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精第一天,碰上个怪蜀黍找我问路。
我摆了摆自己的短尾巴,指向右前方。
他道了声谢,然后走远。
紧接着,尤景山燃起熊熊大火,我的家没了。
1.
随着一声清亮的鹤鸣声响起,大火被扑灭。
这火不像是凡间的火,因为它在眨眼的功夫就把万物烧成了灰烬。
昔日秀美的尤景山,如今光秃秃的,露出奇形怪状的石头来。
风一吹,黑灰落了我满身。
我呆若木鸡,连嘴里的草也忘了嚼。
问路的男子从原路返回。
「哪里来的小灰兔?别挡着本仙君的路。」
我下意识抖了抖身体,一时间黑灰漫天飞扬。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蹲下身,小心翼翼替我拍灰:「你是刚刚给我指路那只小白兔?罪过,罪过。」
拍差不多之后,他又问道:「你住哪里?我顺道送你回去吧,权当谢谢你刚才替我引路。」
我摆了摆尾巴,指向右前方。
熟悉的方向,熟悉的地方。
他面色一僵,接着抱头懊恼:「怪我,怪我。」
旁边那只看起来蔫了吧唧的鹤鸣了一声,似在催促。
问路男子与鹤对视一眼:「要不带它一起走?」
那鹤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直到坐在仙鹤背上,冲上九霄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一只平平无奇的山沟沟兔子精,上天了。
成精第一天就被带到天界长住,我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太过惊喜,我被吓得学会了说人话。
2.
带我上来的是已经飞升两百年的照渔仙君,那鹤叫鹤华,听说是他在路边捡到的坐骑。
照渔仙君此次下凡,原是奉命剿灭尤景山作恶的黑熊妖。
他活干得漂亮,对战中一把火将黑熊妖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幸的是,顺便也让我这个好心指路的兔子精无家可归。
因为出了这样的纰漏,又破格收留我,照渔仙君只能功过两相抵。
用他的话来说,好不容易抢到个轻松又挣钱的任务下凡一趟,结果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就这样,冷清的照渔殿,变得更冷清了。
冷清到他俩闲来无事商量着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尤景,说是纪念我们的相遇。
我没意见。
如今吃住不用我费心,别说是叫尤景,鱿鱼都行。
3.
鹤华跟我大眼对小眼。
他被黑熊妖挠了一下受了重伤,又赶上换毛期,秃得像是只肉鸭子,也没办法飞。
回来之后就天天躺在床上,像个大爷一样等着我伺候他吃喝拉撒睡。
关键是这鹤吧,他明明躺在床上哪里都没去,一天愣是要让我用湿毛巾帮他擦三回身体。
我闭上眼睛替他擦,东摸摸西摸摸,一边摸一边吐槽:「年纪轻轻不害臊。」
他把小鱼干嚼得嘎嘣响,听到这话冷笑道:「大家都是公的,有什么害不害臊?」
「一点苦都吃不了,还敢跟着上天界?」
「你以为天界是什么好地方?」
他说话像滚油煮水豆子,噼里啪啦往外蹦。
等他说完,我才回他第一句:「谁说我是公的?」
4.
鹤华被鱼刺卡了。
因为我是母兔子。
他让一只母兔子替他擦了三天的光屁股。
他羞愤欲死。
5.
照渔仙君看热闹不嫌事大。
「小景再母也只是兔子,你怕什么?」
他示意鹤华张开嘴,再张大一点,然后眯眼把镊子一合,就将鱼刺取了出来。
鹤华闭上嘴,阖上眼,满脸生无可恋。
负责站在桌子上扛灯的我开心地摇了摇小尾巴。
摇着摇着,突然摇出了人形。
照渔仙君目瞪口呆看着我,啪嗒一声,镊子掉在了地上。
吓得鹤华睁开了眼。
我蹲下身抱住自己,呜呜呜好高好不习惯。
鹤华又闭上眼睛:「你你你你变回去!」
我嚎啕大哭:「我我我我不会。」
照渔仙君回过神来,扔了张床单给我裹上。
我被裹得像个水桶,又被照渔仙君扛着去找巧织局的仙女。
花了他两年积蓄,才换来三套最低阶的女式仙衣。
6.
经此一事,我在天界出了名。
兔子成精第一天便能口吐人言,知道这事儿的只有我、鹤华和照渔仙君。
他们低调惯了,没有大肆宣扬。
结果没过三天我又会化人形。
这事儿便藏不住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天才,纷纷跑来照渔殿打卡,说是要沾沾好运。
虽然揽客一事被照渔仙君一手包办,不需要我和鹤华出面,但偏远小殿的静谧被打破,鹤华脸色还是一日比一日难看,黑得都要滴出墨来。
我想着他受伤之后确实应该静养,心中惶然不安。
于是找到照渔仙君,扭捏着开口:「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本来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听到这话诧异地看我一眼。
「怎么了?」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不再问,转而笑道:「该是我谢谢你。」
我疑惑地看向他。
「照渔殿这三天收的门票费比我之前做任务攒两百年攒下来的还要多。」他眉飞色舞,将一本账册摆到我面前,「你看,有了这笔钱,我们就可以把照渔殿重新修缮一遍,再给你多买几套仙衣,配一套像样的仙器。再给鹤华换张舒服的大床,他念叨好久了。」
他扔开账册,激动地抱住我:「小景,你真是我们的招财兔。」
7.
鹤华拄着拐走来。
他轻咳两声,照渔仙君立刻跳开,离我老远:「忘了你是个母……母……女的了。」
鹤华冷哼。
接着道:「尤景是我们的家人,不是什么招财的财神。你不要掉到钱眼里去了。」
照渔仙君嚷道:「我只是想把日子过好一点。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白眼。小景更不用说,她化成人形这么漂亮,结果连套好看点的仙衣都没有,走出去排场比别家殿里的仙侍还不如。你看她平时连门都不爱出,不就是没钱才自卑吗?」
我举起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小,怕生?」
照渔仙君回头瞪我一眼:「还不都是没见过世面闹的。」
我缩了缩脖子。
非要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
只是鹤华脸色依然难看。
我上前扯了扯他衣角,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他白我一眼,又叹口气,拄着拐回屋去了。
照渔仙君沉默瞬息,随后道:「反正也挣得差不多了,够过一阵,今日起闭门谢客。」
他行动超快,说做就做。
没多久,便把一块闭关的牌子挂在了大门外。惹得慕名而来的众仙在外面怨声载道了整整三天。
我充耳不闻,吭哧吭哧挥剑玩儿。
照渔是个信守承诺的好仙君。
他给我添了几套仙衣,又带我去集市上挑了一把布灵布灵的长剑。接着让木工殿送了一张超大的圆床过来。
我问照渔仙君不给自己增添东西吗?
他把脚翘上桌子,躺在藤椅上摇头晃脑道:「本仙君修的是清心寡欲道,不追求这些身外之物。」
他说完,又啃了口猪蹄,嘴角油光闪亮。
我摇摇头,按他这个修法,当初能得道飞升多半是祖上积福。
8.
清闲了大概六七天后,一位漂亮的女仙君找上门来。
照渔仙君一看见她,神色便有些古怪,连猪蹄也不再吃了。
我坐在鹤华床边替他擦脸,好奇问道:「那是谁啊?」
「清月仙君。」鹤华眼里满是厌恶,「她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你提防她一点。」
我小心问道:「你不喜欢她?」
鹤华冷冷道:「她是庭南仙君飞升时带上来的,自己本身没有飞升的能力。」
我有些羞愧,讷讷低语:「这不跟我差不多吗?」
鹤华瞥我一眼:「你别拿自己跟她比,晦气。」
「……」我舔了舔嘴唇,没敢再说话。
他接着道:「通常精怪能口吐人言后,至少需要再修行三五百年才能化人形,能把这个过程缩短到百年以内已经极为罕见,似你这种情况,旷古未闻。」
我惊讶地张大嘴。
原来我这么厉害?
鹤华又道:「兴许是你以前基础打得牢固,厚积薄发故而一飞冲天。说起来,你之前在凡间时修炼了多少年?」
我愣愣地摇头。
他蹙眉:「什么意思?不记得?」
「我好像没有修炼过。」我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你和照渔仙君捡到我那天,是我开神智的第一天。」
我不知道修炼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说人话变人形。
唯一知道的口诀还是照渔仙君几天前教给我的,用来切换人、兔两种形态。
鹤华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嘱咐道:「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我呆呆地开口:「那照渔仙君……」
「尤其是他。」鹤华厉声打断我,「他是个大嘴巴,喝多了酒什么都往外说。」
「他知道,便等于整个天界都知道。」
鹤华看起来好凶。
我瑟缩一下,害怕地点头。
他又看向窗外:「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9.
准确点说,被麻烦找上门的是我——照渔仙君作主把我送给了清月仙君。
原话说是借几天玩玩儿。
玩儿?
听起来就很毛骨悚然。
按清月仙君的要求,我变回了兔子,被她抱在怀里。
她胸前两团柔软,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而且,这香味也太重了吧。
我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皱着眉,低头瞧我:「怎么回事,生病了?」
照渔仙君连连摆手,解释道:「不可能。她身体特别好。」
他说完,终于有些不舍地看着我,又加了一句:「三天之后我去庭南殿接你。」
我轻轻磨牙,表示听到这句话很开心。
他背过身,朝清月仙君摆了摆手:「你走吧。」
清月仙君微微低头,柔声道:「谢谢师兄。」
就这样,我暂时成了别家仙君殿里的兔子。
10.
庭南殿的位置很好,是挨着银河的超豪华河景房。
房间也比照渔殿大。
但我并不开心。
陌生的气味太多太浓,我恨不能立刻打洞消失。
可照渔仙君既然答应了人家,我不好毁诺,便只能控制自己乖乖听话。
三天而已,尤景别怕。
我鼓起勇气抬头向外望,发现庭院间张灯结彩,仙君仙女仙侍们来往穿梭,好不热闹。
看得我更害怕了。
我小声开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清月仙君掐住我的耳朵,冷冷道:「闭嘴。」
我想呼痛,但害怕又被掐,只好发出格格格的咬牙声。
我们兔子的耳朵很敏感,掐耳朵真的很痛。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碰耳朵。
她又悄悄掐我:「吵死了。」
我顿时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耳朵紧紧贴着身后,连动也不敢动。
她还是不满意,拍了拍我,低声骂道:「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
鹤华说得没错,清月仙君果然是个坏女人。
我现在也开始讨厌她了。
再一想,照渔仙君竟然是她师兄。
他们师父的眼光真差。
11.
环境声音越来越嘈杂,我不安地扭动起身体。
怕引她注意,动作都慢慢的、轻轻的。
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幸好她正忙着和别的仙君说话,所以只是警告似的拍了拍我屁股。
陌生仙君道:「这便是照渔仙君殿里那只兔子精吗?」
我正要点头,清月仙君已经抢先答:「是。」
她说话柔顺又客气,手指也轻轻滑过我后背,沿着我脊椎一点一点往下轻抚。
吓得我一激灵。
陌生仙君又道:「这兔子精听说是个有慧根的,照渔仙君宝贝得很,连看都不让外人看,竟然能借给你。」
清月仙君柔柔笑着:「师兄一向待我极好。」
呜呜呜呜,瞎了眼的照渔仙君。
陌生仙君听完清月的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庭南仙君对你也不错,可惜他明日便要娶秋明神女为妻,你往后在庭南殿怕是不能像先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我与庭南仙君情同兄妹,秋明神女深明大义,岂会与我这个妹妹计较?」清月仙君笑容不变,只是又揪掉了我好几根兔毛。
12.
我要秃了。
我要哭了。
13.
一直到深夜,清月仙君才消停下来,放我自由在庭南殿里玩儿。
我寻了个僻静角落打洞出殿,一路将洞打到了银河边,然后挑了个顺眼的位置蹲着,借着月光认真舔毛。
口渴的时候便将嘴埋进河里喝两口。
啊,好甜。我心花怒放。
鹤华悄悄来到我身边。
他先是掐诀带起一阵轻风,把地上的灰全都吹跑,然后才一屁股坐下,将拐杖放在自己脚边。
接着将我抱到他腿上,替我顺毛:「你今天还好吗?」
听到关心,我呜咽一声,正要哭,余光瞥见他冰冷的脸,又连忙把鼻涕吸了回去。
「还好。」我紧张地左脚蹭右脚,干巴巴道。
他闻言嗤笑:「清月仙君转性了?」
我不想撒谎,便没有回答,只斜着眼睛瞅他。
他又轻轻挠了挠我下巴:「大概是靠山要娶别人了,她心里慌,怕别人瞧不起她,所以借你来撑撑场子。」
我不解地仰头看他。
「你这几天是天界的大红人,那么多仙君想见你却见不着。她不仅能见到,还能把你抱走,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鹤华低头弹了弹我脑门,「照渔仙君在凡间时欠她家人情,允了她提十个要求不能拒绝,否则道毁人亡。这最后一个要求如今被她用掉了,以后我们便不需要再跟她打交道。」
这样啊。
我将满肚子的委屈彻底吞了回去。
照渔仙君将我带回天界,供我吃穿,又让我住得舒坦,使我免遭野兽惊扰之苦,说是我的大恩人也不为过。
便是让我认他当爹,我也愿意。
如今不过是受一点点小委屈,还只受三天,不打紧。
想明白这点后,我推开鹤华的手,蹲到他旁边,低下头继续舔毛。
舔着舔着,突然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一样。
我呼吸不畅,茫然地抬头。
「乾坤袋,送你的。」鹤华笑着拍了拍我脑袋,「照渔仙君送你的长剑和仙衣都在里面。我另外给你装了些新鲜的蒲公英和胡萝卜,洗过了,饿的时候记得拿出来吃。」
我疯狂摇头,张开嘴,吐出舌头。
他顿住,皱眉问:「你发什么疯?」
我用后腿使劲跺地。
「你给人家绳子系太紧了。」一道救兔命的天籁之音响起,「仙鹤一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白痴?」
鹤华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替我把绳子松开一些。
谢天谢地谢白胡子老爷爷。
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稍稍平静后又抬头望。
正好鹤华开口:「原来是饮鹿仙人,深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14.
饮鹿仙人长得毫不起眼,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垂到肚皮上的花白胡子,编成了蓬松的麻花长辫。
他腰间挎着一个酒葫芦,里面的酒似乎取之不尽。
听见鹤华语气不善,也丝毫不恼,反而笑呵呵答:「路过,路过。」
话音落下,他便消失了。
我扭头问鹤华:「饮鹿仙人是谁?」
鹤华若有所思:「一个无所事事的糟老头子。」
15.
很快便到了兔子精尤景三天受难日的第二天。
昨夜被鹤华折腾一番,耽误了些时间。
今儿天还没亮,清月仙君又硬把我拽了起来,抱着我出去溜达了好大一圈。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配合她一次又一次向碰到的仙君龇兔牙。
心情很坏。
好不容易熬到婚宴开始,新嫁娘进场,我终于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照渔仙君和鹤华。
鹤华正目不转睛看着我,一张脸拉得老长。
照渔仙君则是笑容灿烂跟端茶送水的漂亮仙侍们打着招呼。
也不知道他凑近跟人家说了什么,那仙侍娇俏捂嘴笑完,便将端着的一壶果酒送给了他。
他哈哈大笑,我看着也觉得好玩儿。
清月仙君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叫,简直要刺破我耳膜。
我控制不住害怕,下意识用后腿蹬她,她却先一步提着我的耳朵,将我用力扔了出去。
痛痛痛!
16.
我被扔到了半空,看见天上如烟一般的白云。
下一刻,又急速下坠,看见周遭好多张惊慌诧异的脸庞。
我怕得要命,只觉得心脏咚咚咚狂跳快要猝死,一落地,立刻想要挖洞逃走。
三天之约完全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疯狂扒土,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是照渔仙君殿里那只兔子精吗?」
我僵在了原地,随后痴呆呆转头。
一个明眸皓齿的华服女子蹲在了我身边。
她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成功抚慰了我受惊的心。
「我是秋明神女,也是今天的新娘。」她微笑,「听说你叫尤景对吗?」
17.
我愣愣点头。
清月仙君已经挤了过来。
她眼眶微红,眼泪在里面打转,对着秋明神女旁边站立的陌生男子道:「阿南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搅乱你的婚事,只是这兔子精刚才不知为何突然蹬了我一下,我一时受惊,才不小心将她抛了出来。」
她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被我蹬出的红印来,还破了皮。
我瞪大双眼。
明明是她先尖叫,我才吓到乱蹬。
庭南仙君沉着脸,却并未看向清月仙君,只是垂眸注视着秋明神女:「可是有什么不妥?」
秋明神女正慢慢靠近我,确定我不排斥她之后才伸手轻捻过我耳朵,细细观察了一小会儿后,仰头回答:「左耳根部软骨骨折,整只耳朵充血肿胀,心跳很快。」
她目光平静地扫了清月仙君一眼,随即塞了一颗浑圆的绿珠子进我嘴里。
珠子闻起来很香,我想也不想便一口吞了。
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入喉的一瞬间便觉得清凉无比,耳朵上传来的痛感也弱了很多。
渐渐的,又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流淌,最终汇聚到左边耳朵。
一阵痒痒麻麻的感觉自耳朵根部传来。
秋明神女抱着我起身,低头询问:「好些了吗?」
我感觉耳朵重新立了起来,开心地龇牙点头。
她失笑,道:「不是能化人形了吗?怎么还是一副兔子模样?」
我抬起眼皮偷偷瞄了眼清月仙君,被秋明神女捕捉到。
她转头吩咐起身边仙侍:「带尤景姑娘去换套衣服,就前几天巧织局送来的那件浅粉霓裳羽衣吧。」
我被仙侍抱在怀中往里走,听见背后传来鹤华带着戾气的声音:「清月仙君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小景为什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18.
我想回头看,小仙侍却加快了脚步。
鹤华的声音便听不着了。
我只好作罢。
到房间之后,小仙侍将我放下,转身去寻衣服。
我蹲在原地等她,不停打着哈欠,觉得有些困,还有些无聊。
她终于找到衣服,抱着走来,笑盈盈问我:「话说你是用什么洗的澡?毛发如此顺滑。」
我立刻来了精神,扬起头骄傲地开口:「是我自己舔的。」
我们兔子最爱干净了。
她扑哧一笑,接着把羽衣递给我:「穿上试试吧。」
我点点头,随后捏了口诀变成人形,穿上羽衣。
小仙侍傻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半晌方才叹道:「尤景姑娘眼若桃花,穿粉色真是再合适不过。」
我嘻嘻笑着看她,问:「那我可以穿去给照渔仙君还有鹤华看一看吗?」
他们还从未见过我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小仙侍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19.
我得到许可,立刻提起裙摆,像风一样往外跑。
跑到外面时,才发现清月仙君已经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鹤华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瞧。
我三两下蹦到他面前,咧嘴问:「怎么样?好看吗?」
他目光微动,却惜字如金:「还行。」
秋明神女闻言笑道:「这件羽衣穿在尤景姑娘身上仿若量身定制一般。」
她招手唤我过去:「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吧,当是见面礼。」
我下意识望向照渔仙君。
照渔仙君原本面容微醺,懒洋洋歪靠在不远处的桌边打盹,听到这话陡然睁开双眼,连连摆手拒绝。
「使不得,霓裳羽衣太过贵重,小景还是个孩子,不能收神女这份大礼。」
我心头失落,捏了捏裙摆,没有作声。
鹤华木着脸问:「你喜欢吗?」
他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认真点头:「喜欢。」
想了想,又老老实实补充道:「如果不可以收的话,我现在就脱下来还给秋明神女。」
他神色有些为难。
我明白了。
这衣服比先前买的三套低阶仙衣好看一百倍不止,岂不是要花光照渔仙君两百年的积蓄?
想想就很可怕。
照渔仙君说过不止一次,我们很穷。
我有些沮丧,埋头解身上的带子。
鹤华拄着拐咚咚咚走过来,走到我身边时,拐杖一扔,动作粗暴地扯开我的手。
「你是个女孩子,不可以当着这么多异性的面脱衣服。」
我呆呆地抬头看他:「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拉过我就走。
力气好大,抓得我手疼。
「痛。」我使劲推他,又推不开,急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庭南仙君忽地开口:「仙鹤一族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天性暴戾。」
鹤华没有理,他一瘸一拐拉着我走,半步未停。
有淡淡的压抑的怒气从他身上四溢开来。
尤其是听到仙鹤一族这几个字时,他抓着我的手倏地又紧了几分。
我不敢哭了,抽噎着打了个嗝。
直到经过照渔仙君身边时,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才松了少许。
鹤华偏过头跟照渔仙君讲:「去接任务吧,养孩子挺费钱的。」
说完又看向我:「尤其是女孩子。」
照渔仙君嘴角微抽,随后扔开刚拿到手的猪蹄,冲着秋明神女抱拳开口:「那便谢过秋明神女好意,祝秋明神女和庭南仙君共享富贵、永结同心。」
20.
一路无话。
回到照渔殿后,他们两个便脑袋碰脑袋,嘀嘀咕咕讨论了好半天。
还拿着笔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我恹恹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才被鹤华叫醒。
他递给我一个卷轴。
我随手接过,好奇问道:「是什么?」
他坐下开口:「家规。」
呃。
看起来好像是只有我需要遵守的家规。
第一,如果被坏蛋欺负,要立刻告诉照渔仙君或鹤华,不要忍着不说。
…………
第十四,不可以当着任何异性的面脱衣服,包括照渔仙君与鹤华。
…………
第十七,礼尚往来。
…………
我慢慢看完一共五十条家规,还来不及消化,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于是抬头问鹤华。
「明天我还需要去清月仙君那里吗?」
「是她来接我,还是我自己去呀?」
鹤华眉目间透着冷漠:「她暂时没办法见你,所以不用去了。」
21.
我不再问,埋头开始背家规。
鹤华说了,背不完不许吃饭。
幸好我聪明,又认真看过一遍后便全部记住。
鹤华抽查完,发现我毫无错漏,喃喃低语:「不愧是天选之女。」
「什么天选之女?」照渔仙君从屋里出来。
他难得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脸上还挂着淡淡笑容。
我正要解释,鹤华已经抢先开口:「秋明一族本就势大,如今新任神女又天资不凡,以后在天界,怕是再无家族能与之抗衡。」
我有些困惑:「秋明不是神女的名字吗?」
「不是。」
照渔仙君絮絮叨叨解释了好半天,我终于听明白。
原来秋明不是神女名字,是天界三大古族之一。
秋明族的神女,是他们族内自有的一种传承。
我听完忍不住拍手:「那秋明神女真是长得好看又厉害。」
心肠也好,还替我治伤。
鹤华闻言,面无表情瞥了我一眼。
照渔仙君疯狂假咳,一边咳一边捂着嘴凑到我耳朵边小声开口:「白鹤一族跟秋明一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别往鹤华心上捅刀子。」
我呆滞片刻,随即讪讪地站起身。
「鹤……鹤华。」
鹤华抬眼看我。
「喝……喝水吗?」我扯起嘴角,忐忑地看着他。
虽然秋明神女很好,可鹤华先与我相识。
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我肯定是选鹤华。
毕竟,选鹤华还送照渔仙君。
鹤华不再看我,转而看向照渔仙君:「趁天色还早,先带她去巡查司吧。」
照渔仙君二话不说,拉过我就往外走。
我回头问鹤华:「巡查司是什么地方?」
难道在天界,惹家人不开心就要被关起来吗?
22.
照渔仙君连忙捂住我的嘴:「小姑奶奶,你快别说话了,咱俩先去把正事办了,等回来他的气就消了。」
我眨了眨眼睛,嗡嗡开口:「汤懵痒啥盲肘?」
照渔仙君不得不放下手:「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我重新问:「他们有什么仇?」
「仙鹤一族你听说过吗?」照渔仙君边走边说。
我摇头。
「他们曾经也是三大古族之一,不过与如日中天的秋明一族不同。」说到这里,照渔仙君刻意压低了声音,「大概一千多年前,仙鹤一族无故内讧,各派系互相倾轧,差点引发天界暴乱,最后仙鹤一族族长发狂,亲手屠杀大半族亲,内讧才宣告结束。」
我惊愕抬头:「听起来很惨。」
「何止是惨。」照渔仙君摇头,「神仙之间受天道约束,不得私下互相残杀,否则日日夜夜受烈火焚心之苦。」
「仙鹤一族因为这事儿,沦为罪神一族,涉事仙鹤全被驱至临渊之地圈禁,后代全被打上烙印压制修为。剩下那些未参与其中的仙鹤境地也每况愈下,千年过去,早已不复当年荣光。」
我震惊不已,讷讷问道:「这跟秋明一族又有何干系?」
照渔仙君摊手:「有小道消息说是秋明一族在其中挑拨,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毕竟,仙鹤一族知道内情的差不多全死了。」
「鹤华是当年的幸存者吗?」我下意识回头望,才发现已经离照渔殿好远了。
「不是。」照渔仙君注视着我,「他是仙鹤一族族长的后代,一百年前出生于临渊之地。十年前,仙鹤族长与大帝达成协议,用自尽换取鹤华被放出禁地。」
照渔仙君眼睛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却没有再解释。
因为巡查司到了。
23.
巡查司的门头从外面看起来极普通,直到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整栋建筑共五层楼,通体环形,穹顶是一块巨大水幕,微风徐徐,荡起阵阵涟漪。
「那是水灵殿去年送给大帝的贺寿礼。」照渔仙君按住我肩膀,推着我往二楼走,「先别看了,一会儿赶不上时间。」
我收回目光,转头询问:「所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带你做等级测试,顺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到什么好任务。」照渔仙君耐着性子回道。
24.
「尤景姑娘禀赋是极品天阶,但实力基数为零。」负责测试的年轻仙君频频看我,「综合判断,目前照渔殿能接的任务等级比之前提升一个小档,从丁级中提升为丁级上。」
照渔仙君神情无奈,掏出一块有两道凹槽的绿色令牌递给年轻仙君。
年轻仙君伸手接过,看了看,随即眉头微扬,道:「照渔仙君登记的信息已经过期七天,需要重新测试录入。」
照渔仙君立刻露出恼火的表情,随即将手放上了测试的灵石。
我眼尖地看见他手腕上那个镯子闪着青色的光,再一眨眼,光又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年轻仙君已经开口:「禀赋依然是低等地阶,实力基数上升到六。」
「综合判断,照渔殿现在能接的任务等级变更为丙级下。」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匣子里取出一块黄色令牌,上面只有一道凹槽。
「祝您任务顺利。」年轻仙君微笑道。
我好奇地钻到照渔仙君身边:「这就是接到任务了吗?」
他微微摇头:「还差最后一步。」
紧接着,他走到旁边柜台,将新到手的黄色令牌塞进一个缝隙当中,柜台水纹面板上立刻开始组合信息。
内容变化速度极快,让人眼花缭乱。
照渔仙君微阖眼等着,似乎并不期待。
等到文字内容终于固定下来,我第一时间凑过去看,嘴里照着念道:「风照国秋月城青阳镇白桦村,河妖屠村……」
照渔仙君猛地睁开双眼,快步走近,双眉紧锁认真看了起来。
我猝不及防被挤到一旁。
「你干嘛呀?这么着急。」
他回过头:「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你回照渔殿等鹤华伤好再一起来。」
没多解释,他说完便掐诀走了,行色匆匆,全然不见往日嬉皮笑脸的懒散模样。
25.
照渔殿内,我与鹤华四目相对。
我单手托腮给自己倒了杯水,吐槽道:「想不到照渔仙君那么懒的性子做起任务来这么积极。」
鹤华指推空杯到我面前,示意我续上:「不是做任务积极,而是白桦村对他来说有重要意义。」
「什么意义?」
鹤华解释:「他在凡间时四处流浪,一直到十岁才在白桦村被人收养,稳定居住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年,直到飞升。」
「于他而言,白桦村被屠,其性质不亚于自家祖坟被刨。」
我噌地站起身:「这么说的话,我们应该快点下去帮他呀。」
鹤华眼皮微抬:「急也没用,我身上的毛要明天才能完全长好,在此之前没办法飞。至于你,什么都不会,照渔仙君刚才不带你,便是担心你拖他后腿。」
我气鼓鼓重新坐下:「你之前明明还说我是天才来着。」
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道:「天才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用,你现在比废物强不了多少。好好待着,等我明天恢复,再带你一起。」
他说完,自行离开,不知道干嘛去了。
留下我独自坐在院中,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秋明神女送我那件霓裳羽衣洗干净还回去。
26.
次日一早,鹤华便找到我。
他已经变回仙鹤模样,头顶鲜红,通体雪白,只有颈、脚还有三级飞羽和次级飞羽是大块的黑色。
好漂亮呀。
我舔了舔嘴唇,兴冲冲问道:「需要我变成兔子吗?」
他不耐烦道:「不用。」
我三两下爬到他背上,双手抱住他,又忍不住摸了摸他胸口密实的绒毛,心里暗暗感慨手感真好。
他声音微沉:「别乱摸。」
我讪讪地蜷起手指。
他没再说话,展翅起飞,很快便到了白玉门,同驻守的天兵走完流程后下凡。
大风呼呼刮过,我有些害怕,将脸埋进他的羽毛里,手上也不自觉用了力。
他忽然开口:「到了白桦村之后记得跟紧我,不要离开我视线,免得给照渔仙君添乱。」
我被嫌弃,只好闷闷回答:「知道了。」
声音在虚空中破碎。
过了一会儿,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突然完全消失,我一抬头,发现一个半透明罩子凭空出现,笼罩在我身周。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罩子有些变形,却没有破。
还要再玩儿,鹤华冷声提醒:「别瞎玩儿。抓稳,要加速了。」
我一惊,立刻重新扑到他身上,只悄悄睁眼看向下方。
地面上的山川河流树木房屋都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很快,飞行结束。
鹤华变为人形,穿好衣服。他没有特意避着我,只是随手施了个术用一团迷雾把自己罩了起来。
「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捂着脸讷讷开口。
「说。」
「这团迷雾对我不起作用。」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诚恳夸道,「你的身材真的太好了,不管是鹤形还是人形,线条都很流畅。看起来……」
鹤华的脸已经黑了。
我不敢再说下去。
他面色镇定问道:「你是说你能看破迷雾术?」
我点头:「如果看到就是看破的话。」
「很清楚?」他追问。
我肯定道:「一清二楚。」
他眼神飘向旁处,随后捂嘴轻咳一声,继续一本正经道:「正常来讲,迷雾术这种东西,只有修为高的才能看破修为低的。」
「像你这种情况,明显就不正常。」
我好奇地走近他,仰头问:「我发现你情绪有波动的时候,额间的那个白色图案会更明显,还挺好看的。」
他面色一凛,立刻问:「你连这个也能看到?」
我眨了眨眼,忍不住反问他:「我应该看不到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照渔仙君手腕上可有戴东西?」
我眨了眨眼:「戴了一个镯子,在巡查司测试实力时会发光。」
他道:「那是他师父送给他的一个极品灵器,可以隐藏真实修为。寻常人看不见。」
我惊讶地啊一声。
他又叮嘱:「不要告诉别人。」
我连连点头。
27.
鹤华神色复杂看着我:「天选之女果然自有神奇之处。」
「什么是天选之女?」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鹤华总说我是天选之女,可天选之女到底是什么?
他低声解释:「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天选之子或者天选之女俱天资聪颖,修行没有瓶颈且速度奇快,令人咋舌。还各有各的天赋神通,旁人学不会。」
「有时候几百年出现一个,有时候几千年出现一个,出现时间、地点、性别、年龄、种族皆没有规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出现常常意味着,乱世将启。」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的意思是我会带来灾祸吗?」
他看着我,目光锐利:「灾祸是积累已久的毒瘤,你是来消除灾祸的。」
我听完目瞪口呆:「就凭我?开什么玩笑?」
不是我看不起我自己,而是我除了吃之外真的只会打洞。
鹤华转头环顾四周,随口道:「灾祸未至,你还没有觉醒罢了。」
我绕到他面前,叉腰问道:「那你说怎么觉醒?」
他勾起嘴角:「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天选之子。」
我泄气,不再追着问,转而跟他一起看向四周。
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剧烈翻滚且浑浊不堪,风一起,便飘来一股极浓的腥臭味。
照渔仙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河对面,随即身形一闪,来到了我跟鹤华身前。
「大事不妙。」照渔仙君面色凝重,「我把附近几个村镇都走了一遍,多处莫名出现灵气暴增现象,而且基本都在无人居住的荒山野岭。」
他看向鹤华:「白桦村的河妖屠村事件不是孤立的一桩,事实上,近期已经有不少人族聚集地出了状况。」
鹤华面色冷峻:「若果真如此,这种级别的任务,不应该被划为丙级下。」
我不解开口:「所以是巡查司做事出了纰漏吗?我们要不要向天界报告?」
鹤华摇头:「巡查司由大帝直接统辖,他们做事向来以严谨著称,严谨到常常被各路仙君诟病死板。」
「严格来说这次是被动了手脚。」照渔仙君向我解释,「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反正我们现在被摆了一道。」
他边走边说:「我下来之后,发现情况不对,试过跟巡查司联系核实,但联系不上,讯号被单方面切断。」
他认真解释起个中缘由。
我竖着耳朵听了好半晌,终于听明白。
大概意思就是,由于天界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我们现在回不去了。
除非完成任务,即除掉河妖。
照渔仙君似笑非笑:「这里没有河妖。」
我错愕地看向他。
他指向那条浑浊的河:「至少现在没有,河里只有数不清的死鱼。」
鹤华沉思。
照渔仙君接着开口:「不止河妖,你们到现在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我连忙问。
「没有生机。」照渔仙君闭上眼,耳朵微动,「方圆几公里,只有我们三个的呼吸。」
28.
他这样一说,我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一栋普通民居前。大门洞开,露出院里的石桌石凳。
三具尸体凌乱地躺在石桌旁。
我们走近细看。
石桌上摆着一壶早已凉透的茶,旁边放着三个茶碗,其中一碗茶水已经喝了大半,边沿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另外两个碗则倒在一旁。
再往里,厨房菜墩上放着刚杀好的鱼,灶台边躺着一名老妇,气息已绝。
鹤华在院子里开口:「猪也死了,槽里还有没吃完的龙胆草。」
照渔仙君补充道:「不止这家,我随机看了不少房子,都是这种情况,一模一样。」
「没有挣扎痕迹,全是突然死亡。」
鹤华走到我身边:「对方有备而来,且井然有序,实力看起来也不弱。」
他挑眉:「凡间作乱的妖怪现在已经这么强横了?」
照渔仙君摇摇头,率先往外走:「有这本领,去天界都嫌屈才。」
他们腿长走得快,我腿短,只好小跑跟上,跑到鹤华身边时,歪头问:「所以我们打不过是吗?」
鹤华瞥我一眼:「至少你现在肯定是打不过的。」
我……
「记得跟紧我,别乱跑。」他开口。
我想也没想,立刻抓紧鹤华衣角。
29.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是否真的有河妖?如果有,在哪里?
这些人全是河妖杀的吗?
照渔仙君提议去更远的村镇转一转,鹤华同意。
至于我,小辣鸡没有发言权。
甚至为了赶路方便,在照渔仙君的强烈要求下,我变回了兔子,被鹤华抱着走。
30.
周遭景色不停后移,过了好长时间,我们终于看到一个活人。
那人背对我们,上半身佝偻着,裤腿挽到膝盖处,露出精瘦干瘪的小腿,缓缓在田垄间走着。
照渔仙君面色总算稍稍松快了一些,堆起笑上前询问:「老伯,你有没有听说最近白桦村河妖出没的消息?」
那人听到声音,慢慢转头。
他头转得很慢,待转过来时,照渔仙君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一声,把脑袋埋进鹤华怀里藏起来。
这人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眼睛的位置露出两个黑黢黢的洞,看着瘆得慌。
很快,我察觉身后温度蓦然升高,下意识转头看,发现正是与照渔仙君他们初见时尤景山烧的那种火。
火焰自照渔仙君手上发出。
无脸老者全身被火笼罩着。
鹤华左手托我,右手掐诀,风吹过,火势骤灭。
无脸老者已经变成了地上一捧熟悉的黑灰。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照渔仙君修的是火系仙术,鹤华修的是风系仙术。
他俩一个负责放火,一个既可以助火又可以灭火,简直绝配。
只有我腿短又多余。
照渔仙君开口中断了我的思绪:「喜欢啃脸的妖怪,已经二十年没有见到过了。」
31.
鹤华跟我一样疑惑。
他十年前才从临渊之地出来,看起来知道的东西没有比我多多少。
照渔仙君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二十年前,人界几座大型城池爆发妖兽潮,大概持续了半年。在妖兽潮爆发之前,附近的一些村镇就曾冒出来这种专啃人脸的妖怪。」
「妖怪啃完人脸之后,人其实就已经死了。但是妖气会在人体内残留一个时辰左右,人在这期间仍能保持无意识活动,只是动作迟缓。」照渔仙君娓娓道来。
我害怕地问道:「一个时辰之后呢?」
「妖气全部消散,尸体迅速腐败,同时生出一种剧毒气体,最后只剩一具白骨。」
我立刻捂紧鼻子。
鹤华低头看我,解释道:「什么毒也逃不过照渔仙君的赤心火。」
我讪讪地放下前爪。
照渔仙君这才开口:「无脸老者刚刚还在活动,说明死亡到现在没有一个时辰,我们先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啃脸妖怪的线索吧。」
我用前爪拍了拍鹤华,小声开口:「我刚刚闻到无脸老者身上有股奇怪的臭味,酸酸的,有些馊,会是妖怪的味道吗?」
鹤华没有迟疑,立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照渔仙君。
照渔仙君沉吟片刻,回道:「也许是。」
我揉了揉鼻子,伸出前爪指向左前方:「那个方向有同样的味道,而且在移动。」
32.
照渔仙君顿时眼睛一亮。
我拍了拍鹤华的胳膊,示意他把我放到地上。
鹤华照做,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抖了抖毛,哈了两口气,随后转头看向他俩:「你们两个挨着我,我打洞抄近路带你们过去。」
嘿嘿嘿,终于轮到我表现了。
照渔仙君提出质疑:「你能打多大的洞?」
我扬起头,得意开口:「反正跟紧我就是了。」
「相信她吧,她应该可以。」鹤华已经站到了我左边,开口劝照渔仙君。
我开心地轻轻磨牙。
照渔仙君这才过来,站到了我右边。
「准备!」我摩拳擦掌,「出发!」
33.
正如鹤华所言,我是一个天才。
打洞这种天赋技能,我无师自通,并且在缺乏练习的情况下进步神速。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能带着两个大高个一起,但就是隐隐觉得自己能行。
不仅如此,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34.
过了一会儿。
我停下,推了推照渔仙君:「味道在上面。」
见识过我的本领之后,照渔仙君不再怀疑,点点头,随后下颌绷紧,肃色捏诀。
鹤华见状立刻把我重新抱起,低声道:「耳朵自己护好。」
我抽了抽尾巴,表示知道了。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们破土而出。
花草树叶混着新鲜的泥土自空中坠落,鹤华捏诀撑起一个半透明屏障,笼罩在我和他周围。
照渔仙君则在罩子外面。
他不在意地甩了甩脸上的泥,慢步走到一个奇怪的动物面前。
那动物浑身长满了毛,有两只手三只脚,此刻正仰躺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刚刚的动静震晕了过去。
阵阵臭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应该就是啃脸妖怪。
我皱了皱鼻子,转过脑袋把脸埋进鹤华肘弯里。
鹤华拍了拍我屁股,塞给我一颗白色药丸:「不舒服就吃一颗,可以暂时屏蔽嗅觉。」
我抬起头,难受道:「再等等吧,说不定待会儿还需要用到我的鼻子。」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嘴角微勾:「小朋友还挺懂事。」
我身体本能地后仰,嘚瑟道:「那当然。」
他笑了笑。
说话间,照渔仙君在那头已经把啃脸妖怪折腾醒了。
他掰开人家的嘴,左看看右看看,从嘴里掏出一根长长的肉丝,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液体。
鹤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数步。
我也嫌恶地摇头:「照渔仙君真是百无禁忌。」
鹤华难得跟我意见一致:「他有时候确实有点恶心。」
照渔仙君听到这话转头,毫不留情地开启嘲讽模式:「老子倒八辈子血霉,捡回家一鹤一兔,两个都是重度洁癖,搞得老子现在当爹又当妈,什么事都只能自己顶上。」
他把头转回去继续骂骂咧咧:「他娘的到底谁是一殿之主?!」
啃脸妖怪刚醒就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唾沫,神情一时有些呆。
照渔仙君劈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它脸上,随后扯起它脖子恶狠狠道:「老巢在哪里?」
「认不认识白桦村的河妖?」
「附近发生了什么?」
「你还有没有同伙?」
他问一个问题便扇人家一巴掌,愣是把那妖怪又扇晕了过去。
我跟鹤华对视一眼,皆摇头无语。
照渔仙君愤愤起身,转头看向我俩:「别搁那儿打情骂俏了,赶紧过来帮忙。」
35.
我脸蓦地烧起来:「谁……谁打情骂俏了?」
鹤华嗤笑:「自己修清心寡欲道,见不得别人好。」
「不是吧,他真修这个道啊?」我瞪大双眼。
鹤华点头,随即道:「自讨苦吃。」
我听得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照渔仙君跟清心寡欲四个字联系起来。
这也太离谱了。
照渔仙君呵呵冷笑两声,独自蹲在地上把那啃脸妖怪捆了起来,接着起身拍手道:「还得是我。」
说完,他手指向我跟鹤华:「两个废物。」
鹤华没有任何反应。
我倒是自觉有些尴尬,想挣脱鹤华往地上跳。
可惜鹤华不松手。
只好作罢。
36.
照渔仙君见状,懒得再搭理我们,转过身继续折腾那啃脸妖怪。
他控制着掌心的火,用火一点点烧起妖怪头顶的毛发。
火苗滋滋滋,散发出一股焦臭味。
鹤华伸手替我捂住鼻子。
我感激地舔了舔他手心,谁知他手一抖,就要把手拿开。
这哪行?
我立刻把两只前爪都按在他手上,确保鼻子堵得严严实实,一点臭味也闻不到。
他咬牙低语:「不准再舔。」
我用尾巴轻轻扫过他手臂,示意自己听到了。
他深呼吸,接着道:「照渔仙君那边好像问出了什么。」
我敷衍地点头,脑子里面想的却是鹤华手上的味道真好闻。
就这样杂七杂八胡乱想着,照渔仙君那边总算结束。
他一把火将啃脸妖怪烧了个干净,随即起身向我和鹤华走来。
我看在眼里,心生羡慕。这火系仙术真是毁尸灭迹的好仙术。
「只是个低等级的啃脸怪,知道的不多。」照渔仙君开口,「白桦村的事情他不清楚,他是从断崖林那边随大部队一起过来的,落单是因为中途跟同伴走散了。」
「断崖林?」我嗡嗡开口,「断崖林又是什么地方?」
鹤华放下手替我解惑:「离这里大概三十里路,是一片很大的密林。」
我诧异地问:「你对这一带也很熟悉吗?」
照渔仙君闻言道:「我之前捡到鹤华就是在断崖林。」
他说完,自觉往我旁边一站。
「干嘛?」我问。
照渔仙君看向我:「你不打洞带我们过去吗?」
「她哪会知道断崖林在哪儿?」鹤华终于放下我,「我来吧。」
37.
鹤华再次变回仙鹤模样,带着我和照渔仙君很快到了断崖林上方。
我蹲在照渔仙君两只手中间,扭头向下望,嘟囔道:「树木郁郁葱葱,花草繁盛,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鹤华稳稳停在半空,开口:「灵气太过浓郁。」
我吐槽:「灵气浓郁还不好?待在这种地方,修行速度会加倍吧?」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照渔仙君接话,「自一千八百年前开始,人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发一次妖兽潮,间隔时间短则三十年长则五十年。」
「每次妖兽潮爆发前的重要征兆之一就是许多处僻静山林莫名灵气暴增,灵气的不稳定会催生出大量灵智初开的低等级妖物。这些妖物没有理智也没有情感,天性暴虐,在极少数高等级妖物的控制下,冲击人类驻扎地,悍不畏死。」
「关键是,距离上次妖兽潮爆发仅过去二十年,如今又生前兆,比历年来的最短记录缩短了整整十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38.
我有些事情搞不明白。
「妖兽潮爆发会怎么样?」
「人口锐减。」
「祈愿增多。」
「各路仙君疲于奔命。」
「两界发展停滞不前。」
39.
我狐疑地开口:「这样对妖兽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照渔仙君道,「他们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听起来好傻。
鹤华道:「无利可图就意味着动机不足,动机不足的情况下事情还是发生了,要么是意外,要么是背后有黑手在推波助澜。」
照渔仙君接道:「正如千年前仙鹤一族内讧,冲突起得莫名其妙,而且事态不受控制,恶化极快。」
「你们的意思是,一定有某个势力躲在这些变故后面获利?只是隐藏太深,不为大众所知。」我试探着分析。
照渔仙君笑道:「聪明。」
鹤华打断我们:「别闲聊了,下面有点不对劲。」
他猛地一个俯冲,直接下到林间。
有藤条自大树后方迅疾飞出偷袭,被照渔仙君察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咋舌,连素来性子最平和的藤精都变得杀气腾腾,看来这暴增的灵气里的确藏着古怪。
40.
鹤华带着我和照渔仙君在林间穿梭。
他目标明确,直奔西南方向。
时不时就会被地上疯窜的青草、大树乱抽的枝丫阻挠,都被照渔仙君解决。
越往里,植被长得越茂盛。从下往上看,树木仿佛高耸入云,连日光都被遮挡。
鹤华终于停下,停在一棵巨大的古树面前。
他长嘴轻触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结节,树干上便凭空出现一个门,很宽,但只有半人高。
我正要惊呼,照渔仙君已经自觉把身子伏低,整个人黑压压罩在我头顶。
鹤华径直往门里飞去,随后改变方向,掉头往下。
阴湿的空气扑面袭来,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儿?」我声音有些发抖。
鹤华道:「白玉蛇王的老巢。」
他话音落下,我便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蛇。
那蛇体型十分庞大,通身白而清润,像旱白玉一样,此时眼睛微阖,似在打盹。
我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小声开口:「咱……咱们……到……」
鹤华落到地面上,将我和照渔仙君放下,随后转过身道:「兔子怕蛇,你把小景先藏袖子里吧。」
我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眼前一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照渔仙君拢到了广袖里去。
我长出口气,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鹤华跟照渔仙君看起来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那条白蛇是他们的朋友吗?
41.
没有过多寒暄,鹤华直接开口询问:「断崖林发生了什么?」
很久都没听到回话。
我心中狐疑,别是睡着了吧?
结果这个念头刚起,外面便响起了蛇王白玉慵懒的声音:「不知道。」
竟然是条母蛇,声音还很好听。
鹤华立刻道:「整个断崖林都是你的势力范围,你不知道?」
白玉自嘲一笑:「三个月前断崖林就已经易主,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消息也太闭塞了点。」
鹤华略过白玉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将一路行来看到的怪象都告诉她知晓。
白玉听完沉默许久,终于道:「一个月前我出去过,找治伤所需的两味药,当时外面已经有灵气暴增的现象。但新增灵气来源不明且十分异常,我不过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戾气直冲脑门,最后靠修为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这种大妖尚且如此,普通精怪更抵挡不住。」照渔仙君接话。
白玉开口:「仙君看起来倒是半点没受影响。」
咦?
她这样一说,我才发现真是。
若说大妖小怪们是被环境影响失了神智,我们一行三个在这里转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半分不适都没有。
呃,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兔子看到蛇这种天敌的不适感还是存在的。
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感觉到自己有要变得暴躁的倾向。
照渔仙君清了清嗓子:「我自然是因为修为高深……」
鹤华不客气地打断他,重新说回正事:「刚才一路行来,发现断崖林里只剩下一些还未化形不便挪动的精怪。那些能动的妖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白玉回答:「大概半个月前。」
我猛地瞪大双眼。
岂不是跟我开灵智的时间差不多?
鹤华又问:「为什么会离开?」
白玉道:「似乎是被召唤。」
鹤华再问:「你为什么没走?」
白玉笑道:「走不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成功把我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我抓紧照渔仙君袖子,小心翼翼往外探头。
看到的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42.
白玉将整个身体完全展开。
她的身体很长,从头到尾能绕洞穴一整圈,还余一截蛇尾巴尖。
与此同时,她肚子上的伤口也很长。
那伤口足足占据她大半身体,看起来没有溃烂,也闻不到恶臭,却不见好。
白玉缓缓开口:「那种灵气邪恶得让我觉得恐惧,因此我还没找到治伤所需的药便匆匆回来,只能靠修为压制伤口。伤口不至于继续恶化,却也没办法愈合。」
照渔仙君神色难得凝重。
「我见过这样的伤口。」他紧盯着白玉:「伤你的是谁?」
「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看不出身份。」白玉眼睛微眯,轻吐舌信,「但绝不是妖。」
她尾巴蓦地翘起,指了指上方。
轰隆隆,地面开始震动,疑似山体垮塌的巨响传来。
眼前的洞穴开始剧烈晃动,泥土混着石块从洞顶不停掉落,险些砸到我脑袋。
43.
照渔仙君眼疾手快把我脑袋推回了衣袖当中。
鹤华也反应过来,长鸣一声,洞中顿时卷起一阵狂风,托在我们身下。
不多时,我、照渔仙君、白玉都被鹤华带起的那阵风甩回了地面。
我一头栽进松软的泥土里,好不容易才把脑袋拔出来,呸呸呸往外吐着嘴里的泥。
吐到一半,才发现白玉掉落在我身边。
她斜我一眼:「兔子精?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一股寒气直冲我天灵盖,我僵硬地转头,想向鹤华求救。
这才看见鹤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人形,正跟一个黑袍交手。
他余光接收到信号,不耐烦道:「小景胆子小,你别吓她。」
白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施了个术清理起自己肚子上沾的脏东西。
我目瞪口呆看着。
她见状,匀了一小捧水冲刷过我头顶。
泥土顿时都被冲走,只是我眼前还挂着水珠,头顶也感觉湿哒哒的。
「看着跟个落汤鸡似的,有毛的动物就是麻烦。」她用尾巴尖敲了敲观战的照渔仙君,「借点火,给她烤干。」
照渔仙君无可奈何道:「姑奶奶,敌人都到跟前了,还不忘爱干净呢?」
话是这样说,却还是一边吐槽一边控制着火候替我把头顶被淋湿的毛烘得半干。
我连连开口:「可以了可以了,再烤该焦了。」
再烤下去鹤华该打不过了。
44.
那黑袍看起来好强。
照渔仙君不再旁观,留下一句「你俩就待这儿」,便火速上前支援。
我问白玉:「这是打伤你的那个黑袍吗?」
白玉摇头:「功法和身形都不像,而且这个看起来要弱一些。」
我原地蹲好,紧张地看着场间。
照渔仙君加入之后,黑袍一对二明显有些吃力,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就要跑到我和白玉这边。
鹤华神色一凛,立刻掐诀在黑袍前方竖起一道半透明风墙。
黑袍原本速度极快,见状急急刹住脚步,却仍有一片衣角被吸入风墙,顿时被绞得粉碎。
她当机立断,竖手为刃割断那片被风吸走的衣角,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也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鹤华已经在她身周立起足足六道风墙。
黑袍犹豫片刻,随后捏诀在空中竖起冰刀阵,唰唰唰,冰刀全速奔着鹤华而去。
鹤华瞳孔瞬间放大,正要张嘴说什么,冰刀已经近在咫尺。
他飞身急速退开,地面被劲风刨出长长的一道深坑,树木被撞得东倒西歪,枝丫断裂。
我耸了耸鼻头,因为闻到了两股有些熟悉的味道。
其中一股从眼前的黑袍身上散发出来。另一股却是在西侧密林里,正不断加速往这边移动,顷刻间便能赶到。
「小家伙,闻到什么了?」白玉试探着问,「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没理她,闭上眼睛仔细确认,确认完毕后立即睁眼,同时大喊:「秋明神女!」
黑袍身形一顿,数道冰刀全部消失。
45.
离得稍近一些的照渔仙君飞速掠来,我趁机凑近悄声告诉他庭南仙君也在往这边来。
照渔仙君听完,不动声色地硬塞给白玉一个青瓷瓶:「里面是可以暂时压制你身上伤势的药。一会儿如果需要的话,吃了来帮忙。」
白玉咯咯笑道:「不需要我帮忙就不能吃吗?」
照渔仙君皮笑肉不笑:「这么大的恩情不知道你还不还得起。」
「以身相许怎么样?」白玉道。
我听不下去,正好看见鹤华在向我招手,便加快速度一溜烟冲到鹤华身边。
他皱着眉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随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黑袍:「秋明神女鬼鬼祟祟来断崖林,还对同僚大打出手,究竟为何?」
秋明神女身份被拆穿,索性站在原地不再动作,似乎笃定我们不敢率先动手。
她扯下面罩,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尤景姑娘,我遮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我讪讪微笑,点头道:「秋明神女别来无恙。」
鹤华冷哼一声:「冰刀阵是秋明一族的招牌仙术,秋明神女既然敢用,想必也不怕被我们发现。」
我伸出前爪扒了扒鹤华的肩膀。
鹤华道:「别闹。」
我暗急,努力踮起后腿,凑到他耳朵边小声开口:「庭南仙君也快到这边了,在西边密林,我闻到他的味道了。」
他喉结微动,接着转头看我。
我郑重点头。
不会闻错的,秋明神女曾抱过我,庭南仙君当时就在她旁边,我记得他们身上的味道。
46.
鹤华微微偏头,贴着我的耳朵如实道:「有点麻烦,打不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头思索怎么才能带着大家一起逃跑。
他又开口:「待会儿有机会的话,你趁乱打洞跑,不用管我们。」
47.
开什么玩笑?
我尤景岂是那种会抛弃家人独自逃命的胆小鬼?
不待我多想,又一个黑袍赶至场间。
正是庭南仙君。
白玉冷冷道:「打伤我的黑袍就是他。」
气氛顿时比先前肃杀十倍。
庭南仙君没有多言,直出杀招,目标赫然是照渔仙君和白玉。
与此同时,秋明神女也再次发起进攻,直奔鹤华和我而来。
鹤华想也没想,立刻将我放在地上,简单叮嘱:「藏好。」
接着站直身体与秋明神女对决。
我心中焦急,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这头鹤华明显不敌秋明神女,那头照渔仙君看起来也不是庭南仙君的对手,即便再加上一个刚吃完药的白玉。
可白玉肚子破开那么大一个洞,此刻甩着身体舞来舞去看着就心惊肉跳,也不知道她能支撑多久。
我火急火燎在原地打转。
我会什么?
我会打洞。
可打洞用来抄近路追人还好,逃跑却是不好用。
秋明神女和庭南仙君大可以循着我的洞追上,不管我带着鹤华他们跑出多远。
怎么办?
我还会什么?
我不停想,想得心急如焚。
秋明神女再次祭出冰刀阵。这一次与先前不同,刀阵围成了一个没有空隙的桶,将鹤华从头到脚完全笼罩在其中。
秋明神女变化手势,冰刀刀尖便齐齐往里,对准中间激射而去。
我目眦尽裂,用了最快速度从站立之处打洞到冰阵下方,破土而出正要拉鹤华出去,却惊觉阵中根本没有鹤华的身影。
大惊之下,立刻缩头回了土里,躲避冰刀,慌不择路闷头跑出一段后才反应过来停下。
我感受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四肢无力瘫在原地,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啪嗒啪嗒,有恐惧的眼泪疯狂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我垂下头,看着挂在颈间的乾坤袋,想到这是鹤华送给我的,里面还装着照渔仙君给我买的仙衣和长剑,用力吸了吸鼻子。
尤景不怕。
我安慰好自己,随后解下乾坤袋,从里面拿出长剑,变成人形穿好衣服,一边做这些一边努力闻鹤华和照渔仙君的味道,确认他们所在位置。
尤景不怕,我再次给自己打气,随后跺脚冲回地面。
转瞬间的功夫,场间局势已经大变!
鹤华吐血横飞出去,所经之处秋树颤抖,黄叶簌簌。
数十道冰刀插在他身上各处。
白玉被庭南仙君一击击飞到天上,随即掉下砰地砸落至地面,声音震动,如惊雷响起。
照渔仙君情况亦不容乐观,他歪嘴吐出口中一团黑血,拧眉骂道:「艹。」
他身上的棉衣早被割裂。
反观庭南仙君,面容气定神闲,衣衫完好且半点泥土都不曾沾上。
照渔仙君忽然低声笑了出来。
48.
他取下腕间一直戴着的那个旁人看不见的手镯,浑身气势陡然凌厉起来。
天地间的灵气蜂拥至他体内,他身上所有伤口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庭南仙君这才蹙起眉头:「你做了什么?」
照渔仙君没有回答。他竖起手掌,接着整个环境都燃起了熊熊火焰。
铺天盖地的火!
比以往要凝实厚重百倍的火!
庭南仙君露出不屑的微笑:「照渔仙君在天界碌碌无为两百年,原来一直在隐藏实力。」
「可惜,比我还是要差一些。」他平静地抬手,四周空气顿时像被慢慢抽空一般,火势渐渐弱了下去。
照渔仙君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看起来已无再战之力。
恰在此时,秋雨绵绵落下。
鹤华重新站起,一瘸一拐走到了我身边。
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面色苍白如纸,走过来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下。
「果然兔子不怎么聪明。」他把头靠在我腿外侧,闭上眼道:「让你跑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举着剑,不知是被秋雨淋的,还是又不争气地掉了眼泪,眼前模糊成一片。
秋明神女也跟着走来。
我想挥剑,却发现身体不知何时被禁锢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她伸手穿过雨帘摸向我的脸:「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的天赋你的长相,我都很满意。」
又叹息一声:「可惜个子不高,腿稍微短了一些。」
她的声音一如初见,透着温和与亲近,仿佛对我有无穷的善意。
我却只觉得心悸。
她再次开口:「你可愿成为我?成为秋明一族的神女,受人尊敬,锦衣玉食。」
「不会再有人轻视你,不会再有人骂你白痴。」她意有所指,语调轻柔,似循循善诱,
照渔仙君忽然开口:「搞了半天,原来秋明神女是想夺舍小景。」
夺舍?
秋明神女蓦然笑道:「倒也算不上夺舍,只是想借用一下尤景姑娘的身体。」
她的手指从我脸上滑落,目光幽幽注视着我。
「一代秋明神女竟然眼馋一个普通兔子精的身体,传出来怕不是要笑掉众仙大牙?」照渔仙君嗤笑。
「普通兔子精?」秋明神女扬眉,「没想到聪明如照渔仙君,竟连天选之女在身边都不知道。」
照渔仙君表情瞬间凝固,再望向我时,眼睛里便多了震惊。
我心中不安,看向秋明神女。
庭南仙君开口:「别废话了,直接动手吧。」
他是对着秋明神女说。
秋明神女点头,随即伸出中指和食指,并排点在我眉心。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我脑袋里钻,钻得我头痛欲裂。
我想抱头大喊,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渐渐的,我脑袋越来越涨,意识也有些不清醒。
正当我快要绝望之时,秋明神女忽然大叫一声,捂着肚子退开数步。
我脑海中压力骤散,刺痛消失。
与此同时,一直靠在我旁边的鹤华也被庭南仙君掀飞。
秋明神女拿开手掌,露出腹部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褪下温和,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开口:「仙鹤一族当年就应该全部死绝,留下来的都是祸害。」
听到这话,我胸腹间怒火腾腾燃烧,只觉得有一股气在体内乱窜,窜得我四肢百骸生疼,似要炸裂。
我疯狂想冲破束缚,想替鹤华骂回去,下一刻我张开了嘴。
禁锢被冲破,我能动了。
随之而来的眉心某个闸一起被冲开。
有莫名的东西混在血液里流淌过全身,它们欢腾跳跃,好像刚刚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我摇摇头,忽略心中传来的异样,迈步走向秋明神女。
49.
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的。
50.
「你解开禁锢干什么?」秋明神女质问庭南仙君。
庭南仙君开口:「我没有解开。」
我活动了两下脖子,学着他们先前的模样,勾起嘴角微笑。
秋明神女脸色惊骇到了极点,她嘴唇翕动,仿佛被雨打落到泥里的树上枯叶。
「你们是在找死。」
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他们伤害照渔仙君和鹤华时,我的确非常愤怒。
可刚才那句话透露出的狠厉和冷漠,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
我还在彷徨,手中的剑已经对准了秋明神女。
有丝丝缕缕的明亮光线从剑尖刺出,瞬间洞穿秋明神女的身体,
她上半身像是被打漏的筛子,多了许多个光滑的小洞。
我反应过来是自己所为,吓得丢掉长剑,尖叫着转头看向鹤华。
他原本背靠一棵大树半躺着,此时扶着树挣扎着缓缓站起。
他看着我,神色复杂。
秋雨无声,人也无声。
我浑身不停哆嗦,结结巴巴开口:「鹤华。」
我害怕。
51.
鹤华顿了片刻,终于向我走来。
庭南仙君猝然自我眼前掠过,抱起另一头瘫倒在地的秋明神女。
我想也未想,转头盯向庭南仙君。
数十道细成线的亮光凭空出现,尽数扎在庭南仙君身上。
他身体踉跄,随后毫不犹豫掷出一颗浑圆石头。
烟雾顿起,再消散时,已经看不到庭南仙君和秋明神女。
「那看起来像石头的东西是一种逃生灵器,品阶极高,叫千里遁。」照渔仙君解释,「用力掷出即可生效,缺点是只能一次性使用。」
我转头呆呆地看向他。
他犹豫一瞬,试探着开口:「尤景?」
是疑问的语气。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
一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编成蓬松麻花长辫的白胡子。
我按着额头,轻声开口:「饮鹿仙人?」
他目光探究看着我:「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我摇头,随后又失落地点头。
他长叹一声:「我把他们几个叫进来,他们一直在外面等着。」
52.
我心中忐忑,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手指不安地抓紧被角。
不多时,照渔仙君他们全进来了,围在床边。
鹤华离我最近。
他面色冷峻注视着我。
我扯起嘴角,讨好地看向他。
他神色微松,挨在我旁边坐下,问道:「好些了没?」
我用力点头:「好些了。」
「那就好。」他垂下眼替我掖好被角。
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开始哭,抽搭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像是不受我控制一样。看见你们受伤,我就很生气,气着气着,就好像什么东西被打通了,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了。」
照渔仙君夸道:「小景真厉害。」
他夸得极为真诚,眼底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白玉不耐烦道:「不管她是谁,总之是她救了我们,你们甩脸子给谁看呢?」
她真诚看向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吸了吸鼻子,连连摆手:「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她怔住,随后眼角微抽,余光瞥向照渔仙君,照渔仙君目不斜视。
白玉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我喜欢男人。」
我脸上顿觉一烧,尴尬地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
被她这么一闹,气氛轻松了些许。
饮鹿仙人开口:「说起来,这件事情与我有些关系。」
他搬过一张凳子坐下,将个中详情娓娓道来。
53.
他不说则已,一说便把我吓得够呛。
原来庭南仙君竟然是大帝的私生子,因为受大帝暗中照拂,才一路顺利修行至飞升,位列仙班后又迅速碾压众仙,成为炙手可热的新生代佼佼者。
更重磅的消息是,在我之前,上一个活下来的天选之子是大帝。
可大帝在成为大帝后,不仅没有带领这个世界走向更好,反而因为一己私欲暗中不断引发妖兽潮,使天上地下都损失惨重,再也生不出能与他抗衡之人。
自大帝之后,所有天选之子或天选之女,无一例外都在成长过程中意外死亡。
有些夭折于不为人知时,有些死于小有名气后。
饮鹿仙人道:「天选之子诞生初期互相之间会有感应,我猜测天道本意是想让已经觉醒变得强大的天选之子保护懵懂期的初生天选之子,希望他们能在世间守望相助,强强联手共同抵抗灾祸,却没想到反被大帝用来铲除同类,巩固自己的帝位。」
「觉醒?」我喃喃低语。
饮鹿仙人解释道:「即便是天道的儿子或女儿,到了这里之后,依然需要遵守世界本身的规则和秩序,只有经历某种刺激才会觉醒,觉醒之后则成长速度极快。」
「据我多年的观察,不同的天选之子或天选之女,觉醒方式也各不相同。」
「这大概是天道对自己孩子的另一重保障,避免觉醒方式单一,被知道后被有意针对从而导致无法觉醒。」
他叹道:「秋明神女是大帝的儿媳,应该是通过庭南仙君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她原本跟清月仙君一唱一和想先获取你的信任,再徐徐图之,趁你没有防备时占据你的身体,这样你的天赋便能为她所用。」
「不料鹤华和照渔仙君插手,便暂时作罢。智取不成后又改为强夺,结果弄巧成拙,反将你刺激地成功觉醒。」
「连我都没有想到,你这一代天选之女的觉醒方式会如此极端。」
我不禁回想起先前重伤秋明神女和庭南仙君时脑海里传来的异样,不安地问道:「觉醒之后,我还是我吗?」
我还是那个爱吃胡萝卜爱舔毛的兔子精尤景吗?
饮鹿仙人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
「觉醒之后,你的封印已经被冲破,天道本身植入你脑海的意识会渐渐恢复,很快便会占据主导地位。」他目光微悯看着我,「你是来拯救世界的天选之女,生来爱吃胡萝卜的兔子精尤景只是一层伪装。」
「在不需要之后,伪装终会被撕碎,然后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54.
听到这里,鹤华神情漠然,起身开口:「尤景不会消失。」
他掷地有声:「凭什么尤景一定要消失?」
他转头看我:「一定有共存的方法。」
「大帝不就是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吗?」
饮鹿仙人沉声道:「保留自己的意识,后果如何,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前车之鉴还在帝位上,你看不明白?」
鹤华道:「小景与大帝不同。」
「她呆呆傻傻,胆子又小,没有野心,能吃饱喝好就心满意足。」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饮鹿仙人,「她与大帝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你不应该强行把她和大帝画上等号。」
他语气客气,却很坚定。
我心中茫然,又有些感动。
照渔仙君也不再安静。
他露出有些谄媚的笑容,抱着饮鹿仙人的衣袖道:「师父,我也可以作证,小景这孩子没什么心眼,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大帝。」
我愕然睁大双眼。
师父?
原来照渔仙君的师父竟然是饮鹿仙人?
原来那个没有眼光收了清月仙君为徒的师父是他。
一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气鼓鼓。
清月仙君那个坏女人他都能看上,眼神也不怎么样嘛。
饮鹿仙人无奈道:「你们跟我对峙做什么?她自己的意识能不能保留,又不由我说了算。」
他越想越气,开始吹胡子瞪眼,嘟囔道:「搞得好像是我要从中作梗似的。」
「我要是有那本事,至于付出大代价去求天道帮忙?」
他念叨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讪讪地摸了摸自己胡子,不再开口。
照渔仙君却肃了神色,追问:「求天道帮忙?什么意思?付出了什么代价?」
55.
饮鹿仙人不再说话。
不论照渔仙君如何追问,他都不再发一言,转而替白玉治起伤来。
鹤华端来清水给我,喂我喝下。
我不好意思地开口:「还想吃白菜和黄瓜。」
他愣住,皱着眉念叨:「麻烦。」
我眨了眨眼睛。
他又妥协,起身道:「等我一会儿。」
我重重点头。
白玉翻了个白眼,讥笑道:「那只呆鹤,我第一次见他时还傲得很,怎么现在被只兔子使唤得团团转?」
我捧着水杯,细声细气向她解释:「鹤华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她呵呵冷笑,再次道:「家人?情人可能还差不多。」
话音落下,她突然痛嘶,尾巴啪一声甩向照渔仙君,被照渔仙君面无表情地用胳膊夹住。
「上药呢,你抽什么疯?」照渔仙君满脸不耐烦。
白玉怒骂:「动作轻点会死啊?」
我扑哧一笑。
白玉扭头看我:「你笑什么?」
「你们两个看起来像是在闹别扭的情人。」我捂着嘴嘻嘻笑。
照渔仙君手一抖,药粉洒得更多。
白玉又骂:「你要死啊?」
照渔仙君冷着脸:「放心好了,不会死在你前头。」
饮鹿仙人悄悄回头冲我眨眼,目露狡黠道:「还真被你猜中了,他俩以前确实有那么一段往事。」
照渔仙君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老头子今天又想打架了?」
饮鹿仙人回首继续处理伤口,嘀咕道:「你又打不过我,嚣张什么?」
我乐得捶床大笑。
过了一会儿,鹤华总算回来,不光带了我提到的白菜和黄瓜,还额外带了一串雨后的葡萄。
我咔嚓咔嚓咬着黄瓜。
鹤华坐在一旁剥着葡萄,先剥好一颗递给我,再剥好一颗扔进自己嘴里。
我摇头晃脑惬意吃着,那头饮鹿仙人已经处理完白玉的伤口。
「吃完跟我一起回天界吧。」他目光温和看着我,「我下来之前把消息散了出去,天界想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除掉大帝,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我放下黄瓜,迟疑问道:「我可以吗?」
他点头:「你的实力比自己想象中更强,而且我会帮你。」
「回天界的通道已经被关闭了。」照渔仙君开口。
饮鹿仙人道:「我知道另外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他神色淡然:「别忘记我是昔日三大古族之首,轩辕一族的后人。」
56.
很多人以为天界和凡间只有一个通道可以互相往来,在莫海西。
事实上,还有另一个只有轩辕族才知道的通道,在囚禁仙鹤一族的临渊之地。
我们途径临渊之地,仙鹤一族见到鹤华,怔愣片刻后齐齐匍匐拜倒在地。
鹤华扭头看我,解释道:「我是现任族长。」
他额间白色图案若隐若现,在场的仙鹤族人额间全都有这个图案。
我不假思索摸过去,用指腹来回摩挲。
他抓住我的手,疑惑问道:「怎么了?」
「这便是那个压制你们修为的烙印吗?」我好奇道,「你身为一族族长,却连秋明神女都打不过,就是因为这个烙印的存在吧?」
他神色微恼,却没有反驳,只目露不甘。
我忽然福至心灵,伸出食指轻轻触在他眉心。
须臾间,烙印被清除,白色图案消失。
轰隆隆雷声立刻响起,我抬起头,雷声哑火。
四周开始躁动。
我低头看向自己指尖,喃喃低语:「原来只需要动动手指而已。」
我看向鹤华:「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困扰了你们这么久吗?」
说罢,我自顾自转身往天界去。
不需要饮鹿仙人领路,我好像知道了入口在哪里。
57.
再回天界,才发现天界果然乱成一团,几方势力陷入胶着苦战。
我背着手,目不斜视自混乱中走过。
有不长眼的冲上来,我视线扫过去,他的身体便会被数道无形的线洞穿。
我继续往前走着,脚下有时是无声堆积的尸体,有时是苟延残喘的伤员。
我一视同仁踩过去,遇树树倒,遇墙墙塌。
前方有座大殿,大殿门敞开,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四根粗壮梁柱。
我跨过门槛,再往里,看到十余台阶,台阶上方有把精致木椅。
木椅座位极宽大,正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他露出微笑:「在做大帝之前,我是一个木匠,姓贺,行二,他们都叫我贺老二。」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我的木工活儿是出了名的细致,收费也不高,因此十里八乡嫁女儿娶媳妇儿搬新家添家具都爱来找我。」
「我的口碑很好。」他眼神迷离,停在台阶中间,「我是一个很好的木匠。」
我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烦躁。
脑海里本来就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扯着嗓子又喊又叫,面前又多了一个站得比我还高的男人念念叨叨。
我很烦,所以我伸出了手。
那男人摇晃挣扎,随后滚下台阶,滚到我脚边。
我满意地收回手,踏上台阶,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觉得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我不喜欢有人比我高。
所以我要站在最高的地方。
58.
那男人躺在地上,毫无征兆地开始哈哈大笑,笑得涕泗横流。
我脑海里的声音也再度响起,响得我怒气上涌,喝道:「闭嘴。」
面前的男人安静下来。
脑海里传来嘤嘤啼哭的声音。
男人爬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我下意识离他远一点,觉得好脏。
随即一怔。
脏?
这世间万物都是我的,连灰尘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怎么会嫌脏?
男人开口:「你是谁?」
「天道?还是尤景?」
59.
他语气锋利,像他头顶根根竖起黑而硬的头发。
他的头发短得像刺猬一样。他整个人也像刺猬一样。
我怒不可遏:「放肆!」
他向我走近:「原来真的是你来了。」
「你在天上时,我打不到你。」他微嘲道,「可惜你太蠢,来了这里,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目露幽光,接着狂风骤起,殿门窗户齐关。
漆黑一片。
我没有闭眼,因为我仍能看到他在哪里。
我是万物的主宰,这世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若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才真是天真至极。
黑暗中,他的声音时远时近,伴随着无数道攻击一起飞向我。
我念头一动,在身周竖起球形屏障。
任何程度的攻击都无法从外面破开这道屏障。
屏障被打得砰砰砰乱响,却纹丝不动,稳固如山。
殿门被推开了,有光线自外面透进来。
我转头看,看到熟悉的几张面孔。
在见到他们的一刹那,我脑海中那道声音又亢奋起来。
我恼怒地闭上眼,屏障随之而破。
凌厉的攻击破空到我身边,却没挨到我半分。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趁人之危有失大帝风度。」
60.
「他算什么大帝,他只是一个木匠。」我猛然睁眼。
「她也配称为人?不过是规则的化身。」木匠同时开口,「饮鹿,你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饮鹿仙人挡在中间:「是你行事越来越过火,死的人已经太多。」
木匠冷哼:「能被挑拨互相攻讦的蠢笨世人,死也就死了,死不足惜。」
他失望地看着饮鹿仙人:「我留你活着,是误以为你跟我一样聪明,现在才发现是我错了,归根结底,你跟外面那些蝼蚁一样,愚不可及。」
我低笑:「蝼蚁也敢在我面前妄言。」
一道视线焦灼地黏在我身上,我知道是那个年轻的男人。
但此时此刻我不想看见他。
「木匠还想翻天?」我伸出手掌,掌心朝前,风暴形成,「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我能赐予你,也能收回来。」
木匠大喝一声,退出风暴范围。
「我不想当狗屁天道之子,天要灭我,我不想被灭,只好勉为其难变成这片天。」
他在身周凝聚起一个更大的风暴,桀桀疯笑:「你应饮鹿之请求,以真身来此,这是你做过的最不明智的决定。」
我目光扫向饮鹿仙人:「你们合伙骗我?」
61.
饮鹿仙人没有解释,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从装酒的葫芦里抽出一根铁棍,挥向木匠。
风暴顿时被打散,裂成无数气流。
「我冒险与你联系,请求你来,是想解决这个丧心病狂的木匠。」饮鹿仙人收棍回头,「不要指望我一个,我打不过他。也不要指望那几个小辈,他们再修行五百年恐怕都没有这个本事。」
「答应你的,事成之后都会给你。」
「这是你的世界,你总该比我更用心一些。」
他握紧铁棍,气势磅礴,编成麻花长辫的白胡子骤然散开,状如恶鬼。
「木匠,我说过,你杀心太重,杀孽太多。」
「你该死。」
62.
饮鹿仙人义无反顾地冲向木匠,又被木匠掌中凝起的气流震开,被照渔仙君接住。
二者齐齐被弹飞,飞出大殿,摔落在广场边缘。
我脑海中那道声音愈演愈烈,恸哭不已。
我看向木匠。
木匠开口:「即便你是天道本身,来了人世间依然要守人世间的规矩,因此现在的你比在天上时弱很多。」
「你想轻松杀死我,不过是异想天开。」他抬手,大殿顿时四分五裂,随即尽数砸向我。
我正想动作,却被脑海中的哭声弄得分神,僵了瞬息。
一只鹤挡在了我面前。
他清啸一声,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力量弱小,在巨木风暴中如以卵击石。
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躺着一件破碎仙衣。
脑海中的哭声停了。
我回过神,抓住挡在身前那只鹤的脚,一把扔开,接着迎向木匠。
木匠这个错误在我,自然该由我亲手解决。
63.
我是天道,在这个世界里,即便被规则束缚,依然无敌。
木匠于我而言,不过是撼树蚍蜉。
自寻死路。
64.
大战终歇,木匠死,广场一片狼藉。
我静静走向饮鹿仙人,等他兑现承诺。
饮鹿仙人忽然笑道:「你既然来了,还想回去吗?」
「还能再回去吗?」
「为何不能?」我伸出手,掌心朝上,天边顿时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我随时可以回去。」
裂缝忽然消失。
因为脑海里传来的嘤嘤哭声。
饮鹿仙人起身,对着我弓腰道:「请大帝主持收拾残局。」
他直起上半身:「两界遭难,需要像您这样的强者坐镇,才能尽快恢复以往秩序。」
我平静看向他:「一开始你就打着这个算盘?」
他胡须被风吹得乱舞,勉强站定:「是。」
我怒极,风更甚。
他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大声喊道:「大帝难道只有在天上时才爱您的子民吗?」
「还是说在您内心深处有着与木匠一样的看法,觉得万民皆如蝼蚁,死有余辜?」
我暴喝:「大胆!」
他笑了,顶着飓风咧开嘴,拍地高呼:「您高高在上,数万年不会变,任由世间沧海桑田,不管是西边涝还是东边旱,您都不在意。因为这些伤不到您分毫。」
「对您来说,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因为您永生永世,永远不死。」
「您不能理解,像我们这种生命只有一次的卑微种族,面临死亡时的恐惧。」
「您会理解的。」
「我希望您能理解。」
他猝不及防自爆,庞大的灵气丝丝缕缕尽数钻进我身体里。
余音自空中响起:「天道无情,我发自内心请求,请求您能多爱这个世界。」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杀死木匠之后将自己献祭给我。
65.
我茫然地看着这片天地。
脑海中的声音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你还在吗?」我喃喃自语。
她没有回应。
「我想离开,要不你出来吧?」
她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都是疯子。」我冷冷道,「老的疯,小的也疯。」
仙鹤悲伤地看着我。
他同样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走到他身边,开口:「胡萝卜还有吗?」
他眼中亮光一闪即逝,垂下眼道:「有。」
他递了两株蒲公英给我。
我骂道:「你瞎了?」
他回道:「你瞎了。」
我心里忽然有些委屈。
这群人把我骗下来,如今又要怪我。
他掏出一根胡萝卜,咔嚓咬了一口:「我的胡萝卜只给小景吃。」
有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嚼了两下胡萝卜,定定地看着我:「饮鹿仙人死了,小景也不见了,你去死吧。」
66.
他抹了把脸,转过身,与另外几位互相搀扶着离开。
留下我独自站在原地。
我回到已成废墟的殿里,走上台阶,从建筑垃圾里扒拉出那张木椅,然后坐了上去。
我端坐着,双手平静地放置在膝上。
坐到天黑,月亮从东边升起,有一颗星星极亮。
我仰头看他:「我讨厌你。」
他好像在得意地笑。
我垂下头,糟老头子向来都坏得很,满肚子坏水。他们活得太久,就容易东想西想胡思乱想,总觉得人生一定要有特殊意义。
不然算是白活一遭。
我自诞生以来,同许多像他们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他们总是骂我无情,说我任由事态发展,袖手旁观。
可万事万物自有其生长规律,我能做的,原本也就只有旁观。
我若插手,只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我捏紧拳头,回想起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桩旧事。
那时我刚自混沌中醒来,看到某个小国有大坝决堤,好心出手帮他们固了堤坝。
后来当地水位不停上涨,最终河水漫过堤坝,淹了附近几十座村庄。
洪水退后,遍地是饿殍。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虽看着这个世界,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可饮鹿仙人不明白。
很多人都像他这样想。
他们痛斥天道无情,他们想把天拉下来看看,他们想让贼老天亲身体会一遭生老病死爱憎别离。
一双脚印入我眼帘。
我缓缓抬头,看到鹤华的脸。
67.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重新低下头,沉默着瞧着自己脚尖。
脚上的鞋早在对战中破了,露出十根粉圆的脚指头。
他蹲下身,替我脱下挂在脚踝上残破的鞋,然后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替我擦灰。
「小景很爱干净,你竟然能受得了脏。」他后脑勺对着我,凶巴巴开口,「既然占着她的身体,总该好好对待才是。」
「我生病了。」我轻声开口,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兔子只有生病了毛才会脏。」
他手上动作顿住,猛地抬头看我。
「我是尤景,又不是尤景,她好像跟我融为了一体,所以我变得有些虚弱。」我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平静开口,「她今天很难过,我现在也很难过。」
手帕自鹤华手中掉落,他神情呆滞地看着我。
「最难过,是你让我去死的时候。」我抬起脚,把脚放在椅子上,把脑袋枕在膝上。斜着脑袋看向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
「他死了,好像又没有死,变成了一颗星星。」我指向天空,「那颗就是饮鹿仙人,我能感觉到,一定是他。」
「你们还在为他伤心。可他把天拉了下来,成了旷古第一人,现在得意得很呢。」
鹤华亦是仰头看着。
微风拂面,广场远处有两个身影越走越近。
是白玉和照渔仙君。
照渔仙君叹口气:「自己捡回家的,好赖都得养着。」
白玉看起来有些紧张:「我还没有当过娘呢。」
我抬眸看她。
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转头调侃:「你说是吧,渔爹?」
番外
今日开会,商议的是后来活捉到的庭南仙君和秋明神女该如何处置。
议着议着就跑偏了。
鹤华道:「仙鹤一族的禁令是不是该解了?秋明神女已经承认当年仙鹤一族内乱是秋明族在其中作梗陷害。」
我点头:「这个证据确凿,解。」
照渔仙君道:「你可不可以让这条蛇不要再缠着我?」
我挑眉。
果不其然,白玉立刻骂道:「谁缠着你?你要是不想让我缠,把我烤了吃了不就完事儿了?」
她怒气冲冲:「你当初坐在河边看渔民烤鱼,一朝顿悟成仙,成了仙就不理我。你不是喜欢烤鱼吗?你烤啊,烤蛇也很好吃。」
我好奇插嘴:「真的吗?」
照渔仙君没好气呛声:「兔子吃素。」
「人家想吃素吃素,想吃肉吃肉。」白玉立刻反唇相讥,「你管得着吗?」
照渔仙君气急败坏撸袖子:「怎么管不着,我是她爹。」
白玉讥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看热闹不嫌事大,顺口喊道:「渔爹。」
照渔仙君立刻眉开眼笑看着我。
之前就说过,照渔仙君供我吃穿,别说是受点委屈,让我喊他爹都行。
白玉冷哼一声,两人又开始吵起来。
我撇了撇嘴,不再看他们,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鹤华。
他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我瞧,见我看他,立刻把手边的水杯推到我面前。
我嘿嘿一笑,不管水杯,把椅子拉得离他更近些:「话说你之前答应我说会变成鹤形,让我摸胸脯上的绒毛,什么时候兑现啊?」
他面色一变,下意识收紧自己衣领。
照渔仙君猛咳。
我回过头:「你肺都要咳出来了。」
白玉伸手抓过桌上一个桃子,啃了一口道:「想摸就动手啊,摸不到毛直接摸胸也行啊。」
她视线扫过鹤华全身:「看起来应该手感不错。」
照渔仙君阴恻恻开口:「你往谁身上看呢?」
白玉慢悠悠啃起了桃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反正不看某个修清心寡欲道的忘恩负义之徒。」
她扔掉桃核,施施然往外走:「散会了吧?」
「天天开会烦死了。」
「哪有做妖怪的时候舒服?」
我正要开口,左手忽然被握住。
鹤华垂着眼努力想把自己的五根手指头插入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你要是想看,今天晚上变鹤给你看。」
顿了顿,他补充道:「想摸也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