找你找不到,闻着此处有酒气,寻思你大概是来这了,果然如此。」

平时妙悟如果抓到我偷偷喝酒,铁定是要与我闹上一闹,不冷落我三两天是不罢休的。但现在可能是想到我马上要离开这个时空,懒得教训我了,眉眼含笑,尽是纵容。

「事情办完了?」

「嗯。」

「是什么事呀?」

「唔……等你回去那天再告诉你。」

他神神秘秘地一直不肯告诉我,我只好忍着好奇心一直等。

回去的当天,阎渊和观缘在阎王殿设宴为我践行,灵曦虽然没有来,但让他的小青鸟捎来了口信,祝我一路平安。

小青鸟知道阎渊找个诗人新欢后,非常生气,逮着他啄了将近半个时辰。

「别啄了别啄了!我跟诗人早掰了!」阎渊一边躲着小青鸟一边道。

「怎么掰的?」八卦的我忍不住问了一嘴。

「因为我们之间确实有致命的分歧,位置分歧。」阎渊道。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两个都想在上面,而且都以为对方是在下面的那个。

「我,阎渊,再怎么爱一个男人,也不会为了他成为躺在下面的那个。」

呵呵,在未来喝过阎王和凰霄喜酒的我笑而不语。

小青鸟听闻阎渊跟新欢掰了之后,不再啄他,甩他一个「和善」的眼神便飞走了。

「酒喝多了,有点晕。」观缘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绕到阎渊身后把他夹在臂弯下,带着他往殿外走,「我们醒醒酒去。」

「欸,我没喝多啊,我还想跟我老妹多聊会儿呢。」

「留着未来聊吧。」

我知道观缘是想给我和妙悟留个独处的时间。

「有什么情话尽管对我说吧,可别辜负了你师叔给你制造的机会。」我笑笑地对妙悟说。

「哪有什么情话,我又不是你,油嘴滑舌的。」妙悟微微脸红地道。

「没有吗?」我掏出溯流光珠吓唬他,「那我走。」

「诶!」他立马着急地按住我的手,「等一下!」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收回手,徐徐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我手上。

「我身无长物,所以……」

「谁说你身无长物,你是我摸过最……」

「孟心!!!」妙悟涨红着脸呵斥我,「不要乱打岔!」

「好好好,你继续说。」

妙悟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我想送你一样我的东西留作纪念,希望你回到未来后……不要忘了我。」

「胡说八道,忘了谁也不会忘你了啊。」

妙悟低着头,指着我手中的荷包,微微地笑道:「这个是我被遗弃时放在我襁褓中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是我所拥有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打开那个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那是一个偏圆形的亮片,像是某种灵兽身上的鳞,质地温和,摸上去让人心静气平,就像妙悟给我的感觉,清逸淡泊。

「我之前去人间找了个首饰铺,让他们给我做成了项链的样式。」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道,「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我二话不说就把项链给戴上,「等我回到未来,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那……我在你奈何桥上等你。」他像以前一样向我伸出小拇指,「约好了啊,我们在未来重逢。」

「约好了。」我勾着他的小拇指,把他拉过来亲吻。

他这回不羞不躲,热烈地回应着我的吻,甚至反客为主。

「未来的我可能弃道还俗,不叫妙悟,用回俗名了。」

「好端端怎么弃道了呢?」

「你明知故问。」

我又问他俗名叫什么,他说他也姓孟,单名一个今字。

「这不巧了嘛,你名里有今,我名里有心,咱俩凑成一对正好是思念的『念』。」我打趣道。

「你早些回去吧,早些找到我。」他将溯流光珠放置到我手心,「别让我思念太久。」

「好。」

溯流光珠被催动,灵光乍现,我的身体开始变轻,四肢逐渐雾化消散,眼前的妙悟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忽然间,不知为何我后悔了,我不想走。

哪怕是死,我也要留下。

「妙悟!」

我想抓住他的手,但是来不及了。

待我恢复意识时,我是在我忘川上的画舫里。溯流光珠在我手上碎成齑粉,风一吹,它就像流逝的时光,再也寻不回来了。

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往奈何桥。

众人见到了消失数年的我突然出现在奈何桥上,纷纷前来问候,桥上一时间热闹起来。

但那些人里并没有那个与我相约的人。

「老妹,你回来了啊。」阎王也来了。他看见我并不惊喜和意外,甚至好似有一点忧愁。

「阎王老哥,妙悟呢?他和我约好了在奈何桥上相见的,他怎么没出现。」

「呃……」阎王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头好像皱得更紧了,「老妹啊,你要节哀。」

「什么?」

「小师弟他已经不在了。」

【第 14 章:失约】

「你说什么?!」

阎王告诉我,当年我离开之后,妙悟炼成了定海珠,但却不慎遗失,而西海地脉崩裂爆发在即,最终妙悟选择了进入西海地脉最深处,以血肉为殉,以生魂作祭,解决了地脉之危。

「那、那他的转世呢?!」我焦急地抓住阎王的双肩,「他转世成谁了?现在在哪里?!」

只要找到他的转世,我们就可以再相遇,和以前一样……

但阎王却面露难色地道:「小师弟他是殉祭,形神俱灭……不入轮回,没有转世。」

「哈哈哈哈……」我松开了阎王,「你一定是在骗我,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哈哈哈……」

妙悟那么谨慎细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弄丢定海珠呢?

阎王向来就没个正经,什么事都拿来开玩笑,他一定是在气我当初为了诓溯流光珠,故意在凰霄面前说他跟小师弟有一腿,所以存心吓一吓我。

一定是这样,哈哈哈……

一定是这样,一定,一定……

妙悟跟我约好在奈何桥相见,他不会失约的。我就在这奈何桥上一边派孟婆汤一边等他,哪也不去。我不敢睡觉,甚至连眼睛都不想眨,生怕一个不留神,我就错过了他的身影。

「欸,那个派汤的小姐姐,手脚能不能麻利点?!」

「着什么急!赶着投胎吗!」

「对啊,我不早点投胎,万一我媳妇跟别人指腹为婚了怎么办!」

然而,我一直没有等来妙悟,奈何桥除了前来问候我的冥界好友们,便只有准备投胎做人的鬼了。

他越是不出现,我的心就越是慌,我开始害怕他可能永远不出现。

不知不觉,新的一年要到了。

今夜是除夕,按照我们以前的约定,我要陪妙悟过年,今晚要陪他守岁的。

「可是你在哪里?你不出现我要怎么陪你……」

忽然间,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喵……」我欣喜地回头,现实却浇了我一脸冷水,「怎么是你啊。」

来的人不是妙悟,而是我避之不及的西海龙王。

许久未见,他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高壮魁梧,蓄着快要把脸给淹没的大胡子,穿着五颜六色、艳丽至极的衣裳,以及睁着一双傻里傻气的眼睛。

「啊!!你干什么!!」他扑到我身上,瞬间化成龙形死死地缠住我,「快放开我!!」

「呃啊……呀……」他心智不全,据说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的呼喊声叫来了不少人,但这条傻龙天生蛮力,一个劲地缠着我,怎么拽也不开。最后还是劳动战神凰霄出马,将他打回人形,才勉强地将他和我分开。

「呃呵呵,不好意思啊小孟,」阎王讪讪地对我说道,「本来是给你拦着他的,一个没留神他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回西海去了,没想到是溜上了奈何桥。」

「算了没事,」我看了一眼抱着双腿坐在栏杆边的西海龙王,「反正他也被打乖了。」

「小孟,大过年的,要不到我屋里坐坐,我们大家一起喝酒聊聊天?」

「不了,我在这等人。」

他们不知道怎么劝我,渐渐地也就离开了奈何桥。

桥上最后只剩下我和那条傻龙。

「啊……咿呀……啊……」傻龙忽然起身,有些着急地朝我走来,「啊!啊!啊!」

看见他慌乱无措地抹着我脸上的泪水,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都是你的错!你的错!」我猛地掐着他的脖子,「如果你早些降生,早些回归西海,地脉就不会动荡,妙悟也不需要练那个破定海珠!都是你的错!」

他不躲闪也不挣扎,任由我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我要杀了你!」我用尽全力掐他的脖子。

他依旧没有反抗,只是露出非常难过的表情,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

最后,我松开了手。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在泄愤,就像其实我也清楚地知道——妙悟不会出现了。

「咿呀……唔……呀……」他把我拥入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哭晕过去之后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是妙悟抱着我,安慰我。

只可惜这是一个梦,很快就醒的梦。

「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心里有人了,而且我讨厌你,烦你!」我对那条傻龙说道,「你离我远点!」

傻龙发出一声呜咽,默默地走开,但没走远,走到了我对面的栏杆后,就抱着腿坐下。

忽然,眼前飘起了雨,随即形成倾盆之势,整个冥界被雨水下得哗啦作响。

唯独以我为中心的方寸之地,滴雨未落。

「你干的?」我指着冥界上空的猛下不停的雨水问傻龙道。

冥界从来不下雨,而听闻龙族能呼风唤雨。

「唔呜……」他委屈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给我停了!」我呵斥他道。

果不其然,雨水顷刻消停。

「咿!」傻龙朝我做了个捧手的动作,随即他掌心生光,结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

「咿呀!啊……啊……」他指了指我颈间的项链,又晃了晃手中的晶珠。

他似乎是觉得我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所以做了一个珠子送给我,想讨我高兴。

「我喜欢的不是这个项链。」我拒绝他送来的晶珠,「我喜欢的是送项链的人。」

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虽然我不喜欢他的晶珠,但他的晶珠让我联想到了溯流光珠。

如果能再穿越回去,改变妙悟的命运。

那我们是不是就有机会重逢了?

…………

妙悟是因为丢失定海珠才不得已殉祭的,所以如果我要改写妙悟的命运,我必须替他找回定海珠。

但阎渊自从灵曦大婚之后,就回冥界不在灵华道院了,他对妙悟丢失定海珠一事了解得并不多,而灵华道院的其他弟子,也在各自满师之后相继离开道院,他们了解的也不比阎渊多。

唯一可能知道详情就只剩下灵华上仙了。

「我要出去办事,你不许跟着我。」我对那条傻龙说道。

傻龙瞬间扁了嘴,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咿呀……啊……」

看着他这副样子莫名地让我联想到了小时候的妙悟,不由得心生恻隐,于是我指了一下桥上的空地,放缓语气对他道:「你在那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傻龙一下子笑开了脸,撒着脚丫子跑到我所指地方,乖巧地坐下。

「啊啊啊……」他笑笑地对我叫道。

仿佛是在说——你早点回来。

早不早这事很难说,因为我打听到灵华上仙当年因为受定海珠一事牵连,被贬到人间去了,听说在人间开宗立派,但因为他本人水平有限,宗门并未发扬光大,要找起来并不容易。

我足足找了三个时辰,才在人间一处荒芜的山头找到灵华上仙的宗门。

「请问这是……灵华仙宗?」

来之前我便听说灵华仙宗很是落魄,想象它可能是山上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万万没想到这个宗门穷得只剩下门了。

仙宗仅存的几个弟子连块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有,只能在门匾后支起三两顶简陋的帐篷,我来到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柴火堆旁吃糠咽菜,一个个骨瘦如柴,如果不是他们满是补丁的衣服上绣着「灵华仙宗」几个字,我真看不出他们是修仙的。

「这位施主行行好,捐些功德吧。」宗门里年纪最大的一个男人拿着一个崩口碗,颤颤巍巍地走到我跟前。

瞧着实在可怜,我便把一沓冥币放在了他碗里。

「……」他颇为无语地盯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把那沓冥币收回:「噢,抱歉,我忘了这里是人间不是冥界。」

「咦?」他微微皱眉,忽然露出惊喜地扒着我的衣袖,「你是冥界大先知!」

「你是……?」

「我灵华小仙呀!」

虽然瘦了不少,老了不少,但眉眼间的谄媚劲儿确实和我认知里的灵华上仙如出一辙。

「找的就是你。我有事要问你。」

「欸?大先知寻小仙要问何事,小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说得好听,但当我问起他妙悟丢失定海珠的来龙去脉时,他却开始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这越发让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大先知,此事已经了结了,您何苦寻根问底呢。」

「难道说……」我伸手去掐他的脖子,「是你弄丢了定海珠然后嫁祸给妙悟的?!」

「冤枉啊!」灵华上仙立马跪下,躲开了我的手,他一脸冤屈地道,「妙悟那厮日日夜夜守着那定海珠,我哪有本事把它弄丢啊。」

「既然他日夜看守,又怎么弄丢?」

「『丢失』只是为了保全道院的颜面,给上面交代的一个说法罢了,其实是妙悟私藏定海珠不愿交出。」

「胡扯!!」

妙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知道定海珠的重要性,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苍生。而且他素来安贫乐道,要那定海珠做什么。

「小仙没有胡扯,妙悟爱上了定海珠。」

「什么?」

「那定海珠后期被妙悟炼成了人形,两人日夜相对,产生了感情,所以妙悟才不愿将定海珠交出。」

「……」

「旁人或许不知,但小仙在道院啊,他俩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小仙看得那叫一个清楚。这还是小仙看见的时候,关上门谁知道怎么苟且!嗐,师门不幸,丢人呐!」

「住嘴。」

「大先知,小仙知道你宠爱妙悟,可妙悟那厮太不识抬举了,小仙替你不值啊……」

「我让你住嘴没听见吗!」

挨了我一巴掌之后,灵华上仙的嘴终于老实了。

「你所说的我不会尽信,我会一一查证,要是发现你骗我,你的嘴就等着被我撕烂!」

灵华上仙捂着嘴,拼命地摇头。

我转身欲走,听见灵华上仙在我身后毕恭毕敬地喊「恭送大先知」,我折了回去。

「欸?大先知还有事?」

「有。」我又甩了他一巴掌,「修炼定海珠原本是你的任务,妙悟替你完成任务,纵然过程中可能犯了些错,但最后他殉祭西海,使苍生免于灾祸,功绝对远大于过,轮不到你来置喙!」

「大先知教训得是。」灵华上仙捂着浮肿的双脸,不停地点头,「小仙谨遵教诲。」

灵华上仙对我心存敬畏,他不大敢骗我,但他所言,哪怕只片面之词,也实在荒唐得离谱。

妙悟怎么可能变心。

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可以探知事情的全貌了,这个方法绝对是最客观的,但得先求得一个人的允许。

…………

我回到冥界时,冥界正在下暴雨。

黑白无常夫妇在冥界入口撑伞站着,一见我便跟见了救世主一般。

「孟姐你可算回来了,快去哄哄你的龙吧。」白无常一脸无奈地对我道。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冥界本来就阴暗潮湿,自从他来了冥界,隔三差五哭出雨来,」黑无常十分头疼地说,「我小宝的尿布都开始发霉了。」

「小孩子穿那么多尿布做什么。」我夺走黑无常手中的伞,把他推到白无常的伞下,「都老夫老妻了,还撑两把伞,浪费资源。」

「欸,你又不怕被雨淋,抢我伞做甚?」

我没再搭理他俩,径直地往奈何桥上走去。

隔老远我就听见那条傻龙在鬼哭狼嚎了,但我一踏上奈何桥,他看见了我,就把号啕大哭变成小声抽泣,雨也随之变小了。

「下雨淋别人就罢了,怎么把自己也淋进去。」我把伞在他头顶撑开,挡住滴落在他身上的雨水。

他忽然不知怎么又委屈上了,雨势瞬间变大,远方传来黑无常对我的控诉。

「差不多行了。」我对傻龙道,「收。」

这下雨水彻底停了。

「啊……」他朝我伸着双臂。

「干嘛,要我抱你起来啊?」

他竟然点了点头。

「有病吧,你那么大块头,我怎么可能抱得起你。」

但他坚持朝我伸着双臂。

我拿他没办法,打算勉为其难地把他拉起来,谁知他握住我的手猛地往下一拽,猝不及防地我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呵呵……呵呵……」他抱着我痴痴地笑着。

被他抱着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把他当成了妙悟,以至于我差点就下意识地回抱住他。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懂啊!」我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以后不准随便抱我!听见没有!」

他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看着我。

竟然同傻子讲道理,我才是真的傻子。

「……」我往桥下走时,他爬过来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于是我大声地呵斥他:「撒手!」

他被吓得抖了一下,稍稍地松手,眼睛瞬间氤氲起来。

「不准哭,更不准下雨!」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没哭。

我忽然觉得我对他太凶了,良心稍微受到了些谴责,于是我指着被弃置到一边的伞对傻龙道:「看到那把伞了吗?那是我买给你的礼物。我之所以那么晚回来,就是为了给你买它。」

他很好骗,一听说是买给他的礼物,他就飞快地跑过去拾起那把伞,将它捧在怀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还冲着我呵呵地笑不停。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回来,我就再送你一件礼物。你能做到吗?」

他疯狂地点头。

顺利地走下奈何桥之后,我来到了崔判官的府邸。

正在誊写《生死簿》的崔判官瞧见了我,笑着出来相迎道:「孟姐?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他友好得让我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他媳妇离家出走时我贡献了一碗孟婆汤,我以为他还记恨我呢,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确实有事相求。」

「孟姐不妨直说。」

「我想求见冥界大先知。」

【第 15 章:浮生百景图】

崔判官愣了一下,似乎对我的请求感到意外:「啊……可是师尊他外出云游了。」

什么?晚年老宅男竟然外出游玩?!

「传闻你师尊腿脚不利索啊,他怎么出门了?!」

「我师尊腿脚好着呢,他就是懒得走动才坐轮椅的。」

一个懒成这样的人,偏偏在我需要找他的时候勤快起来了?命运这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那你师尊什么时候回来?」我追问道。

崔判官摇了摇头道:「这不好说,师尊离开时并未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小崔,」既然如此,我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崔判官身上了,「我想……」

大概是因为我的目光太过殷切灼热,崔判官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拽紧自己的衣服领口,义正词严地道:「孟姐不可!」

谁想那事了!!!

「你误会了,我想求的是别的事。」

「嗯?」

「你师尊不是有一副神器叫『浮生百景图』嘛,据说能看见所有人的经历。」我朝崔判官挤了挤眉眼,「你作为嫡传弟子,应该知道那东西在哪吧?能否借我一观?」

崔判官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松开拽紧衣领的手,一脸视死如归地道:「那你还不如上了我。」

「……」

在我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崔判官终于松口,答应带我去云诡秘境观看浮生百景图。

我以为的云诡秘境会是一个奇幻玄妙的洞天福地,结果竟是位于忘川源头的一处小木屋。

小木屋内的景象也叫人大吃一惊,不仅衣服鞋子等物品到处乱摆,不知道时隔多久的瓜皮果壳比比皆有,最关键的是……

「不好意思,让孟姐见笑了。」崔判官一边讪讪地笑着,一边收拾起那些把人阻碍得寸步难行的杂物,「其实我隔段时间就会来帮师尊收拾屋子,只不过最近太忙了,忘记了。」

「这这这……」我拾起地上的手稿,那正是我以前追了半年多却没有下文的一本风月小说,「这是你师尊写的?!!」

「呃呵呵,是的。」崔判官说,「因为有读者老是调侃他写得比驴还慢,他就耍小性子拖着不写了。」

我给崔判官报了一堆书名,问他那些书是不是也都出自大先知之手。

崔判官点点头说:「是的。师尊说有人喜欢看,所以他就写。」

没想到那些又黄又俗又刺激的风月小说的作者竟是冥界大先知,原来我离自己喜欢的作者那么近。

「这儿怎么挂着一幅小鸡啄米图?」我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问崔判官道。

「噢,不是。」崔判官看向那幅画说,「这是浮生百景图。」

「???」

「师尊说怕别人来偷浮生百景图,所以把它的外形变成了小鸡啄米图,这样别人就不会联想到这是浮生百景图了。」

「呃……难道不怕被误当成草稿画扔掉吗?」

「师尊确实不小心扔过几次,所以我把它挂起来了。」崔判官注意到画下方的案桌上摆着一把短剑,随即眉头皱了一下,「师尊怎么把这个剑放这啊。」

「这剑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把剑叫『自寻』。」

我听说过这把剑,相传在久远前,有一位神仙不想活了,但是又不想承受形神俱灭的痛苦,便托当时的神匠打造一把可以杀神于无知无觉中的剑。因为这把剑是供那位神仙自尽用的,所以被取名叫「自寻短剑」。

「师尊喜欢收藏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便是其一。」崔判官将短剑收起来,「孟姐你是要看浮生百景图吗,是想看谁的人生?」

「一个叫妙悟的人。」

「你默念着那人的名字,然后把手放到这画上。」

我按照崔判官所说去做,不一会儿,画里蔓延出轻盈的水墨,顺着我的手缠绕上我的胳膊,然后萦绕我周身,渐渐地,我的身体融进墨色里,随着水墨一起被吸入画中。

这景象是……我和妙悟居住过舍院?是我的房间。

「孟姐,你现在已经进入妙悟的人生景象之中了。」我的头顶上方传来崔判官的声音,「进入时的人生节点是随机的。在浮生百景图之中是『移步换景』,退步就能看见该节点之前的人生景象,进步则是看该节点之后的。你若想看更前或更后的景象,多退或多进几步即可。」

「好。」

「你若是想从画中出来,就触碰一下景象中的人。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看。」

我在这景象中杵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一转头便看见了妙悟。

不知道这是我穿越回去之后的第几个年头,妙悟的个子更高了,肩膀变宽了,整个人体型似乎比以前大了一圈,五官轮廓也比以前更棱角分明。

越长越好看了,我不由得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眉眼,但一想到如果我触碰了他,我就会回到现实,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妙悟的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他有些发愁地叹了一口气:「一定是我炼的时候不够专心,」他抬起了胳膊,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个宽口热水壶,里面装着个小婴儿,「所以才把你炼出了人形……」

看来灵华上仙没完全骗我,妙悟真的把定海珠炼成了人形,但我怎么都不会信妙悟会爱上定海珠,这孩子呆头呆脑的,一看将来就是蠢钝如猪,哪里值得爱了,妙悟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上她?

我往前进了几步,看到的基本上是妙悟照料孩子时焦头烂额、鸡飞蛋打的景象,于是我继续往前进了些,来到了一年多后的景象里。

这时候的妙悟已经能熟练地带娃,并且开始教她认字。

「跟着我念:当——归——」

不愧是妙悟,教人读书认字不从「天地玄黄」开始,而是从医术典籍,从药材名开始教。

「念:当——归——」

妙悟教了好几遍,但那孩子依然一脸天真懵懂地看着妙悟,半天没吱一声。

说她笨真是一点都没错,跟她比起来,西海龙王简直是天才。

「咿……」那孩子把放在桌角的妙悟的手札扯了过来,拍着扉页上的「妙悟」二字,满眼好奇地看着妙悟。

「这两个字是我的道号,念:妙——悟——」

那孩子张开嘴:「喵——呜——」

妙悟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很温柔,笑着说:「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喵呜!——」那孩子高兴地叫道。

妙悟纠正她:「是妙——悟——」

「喵呜、喵呜、喵呜——」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小屁孩牙齿漏风,发音不准嘛,竟然对她笑得那么开心!气得我一连前进了数十步,来到了几年后的景象。

几年后妙悟仍和那孩子待在一块,那孩子跟从妙悟学医术、识药理。

学习配药时,那孩子忽然抬头看向妙悟:「师父……」

「怎么了?」妙悟侧头问她道,又敲了敲桌面,指着她配出的药说,「分量错了,重配。」

「师父,我的姓名是什么?」

「你没有姓名。」

「那师父能给我起一个姓名吗?我看书里人物都是有姓名的,虽然我是你炼的定海珠,可是我有人形,也想拥有姓名。」

「嗯……」妙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你就随我俗家的姓氏,姓孟吧。」

「名字呢,名字呢?」那孩子满是期待地看着妙悟。

「单名一个字『念』。」

「是哪个字呢,师父?」

「今下有心,心上有今,是思念的『念』字。」

「哇!太好啦,以后我就有姓名了,我叫孟念!」她高兴地转起圈来,「对了师父,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字呀?有什么寓意吗?」

「因为我在炼你的时候不专心,总是在思念一个人,所以导致了你意外降生。」

「师父在思念谁呀?」

「咳咳……」妙悟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最近在看什么书,我给你的医术里应该没有人名。」

「嗷,就是我床底下那些书呀。」

「什么书?」妙悟似乎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念不假思索,如同报菜名一样回答道:「《娇羞神医爱上我》、《夫君养成日记》、《纯情道士火辣辣》……¥%#¥%」

没记错的话,孟念睡的我当时的房间,可是我床底下这些三俗文学读物,不是已经被妙悟烧了吗?

妙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书跟师父你给我那些书好不同哦,它们的封皮更精致,而且内页还有插画。」孟念一脸单纯地说,「只不过画师好像有点爱偷懒,画里的人都没画衣服。」

「以后不许看这些书了!!!」

「啊?噢。」

目前为止我看不出妙悟对孟念有什么男女之情,而且孟念现在才七八岁,如果妙悟对这个年纪的她产生情愫,也太禽兽了,妙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我索性跨越到十年之后。

这时候的孟念已经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姿容清丽,气质脱俗,尤其是在微风中轻轻回头一笑,那叫一个……呸!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说她长得平平无奇!

「我让你练习煎的治疗元神损伤的药煎得怎么样了?」妙悟走进了药房,「煎好了就倒一碗给我,我要检验一下成果。」

「好的师父。」孟念拿出一个碗,然后取下小火炉上的药锅,沿着碗的内壁倒出一碗汤药,递给了妙悟,「师父请用。」

妙悟接过汤药缓缓地喝起来。

「师父怎么样,我这药煎得还不错吧?」孟念颇为得意地道。

没等妙悟开口,却见妙悟骤然蹙眉,手中的碗「哐当」一声碎裂在地。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妙悟!」我下意识地跟着惊慌失措的孟念一起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妙悟。

「你在、药里……加了别的东西吗?」被扶到床榻上的妙悟脸上青筋浮现、冷汗直冒,他抓着心口,不停地喘气,看上去极端地难受。

「我、我……」孟念急得哭了出来,「我想强化药性,所以加了几颗火菩提。师父是因为火菩提才这样的吗??呜呜呜……师父我错了,呜呜呜……师父你不要死……」

「死不了。」妙悟虚弱地朝她挥挥手,「躺几天就没事了,你先去摘些薄荷叶给我缓一缓……」

「呜呜呜……师父我这就去!!」

我实在见不得这个又蠢又笨、哭哭啼啼的孟念,更见不得妙悟难受。于是我往前抬了一小步,来到了妙悟缓过来之后的景象。

妙悟正躺在床榻上休息,孟念端着汤药来伺候。

「师父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吃火菩提,我再也不往药里加火菩提了,我恨死火菩提了。」

「为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妙悟勉勉强强从床榻上支起身,「人间疫情肆虐,我理应去协助医仙药王他们救助世人,但我这几天行动不便,你可愿替为师去帮忙几天?」

「自然是愿意的,但我不放心师父你一个人在这。」

「为师没事。乖,去吧。见到了医仙和药王要有礼貌。」

「嗯嗯,我知道了师父。」

妙悟是个凡事不爱求人帮忙,能将自己勉强到极致的人,他现在居然要孟念去帮忙,一定是身体还十分难受。

果不其然,孟念一离开,妙悟就躺回床上,伪装出来的安然无恙瞬间土崩瓦解,他翻来覆去,痛苦万分。

看着他这样煎熬,我心都要碎了。

但我除了站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能对他说上一句安慰的话,我甚至不能触碰他一下。

我陪着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他的气色好些了。

「师父我回来了!」门外传来孟念的声音,紧接着她便推门而入。

这家伙不是去帮忙治理疫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与我心有灵犀的妙悟对孟念发出了相同的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脸色还这样苍白,身体不适?」

「疫情结束了我就回来啦!」

「结束了?这么快?」

「对啊!」孟念把手臂伸到妙悟面前,邀功似的说,「因为找到特效药了!」

她的手腕处胡乱地缠绕着厚厚的白纱布,纱布中间渗透出丝丝红血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妙悟紧张地抓过她的手腕,一边解着她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一边语带责备地说,「为师不是教过你包扎伤口吗,怎么包成这样子!」

「嘿嘿嘿,因为想快点回来看师父,所以就包得随意了些。」

「胡闹!」妙悟呵斥她道,解着又问,「对了,你方才说的特效药是什么?」

孟念笑嘻嘻地晃晃手臂:「就是我呀。有一条感染瘟疫的狗咬了我,药王就把我跟狗都带去治疗,结果发现我跟狗一点事都没。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我的血有驱毒辟邪的功效。」

「所以你……」

「所以我就提议放我的血给他们做药呀,果然药到病除!」

「荒唐!」妙悟厉声叱骂孟念道,「瘟疫虽肆虐,但并不易致死,消除疫症的药方也在循序渐进地研究中,怎可为图一时之快而损伤自己的身体,人命皆可贵,断然没有牺牲一人换众人之理。」

「师父……」孟念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被骂,略略委屈地道,「我又不是人。」

「你!」这话把妙悟给呛住了。

他俩沉默相对了老半天之后,孟念伸手去轻轻地扯了扯妙悟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我知道错了。」

妙悟一见她手腕在滴血,强硬的态度就软下来了,转身去拿药粉和纱布给孟念包扎伤口。

「师父,嘻嘻嘻。」孟念坐在妙悟旁边伸着手让他包扎,整个人乐得跟开了花一样,「师父,你凶我是不是因为在意我呀?」

「……」妙悟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地道,「你是我徒儿,又是肩负重任的定海珠,为师当然在意你。」

「除此之外呢?」孟念朝妙悟抛眉弄眼,「实不相瞒,我对师父有非分之想。」

「又偷偷看乱七八糟的书了是不是?!」妙悟微愠地打了一下孟念的手,「是不是手掌被狗咬了,摊开,我给你撒点药粉。」

孟念乖乖地摊开手掌:「师父,我是真的喜欢你。这已经是我第八十九次向你表白了,能不能给我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回应?」

妙悟出神地盯着孟念的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都没吱声。

「师父……」孟念幽怨地看着妙悟,「我在表白欸,你这样发呆对我是不是有点不尊重啊,你可以选择直接接受,或者委婉接受,怎么也发呆强呀。」

「讨厌火菩提……懂医术药理……血液能祛毒……身世成谜……」妙悟轻轻地触着孟念的掌心,,喃喃自语道,「生命线中间断开,又续上……」

「师父你在念什么呀?」

我伸脑袋过去瞄了一眼,孟念掌心的生命线只长到中指下方,后面就没有了。他说的应该不是孟念而是我吧,掌心生命线中断又续上的是我。

「我明白了!」妙悟忽然叫道。

「师父你明白什么了?」孟念和我表现出了一样的疑惑。

妙悟抓着孟念的手,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最后把孟念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师父你这是何意?」

「原来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所以师父你接受我的表白了?!!」

「让我安静地抱一会儿。」

狗男女!!!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气得我忘记了自己身处浮生百景图之中,一个没忍住,同时朝他俩的天灵盖拍了一掌,随即景象中的一切化成千丝万缕的水墨,将我五花大绑,「咻」地一下扔出画外。

「孟姐,这么快就看完了?」我出来时,崔判官正在打扫小木屋,扫出一堆小蟑螂。

「看不下去了!」我顺脚帮他踩死了几只蟑螂,因为力度过重,把木地板踩裂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崔判官抱着扫把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孟姐,您慢走。」

我顺着忘川而下,本没打算上奈何桥,但你路过时被那条傻龙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化成龙形,把我抓到桥上去。

到了桥上之后,傻龙化回人形,他一只手抱着伞,一只手摊开五指地朝我伸来,两只眼睛眨来眨去,像小孩子讨要糖果时那般疯狂暗示。

噢,我当时哄他说要给他带礼物来着。

「哼哼……」见我没反应,他有些着急了。

「你是想要礼物对吧?」

「啊嗯!」

既然妙悟能抱别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亲别的男人。

「这就是礼物。」我抓着傻龙的衣襟把他拽过来,吻了上去。

虽然傻龙的脑子笨,但他的嘴不笨,明明是我吻的他,他却学会反客为主,一吻作罢后又搂住我接着亲,亲得我快窒息了才松嘴。

但他没有松手,依旧搂着我,鼻尖还不停地蹭着我的脸和脖子,时不时还啄我一下。

「你是什么亲吻狂龙吗?」我骂他道,「有空把胡子剃了,扎死人。」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反正他就是一个劲地咯咯笑。

此时,远方传来了黑白无常夫妇怨气冲天的声音。

「孟姐,你对西海龙王做了什么?是他刮的龙卷风吧?」白无常说,「我刚勾回来的魂魄全被吹跑了。」

「孟姐行行好,给我家小宝一条活路吧,」黑无常哭诉道,「好不容易晾干的尿布,这风一吹,全刮飞了!」

…………

【第 16 章:真相】

我不甘心。

我觉得妙悟对孟念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他也许是在我没看见的时候被人下了降头也未可知。

所以我决定再去浮生百景图里探看一番。

这次停落的人生景象里跟妙悟一起出现的不是孟念,而是灵华上仙。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这时候已经西海地脉爆发在即了,灵华上仙是来劝妙悟把孟念作为定海珠交出去的。

「你没有告诉那个小妮子她生来就是作为一个修补地脉的工具?」灵华上仙问妙悟道。

妙悟用沉默回答了他。

「你真爱上那颗定海珠了啊?你忘了你是修无情道的吗?」

「万物有灵皆有情,无情非绝情,乃以至情及众生,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似有若无。名为无情道,实为至情道。」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妙悟接着说:「孟念于我而言不是工具,她是鲜活的生命,有权利选择活下去,而我是她师父,有义务护她平安周全。」

「她活下去了,」灵华上仙有些激动地骂道,「那我们,还有西海地脉爆发后被殃及的众生要不要活了?!」

「你们都会活下去的。」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我已经知道妙悟要做什么了。

「我会深入到西海地脉,用我殉祭的方式求得鸿蒙神力来镇住地脉。」妙悟平静地说道,他坚定而决绝眼神昭示着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打算。

「你疯了啊!」灵华上仙难以置信地看着妙悟,「殉祭者可是永世不入轮回,你这么做你就没有来生了!」

妙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有什么要紧的。」

「我不同意!」我脱口道,同时有一道声音和我的声音叠在一起,说的是同样的话。

只见景象之中,孟念从房间里屏风后跑出来。

「师父,我不同意你去殉祭!」她跪在妙悟面前,抓着他的手,不停地摇头央求道,「师父不要,不要……」

「你这是做什么!我和你师公谈话你怎么能偷听!」妙悟轻斥孟念道。

孟念哭着说:「师父,求求你让我去修补地脉,我不要你殉祭,不要!」

「瞧瞧,你徒弟悟性比你高多了!」灵华上仙说道。

「师尊,请容我和她单独聊聊。」妙悟对灵华上仙道。

「哼,」灵华上仙往外走,边走边说,「反正你俩必须有一个到地脉里去,最好是她去,省得我跟上面难交代。」

灵华上仙走后,房间内只剩下妙悟和孟念。

「你先起来。」妙悟伸手去扶孟念,但孟念坚持妙悟不答应让她去修补地脉,她就不起来,妙悟拿她没办法,索性蹲了下去,「傻瓜,你活着不好吗?」

「师父你说过的,人命皆可贵,断然没有牺牲一人换众人之理。师父,我不要你牺牲。」

「你也是人啊。」

「我不是人,我定海珠,是被创造出来修补西海地脉的工具。所以理应是我去西海的。」

「胡说。你有人形、有感情、有思想、有灵魂,怎么不是人?」

「我不管,如果你不让我去西海,我就长跪不起。」

「那你就跪着吧。」

妙悟走出了房间,我跟着景象中的他来到了药房,只见他翻箱倒柜找药材,熟悉的药材一样一样地被放入捣药罐。

这个配方是……孟婆汤?

最后,妙悟在药柜的最底端拿出一个木盒。

不,这不是孟婆汤。

因为我看见妙悟打开木盒,隔着绢布拿了几颗火菩提丢到捣药罐里。

这是比孟婆汤功效更强的忘忧水,可以让人彻彻底底忘记,永远想不起来的忘忧水!

他为何突然配制忘忧水,他想给谁喝?孟念吗?

我看着他在药房里捣鼓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拿着配制好忘忧水到存满酒的地窖之中,随机打了一壶酒,并将那忘忧水倒入其中。

「还在跪呐。」妙悟拿着混有忘忧水的酒悠悠地走回孟念所在的房间,「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我答应你,起来吧。」

「真的?!」孟念高兴地起身,因长时间跪地,她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妙悟将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给她揉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嘿嘿嘿,师父从来没有骗过我。」

傻姑娘,从来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他现在就在骗你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信他你就完了!

看得我着急死了,恨不得上去一耳光一耳光地抽醒孟念。

「你去意已决,我拦不住你。今后我们没有机会再相见了,所以我去地窖盛了一壶酒,你我喝一杯,权当是践行酒。」

「师父,践行酒太伤感了,我们能不能喝交杯酒。」

「好。」

「喝了交杯酒,我们就算是夫妻了吧。」

「你说了算。」

「那作为妻子,我可要叮嘱你两句。你可以为我伤心,但不要太久,之后还是要找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你们好好在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

妙悟「嗯」了一声,可是我却在酒杯的遮挡下看到他无声地说了句:「你也是。」

两杯酒,只有一个人喝了,妙悟仅仅是把酒杯举到嘴边,他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孟念,看着她喝下忘忧水,看着她开始浇灭所有的回忆,看着她摔落酒杯,看着她头痛欲裂地跌自己的怀里。

「师父……你在酒里加了什么?!」孟念抓着妙悟的衣襟,难过地质问道,「是不是忘忧水?!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打算让我去西海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孟念头疼难耐的样子,我好像也跟着头疼起来。

「我就骗你这一次,不要生气。」妙悟抱着孟念说,用额头相抵的方式将自己的灵识输送到孟念体内,「我把我的一半灵识留在你身上保护你,同时它也会让你记住我留给你的几句话……」

「我不要,师父我不要忘记你!!」

「你记住,从今往后,你叫孟心,前缘如梦毋须追,逍遥此身不留悔。」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如山洪海浪般朝我涌来,可我什么也抓不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心口抽疼得厉害,连呼吸都使不上劲。

「她是孟心?那我……我是谁?」我无力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的问题。

紧接着,我看见妙悟在孟念的脸上施术,将她的面容改变成了……我的样子。

「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你是定海珠了。」

我颤颤地摸了摸我的脸:「我是……孟念,我是定海珠……」

所以我的血也有驱毒辟邪的功效,所以我会医术、识药理,不是我天赋异禀,是忘忧水没有办法消除我的习惯……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只见妙悟从怀里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是溯流光珠。

「以前一直没明白那颗溯流光珠为何会有我的修为,」妙悟对着沉睡的孟念笑着说道,「后面才悟出来,因为那颗珠子就是我炼的。只有把你送到未来的时空,别人才真正找不到你。」

景象中的妙悟催动珠子,将孟念带着穿越到了数万年后的冥界,他顺着忘川而下,选了一块景致不错的地方,造了一艘画舫,然后将孟念安置在画舫之中。

孟念的手掌垂落到我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距离她掌心生命线末端不到半寸的地方,慢慢地续出了新的生命线。

原来……原来我是应该死在过去的,是妙悟用自己的命创造了我的未来……

「我们没有办法在未来重逢了,」他轻抚着孟念的眉眼,喃喃地道,「但愿我们能在过去的时空相遇。」

妙悟催动珠子穿越回到原来的时空,但他没有回灵华道院,他去了冥界找阎渊,将溯流光珠托付给了阎渊。

「小师弟,你让我帮你转交这珠子,可是你又不说那人是谁,我怎么交出去呀?」

「机缘到了,那人就会出现的。」

妙悟说完便往外走去,我不由得跟着妙悟走,却忘了我此时身在浮生百景图之中,我前进的步伐致使景象发生变化。

景象中的妙悟来到一个天宽海阔的地方,我清晰地记得我曾和妙悟在这里散步,这里是西海之滨。

「妙悟,别去,别去,求求你,求求你……」

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一遍又一遍,他终于在踏进西海海水那一刻回了头。

他的眼神中微微有些疑惑,又有些许意外。

「妙悟!你是不是能听见!你能看见我吗?!」我伸手去抓他的手。

相触的一瞬间,一切成了我的妄想。

眼前的妙悟随着天,随着海,变回了浮生百景图的水墨,轻轻地缠绕着我,将我送出了画。

「孟、孟孟姐,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小崔啊,能不能把你师尊的『自寻』短剑借我看看。」

崔判官看出了我的意图,一开始怎么也不肯为我取来自寻短剑,但我态度很坚决,他最后还是动摇了。

「孟姐,你考虑清楚了吗?」崔判官递剑给我时问道。

再清楚不过了。

我的命是妙悟给的,也是妙悟续的,他希望我好好活着,我也确实享受了很多年逍遥肆意的人生,我唯一的遗憾只有妙悟。

如今随他而去,也只是弥补遗憾而已。

「多谢成全。」

【结局:你记得我吗?】

就在刀刃即将划破我喉咙之时,一颗飞来横石打掉了我手中的短剑。

崔判官和我不约而同地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眼上蒙着缎带的,头发和脸上都冒着油光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进小木屋。

「师尊?!」

冥界大先知?!

「臭小子!!」大先知捡起短剑,用剑柄狠狠地敲了一下崔判官脑袋,「谁许你乱动我父亲的遗物!」

「大先知息怒,其实是我请求……」

「住嘴!」大先知转过头来骂我道,「为个男人寻死觅活的,我没你这样的朋友!我先教训完徒弟再来教训你!」

我忽然觉得大先知的声音有些耳熟。

「跪下!」大先知呵斥崔判官道,「乱动我父亲的遗物,还企图杀人,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跪在地上的崔判官有些委屈地说:「师尊,我知错了,但你说我杀人……我绝无此意。」

「你当我瞎啊!」大先知咆哮道。

我和崔判官同时看向了大先知眼上的缎带,不敢说话。

「你先是让她知道自寻短剑的存在,然后又不告诉她浮生百景图里还有后续,致使她心伤绝望,不是引诱她自杀是什么?!是你大爷吗?!」

后续?

「师尊,我也是想替你出口气,你默默地喜……」

「我呸!你搁这给我装什么孙子!你分明就是记恨孟心当年劝说阎王与你分手,又恼她后来给穷奇喝了孟婆汤,所以欲除之而后快!」

「欸???」我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崔你和阎王老哥好过?」

「就是那个诗人。」大先知说道。

崔判官此时看我的眼神再无往日的温和恭顺,而是十足十的怨恨:「是,我就是恨你,如果不是你阎渊不会跟我分开,我好不容易爱上穷奇,你却送他一碗孟婆汤让他忘记我!!!」

「混账玩意儿!」大先知又用剑柄重重地敲了一下崔判官的天灵盖,「我跟说过多少回了,阎王跟你分手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穷奇离你而去,那是你自己作!」

崔判官懊悔地低下头:「师尊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就是……不甘心……」

「滚吧!」大先知掏出一张地图拍到崔判官脸上。

「这是……」崔判官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地图。

「真当为师闲得蛋疼出去云游啊!我是替你找媳妇去了!蠢货,还不赶紧去把人追回来!」

「师尊……多谢师尊!!」崔判官喜出望外地朝大先知磕了几个响头,随即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轮到你了。」大先知缓缓地转头看向我。

「呃呵呵……」我讪讪地笑着,「一别多年,观缘你发福了啊。」

要是再认不出来,我就愧对「知己」两个字了。

「哼!换你天天熬夜喝酒写小说,看你胖不胖?」

「你刚才说浮生百景图里还有后续,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妙悟有可能……

「哼!」观缘双手抱胸,语气十分嫌弃地对我道,「还是不说了,你情绪管理这么差劲,免得你乐极生悲,又想不开。」

「不会了不会了,求求你告诉我嘛……」我拽着观缘的衣袖,一边晃一边捏着嗓子撒娇道。

「怪恶心的,好好说话!」他甩开我的手,极其不耐烦地道,「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我答应你。」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的,只要能让我知道妙悟后来发生了什么。

而且以我对观缘的了解,他不会对我提太过分的要求的。

「你说吧。」

「如果我的条件是……」他凑近到我身前,缓缓地俯下身,把脸贴近我,低声地道,「要你嫁给我呢?」

「孟姨不好啦!」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闯了进来。

来者是黑白无常夫妇的大儿子小灰,小灰看见我和观缘时愣了一下:「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小灰,发生什么事了?」我临走时前将派发孟婆汤的工作托付给了小灰,顺便让他帮忙看顾一下那条傻龙。

他来找我,极有可能是奈何桥上出了什么事。

「孟姨,傻龙叔不知上哪找了把菜刀架在脖子上,怕是想自尽。」小灰焦急地拉着我的胳膊往外拽,「你快跟我去瞧瞧吧,傻龙叔只听你的话!」

「这蠢龙真是一天也不让我安生!」

正当我要跟小灰离开时,观缘却忽然把我拽住:「去什么去,刮个胡子而已。」

小灰和我:「哈?!」

「大惊小怪!」观缘数落我们道。

小灰微微眯起眼来打量观缘,有些不悦地道:「这胖叔是谁啊,说话怎如此冷漠?!」

「臭小子你说谁胖啊!」观缘朝小灰吼道,「信不信我抽死你!」

「都说心宽体胖,我看你白长这么胖了。」小灰回嘴道。

感觉我再不出来打圆场,这俩可能要打起来了。

「咳咳咳!」我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然后对着小灰正色道,「小灰不得无礼,这位是我们冥界的大先知,是你的祖宗辈,要尊敬他知道吗?而且他不会拿性命开玩笑的,他说在刮胡子那就是在刮胡子。」

我想起之前随口跟傻龙说了一句让他刮胡子,他也许是因为这个才去拿菜刀架脖子的。

不过杀鸡焉用牛刀,刮胡也别用菜刀啊,看把小灰这孩子给吓得。

「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还不向我行礼。」观缘高傲地对小灰说道。

我朝小灰甩了个眼神。

小灰努努嘴,不情不愿地朝观缘作揖一拜:「晚辈见过大先知。」

「哼!」观缘将脸撇到一边,「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尽管小灰眼神里还是充满了不服,但在我拼命地使眼色下,他还是乖乖地离开了。

「还是说回我们的事吧,」小灰走后,我对观缘道,「关于你提出的条件,我……」

怎料观缘根本没给我接受或拒绝的机会,他直接用一句「闭嘴吧你」打断了我要说的话,也替自己和我做了决定。

「嫁给我?」他故意用一种很鄙夷的语气说话,「你想得美!知道有多少人想嫁给我吗,追我的人从这排到天界,我那么优秀,才不要便宜你呢!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

「是是是。」我笑笑地点头附和着他,「那真正的条件是什么?」

「唔……」他沉吟了片刻,似乎是临时想了个条件,「那你就帮我打扫屋子吧。以往都是徒弟帮我打扫的,他追媳妇去了,没个两三月回不来,他不在时你来打扫吧。「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欣然地答应了他:「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妙悟殉祭之后的事了吧?」

观缘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不想告诉我,谁知他竟说:「妙悟没有殉祭。」

他的语气很笃定,不像是在骗我。

「可是如果他没有殉祭的话,西海地脉又是如何平定下来的呢?」

观缘没有回答我的疑惑,却反问我:「你没有探究过妙悟的身世吧,知道为什么有魔族想杀妙悟吗?」

我被他问住了。我确实没有仔细探究过妙悟的身世,至于魔族想杀妙悟这事,我一开始尝试过查探,但并没有查到什么,而后来魔族再也没出现过,我也就渐渐地把这事给忘了。

「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吗?」观缘指了指我颈间的项链问道。

「妙悟送我的啊。」我说。

「……」观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东西是龙的逆鳞,而且不是出自普通的龙,是初代西海龙王。」

观缘接着说:「西海地脉之下魔族一直想彻底突破地脉而出,所以能够镇压地脉的西海龙王是他们必杀对象,初代西海龙王便是因此而死。」

「妙悟为什么会有他的龙鳞?」

「传闻魔族把西海龙族屠杀殆尽,但其实在魔族入侵西海之时,龙王后诞下了龙子,临死前偷偷将龙子送出西海,为了躲过魔族的追杀,龙王后封印了龙子的真身,让他看起来与凡人无异,并且在他身上放了龙鳞作为信物。「

「所以,妙悟他是……是……」

「看过那么多小说的套路还猜不到啊,要是别的读者,早就猜到了。」

难怪妙悟能有凝水化龙,能够比别人更易炼出晶珠,因为这些都是龙族的天赋,他之所以不能食用火菩提,是因为他命格属水,与火相克,而火菩提恰恰是药材里火性最烈的。

「妙悟去殉祭的那天,是我在西海之滨把他叫住了。我解开了他身上的封印,让他以真龙之身回归西海,地脉受感于他的龙气,彻底地平静下来。只不过……」

只不过这件事无人知晓,所有人都以为是妙悟殉祭之后,鸿蒙神力镇压住动荡不安的西海地脉,并使新的西海龙王诞生于海天之间。

「恢复真龙之身是一次脱胎换骨的重生,他会忘记以前的一切,又因为……「观缘有些欲言又止,」他只有一半灵识,没有办法完好地恢复,所以他有点痴傻。」

他缺少的那一半灵识,正正是他寄放在我身上,用来保护我的。

枉我长了一双眼睛,竟然都没有认出他就是妙悟。

我甚至还对他百般嫌弃,恶语相向……我怎么能这么混账?!

「那、那如果我把那一半灵识还给他,他能记得我吗?」

「不知道。」观缘说,「但你可以试试。」

在我即将离开云诡秘境的时候,观缘忽然叫住了我。他告诉我他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他说自己明明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保持沉默,袖手旁观,还说如果早一点将妙悟的身世说出来,便不会有后来的诸多波折,妙悟兴许也能恢复成一条正常的龙。

我不知道他跟我说这番话目的是为何,我问他:「你是如何解开妙悟身上的封印?」

这个过程顺利吗?解除封印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这些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

他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释怀地笑了笑:「快去吧,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离开云诡秘境的我沿着忘川一路奔向奈何桥,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我只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我只希望我的脚步能再快一些。

可当我来到桥边,看见他的背影时,我却不敢上前了。

我不怕他不记得我,也不怕他不再爱我,我只怕一切如梦幻泡影,轻轻一触,便破碎成虚无。

忽然,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转过身来,目光触到我时,他瞬间眉开眼笑。

「你不要动。」他抬脚想朝我走来时,我抬手对他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每靠近他一分,我便紧张一分,直到我握住他的双手,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温度,我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下。

没有了茂密胡子的掩盖,他的脸部轮廓更清晰了,更凌厉了,和我记忆中的少年妙悟不同,也和浮生百景图中长大后的妙悟不像。我踮起脚,抵着他额头将那一半灵识还给他时,他茫然又疑惑地盯着我。

待他呆滞甚至略显浑浊的双目变得清明起来时,我感觉腰间被一双手紧紧地环住,使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变得几乎没有,我低声细语地问他道:「你……记得我吗?」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低头吻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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