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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器迷踪

我被警察带走时嘴里还含着最后一口豆浆,他们给我定的罪名是教唆杀人。

对此,我一无所知。

直到我站在审讯室门前,刑警队长余放才露出笑容,目光里充满审视。

「孟医生别装了,让江梅说出实情,你才能洗脱嫌疑。」

01

两天前,玉荆花园高档住宅区内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的妻子被当场逮捕。

离奇的是,警察搜遍了屋子里每个角落,始终找不到作案凶器。

嫌疑人的情绪非常糟糕,面对讯问,她三缄其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无奈之下,警察让我出面引导她说出凶器在哪儿,因为嫌疑人正是长期找我看诊的焦虑症病人。

02

对此我早有预感,这个名叫江梅的女人近一段时间情绪极不稳定,几近崩溃。

她总是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例如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冤魂是不是真的会找人索命等等,甚至还用冰凉的手抓着我的胳膊,说她在家里看见过鬼。

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我自然不会当真。言语紊乱、妄想、幻听,这些在我眼里不过是思觉失调的症状。

我给她开了药,从科学角度解释了她的病情,并保证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她听后微微露出笑意,晦暗的脸上生出光来,盯着我的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

我万万没想到,正是由于我的肯定,才促使她成为杀死丈夫的凶手。

03

昏暗的审讯室里,江梅深垂着头,委顿地窝坐在椅子里,宽大的椅背衬得她更加瘦小。

听见声音,她抬起头,蜡黄的脸上镶着一对凹陷的眼窝,眼尾忽地挤出几道细纹,她对我笑了。

「孟医生,你终于来了。」

我略一点头,翻开手里的卷宗,粗略扫了眼案子的基本情况。

深夜,警方接到电话,说案发单元噪音扰民,这不是第一起玉荆花园的报警电话了,由于小区内许多住户正在装修,所以,警方只当作一般民事纠纷看待。

警察到达后敲门无人应答,邻居却说十分钟前还听到很大的敲击声响。无奈破门而入,竟发现屋里地板上趴着一男一女。

男人离厨房不远,后脑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鲜红的血液铺了一地,早已气绝身亡。

女人倒在卧室门口,额头带血,检查后证实只是晕了过去。

屋子里门窗完好,丝毫没有打斗痕迹。

我放下卷宗,直切主题:「江梅,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江梅嘴唇抖了抖,眼神重又黯淡下去:「孟医生,怎么连你也怀疑我呢?我真的没有杀人。」

「那你就该说出实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往右边看了一眼,知道在那扇镜面之后是刑警队长余放锐利的眼睛。

江梅顿了顿,战战兢兢开口道:「那天晚上十二点了杨旭还没有回家,我打了好多电话,直到两点半他才回来,我们吵了一架。我很生气,想到这些年为他付出的感情,觉得特别委屈。我跑回卧室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一阵子,让他担心担心也好。可刚进卧室准备打开柜子,突然背后有个人影窜了出来,按着我的头往墙上一撞,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清醒过来时,房间里都是警察,杨旭死了。」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根本不清楚?」

江梅点点头。

「卷宗上显示当时房门是锁着的,窗户也都关着,根本就是个密闭的空间,不可能有人进去,况且屋内没有被翻动过,钱财也没有丢失。」

江梅明显有些激动,两只手攥成拳头放到身前:「死的是我丈夫,我很爱他,怎么会杀他?」

「那为什么吵架?」

「杨旭入股了一家朋友开的广告公司。自从公司挣了钱,他越来越忙,每天喝酒应酬,很晚都不回家,我催得多了,他就开始不耐烦,甚至夜不归宿。」

「他外面有别的女人?」

江梅一怔,眼睛瞥向别处:「要不是那个女人,杨旭怎么会厌弃我!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有一次,公司聚餐,大家明明点完菜了,他非要多加一盘糖醋鱼,而他根本不爱吃酸。我留心观察,发现那个女人吃得最多。还有一次出去玩,刚上车他就把空调关了,原来那个女人穿的是超短裙。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了解他是个细心的人,只不过,以前这种呵护只用在我身上。」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所以,你认识这个女人。」

江梅抽动了下鼻子,愈加伤心:「她叫钱莹莹,她老公就是杨旭的那个朋友。」

「出事那天杨旭又去了钱莹莹那里,你气不过和他大吵一架,冲动之下决定杀了……」

我按照余放给我写好的审讯问题一字不差地念着,突然如鲠在喉,抬眼望去,对面果真是漾着泪水的双眸。

江梅颤着声音:「孟医生,你是医生,可也是女人,我虽然恨杨旭移情别恋,可他还是我的丈夫,老实说,谁没有偏激过,可不代表就会杀人。你和我说过救赎者必死这句话,道理我是明白的。」

我五内俱焚,心脏像在油锅里滚上一圈般灼烫。

04

和江梅一样,我也是刚毕业就和丈夫结了婚,我们是大学同学,都不是本地人。

毕业即失业,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六百块钱的地下一层租不起,只能先搬进地下二层,毕竟这里的房租只要三百块。

屋里常年不见阳光,刺鼻的霉味钻进鼻腔、侵入毛孔,使人看上去萎靡不振,不出门的时候,连白天晚上都分不清。

我在一家很小的心理诊所实习,工资少得可怜,他做了程序员,天天加班到深夜,却一直被拖欠工资。

后来,那家小互联网公司宣布倒闭,大半年的辛苦付之东流,他去讨要说法,老板叫来三个人,把他打得满脸是血。

工资没有,倒得了一笔医药费作为补偿,为了钱,他选择不报警。

拿着可怜的五千块钱,连医院也舍不得去,只在药店买了纱布和碘酒,简单包扎了事。

我看见他时,他半边脸肿得像猪头,一边把五千块钱掏出来交给我,一边笑嘻嘻地从身后拿出一袋东西,举到我眼前扬了扬。

「老婆,香不香?你不是最爱吃肉嘛,我买了一斤呢!」半边正常的脸上满是欣喜,仿佛拿着的不是酱牛肉,而是奇珍异宝。

钱和肉我都没有接,直接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

其实只要感情好,我对环境没有任何怨言。我们都在心里发誓,要拼命努力,认真经营生活,让对方过上好日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常来诊所看诊的女士很欣赏我的细心周到,闲话间了解了我的情况,便将我丈夫的简历要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女士的丈夫是一家大互联网公司的老板。

很快,他便应聘上了这家大公司,负责的项目挣了钱,他拿到提成,我们贷款买了第一所房子。

拿到新房钥匙那天,我们买了一瓶白酒两斤酱牛肉。坐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心里百感交集。

一口酒一口肉,他边吃边哭。

我的事业也在稳步上升,我们全款买了第二套房子,车子从三万换成了五十万的。

就在生活几近完美的时候,他向我提出离婚。

当然,是假离婚。

他说趁着行市好,以我的名义贷款赶紧再入手一套房子,坐等升值就可以,这样我们都可以提早退休,周游世界享受生活。

我完全没有怀疑,觉得买完房再复婚就行。和他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并签署了一份净身出户协议书。

工作人员皱着眉头,问了好几遍我是否真的想好了,我的脑子里却只有诗和远方的幸福画面,以至于彻底忽略了他接过离婚证时颤抖的双手。

事实上,当天下午他就和另一个女人在相同的地方领了结婚证。

直到行李被扔出房子那刻,我的脑袋还是懵的。我问了无数个为什么,拍打着房门歇斯底里。

他给我的回答很简单:「每次看见你,我就能想起自己最落魄的样子,那五千块钱买的是我的尊严。可是她不同,她代表着我的成功和荣耀,在她面前,我才是一个男人。」

就像有个你接济过的人,长怀着愧疚之心,低眉塌腰的日子久了,索性将亏欠变成厌恨,这样什么都不用还了,还能挺胸抬头地过往后的生活。

那一刻我明白了,救赎者必死!

05

一道不知由何而来的冷风钻进脖子里,我忍不住打个寒战。

见我出神半晌,江梅自以为戳中了我的软肋,她刻意挺起身子,靠在椅背上坐正,眼角眉梢全是得意。

至少在我看来她是这般神情,长久看诊的过程中,我们对彼此都有了解。

我仿佛落了下风,理智马上提醒我,不该感情用事,更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你根本无法证明当时屋子里有第三个人,你知道吗?只要证据链完整,即使没有凶器,警方也能将你定罪,不如如实交代,说出你的隐情,争取宽大处理。」

江梅一反常态,不再唯唯诺诺,冲我问道:「证据链完整?有目击证人亲眼看见我杀人吗?」

「屋子里除了死者只有你。」

「我当时晕倒了。」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

「杨旭后脑的伤口那么大,我一个只有八十多斤的女人有力气完成吗?」江梅说着举起麻秆似的胳膊给我展示。

「你用了凶器。」

「凶器在哪儿?」

「这正是你该交代的!」我被反问得无法保持冷静,声音明显高了八度,随即恢复平和,「我们又绕回来了,江梅,我是来帮你的,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到时可以向法官求情,但前提是你要诚实。」

江梅目光坚定:「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杀人,杀死杨旭的是钱莹莹。」

我揉揉发胀的额头,私心里觉得警察这差事真不好干,证据不足,嫌疑人又拒不交代的时候,我竟毫无对策。

我看着镜子墙,以眼神寻求支援,可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没有办法,唯有坚持问下去:「你说凶手是钱莹莹,她怎么能在不破窗撬锁的情况下自由出入你家?」

江梅向前探起身子,恨恨地说:「她有我家的钥匙。」

「凶器呢?」

「她带走了。」

我合上余放给我的审讯本子:「动机又是什么?钱莹莹想抢走杨旭,即使再疯狂,杀的也该是你,然后取而代之,和杨旭双宿双栖,可她只是撞晕了你,然后杀死杨旭,这不合情理。」

江梅同样往镜子墙看过去,神情冷漠,挑衅似的面向那个方向:「那就得由他们去查了。」

我筋疲力尽又有些愠怒:「警察不是你的私人侦探,他们会为清白的人洗脱嫌疑,前提是你真的清白。」

江梅与我四目相对,此刻的她看上去胸有成竹,笑容莫名灿烂。

「钱莹莹接近杨旭是有目的的,她要为死去的老公报仇。」

06

江梅说这句话时五官扭在一起,随即舒展开来,目光越过我凝望远方,带着甜蜜的表情开始慢慢讲述。

大学时,杨旭是长跑特长生,1 米 86 的身高配上健硕的肌肉线条,使他整个人散发着阳光青春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再加上皮肤白皙,五官棱角分明,每当他矫健的身姿出现在操场上时,都会引来一大群女生为他加油呐喊。

我虽然长相还算清秀,但绝算不上美女,自知配不上他,所以只能流于人群中,默默关注。

我和他唯一的交集就是有一次我考试失利,独自坐在操场边放空,他则和几个朋友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将近十一点了,锻炼的学生渐渐散去,我正想回宿舍时,他们却朝我走了过来。

「江梅。」

叫曲哲的男孩喊住我,他和我一个班,也是杨旭的朋友。

「你看我就说吧,江梅肯定带着水,她最细心了。」曲哲说着用胳膊肘顶了顶杨旭,一把抢走我手里还剩半瓶的矿泉水,「杨旭渴了,先给他喝一口。」

「这瓶是喝过的。」我有些局促。

杨旭笑笑,完全大而化之:「我不介意。」然后拧开瓶盖,脖子一仰大口喝光了。

「谢谢。」

他的声音真好听,晶亮的眸子照得我小鹿乱撞,心鼓擂擂欲出,从脸颊一直烧到耳垂。我连不客气都忘了说,就这么目送他跑闹着离开。

之后的一个月我都没机会再和他说上一句话,正当我沉浸在仿佛失恋般的愁绪中时,在我身上却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

校区翻修宿舍楼,为方便施工,住进许多工人。他们中有些居心不良的,一到晚上就成群结队守在湖边或树丛等偏僻的地方,等着看小情侣亲热,偶尔还吹几声口哨并夹杂着满是恶意的谑笑。

那段时间,情侣们都只敢在亮灯的地方约会,众学生和校方反应多次,可没人真的在意。

大家都说非得等哪天出了事才能得到重视,而我就是大家口中的倒霉蛋。

记得那天我从家返回学校已经十点半了,本来从正门进去都是大路,伴着路灯直接走回宿舍楼就行,可是我没有,而是绕到外国语学院后边的锦鲤湖。

手里紧紧攥着夹在高数书里的纸条,上面的字迹隽秀有力。

「周日晚十一点锦鲤湖边见,我有话和你说。」落款是杨旭。

竟然是杨旭,从看到纸条开始,我的手就一直在抖。

湖边寂静无声,只有我的心跳声撞进耳膜里。眼看手表的指针指向十一点,我激动得手足无措。

脚步声纷沓而来,等我看清眼前来人的时候,才知道等来的不是杨旭,而是四只沉在暗处的猥琐目光。

07

书包掉在地上,我被捂着口鼻拖进旁边的小树林里,我拼命挣扎,两只撂在地上的脚胡乱蹬踹,可半点用都没有。

他们两个人,一个箍着我上身,另一个索性搬着我双腿,抬起我往更黑暗里走去。

我呜呜着叫不出声,眼睛被泪水糊住,什么都看不清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的反抗不值一提。

捂着我的大手终于挪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嘶啦一声,上衣已被扯开。救命的救字刚冲破喉咙,脸上便挨了一记结实的耳光。

我瞬间失去意识,耳边全是轰鸣的嗡嗡声。我的双腿被压得死死的,一点儿都动弹不了。

扯破衣服的刺耳声音将我拽回清醒的现实,我不敢再妄图大声求救,低哑着声音求他们放过我。

换来的只是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羞辱,很快,我的上半身就一丝不挂了。粗糙的手掌划过我的皮肤,令我倍感恶心。

我在想,如果我能动了,就一头栽进湖里,再不出来。

就在我绝望至极的时候,一声怒吼从边上传来,紧接着是手机的光亮。

两人见事情败露,一刻不敢多留,连跌带撞一溜烟跑走了。那人也没追,只蹲在我旁边,脱下外衣替我盖上。

我侧过头,泪水止不住往下淌。跳湖已经不能遮掩我的绝望,因为此刻蹲在我身边的人,是杨旭。

他把我抱进宽厚的怀里,口中不停说着没事没事,他爱我,会照顾我一辈子。

那晚之后,我成了杨旭的女朋友,也知道他约我去湖边就是想要表白。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迎来了爱情。

对于这件事,我俩谁都没有声张。杨旭怕我受到二次伤害,我也没勇气面对后续一系列随之而来的烦扰。

还好他在我身边,温暖的陪伴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断了我想轻生的念头,却无法治愈我的恐惧,我就是那时患上焦虑症的。

我怕夜晚,怕陌生眼神,怕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甚至怕一切正在施工的敲击声。

长久以来,杨旭忍受着我时常控制不住的坏脾气,他没有怨言,一如既往。更谨守承诺,一毕业就娶了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结在慢慢融化,那件事已然淡出我的生活,我迎来了重生。

世事果真难以预料,就像刚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就会黑云压顶,暴风雨顷刻而来。

杨旭开始对我冷漠了,原因是他没能进我父亲的公司工作。

「怎么你从来没说过你是养女?」杨旭板着脸孔,冷冰冰地质问。

「这重要吗?」

「说明你从来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杨旭一把推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愣在原地,懊悔自责同时翻涌上来,身世是我自卑的源头,外人看着我光鲜亮丽,可那些本就不属于我。

我不该欺骗他,他那么爱我,却换来我的不坦诚。

自那时起,杨旭整天混在街边或乌烟瘴气的棋牌室里打牌赌钱,既不工作也不愿搭理我。

我左思右想,回家去求了好久,才换来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我把它交给杨旭,希望他能干点什么振作起来,也算是我欺骗他的一点补偿。

杨旭用这笔钱入股了在健身房认识的一个好朋友开的广告公司,这个人就是钱莹莹的老公。

公司蒸蒸日上,他对我重又温存起来,我知道,以他的聪明,只要有可施展的舞台,就一定会出人头地,我没看错人。

可是钱莹莹,她自己的人生失败了,她老公死了,就来勾引我老公。

我早就看出她不怀好意,杨旭却鬼迷心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如果他肯早听我的,和她分手,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08

从江梅的描述状态来看,她的病情又加重了,或者说她从被性侵那件事开始,就从来没好过。

我很同情她,她把自己低进尘土里,句句都在维护杨旭,殊不知,杨旭心里早就没有她了,她却甘心情愿做婚姻里被奴役的那一方。

想给她讲些女人该自立自爱的道理,不过没开口,因为卑怯自辱的种子已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任谁也拔除不掉了。

我的手心微微发出一层细汗,对于她不争气的性格生出一丝鄙夷。

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言归正传,钱莹莹到底要报复什么?」

江梅褪去甜蜜的神采,面无表情说道:「公司做大之后,钱莹莹老公就开始沉迷赌博,这里赌不过瘾,又去澳门赌。杨旭经常劝他,他却不听,两人为这还差点撕破脸。他越赌越大,终于欠下巨额赌债,还不清,就把股权卖给杨旭,不料利滚利,怎么都还不完,债主有些势力,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就跳楼了。」

「这和杨旭有什么关系?相反,杨旭还一直在帮他呢!」

江梅冷哼一声,口气带着嘲讽:「孟医生,你怎么还没我有耐心?我还没讲完呢!」

我撤回探寻的神色,坐直继续听她道来。

「我见莹莹可怜,就劝杨旭多去关心她,起初还好好的,谁料我的好心换来的是狼心狗肺。慢慢地,他们竟背着我搞在一起,是我引狼入室,怪不得别人。我哭闹过、哀求过,还自杀过,杨旭刚开始还在我面前演一下回心转意,假装和她分手,后面闹得久了麻木了,连演戏都省了,明确告诉我离不开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可笑吗?这话是不是似曾相识?他说莹莹不要名分,是个好女人,他要帮兄弟了却遗愿。我可去你的吧,兄弟的遗愿是让你把他老婆照顾到床上去吗?他还说这个家我愿意待就待,不愿意可以离婚,于是,我提了离婚。」

「这不就是了,那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吵架?」我疑惑不解。

江梅仰起脸,抹掉眼尾留下的泪珠:「还是因为心软,没过两天,他就来哄我,说什么也不离婚。他说还爱我,也试图和莹莹说分手,但莹莹陷得太深,以死相逼,这事儿急不来,要慢慢解决,让我给他时间,我就同意了。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直到我无意中在他手机里发现了一条微信。」

那是一条威胁信息,是个名叫胖子的人发来的。

信息里说让杨旭准备好一百万,交钱的时间地点会再通知,如果不给就将他当年怎么设局出老千,一步步把钱莹莹老公骗得倾家荡产的事说出去,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别好。

我把杨旭手机放好,突然想起更为重要的事情。

钱莹莹以前是个腼腆得体的女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破坏别人家庭的。而且她老公性格很好,长相更是胜出杨旭一截,思前想后,莹莹大概早就知道了什么。

她和杨旭的关系是从搬家后开始的,她曾说过,老公死后,遗物一直没收拾过,她不敢动,怕睹物思人。

为了重新开始生活,她终于鼓足勇气换了房子。我想可能搬家的时候,她从那堆物品里发现了些许端倪。

所以,她故意接近杨旭,她脸蛋漂亮,气质绝好,身材也凹凸有致,勾引杨旭简直轻而易举。

「勾引完再杀了他?」余放打开门走进来,案情到了关键一步,他不能全权交给我一个外行处理,于是坐到我身边。

江梅变颜变色,明显拘谨起来,用手将短发挽到耳后,不愿再开口。余放示意我继续,我只好出言劝慰。

「既然说了,就全说出来吧,这样我们才能帮你。」

江梅似乎有所触动,又或许是宣泄的口子一旦开了,连她自己也遏制不住。

「钱莹莹有我家的钥匙,我不在时她就登堂入室,和杨旭鬼混。我在床上发现过她的头发,棕红色的长发,她还把用过的那东西压在我枕头底下。案发那天,我以为杨旭又去了钱莹莹家,所以和他大吵一架,他始终不承认,现在想来,他确实没去,因为那时,钱莹莹已经躲在我家的柜子里了。」

08

与江梅一桌之隔,她口中描述的画面仿佛在我监控之下一览无遗,忽然升腾起一股窥伺的兴奋感。

倘若江梅所述全部属实,案发当日,钱莹莹就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偷偷注视着江梅。

看她做好饭,接着去浴室洗澡,裹着浴巾出来。卸掉妆容之后黯淡的皮肤,干瘪的身材。

钱莹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这样一个脱离社会的黄脸婆怎么能和自己比呢?可她偏占据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对!钱莹莹当时一定是这样想的。就像破坏我婚姻的那个女人,她当时肯定也是这么鄙视我的。

可我不是黄脸婆,我是职业女性,我比江梅更有资本,绝不会让任何人踩在我的头上。

我猛地联结起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钱莹莹趁江梅下午出去买菜时偷偷摸上楼,由于住户不多且都处于装修阶段,所以监控还未安装,没人知道往来进出的究竟都是什么人。

她用钥匙开门进屋,戴上手套和脚套,为的是不让自己留下一点痕迹。

待听到开门声音时,她就钻进卧室最里面的柜子里,躲在挂得满满当当的衣服后面。

江梅如常做饭,根本不知道此时家中还有一个人。

一直等到杨旭回来,听着他们为了自己大吵一架。

「你又去了,分手分手,说了那么久还是在骗我。」江梅怒不可遏。

「你别发疯了行吗?我是去应酬,哪有工夫做那些无聊事。」杨旭吼着别过头,满脸嫌恶,一眼都不愿多看妻子。

江梅扑过去:「她是比我漂亮,比我年轻,可她为你付出过什么?以前得她老公庇护,现在又被你金屋藏娇,她只会坐享其成。」

「那你呢?你又做过什么?」

「我给了你五十万,没有这笔钱,你哪来的钱入股,哪有这家公司?没有这笔钱,你什么都不是。」

杨旭双眼冒出火来,这桩往事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带着倒钩挑得他心肺皆燃:「你还有脸说!一开始我真以为你是什么有钱家的大小姐,天天像狗一样舔着你,把你捧得比天还高。谁知你就是个骗人的赔钱货,五十万?我这些年的青春也不止这个数。」

江梅难以置信:「什么意思?你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

「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想的。你好好想想,除了开头的五十万,你还给过我什么?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江梅眼底攒泪,背上发热,心却异常冷寒:「没错,是你靠耍卑鄙手段得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看了你的微信,原来莹莹她老公之所以会去赌博,欠债至身无分文跳楼自杀,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这样,你又怎么能把公司吞掉,连带着把她也骗上床呢!」

杨旭没有否认,他压根不屑于否认,含笑说道:「你知道了又如何?去告我吗?告你的亲老公,别忘了,你精神分裂的,你的话谁会相信,我如今可是上市公司的老板。想过就过,不想过就滚蛋。」

江梅心灰意冷,转身跑向卧室,打算拿出行李箱,收拾东西回娘家。

哒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离躲在衣柜里的钱莹莹已近在咫尺。

不管之前是不是察觉到实情,钱莹莹此时内心肯定是震撼的。

江梅打开柜子拖出行李箱,拽下头几件衣服。

钱莹莹身体的五分之一露了出来,在江梅还没放好第一批衣服时,她就跳了出来,按着江梅后脑勺一气儿推到墙上,狠狠将其撞了上去,随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凶器,照着正往厨房走去的杨旭后脑就是一下。

杨旭转过身,惊诧的瞳孔里映着钱莹莹凶狠狰狞的面孔,瞳孔迅速散开,他趴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事后,钱莹莹换了身衣服,带着凶器逃离作案现场。

待警察发现时,杨旭已死,江梅被定义为凶手,她则全身而退,公司也会物归原主。作案过程极其完美。

我恍然大悟,江梅也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余放却不认同,他提出质疑:「江梅,这全部是你的猜测,如你所说,那天之前钱莹莹究竟知不知道真相谁也不能确认,所以她为什么要提前躲起来准备杀人?你和杨旭吵架说出真相之后,从后面袭击你的人是谁,你也根本没有看到。」

江梅将眉心拧成川字:「你可以去查,去化验,看屋子里是不是有钱莹莹的痕迹。」

余放不为所动:「不用误导我,你的话难以自圆其说,你刚才明明说钱莹莹会在你不在家时来与杨旭私会,所以即便有她的痕迹也不奇怪。」

江梅往后一仰:「那我无话可说了。」

余放点点桌面,叫我出了审讯室。

「下面该怎么办?」

「我同事马上带钱莹莹回来,一会儿听她怎么说。」余放透过窗子盯着江梅,「她们两人中间肯定有一个是凶手。」

09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余放准许我留下。我猜想跟我的要求强不强烈没有关系,他还没彻底打消对江梅的怀疑,而能让江梅开口说话的,只有我。

对钱莹莹的审讯我不能参与,只好暂时坐在小房间里等候安排。

一个小时后余放回来,果不其然,案子出现了另一个版本。

据钱莹莹交代,当天她根本没有离开过自己家,至于江梅说她接近杨旭是为了给老公报仇,她则表示确有其事。

我翻看着口供,另一幅画面出现在眼前。

11

钱莹莹的老公叫莫小北,成长在一个和睦的普通家庭,人长得帅又有才华,从小到大被老师和家长照顾有加,一路顺风顺水,没遇到过大的挫折,也没见过人心险恶。

他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是父母卖了房子筹出来的,他也争气,凭借着好人品和聪明才干,公司渐渐初见规模。

在健身房认识杨旭后,被杨旭的热情健谈感染,便对他掏心掏肺,两人很快发展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杨旭那阵刚拿到五十万,总想干点什么。莫小北一听就拍着胸脯,让好兄弟将钱投到自己的广告公司里来。

这里,钱莹莹用一番话做了形容。

杨旭就是生错在鸡圈里的凤凰,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翅膀,一旦为他插上羽毛,他就会踩着其他鸡的身体腾空而起。

钱莹莹说得没错,我深有同感,江梅口中的杨旭让我心绪不宁。

本来钱莹莹对莫小北非常放心,他没有不良嗜好,烟酒色全都不沾。可自打和杨旭交往过深之后,他迷上了赌博。

钱莹莹苦劝他戒掉,毕竟十赌九输,谁也不能在贪字面前做常胜将军。

莫小北不听,觉得老婆小题大做,自己并没有沉迷,而是忙碌工作之余的一种消遣,况且杨旭很有本事,里面的门道样样精通,根本亏不了钱。

就这样,他一步步掉进杨旭精心设计的圈套,直到万劫不复。

钱莹莹说,在老公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还天真地认为杨旭有情有义,是个能依靠的朋友。

直到搬家,才让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

她从莫小北给她写的第一封情诗里翻出一张遗书,上面详细记录了骗局的完整经过。

原来第一次去赌博就是杨旭提的,莫小北刚开始只是观望,后来杨旭借口上厕所,他就替手玩了几把,没想到每把都能赢钱,周围的赞叹声让他真以为自己是带着欧气的福将呢。

在杨旭一次次的撺掇下,他迷失自己,流连于各种赌场之间。

越熟悉越沉迷,技术高了,赌注便层层加码,两人不满足于正规赌场的玩法,继而转战地下赌局。

莫小北不知道,至此,游戏才正式开始。

杨旭暗中纠集来两个曾经相识的赌棍,三对一,设计了一个老千局。赌局本身并不深奥,奈何莫小北不谙此道,一夜就签下了上千万的借条。

是借条,而不是赌债,也就是说,赌棍们是可以拿着这些证据去法院起诉要求还钱的。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如高利贷一般的惊人利息,终于让莫小北不堪重负,他觉得对不起老婆,更对不起卖房让他创业的父母,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看不清人心和真相,最终选择跳楼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合上笔录,心情无比沉重,一个字也不愿意再看下去。

「我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钱莹莹呢?这就是她的动机?」

余放摇摇头,点上一支烟:「孟医生,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必须让江梅说出凶器在哪儿,她的动机要比钱莹莹大得多。」

他说着伸出两指,在笔录封面上敲了敲。

我如坠云雾,江梅的动机充其量只是丈夫出轨,钱莹莹可是杀夫之仇啊!余放为什么会下如此结论呢?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重新打开笔录看了起来,钱莹莹的自述投射到我眼睛里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12

莫小北自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来,感觉不到饿,也不愿闭上眼睛,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熬着。从开始一刻不停地流眼泪到再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剜着疼。

杨旭他们夫妻俩很照顾我,明知道我没钱了,还愿意白分给我一点股份,让我继续在公司工作,也好有个依靠。

直到搬家,我看到那封遗书。记不得当时具体是什么感觉,就感到天塌了。

那个禽兽利用我老公的善良逼死他,将公司据为己有,而我还要感激涕零?

我想报警,让法律来制裁他,可我没有证据,仅凭一封遗书根本定不了他的罪,反而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连其他证据都被他销毁了。

我想了好久,决定接近他亲自报仇。不对,是讨回公道,那些本就是我老公的东西。

我放下自尊,在相处过程中有意无意与他发生肢体接触,故意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并暗示可以有其他发展。

我知道他早就对江梅没什么感情了,所以不出所料,很快他就上钩了。

既然是设千局,杨旭和那些同伙就肯定还会有联系,我接近他,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犯罪证据。

没想到杨旭对我的感情当真了,真到让我看见他更为可怕的一面。

我们俩的事被江梅知道后,她一直在闹,杨旭那边安抚她,这边哄着我。

他离不离婚我一点儿都不关心,虽然心里恨不得他死,但表面上还得继续伪装成吃醋的样子。

「江梅都提出离婚了,你为什么不答应?哦,你还是放不下她,我才是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杨旭揽着我的腰,把我圈在怀里:「那个疯婆子,和她多待一天我都恶心,婚迟早要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故作不屑:「呵呵,渣男都这么说。我不为难你,要是真放不下她,我就走。」

杨旭立刻把我抱得紧了些,他的鼻尖渗出几点汗珠儿:「这是哪里话,我根本没喜欢过她,要不是以为她家里有钱……」

「少来了,江梅和我说过,她当年被欺负,你还对她不离不弃。」

杨旭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抬起一只手捏捏我的下巴,哂笑道:「说起来,我为了这次英雄救美可头疼了一个月呢。」

我心下一沉:「是,是你故意的?」

「没有那件事她怎么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为我做这做那,就算我让她去死,她也巴巴地去呢!就是白费了我的心思,她压根不值。」杨旭凑上来亲了我一下,「这回你知道了吧,我心里只有你。」

我霎时脚底发软,整个人跌进杨旭怀里,他以为我是感动得要用行动证明自己和他在一起的决心。刚要进一步动作就被我推开了,说实话,我是真犯恶心。

「那这个婚你要怎么离?」

「结婚之前我和她签了一份婚前协议,内容是如果婚后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就净身出户。」说到这时杨旭自豪地笑了,「几天后我以协议有问题为由,让她去律师那重新签了一份,这次我把内容偷偷换成如果一方精神出现问题,则对方有权利提出离婚,且一毛钱都不用分。」

「这种协议她也肯签?」我十分震惊。

杨旭抚摸着我的后背,温温柔柔地解释着:「我们定了 10 点拍婚纱照,到律师行时已经差 10 分就 10 点了,因为她之前看过一遍,我又一直催她要迟到了,她没再看就签了。」

杨旭可怕的笑声始终在我脑子里盘旋,我忘了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我往浴缸里放满冷水,脑袋扎进去,拼命想冷静,但全身的血液都翻上头顶,压不下去。

我又愤怒又害怕,他究竟害了多少人。为了莫小北,我没有退缩,第二天继续和杨旭扮深情。

突然没了信心,这样一个没有底线、卑鄙无耻的坏人,是我单枪匹马就能对付的吗?

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我改变策略,既然了解到这些重要信息,就应该利用起来。

我给杨旭出了主意,让他时常在家里弄出点异常。例如半夜搞出动静让江梅听见,却说自己听不到;编出些子虚乌有的传言,说盖房子的那片地好像以前是坟场,再挂点白衣服配个帽子,装神弄鬼一番。

反正江梅精神不好,吓着吓着说不定就真疯了。

杨旭拍案叫绝,夸我比他还坏,然后马上按照我说的去做了。

我原意是先把江梅弄走,再哄着杨旭将名下财产一点点过给我和孩子,等大部分钱都到我手里了,我就一脚把他踹开。

只不过,我的计划还没成功,江梅就把杨旭杀了。

13

余放见我半天不动,便将笔录从我手里抽走了。

我回过神来,将冷透的指尖回攥进手心里,血液逐渐回流,胸口畅快多了。

「江梅的确没有说谎,她从前就总和我说家里闹鬼,我还以为是她的幻觉,唉!杨旭真不是人,不管凶手是谁,抛开法律来说,他都该死。」

余放笑了:「孟医生,这话可不符合你的职业准则啊。」

我不以为然:「准则、规矩,全是给好人定的,除了以暴制暴,还有什么能约束坏人呢?」

「还有法律!」余放说得斩钉截铁。

他的眼神坚定且充满力量,我竟无地自容。

可我心里依然满是疑惑:「婚前协议的事,江梅并不知道啊!」

余放换了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我问道:「她在你诊所看了那么久,家里的事没和你说过吗?」

我摇摇头,也觉纳闷:「没有,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家里闹鬼,再有就是睡觉,说是在我那里才睡得好。」

「那也不要紧,」余放一边说一边打算起身,「只要她去律师行问问,就能知道协议内容,这很容易,不能确定她真的不知情。孟医生,你还得去引导她说出凶器的事儿。」

「别做无用功了,余队,江梅的病会使她生成片段式记忆,也许情景再现能让她说出凶器在哪儿。」

余放停住朝外走的脚步,迟疑片刻,竟采纳了我的建议。

14

一行人带着嫌疑人返回案发房间,当然,嫌疑人有两个:江梅和钱莹莹。

那个漂亮女人走到我身边时,盯着我看了好久,我不认识她,也没必要回应她。但直觉告诉我她就是钱莹莹。

眼神对上之后,她冲我欣慰一笑。

不是礼貌的客套,不是陌生的敌意,而是欣慰,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出于哪种心理,会让她对我感到欣慰。

大家走进房间,这里贴着好多封条,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真令人啼笑皆非,杨旭用实际行动证明,这房子里真的死过人了。

江梅踏进屋子的一刹那就哭了,这里布满回忆,我扶着她,一步步往里走。

「从头说吧。」

「我那天出去买了肉和菜,回来就放进冰箱,等晚一点拿出来给杨旭煲汤。我做好饭,洗完澡,他还是没回来,我越想越气,他肯定去莹莹那了。我不停给他打电话,催他回来,终于,两点多他进门了。进来就冲我破口大骂,我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是他出轨,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喊了一通,他想回屋睡觉,我堵着门不让,他抬手一推,我就磕到墙上……」

江梅往卧室方向走,侧身挡在门前,做了个拦截的手势。

「杨旭满脸疲惫,他停住声,好像连吵架也懒得吵了,接着去卫生间想打个电话,我知道,那是打给钱莹莹的,不过莹莹没接。他走出来,心情明显更糟了。他看着桌上的菜,端起来走进厨房,全给倒进垃圾桶里。我气疯了,那是我辛辛苦苦给他做的,他一点也不珍惜……」

江梅快步跑进厨房,指着垃圾桶喊着。

「我跟到厨房,想把菜抢过来,可力气不够,打不过他。倒完菜,他把空盘子摔在池子里,说我的菜是垃圾,人也是垃圾,是没人要的丑八怪。他一直推我,让我去照照镜子,就是世界上没女人了,他也不会碰我一下。还说我要感谢他,要不是当年他肯给那两个人 200 块钱,那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摸我的,还是我得了便宜……」

江梅蹲下抱头痛哭,我蹲在她旁边搂着她颤抖的肩,尽可能安抚她,她缓了缓,站起来走进厨房,我随着她的脚步,看着她慢慢打开冰箱。

「我什么都思考不了,眼前满是那天漆黑的湖边,刺耳的笑声飘来荡去,觉得身上好多只手在摸我,怎么躲都躲不开。然后,我看见冰箱里那根猪棒骨,杨旭最爱喝我煲的汤,既然菜都倒了,那我就给他做别的。」

江梅的手指触到冒着寒气的抽屉,忽地抽回来,笑着比画了一下。

「对,我拿起棒骨抡起来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他摸了一把,好像有血,再想摸第二下时,他就倒下去了,血呼呼冒了一脖子,还有一地……」

余放上前两步:「骨头呢?」

江梅呆在原地不动。

我跑向灶台,上面放着一只锅,打开盖子,里面果然是用猪棒骨煲的汤。

余放走到我身边:「凶器原来在这儿。」

接着他一把掐住我手腕,凉森森的手铐戴在了我的手上。

「你……」

余放冷着脸:「江梅,现在证据确凿,我们会正式落案起诉你。」说着看向身后「江梅」所在的位置,无比感激地说,「孟医生,谢谢你的帮助。」

原来为了让神志不清的我说出真相,余放设计了这番场景,被我盘问的「江梅」是孟医生,我,才是真正的江梅……

我像被大棍子劈了一道,人和物都在周围旋转,麻木感由脚底传上来,想抓住什么却两手空空,然后身子一仰,昏倒了。

15

睁开眼,白色的病房里毫无生气,只有滴滴答答液体流进我血管里的声音。

孟医生坐在床边,见我醒了,将剥好的橘子肉递到我手里。

「对不起。」我使劲儿张嘴说出了三个字。

孟医生微笑着安慰我:「别怕,我会帮你向法官求情,案发时你的情绪不受控制,你需要治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猜想现在的我一定是脸色苍白,像鬼一样。

「我做错了。」

孟医生温暖的手掌覆在我贴着药布的手背上,一股股透明液体从里面流向我身体的四面八方。

「你没有错,只是糊涂了,振作点,你会重新开始的。」

我闭上眼,等候着法律的裁判。

案子照流程审理,孟医生提供了我的精神报告,并向法官求情,余队也在尽力帮助我,不论判决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他们能在我惨淡的人生里,注入一缕鲜活的光。

最终,我的谋杀罪名成立,但没有入狱,而是被判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孟医生经常来看我,余队也来过几次,最出乎意料的是钱莹莹,她似乎看开了,说要将公司卖掉,把钱全部给我。

没多久,她就办好了相关事宜,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她,她没有食言,把银行卡带来交到我手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我挎着她的胳膊,把头枕在她肩上:「钱分好了吗?」

「好了,公司早就被杨旭搞得一塌糊涂,还完债务,还剩一亿五千万,分成三份,每人五千万。其实你应该多拿些。」

我拍拍她的手:「不,你还有孩子,况且如果没有你和孟医生,我又怎么做得到呢!」

「还有多久?」

「两个月,」我淡淡笑着,「两个月之后,我就可以出去了。」

夕阳的余晖映在我和莹莹背上,残存的光亮也让我深觉温暖,殷红的半边天像血一样弥漫开来,正如那晚杨旭后脑上艳丽的血窟窿。

后记

一年半前,钱莹莹讲述那件事真相的时候,我犹如五雷轰顶,仿若失声一样,半天说不出话。她让我为自己打算,这个男人不值得。

我赶去律师楼,见到了那份婚前协议的真容。

钱莹莹牺牲自尊,不仅套出了杨旭的恶行,连与他同谋那两个坏蛋的信息都知晓一二。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不堪承受,除了死,没什么能让我解脱了。

我伤心欲绝,莹莹放心不下,陪我来到心理诊所。

孟医生不在,我俩在她学生的安排下,先进入办公室等她。坐在沙发上,我忍不住低低啜泣,莹莹也一筹莫展,她起身走到孟医生办公桌前帮我抽出两张纸巾。许是力气大了,抽纸盒被一并带到地上。

几张轻飘飘的照片从桌面飘落。

莹莹拿起细看,忽然神色慌张,在递给我的一瞬间,孟医生回来了。

与此同时,照片里杨旭的身影映入眼帘,紧接着,我看到另外三张照片中,其中两个正是曾经在湖边性侵过我的坏人。

我们仨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而后在交谈中才得知,原来孟医生对离婚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这四个人是她找私家侦探拍来的照片。

杨旭和那两个坏人便是当年被花钱雇来将她老公打得满脸是血的三个人,剩下的就是倒闭小公司的老板。

提起此事,孟医生仍难以释怀。

于是,三个女人一拍即合。

那晚,既没有争吵也没有一时冲动,当杨旭坠倒在我眼前后,钱莹莹便抢过我手里冻得硬邦邦的骨头奔向厨房。

邻居听到的所谓噪音,不过是她剁开棒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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