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我妈跑了之后，奶奶又买了个女人回来，给家里的光棍当媳妇。
她叫夏清念。
我叫她小妈。
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的漂亮极了。
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红艳艳的，脸蛋饱满身材丰满。
不过几年时间，再看她。
双眼无神，嘴唇干白。
脸蛋干瘪，瘦得像干柴。被折磨的没了人气。
刚来第一年，被关在柴房里用麻绳吊着手，捆着脚。
像头野兽一样嘶喊哭闹，我奶奶提起竹条就抽。
抽了几天，又饿她。
最后总算是打服了，迁出柴房第一夜送进了我小爸屋里。
第二天我去看她，整个人又被绳子捆在床上。
奶奶说，防止她寻死。
看她那不人不鬼的样子，活像被蹂躏惨了的牲口。
我让奶奶对她好点，别打她了。
奶奶却哭丧着脸说：「这个女人，是我们花光家里所有积蓄买来的。不打服，她会跟你妈一样寻着机会就跑。你忍心看你大爸和你小爸没老婆，李家无后？」
我不敢回话，默默的退了出去。
后面几天我经常去看她，我悄悄告诉她。
「要先服软活下来，才能寻着机会逃出去。我会帮你的…」
2.
她终于不反抗了，开始对大爸二爸低眉顺眼的。
即使是这样，奶奶还是打她饿她。
大爸二爸也时不时折磨她。
每晚听着隔壁屋子里，传出的痛苦呻吟声。
我都难受的发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些让我恐惧的夜晚。
一颗心更加坚定了，我要进学校。要去找他，要送小妈出去！
后来因为她不断给大爸二爸，吹枕边风。
我总算进了村头小学读书。
为的，就是找疯四先生。
疯四先生原名陈应天。
村里人喊他老四，自打两年前的年祭他发了疯。
经常不穿衣服满村跑，窜人猪圈骑猪。
就得了疯四这个称号。
大家都说他是真疯，因为死了老婆发疯。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几次秀兰婶婶见疯四教我读书认字，俨然一副正常人模样。
觉得教书能治疯四的病，就想了个法子，出钱盖了村头小学。
让疯四进学校教书。
由此，我们对他的称呼从疯四变成了疯四先生。
说也奇怪。
疯四只要一进学校，一上讲台他就不疯了。
讲课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
那天饭桌上，我又显摆起跟疯四先生学的外国话。
小妈陪着我一起念，比我还标准些。
奶奶突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跟那个疯子学的什么疯话，你生是山里人，死是山里鬼还能飞不成。学哪门子的洋话，哼~别跟他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说罢便扭头看向小妈。
眼睛微眯，嘴唇紧抿，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
小妈被奶奶吓得直发抖，把脸都要扣进饭碗里了。
奶奶哼了一声又道：「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我这辈子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读完什么三年级，就回家来帮你爹种地。」
我有些生气，挺着小身板大喊，「疯四先生说了，读书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读得好去大城市离开这个穷窝窝。还有疯四先生，他不疯！」
小妈紧张的看了我一眼。
我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捂着嘴坐下。
还好，奶奶没太在意。
只冷哼一声，哂笑道：「哼，不疯？不疯他大晚上不穿衣服，满村跑。不疯，昨晚上还在我猪圈里跟猪抢食？」
我没有反驳。
脑子里满是疯四先生，光溜溜的挤在大白猪之中拱猪槽的模样。
他的衣服裹着那些东西，还被我藏在牛棚草垛里呢。
「得找机会拿出来，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我小声嘀咕着，心里紧张的直打鼓。
「啪！」的一声拍桌响，吓得我一抖。
奶奶铁青着脸对小妈喝道：
「作死吃那么慢啊，还不赶紧给你男人送饭去！饿着他们，看我不打死你！」
小妈吓得直哆嗦，赶紧放下碗筷。
我才想起了疯四先生交代的话，赶忙道：
「小妈！你快些回来，疯四先生让你检查我的英语作业。要签字的，不然明天上课要被罚站。」
小妈身形一震眼里溢出些许光彩，回了声好。
便提着菜篮快步往外走。
我又想起什么，几步追上去「小妈，顺便给牛喂点草，要那个新草垛中间的草。它喜欢…」
小妈赶紧点头，小跑着离开了。
奶奶恶狠狠盯着她，直到看不见人才收回视线。
「仗着自己读了几句书，会写几个字神气什么。我就看不惯她卖弄的样子。」
我看着奶奶气不愤的脸，皱了皱眉。
心里又一阵愧疚，这一次我又要对不起她了…
3.回忆篇——疯四先生
我对两年前的年祭，以及年祭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所有的悲剧，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人性经不起绝境的考验，所有人只会顾着自己…
那会儿，疯四还不叫疯四。
叫陈应天。
打小跟着教书的舅舅一起生活，吃喝住学杂费都是他舅舅供。
说来奇怪，他舅舅极力支持他读书。
但秀兰婶婶夫妇，却老是想让陈应天回家种田种地。
为此三个大人没少吵架，最终以陈应天舅舅，老李叔妥协告终。
老李叔答应，陈应天学杂费生活费都归自己。
另额外每个月给秀兰婶婶夫妇五块钱。
就当是弥补他们缺一个人干农活的损失。
陈应天这才得以继续读书。
他也争气，成绩一直都是学校拔尖儿的。
小学小考的时候，直接被镇上重点初中录取。
快中考的时候，又提前被县城的重点一中录取。
高考又考上了 985 重点大学。
原本照这样发展下去，他绝对会有大好前途。
那个为了他耽误大好青春，没有结婚的舅舅。
也终于盼到头，可以为自己打算了。
但天不遂人愿，就在陈应天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老李叔死了…
被秀兰婶婶的牛，一脚踹中了心窝子。
撞在了树干短枝上。
他们说，老李叔凑不够陈应天的学费。
跑来跟秀兰婶婶讨，谁知道秀兰婶婶直接撂下一句「本来也不想他读，这个年纪该是时候回来娶媳妇儿生娃了。你要是真为你外甥好，把存的钱拿来给他娶媳妇儿用才是正道。」
老李叔则大骂秀兰婶婶鼠目寸光，愚昧肤浅。
两人大吵一架后，老李叔生了歹心跑去偷秀兰婶婶的牛卖。
没想到那牛脾气急躁，一脚踹中了老李叔。
酿成了悲剧。
大人们把满身是血的老李叔从山上抬下来时，人已经快不行了。
硬撑着等到陈应天回来。
拼着最后一口气，把用手绢包裹的钱塞进陈应天手里。
「孩子…以后…靠…靠你自己了…舅舅没用啊…不能再帮你了…别怨我…啊~」说罢，看了一眼陈应天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
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陈应天跪在老李叔身边，使劲儿磕头。
一手攥着布包的钱，一手攥着录取通知书像头困兽一样，匍匐在地上悲鸣着。
老李叔的丧事，在秀兰婶婶家办的。
一身素净的旧衣裳，一口薄棺，匆匆下葬。
没有酒席，守灵的也只有陈应天一个人。
老李叔走后，陈应天就像变了个人。
没有往日爱笑了，见人也不说话。
满脑子都是要读大学，还没到开学就卷着被褥和一些旧衣服走了。
一直到大二，才回来。
秀兰婶婶以死相逼，给逼回来的。
4.
因为她要陈应天回山里娶媳妇儿，传宗接代。
她卖了家里的牛，又凑了些钱搞了辆面包车。
组织起之前和她一起的人牙子，又干起了老行当。
给村子里拐了六个新女人回来。
「你要是还去，我就死给你看！你舅舅和你爸都走了，你是不是也想我死啊！」
那天秀兰婶婶站在家门口，指着陈应天大吼。
一把砍柴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只要陈应天往外多走一步，那把锋利的砍柴刀就会要了她的命。
陈应天站在原地怒视李秀兰良久，抱着头痛苦的嘶喊着。
疯狂扯着自己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抽着自己耳光。
愤怒又无奈。
最终还是选择妥协了。
李秀兰见陈应天往回走，立马扔了砍柴刀喜笑颜开。
拽着陈应天笑着道：「妈就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要知道，妈现在只有你了。你要是再离开，谁给妈养老，谁给老陈家续香火啊。」说罢，假模假样的抹了两下眼睛。
又笑道：「来来来，妈带你看看比读书更有滋味儿的事！」
陈应天被带进了自家柴房，脸上的泪还没干。
新的一层泪，扑簌簌就往下掉。
柴房里，一个被藤条绳捆住手脚赤身裸体的女人，正毫无生气的歪倒在一堆破棉絮上。
雪白的背布满了不少被跳蚤咬的红点。
手脚上，全是细长的红色血痕。
在她脚边，放着两堆柳条。
一堆抽的只剩光秃秃的杆，一堆是崭新的。
还有一条编织好的手腕粗柳条鞭。
「这个媳妇儿不错吧。」李秀兰一脸慈爱的看着陈应天。
陈应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他认识，她叫秦初一是学校的校花。
在他离开学校的前一晚，这个明媚又可爱的女孩子。
一脸羞赧的往他手里塞了一本红楼梦，里头还夹着一封信。
告白信。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李秀兰给逼了回来。
没想到再次见，竟然是…
陈应天手忙脚乱的解了秦初一身上的藤条绳。
又赶紧脱了身上的衣服，把秦初一包裹起来。
径直抱回了房间，拴上门。
李秀兰在外面倒笑得欢，满口都是早点儿办正事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陈应天对李秀兰，由无奈到恼怒甚至想掐死她。
这种转变，不过几秒钟。
床上的秦初一醒了，第一反应就是抱着自己往墙角缩。
大声哭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别打我了求求你别打了…」
陈应天看着这样的秦初一，差点哭出来。
气愤的抓起床头边的竹棍，就要往外走。
他要打死那个恶毒的女人！
可刚走到门口，却被身后传来的兴奋呼喊给震住了脚步。
「陈…陈应天！是你吗？是你吗？」秦初一双手紧攥着被子，紧张又急切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陈应天愣在原地，双腿像粘在地上一样。
他甚至不敢转身，更不敢面对秦初一。
如果秦初一知道那个把她拐来，打她饿她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恐怕会恨死他吧。
「陈应天！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唔～你来救我的对不对？」秦初一猛的扑进陈应天怀里，牢牢的抓着他的衣服。
陈应天愣了好半晌，才沙哑着道：「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
秦初一猛地抬头看向陈应天，拉着他在床边坐下。
盯着陈应天看了半晌，又是哭又是笑。
看得陈应天紧张的不得了，以为秦初一是受了刺激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直到秦初一哭着道：「我那天出学校看见一个女人拉着你，就往一辆面包车上拽。然后看你表情不对劲，就想着跟上去看看。没想到跟到一个小巷子里，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人被扒光了像个牲畜一样被扔在那个破屋子里…唔…我知道那个人是你妈。」
陈应天只觉得头皮发麻，羞愧的无地自容。
「你妈还拐了好几个人来，我被她带了回来，其余几个都被陌生男人扛走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好脏，年纪也很大。我算幸运的能遇到你，如果遇到他们我…」
秦初一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只抱着自己的身体发抖，不住的抖。
陈应天好一番安慰，才让她定下心来。
安抚好秦初一，陈应天赶忙去厨房煮了一碗面条，又摊了几个玉米饼子端回房里。
看着秦初一狼吞虎咽的样子，愧疚又心疼。
「你先好好睡一觉，不用理会我妈。今晚寻着机会，我就送你走！」陈应天坚定道。
可秦初一却摇了摇头，「能让那几个女孩子跟我一起走吗？救救她们吧。」
看着秦初一渴求的眼神，陈应天最终应下了。
要想不打草惊蛇，偷偷的送走秦初一一人容易。
可要把那些被买走的女人都救出去。
可就难了。
陈应天甩了甩头，只觉得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当下，先让一脸疲惫的秦初一好好睡一觉才是。
翻箱倒柜，找出了干净的被褥重新铺了床。
又往上铺了好几层干净的旧衣裳，才让秦初一睡下。
5.
再说这李秀兰，因为给村里拐回来不少女人，在村里的名望一下子又高了。
村长都自甘退位，把位置让给她。
李秀兰也不客气，直接就当上了风头村村长。
自此在风头村一时间风光无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要她叉腰站在村道上喊一声，村里的那些男人立马就跑过去了。
他们奉李秀兰的话当圣旨。
目的是只想下次买老婆的时候，能便宜一点。
大山里，女人如猪狗。
没人拿她们的命当回事，不能生养的要么沉塘要么当泄欲工具。
要么家里男人一不开心，打死的都有。
能生养的，可能在生娃的时候就难产死了。
挺过生娃那道鬼门关的，后面还有更遭磨的等着她们。
似乎，每个风头村的男人买了女人回来都没有想过好好对待她们。
只想着多存钱存粮，万一这女人死了好再买个新的。
所以不少男人要跟村长李秀兰搞好关系，关系搞好了。
李秀兰一高兴，可能就会送女人给他们。
虽不说姿色上乘，身段尚好。
过得去就行。
免费的，也不敢要求太多。
陈应天把自己和秦初一关在房里，待了整整三天才出来。
出来后，原本倔着性子，被李秀兰打了三天都打不服的秦初一。
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跟陈应天如胶似漆不说。
还主动学习怎么干农活，小夫妻俩整日黏在一块儿。
秦初一挨的打，也是最少的。
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成了全村新婚夫妻的楷模。
不少老人家提着冰糖，自家种的玉米跑到秀兰婶婶家里去。
她们想请秦初一去帮忙游说，那些新买来的媳妇儿。
让她们别倔着脾气，省的受苦。
秦初一欣然同意，但要求带着陈应天一起去。
秀兰婶婶当然同意了，她还怕秦初一单独行动跑了呢。
正好陈应天一起去，可以盯着。
那段时间，陈应天经常拉着秦初一的手走街串巷的。
唯独没有来过我家里。
因为奶奶从来不信什么游说，她觉得打一打就打服了。
而且她明面儿上跟秀兰婶婶好，实际上嫉妒她嫉妒的发疯。
怎么可能让她的儿媳妇儿，跑到我们家里来问东问西的呢。
我一开始也觉得，秦初一是个特例。
拐卖来大山里的所有女人中，唯一的特例。
她的适应能力是最强的，看陈应天的眼神没有惧怕。
相反还有些不一样的光彩。
经过秦初一和陈应天的游说，那些新媳妇儿都安分下来了。
没有绝食的，没有要寻死的，也没有整日嘶吼的了。
村子好像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夜里，会时不时听见，哪家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后来，秦初一几乎成了村里的功臣。
谁家人见了她，都要笑着问候几句，塞一把甜枣儿给她。
她也可以单独在村子里行动了，那些被她游说得安分守己的女人。
也解除了腿上的禁锢，开始可以自由出入了。
我看着那些成群结队自由出入的女人们，也跑回去求奶奶。
「把我妈脚上的大铁链子卸了吧，别人家新媳妇都可以随意走动的，她只能天天在家。」
结果奶奶恶狠狠来一句：「死丫头，她要是跑了你出钱给你大爸二爸买老婆啊！那个贱人，就是个不老实的。我就要锁着她！」
我看着奶奶凶狠的样子，不敢回话。
只趁着空闲，偷偷跟着秦初一。
我发现她经常带着那些女人去后山的小树林里，应天哥也在。
那天，我看见他们在地上摊开一张纸。
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陈应天又从怀里掏出好些钱来分给她们。
「年祭之前，你们都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年祭的那天晚上，所有新媳妇都会在后厨忙活。
老人小孩一桌吃席，男人们一桌主席。你们不上桌，到时候我尽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酒喝上，话说开。
你们带着这个线路图，赶紧跑死命跑！出省之后，再报案。路上不要停，谁喊都不要停知道吗？
万一跑散了，不要管别的一直往前跑。带着这些钱，去车站买票甭管去哪儿先出省再说…」
「哗！」
「谁！谁在那儿！」秦初一机警的站起身。
我一路从斜坡上滑了下去，直滑到她脚边。
「月儿？你…你怎么在这里？」她愣了一下，示意那些人把图纸收起来。
「初一姐，应天哥。你们把…把我妈也带上吧。把她也带走吧。」我拽着秦初一的裤腿哭喊道。
陈应天和秦初一皆是一愣。
我妈来村子里已经好些年了，算得上是老媳妇儿了。
我大爸二爸都不相信我妈会跑，更何况是别人…
6.
我看见那几个围在一起的新媳妇儿，看向我时满眼都是恼怒和厌烦。
其中有一个站了出来：「你妈孩子都生了，她舍得跑吗？我看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心志不坚定路上拖我们后腿。」
听她这么一说，我急得直哭。赶忙求道：「不会的不会的，她没有哪一天不想离开的。她要是再不走，会被折磨死的。求求你们带着她吧，求求你们了。」
陈应天和秦初一两人犹豫再三，又拉着那些女人好一番劝说安抚。
总算是同意带着我妈一起跑了。
但有一个前提条件。
我妈双脚上的铁链锁，得我自己想办法解开。
年祭那天，我要说服我奶奶。让我妈，也加入年祭活动里。
这样，她们才能带着我妈跑。
否则没戏，她们不想大费周章的再去我家里游说奶奶。
因为她们觉得，再去反而会让我奶奶生疑。
增加她们逃跑的风险。
所以我妈能不能跟着她们一起跑，就看我的了。
对于她们的要求，我一率点头答应。包括去偷我奶奶的钱，给我妈做路费都答应了。
年祭的前三天，我终于说服奶奶解开了我妈脚上的镣铐。
因为我告诉她，读了大学的初一姐姐说。
女人经常待在家里不走动，生不出男娃。
我奶奶做梦都想抱孙子，听我这么一说当天就解开了我妈脚上的铁链锁。
又嘟囔着，「一年一度的年祭上有山神供桌，还有送子娘娘供桌。往年都是我去做供祭拜，这些年过去了，也没看见她下个值钱的蛋来。看来还是得自己去拜拜，俗话说菩萨讲究心诚。」
回头看了我半晌，放下手里的高粱扫帚狐疑道：「秦初一怎么想起来跟你说这个？」
我紧张的憋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奶奶精着呢，可不能让她看出破绽来。
「是我说奶奶想抱孙子，我妈生不出来。她就…」
「嗯，知道了。年祭的时候，让你妈也去拜拜神。说不定来年，你就有弟弟咯！」一说起弟弟，奶奶笑得可欢实。
我忐忑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年祭当天，村里的女人们，早上五点就要爬起来。
男人们则可以睡懒觉。
因为这是他们一年中，可以完全集体放松的休息日。
我奶奶和秀兰婶婶，是这一届年祭的主事人。
村里的女人，都由她们俩来分组。
六十岁以上的负责摆供桌，四十岁以上的负责洒扫年祭场地——稻场。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负责杀生家禽和处理头一天男人们杀好的猪牛羊肉。
年轻组，十八岁到三十岁的负责烹饪。
十八岁以下的负责一切清洗事宜，果蔬和年祭上会用到的陶瓷大碗。
来了月事的女人，会冲撞神灵。所以去了年祭，只能待在灶房哪里也不许去。
我们一直从早上五点多忙碌到下午六点，总算是把道场上，那两块用来祭祀的青石板摆满了。
祭品一共一百八十道，对应着风头村的一百八十个男子。
随着老村长的击鼓声响起，祭祀也正式开始了。
7.
男人们祭拜山神，女人们祭拜送子娘娘。
祭拜完毕，开始摆桌做席。
领神灵赐的祭品吃席。
稻场上，用方桌摆成了四个长条席位。
一个方桌可以落座十二人。
对应正东方的席位，是主席。
由 20 岁到 30 岁的男人落座。
正西方，是六十岁以上的男人们落座。
正南，正北分别是中年组和小男孩组。
村子里年纪大的或是那些为子嗣做了贡献的女人们，则落座在边边角角的位置。
新媳妇儿和没生儿子的，统一在灶房不准上桌。
然而今年年祭，又出了个特例。
李秀兰一个女人，竟然被请进了正东方位的主席，正主位上坐着。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陈应天。
「开席！」李秀兰站起来吆喝一声。
后厨的那些女人们，便开始上菜上酒了。
除了一百八十道贡品，还有其余的菜。
菜上的差不多了，稻场上已经喝倒了一片。
那天晚上陈应天格外活跃，主席位上的男人们。
他都端着酒杯敬了个遍。
我站在角落死死盯着陈应天，直到看见他「不小心」摔了手里的酒坛子。
撒开脚丫子就往灶房跑。
「摔坛子了！」我抓着秦初一低声道。
秦初一点头，举起手拍了拍。
后厨的女人们纷纷抬头望向了她。
「赵若若，林伊莲，陈楚楚，周阳阳，宋嘉嘉，吴小丽，夏楚月你们七个留下来善后，其余人都去休息吧。」
听到夏楚月的名字，我激动的直想哭。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极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眼了。
秦初一是秀兰婶婶钦点的灶房小组长。
在后面忙活的女人们，都得听她的。
眼看着那些女人走了，我赶紧推开了灶房墙边的柴火。
那里有一个狗洞。
钻出去，就是后山。
翻过后山，一路往前。横穿山岗上的沿边小道，就是镇上的大路。
车就在那里！
「月儿…」夏楚月看着我，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
话未出口，却泪先流。
一个劲儿的抚摸着我的脸。
「你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我长大了，如果过的好我会去找你的。不打扰你，就告诉你，我很好。」我抓着她的手，塞了一把钱给她。
「这是从奶奶枕头底下偷的，你带在路上。不够就找她们借…」
「快点，没时间了！」秦初一焦急催道。
我抹了一把眼泪，使劲儿推了夏楚月一把。
转身就往灶房外头走，我得帮她们望风。
她们先跑没一会儿，陈应天就来了。
顺着狗洞钻出去，追上后山跟她们一块儿跑了。
我站在灶房外头，看着山岗上的几个人影。
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太好了夏楚月走了，再也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8.
「哼！先让她们跑一跑。」稻场上传来了李秀兰尖锐的声音。
我吓得汗毛直立，撒腿就往稻场上跑。
只见李秀兰手里拿着一张被红笔圈点的图纸。
那是陈应天不小心落下的。
完了！
「啪！」
李秀兰站起身摔了手里的酒碗。
「我就知道那个贱人没那么快归顺，肯定是她哄骗我儿子帮那些女人跑的。各位侄子弟兄们，你们也不要生气。
待会儿绑他回来，我自有处置！应天是个耳根子软的书呆子，这你们知道。要怪，就怪那个贱人！」李秀兰咬牙切齿道。
一众人坐在稻场上，也不急着追人。
我急得直跺脚，祈求他们能跑快一点赶紧上车。
稻场上又传来一阵摔坛碎碗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摩托车三轮车轰鸣声。
李秀兰指派我大爸二爸带着车队，直接走大路去镇口堵人。
其余人则走小路上山追人。
我急得就要冲出去拦我大爸二爸，却觉得肩膀上一阵酸痛。
奶奶恶狠狠的盯着我：「你干什么去！」
我吓得直缩脖子，赶紧道：「追…追人。」
「你不用去，等着就是了。她们跑不远的，隔壁家那个瘸子媳妇儿你知道吧。之前跑了几回，都被抓回来了。后来打断腿，就不跑了。」
我吓得紧憋着一口气，不敢做声。
满脑子都是我妈被抓回来，被大爸二爸折辱毒打的场景。
「别怪奶奶狠心，是你妈不听话要跟着跑的。今晚回来，少不得一顿好打。说不定，风头村又要多一个瘸子媳妇儿。」说这话时，她竟然笑得一脸得意。
我突然望见山岗上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9.
陈应天追上去的时候，秦初一正在山岗上等着他。
两人紧紧的拉着手，一路往大道上跑。
眼看着就要上车了。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怒喝：「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许多打着手电的男人，怒气冲冲的朝这边狂奔而来。
另一条小道上，一支由摩托车组成的车队正逼近。
来不及了！
陈应天一把抱起秦初一，扔上了小货车。
「走！开车！快开车！别管我，秦初一跑！有多远跑多远，我会去找你的！」陈应天拼命吼着。
小货车司机回头望了一眼，一脚油门儿踩到底车直接飞驰出去。
与小道上赶来劫持的摩托车队擦轮而过。
我大爸直接连人带摩托，被刮进了小道边的稻田里。
滚了一身的泥巴。
但没人管他，大家都开足了马力对那载着女人的小货车穷追不舍。
那些没有摩托追女人的，只能拿陈应天出气。
把陈应天五花大绑了起来。
扔到了稻场上。
一阵摩托车轰鸣声传来。
陈应天心中一紧，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抓住她们了，还是没抓住？
陈应天紧盯着那些摩托车，眼睛蓦然瞪大。眼尾透着一抹猩红。
为首的摩托车上，载着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女人。
是秦初一！
车队都陆续回来了，没有人再带回女人。
除了秦初一，她们都跑了。
那些已经上了车的女人，看着摩托车穷追不舍。
就合伙把秦初一给扔下了车。
她们商量着，秦初一回村有陈应天罩着。死不了，也没人折磨她。
推下去，还能拖住那些开摩托车追的人。
于是几个人对着秦初一又推又搡，见秦初一挣扎着不下车。
直接扛头的扛头，抱脚的抱脚。
把她给扔了下来。
极快的车速，加上人体惯性。
秦初一摔得满脸是血，意识模糊。
车队里有人停下来，捆了她就直接扛了回来。
毕竟能追回一个是一个，管她现在是谁的。
谁追回来的，就算谁的！
「初一！初一！」看着满脸是血的秦初一，陈应天紧张的哭吼着。
秦初一吃力的抬着眼皮，「应天…救…救我…疼…疼…」
「放开我！快放开我，李秀兰！把我放开！」陈应天愤怒的吼着。
「这种女人留着也是祸害，没了这个改明儿妈给你寻个新的。你也该受受教训，灭灭不着家的野心！」李秀兰咬牙切齿道。
回头对聚集在一起的男人们说：
「给我往死里打！」
村里几个老男人，狞笑着冲秦初一走了过去。
秦初一被架着四肢，重重的扔在供奉山神的青石板上。
陈应天被绑在椅子上，拼命挣扎嘶吼着。
「不！不！李秀兰！李秀兰，你放过她。李秀兰，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因为用力过猛，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可在陈应天的嘶吼声中，那些男人把青石板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初一看着逐渐靠近的男人们，奋力的往外爬着。
「救…救我…」
布满恐惧的双眼，紧盯着陈应天。
刚爬到石板沿便被拖了回去。
留下的一道道红色血痕，直叫人触目惊心。
「陈应天！」一声凌厉的惨叫划破了风头村的天。
10.
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冲撞着整个稻场。
稻场上的女人们，都牢牢捂住了耳朵，瑟瑟发抖。
也有不少捂着嘴哭的。
可，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她。
李秀兰还在插着腰怒骂。
「跑啊，你倒是跑啊。贱东西！」
陈应天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着，从最初怒吼咒骂。
到最后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只要你放过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我可以一辈子…一辈子都待在山里！我哪里也不去，我再也不跑了！」
「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放了她吧…妈！」
李秀兰脸上扬着得意的笑，她在这场战役中胜利了。
用一个女人，换来了彻底听话的傀儡儿子。
「好了！别真把人折腾没了，留着给哪个弟兄也是好的。」李秀兰笑着道。
却听见青石板那儿传来一声烦躁的低喝：「那么不经折腾呢？死了？」
李秀兰脸色变了变，三两步冲上去。
「啧~叫你们…算了，这女人也太不经死了，烧了祭山神吧…
应天，儿子！你怎么了！」
李秀兰惊呼的朝陈应天扑过去，赶紧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
只见陈应天青紫着脸，口里不断涌出鲜血。
身体抽搐着，双眼死死盯着青石板上的女人。
奋力的朝青石板爬了过去。
「秦初一，秦初一，那天接到告白信，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是我不配。秦初一…你是不是很恨我，是我害了你…我是个灾星，害死了舅舅又害死了你…我不配活着，我不配活着，我不配活着！」
陈应天靠着青石板，突然发了疯似的把脑袋往石头上撞。
直撞得血糊了一脸。
李秀兰快被吓疯了，尖叫着上来拦。
「初一，初一！快跑，我今晚上就送你走，你快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跑得远远的，我跟你一起跑。我也不回来了，我也不回来了…呵呵，对跑，跑！」陈应天突然抓着李秀兰，大笑了起来。
头发散乱，满脸是血。
那模样，像是疯了。
陈应天真的疯了，经常不穿衣服满村跑。
窜进别人猪圈骑猪，大半夜窝在别人稻田里把人稻苗都拔了。
直到遇见我小妈，他突然收敛了好多。
那天山脚下的河边，他突然红着眼睛抓着我的手问：「她是哪儿来的？」
「我奶奶买来的，给大爸二爸当老婆。给我当小妈…」
「她叫什么？」
「夏清念…应天哥，你是不是好了？」
「不对，她叫秦初一！哈哈，我知道，她是艺术系的，叫秦初一！她还送了我红楼梦，我去拿给你看。你等着，你等着啊。」
陈应天从那天开始，教我读书写字。
我发现，他教我认字的时候就不疯。
那天，他很认真的看着我说：「你妈会跟那些女人一起，把初一扔下车吗？」
我鼻头一下子酸涩起来，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他没理会我，只红着眼睛自顾自道：「她本来可以自己离开的，但是她多善良啊。她说想带她们一起走，让我也救救那些女人。我答应了…可是她们在紧要关头，抛弃了她…早知道，我为什么要救她们，我救初一就好了。那她就不会死了…」
「应天哥…」我赶紧抹掉眼泪，那晚我被奶奶拽回了家。
晚上大爸二爸浑身是血的往家钻，支支吾吾说我妈跑了。
秦初一死了，陈应天也疯了。
我奶奶恶毒的啐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为个女人发疯。你们回屋睡觉，改明儿再买个新女人就是了。」
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却说不出口。
对不起，我有什么对不起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今天就学到这儿吧，再晚回去我奶奶该找我了。」我慌乱的擦着眼泪，起身要走。
陈应天也跟着站了起来，死寂的双眼突然有了一丝光彩。
「月儿…」
我惊讶的扭头看向他，他…他好了？他记起我叫什么名字！
「你想送她走吗？送那些初一死后，又被拐来的女人们离开吗？」陈应天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那模样俨然就是个正常人。
我站在原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只定定的看着他。
他捡起了地上的书本纸笔，「李秀兰说要盖学校，让我去教书。那样我就不会一会儿疯，一会儿不疯了。你到时候，去学校找我吧。我好像好了，但是我的日子不多了…把她们送出去后，就不会有新的女人再被送进来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陈应天说的话。
他说他好了，但是他的日子不多是什么意思。
还有为什么不会再有新的女人被送进来？
这些想不想得通都没关系。
我只要清楚一点，要帮小妈逃出去！
11.大结局
自从那次年祭村里跑出去女人后。
村子里的男人们，对后来的新女人管束更严了。
基本上不会让她们外出。
就算是外出，脚上也带着铁锁链。
唯独小妈是个例外，因为她来风头村的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娃。
对大爸二爸也是百依百顺，作为奖励她是可以在风头村自由走动的。
但也仅限风头村。
村里唯一通往外面的大路口，设置了看守亭。由村子里的老人们自发的去轮班值守。
后山上所有可以通到镇上的小路尽头，都钉上了木桩围栏。
为了彻底断了她们逃跑的念头，他们又在整片的围栏底下。
扔了许多野刺藤种子。
不过一年时间，那些野刺藤疯长将围栏都缠密了。
如果要从山上跑，那就得忍着被扎成刺猬的疼痛，翻过围栏。
如果要从大路跑，就得避开那些看守亭的老人们。
人是最不好避开的。
所以只能从后山上跑。
我跟疯四先生趁着没人注意，把后山上最靠近镇上大路的那处围栏。
开了一个小门，有杂乱的刺藤掩护着。
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小妈送完饭回来了，提着菜篮直接进了我屋里。
「小妈拿到东西了吗？」我一脸紧张道。
小妈从菜篮里掏出一方手帕来，里头包裹着不少钱。
昨晚，疯四先生装疯抢了她妈的钱，光膀子绕着村里跑了一圈。
最后窜进了我家猪圈，把裹着钱的衣服塞到了我手里。
当时情况紧急，我害怕被发现就顺手塞进了牛棚草垛里头。
这些钱，是疯四先生给她们凑的路费。
成败就在明天了！
12.
风头村的习俗，逢年过节，大祭祀都必须全村男丁聚集在一起。
明天是中秋节，少不得要在稻场上摆席。
跑不跑得成，就看明天了。
这晚小妈没有去大爸房间，也没有去二爸房间。
而是跟我挤在了一起。
我把脸扣在小妈的臂弯里，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
如果明天成功了，这将是我们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小妈忽然扭头看向我，淡淡道：「月儿，你说她们明天能跑得掉吗？」
我忍不住皱眉，「小妈，是你们。你也要跑，你应该说我们。不是她们…」
不知道为什么，小妈越是淡定，我越是紧张。
我妈准备逃跑的前一晚可不是这样的。
她激动的一晚上没睡觉。
怎么小妈看上去，事不关己的呢？
「嗯，睡吧。」小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从未有过的慈爱，好像还有一丝愧疚。
我心下一惊，抱紧了小妈：「明天晚上，你使劲儿跑！使劲儿跑，不要管任何人。只管你自己，知道吗？」
说着说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想起了秦初一。
「嗯，知道了。」小妈淡淡的回应着。
天蒙蒙亮，我们就被奶奶给拽了起来。
跟着她一起到了稻场公共灶房里。
秀兰婶正叉着腰分派职务，当点到小妈时。
她愣了一下，冷哼一声：「就你，负责后厨的安排吧。把她们脚上的铁链解了，戴着也不好干活。」
说罢，将手里的钥匙扔给了小妈。
我紧盯着那一串钥匙，又惊又喜。
没想到我跟疯四先生做了许多偷钥匙的计划，竟然都用不上了。
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但看到小妈举起手在头顶鼓掌时，我的心瞬间提了上来。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现在手中拿着钥匙的小妈，就像当年年祭上的秦初一。
我甩了甩头，抹掉了眼角的泪。
接过小妈手里的钥匙，把那些女人脚上的铁链锁都打开了。
等秀兰婶一走，小妈就悄悄往她们手里分逃跑的路费。
「先做菜，等席摆开…」小妈低声道。
那些与她同时期被拐来村里的女人们，赶紧点头。
便去了各自的岗位上开始干活。
开席了，小妈领着那些女人恭恭敬敬的往稻场上端菜。
酒席上，李秀兰还是坐在主位。
疯四先生依旧坐在她身边，宛如多年前的那夜。
我死死的盯着疯四先生，只见他拼命往自己嘴里灌酒。
又不停的给李秀兰倒酒。
酒席上的人也闹做一团。
后厨的老奶奶们，也都摆了小桌开吃了。
时机到了！
13.
我撒腿就往后山跑，率先到达小路尽头的围栏。
抬起脚猛的一踹，那里便露出个足以容纳一人钻过的小口来。
我紧张的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一行人往这边跑了。
「快！快过！」我忍着疼，两只手扒开刺藤让她们快点过。
直到最后一个人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正要拿刺藤堵上小洞口。
突然听见下面传出一阵喧闹声。
隐约又听见了疯四先生的哭吼声。
我赶忙往山下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却到抽一口气，小妈呢？
小妈呢！
她怎么不在！
刚才好像没有小妈！
我又跑回到围栏处，扒开刺藤细细的看。
真的没有小妈！
她去哪儿了？！
我撒开腿就往山下疯跑。
「杀人了！疯子杀人了！快跑啊！」
稻场上突然传来女人们的惊叫声。
原本的好好的酒席也混做一团。
疯四拽着李秀兰的头发，一把将她扔到了供奉山神的青石板上。
右手抓起一块坚硬的青石块，狠狠砸下。
与脑壳骨撞得脆响。
「哐！」
被死死按住的李秀兰吓得惊声尖叫，捂着脑袋哭喊着：
「啊！应天！我是你妈，我是你妈呀！」
然而陈应天已经疯魔了，双眼猩红脖子上青筋爆起。
抡起石头，一下一下的往李秀兰脑袋上砸。
一边砸一边哭吼着：
「你还我舅舅！」
「你还我大好前途！」
「你还我秦初一！」
李秀兰的惊声尖叫，逐渐变成了虚弱求饶。
原本的奋力挣扎，最后变成了全身抽搐。
直至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陈应天才终于扔了手里的血石头，抱头痛哭起来。
「我知道…是你让舅舅去牵牛卖的…你知不知道舅舅对我有多重要…他死了，我有多难受啊！」
「我终于去了舅舅想去的大学，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为什么要拐卖人口…」
「秦初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晚，我就死了…」
「我多想杀了你啊，可你是我妈啊…」
「妈…」
陈应天突然跟清醒过来一般，对着李秀兰的尸体嚎哭着。
一个劲儿磕头。
直撞得头破血流。
「快！快打死他！这家伙发了疯，是会乱杀人的！留不得！」
人群中有人大吼了一声。
大家伙都开始抄锄头竹棍朝陈应天走了过去。
我惊恐的瞪大眼睛，奋力的往陈应天身边冲，「先生！」
「回来！什么先生，那是疯子！」奶奶一把抓住我，直往稻场沿儿上拽。
「啪！」
一锄头落下，陈应天的后脑勺便见了红。
他们见陈应天不反抗，就一窝蜂拥了上去。
我亲眼看着他蜷缩着身子，不做一点反抗。
我用力的推搡着奶奶。
「奶奶你快让他们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这样会打死他的。求求你们，别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嗓子已经嘶哑了。
他们终于不打了。
疯四先生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双手紧攥在胸口，好像护着什么东西。
我一把推开奶奶，奋力朝他冲了过去。
「先…先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唔～你…你不要死啊…」
他定定的看着我，将带着血的拳头举到了我面前。
缓缓摊开，掌心护着一张平安符。
正反面歪歪扭扭的绣着几个字。
陈应天，秦初一。
「月儿…好孩子…带…带我们离开这儿吧…」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先生！先生！」
14.
疯四先生走了。
我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讷讷的往家走。
直到看见小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才猛然回过神来。
「小妈！快走，趁现在还没人注意你。快跑，我送你走。先生他…他死了…」眼泪再次涌出。
我看着小妈身影颤了一下，又接着翻炒锅里的菜。
「小妈？！」
「知道了。」
「小妈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忍不住哭吼出声。
小妈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又拍了拍我的脑袋。
「小妈不走了。」
我震惊的倒退两步，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半晌才看清楚东西。
堵在胸口的情绪，终于忍不住要发泄出来。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先生为了给你们争取多一点时间…」
「我知道…」
「你知道？你要是真的知道，就不应该浪费先生的一番苦心！你就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你就…」
「我回不去了。」
我顿时怔住了，愣愣的看着她。
「什么叫回不去了？你都还没跑，为什么就放弃了？」
「我说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你懂吗？就算跑了，又怎么样呢？我能回到原来的那个位置上吗？不能了！」小妈红着眼睛冲我怒吼出声。
赶紧擦了擦眼泪，快速翻炒着锅里的菜。
「帮忙添把火，你大爸和二爸席上肯定没吃饱。待会儿要回来再吃一点，知道就我没跑。他们肯定很开心的。」
小妈说着这些，还得意的笑了。
我却越发的难受了。
她怎么了？她的骨气的呢？傲气呢？尊严呢？
为什么给了机会还不跑？
她这样怎么对得起疯四先生？
她应该马上抓紧时间跑才对啊。
我紧抓着她的手，「只要跑出去，就有希望的。像我妈一样，她跑了现在肯定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肯定过得很快乐。」
她突然变了脸色，铲起锅里的菜冷笑了一声。
「你真以为你妈跑了？」
「你什么意思？」我惊恐的瞪着她。
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她的嘴巴一开一合，我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年祭那晚，山岗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找到了那里。
「你妈不是跑了，她是死了！没想到吧，逃跑的那天晚上。第一个被扔下小货车的是秦初一，第二个被扔下来的是你妈。她们连扔了两个人，才得以逃脱呢。
你妈被你大爸二爸逮回来，拖到山上准备找个地方砸断她的腿。
他们说砸断她的腿，她就不跑了。结果下手太重，你妈又拼命反抗被砸中脑袋死了。」
「死了也好，省的受折磨。」
「反正也回不去了，干嘛冒那么大风险呢。」
「我就算跑了，回到原来的学校。还能继续跳舞吗？面对他的时候，我怎么告诉他我曾经沦为两个山野男人的玩物过？」
「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夜都会伴随我余生，成为我余生的阴影。与其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还要冒大风险跑，有什么必要呢…呵…」
「如果…如果当年你妈没跑，就不会死。她不死，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知道吗？跑没有用的，跑了只会害了别人。」
「只要这个村子里还有男人，就会不断的有人被送进来。我跑了，他们会换下一个。下一个跑了，他们会再买下下个…」
山岗上，我捂着脑袋嚎啕大哭着。
我接受不了夏楚月死亡的事实，更接受不了夏清念说的那些。
更接受不了…
她认为的，我和疯四先生并没有帮助到任何人，反而是害了更多的人。
我坐在那小小的土堆上放肆嚎哭着，哭累了就抱着它睡着了。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夏楚月的怀里。
「月儿，对不起啊。妈妈不能带着你…妈妈…」
「没关系的，我长大以后会去找你的。你放心，我不打扰你。就告诉你，我过得很好。要是过得不好，我就不去了。」
可…
我再也不能去找她了。
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我永远都见不到夏楚月了…
16.
等我下山，已经是傍晚了。
刚到离我家不远的路口处，就看见不少人站在那里观望。
我紧张的往前跑着，拨开人群。
却看见我家的方向火光一片。
「小妈…不对，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还让我一个人上山去看…她炒了好多菜，还备了酒…」
大爸，二爸，奶奶，小妈，弟弟！
不好！
等我跑到家门口时，一切都晚了。
熊熊大火正快速吞噬着那排小竹屋，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完全淹没了我沙哑的哭喊声。
他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无论我怎么求都没有人帮着灭火。
「娃儿嘞，那么大火你这点水扑不灭的。死咯，全死咯。烧了好久，都不见人跑出来。肯定是死在里头了！」
我好像听不见他们说话，提着一桶接一桶的水去喂火。
眼看着火越烧越旺，越烧越大。
这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因为隔壁几家怕火苗殃及到他们。
才拿着桶朝两边屋侧泼了水。
中间的，依旧在烧。
到天亮，没什么可烧了火才熄灭。
我蹲在一片废墟之中，再也哭不出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群穿着制服的叔叔来了风头村。
他们带走了好多女人，村里整天响彻着哭喊声怒骂声。
我愣愣的望着他们。
直到有一个叔叔驻足在我面前，听着旁人诉说我的情况，怜悯的望着我。
「她家里人都死了，这孩子倔。怎么拉都不走，就一直坐在这片废墟上。」
「孩子，过来，来。」他慈爱的看着我。
见我一点点走向他，也大踏步走了过来。
「你这么小就看红楼梦呀？看得懂吗？」
我木讷的点着头，看了一眼怀里书皮黑黑的红楼梦。
赶紧拍了拍上面的灰。
「叔叔，疯四先生说读书是山里孩子唯一的出路，对吗？」我认真的望着他，只觉得视线模糊。
直到那些泪涌出来，才能看清他红着眼的样子。
「对，读书…读书是我们山里孩子唯一的出路。」
「我想离开这儿，想去大城市看看。可以吗？」我再也绷不住了。
「我没有亲人了，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被这位叔叔领养了。
他告诉我，他叫陈天，是一名人民警察。
他供我读书，带我见识了许多我未见识过的东西。
多年以后，我考上了大学。
站在大学校门口驻足良久。
我不知道当年的先生第一次来到大城市，面对气派恢宏的学校大门。
是否也像我一样，驻足贪婪的凝视，想把它的样子刻进生命里。
我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挂着的平安符，轻轻的拍了拍。
「先生，初一姐…我带着你们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