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毒刺

我室友崇洋媚外。她用 SK-II 神仙水抹脸,还说我拿了她的。

拜托,我那瓶明明放在马桶旁边,是我涂痔疮用的。

抹在脸上的东西,我只选国货。

1

开学第一天,我被分到 301 宿舍。

我们学校的寝室都是四人间。一推门进去,我发现其他三个女生都已经到了。

其中两个女孩看上去很朴素。见我进来,她们都主动跟我打招呼。

只有一个女生像是没看到有人进来似的,坐在椅子上一边敷着面膜,一边跟别人视频通话。

她说话声音尖尖的,还很大声。

「是呀,真没想到竟然是四人间,还不能升级房间!还顶尖名校呢,无语哦。也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配跟我住在一起呢。」

听到她这么说,旁边两个女生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我皱了皱眉。

还真被她说中了,我家是搞纯种赛级犬猫培育、比赛起家的,生意一度做到全亚洲前三名,凡是做这行的,全世界范围内没人不知道我爸和他的公司。

后来我妈因为去著名佛寺参禅,回来以后坚决反对我爸做与活物有关的买卖。她说,大师跟她讲,我家要是改行,就会有更大的发展。

于是我爸痛下决心,不但改行,还遍地开花,改做各类消费品和文娱产品。

没过几年,他老人家的身家就超过了 60 亿美元。

本来,我家亲戚都问我要不要出国读书。

但我们一家人坚决拒绝了。

我爸说:「姑娘在国内上学就挺好。全世界那么多国家,哪个我不了解?看来看去还是咱们中国文化最棒。」

我和妈妈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

我是非常认同爸爸的价值观的。

虽然我家有堆积如山的各类进口奢侈品,但那些都是爸爸的生意伙伴送的礼物,没有一件是我自己买的。

我喜欢用高端国货。比如彩妆,我就用毛戈平系列,效果非常棒。而那些洋牌子,我一般不会真的好好使用。爸爸说,让我不要太浪费,所以我才勉为其难用一下。

在我心目中,我爸就是高山一样的存在,总是令我无比崇拜。

所以,最后我决定报考这座全国排名前五的著名学府,进入中文系,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华文化传承者。

原本,我对我的大学生活是充满期待的。

所以,来学校之前,我特地穿上了南京云锦大师为我量身定做的织缎汉服,戴上了妈妈送我的 18 岁礼物——一对价值 800 万、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

我妈说,女孩子怎么能没有一件像样的翡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宝格丽、布契拉提、尚美,哪有我们中华翡翠养人呢?

妈妈说得对极了。

本来,我们全家人都高高兴兴,我也打算开心度过入学第一天。

谁知道偏巧就遇到了这么个奇葩室友。

不仅爱炫这种肤浅而无聊的富,这人还特别崇洋媚外。

因为我分明听到她和视频通话那边的人在说:「要不是被调剂,谁愿意来中文系呀,多土啊!我本来是打算学国际贸易的,走向世界才有前途……」

这话,算是戳在我怒点上了。

我实在气不过,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头:「你没听说过吗?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这时候,我的余光扫到这女的桌子上的学生证。

白梦露。这是她的名字。

「哪来的神经病!」白梦露尖叫一声,把自己的面膜揭掉了,「大白天的穿得怪模怪样,有病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美女,说话那么狂。

面膜下的脸上,五官平淡得好像麻将中的白板。

「我不是神经病,我叫傅雪如。还有,这不是什么奇装异服,这是我们中国的汉服襦裙。」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专心收拾自己的床铺。

旁边两个女孩提着暖水瓶从我身旁经过,像是要出去打水。

她们趁白梦露不注意,悄悄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以灿烂的笑容回应她们。

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这只是我和白梦露之间斗争的开始。

2

都还没到第二天。

当晚,白梦露就开始在寝室里作妖。

她炫耀自己有钱的方式,就是和朋友打电话,然后像报菜名一样报出她使用的东西都是什么牌子的。

「卡地亚的镯子虽然好看,但是戴起来有点重,还是不太舒服,毕竟我手脖子细嘛。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 Tiffany 啦……你还说呢,我从 12 岁就开始用 SK-II ,不知道用了多少瓶神仙水,要是有大桶装的就好了,我就可以一下子倒进浴缸里用了。现在一小瓶一小瓶地倒,真的很麻烦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溜达来溜达去。

这时,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哎?!这谁啊,把我的神仙水放在马桶旁边?谁这么贱,手脚不干净!」

鲁倩和姜贝贝都被她吓了一跳。

我慢吞吞走过去。

「白梦露,你看清楚点,这不是你的。这是我的。」

说着,我指着她桌上那瓶神仙水。

确实是同款。

白梦露皱眉,看上去好像很困惑。

马桶旁边这瓶神仙水确实是我的。

「我是特地放在这里,方便我涂痔疮用的。我有痔疮,只有用这个抹过才能改善。这里面有酒精,解痒。对了,你拿它泡澡可别不小心喝了洗澡水,会中毒。」

说完,我白了她一眼,走开了。

白梦露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女孩已经跟我互通过姓名。

她们一位叫鲁倩,另一位叫姜贝贝,都是很朴实很有爱的同学。

听到我讽刺白梦露,鲁倩和姜贝贝都忍不住笑出声。

我隔着老远跟白梦露说:「另外,你打电话请出去打。」

「你有病吧你,我打我的电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冷冷看着她:「你声音这么大,吵到我们了。」

鲁倩还弱弱地不敢说话。

姜贝贝却比较勇敢,附和我:「就是!打电话能不能出去打,不要影响别人。」

白梦露站起来,气得直跺脚。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生活中因为生气跺脚。

这么做作的动作,我以为只有电视剧里会有。

「跺脚的话,也麻烦你出去跺吧。」我又说。

「你们……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霸凌我!你们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讲完这句话,白梦露哭着夺门而出。

就好像几分钟以前还在这里跷着二郎腿炫富的人不是她似的。

我和鲁倩、姜贝贝面面相觑。

这次之后,白梦露好几天没出现。

就连军训那个星期,她也不见了踪影。

但她好像也不是换了寝室。

因为她的全部行李和物品,包括她引以为傲的 SK-II 、驴包什么的,也都还在她桌上放着。

不得不说,大学入学的军训确实挺辛苦的。

我们学校全体大一新生被拉到市郊一处军训基地。

那边条件艰苦,伙食也不太好。三餐以馒头、玉米面饼子为主,偶尔有红烧肉、狮子头,都是一端上桌就被眼疾手快的同学抢走了。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

我家虽然有钱,但我并不是娇生惯养的那种「二代」。

从小,我爸妈就很注重培养我的吃苦精神。我小时候,全国还没流行露营,我爸妈就真的经常带我去山里徒步,那是我们家的固定节目——「傅家大拉练」。

所以军训虽然苦,但对我来说不算大事,我反倒觉得越训越精神。

最令人担心的是鲁倩。鲁倩人长得瘦弱,体质不太好。据她说,她从小就有些贫血,最近因为不适应新环境,有些水土不服,加上训练就更难受了。

那天,我们在烈日下站军姿。

才刚刚站了不到 3 分钟,鲁倩就昏倒了。

还好,她站在我斜前方的位置。看到她背影软塌塌不对劲,我反应快,立刻扶住她。

我和教官互相搭把手,把鲁倩送到了军训基地的卫生室。

这个地方条件也很简陋,现在只有两三个医生护士在值班。

没想到,刚扶着鲁倩到病床上躺下,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行了不行了,我又头晕了!快,有蜂蜜水吗,给我来一杯,要温的。」

声音来自隔帘后面的床位。听上去不是别人,正是白梦露。

我不仅皱起眉头。这人难道一直躲在这里?

3

我一把掀开布帘子。

眼前的一幕,令我目瞪口呆。

只见白梦露穿得无比清凉,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哼哼。

她身边站着一位年轻女护士,一脸无奈。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她看,白梦露睁开了眼。

一看到我,她立刻变得满脸杀气。

「阴魂不散啊!」白梦露说着话,我都能听到她把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

我面无表情:「真巧。请问你是在这里躺好几天了吗?」

这时候,一旁的护士向我发话了:「同学,你们是一个班的吗?」

我点点头。我们不但同寝室,也是同班的。

谁知白梦露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笑了:「你是怕我找班主任告状吗?你放心好了,我懒得管你的闲事。」

这时候,白梦露才注意到鲁倩正躺在我旁边的床上,还是一脸虚弱的样子。

人家这才是真的身体不适。

她白梦露穿着暴露,跟我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哪里像有病的样子?

脑子有病倒是真的。

护士这时候才好不容易,冲着我把后面的话说完:「这位同学,躺在这里的这位——」说着她看了白梦露一眼,「——确实在这里好几天了,其实身体状况不错,可以回去了。我问她,她也不肯说自己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的……」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梦露冷笑着打断了:「小护士,你是今天刚来的吧?我明确告诉你,你们这边,我爸已经打好招呼了,就是要让我在这个床位休息。怎么了,照顾一下我还委屈你了?我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的,你不需要知道,你领导知道就行了。」

一番不堪入耳的话,让年轻护士又羞又臊,脸色涨得通红。

白梦露还没完没了,无理搅三分:「你领导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我就是要在这里躺到军训结束,怎么啦,你不服?不服你……」

「够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看着小护士的委屈样子,还有一旁脸色惨白却说不出话来、神智还不十分清醒的鲁倩,我不理睬白梦露,对小护士说:「麻烦你先去照顾我带来的这位同学吧。」

年轻护士仿佛得救了似的,满脸都是感激。

白梦露还在那里叽叽喳喳:「傅雪如你神经病吧,你什么意思啊——」

「别担心。」我向她笑笑,「我来照顾你。你哪里不舒服?」

白梦露气急败坏:「我看见你这个贱人,我浑身都难受!」

「啊,那可是我的罪过,那我得将功折罪。」

白梦露被我这句话说愣住了。

我环顾四周。

要说这卫生室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医疗器械是挺全的。

一眼望去,我立刻看到橱柜里有一套中医针灸包。

我不紧不慢过去把它取出来,然后走到白梦露面前,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打开那个小包包,从里面取出最长的一根针。

「白同学,我学过针灸,要不要试试看?」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刚好照在针尖上。

一缕寒光闪烁。

我看到白梦露的脸比她的姓还白。

「你疯了吧你,你这个疯婆子,傅雪如,你给我等着!」

刚才这人还在伪装病西施,现在一下子蹿起来,抓起床头的衣服套在身上就跑了。

我收起针灸包。

还好,除了刚才我为她出头的那个小护士,其他人都在忙,没看到我的行为。

要不然可真有点丢脸。

为了吓唬白梦露,我牺牲还蛮大的。

万幸的是,鲁倩休息了一会儿就醒过来。

看到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们回了寝室。

没想到,第二天,白梦露居然也回来了。

这个隐身多日的人,怎么就接受参加军训的命运了呢?

看她看我的眼神,我感觉可能跟我也有点关系。

她的目光分明就是在说:「这事没完!」

4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白梦露在卫生室那一闹,惊动了军训基地的领导。

而白梦露似乎真的是通过家里人「打点」过卫生室的负责人。

领导听说之后震怒,立刻处理了一番。

该撤职的撤职,该处罚的处罚。

而白同学也不得不正常参加军训了。

虽然我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但白梦露太爱嘚瑟。

尤其是她在卫生室里反复提到自己的爸,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军训结束后,我终于又摸到了我的华为折叠屏手机。

我在操场上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跟爸妈视频聊天。

说起这几天的经历,我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只跟他们讲了军训期间的趣事。

什么同学站军姿快要睡着、被教官踢屁股啦等等。

我爸我妈这辈子也算是走过南闯过北,不知道、没见过的人与事不多。

但我讲这些有点幼稚的小事,他们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还边提问题。

不是因为事情有多精彩。

而是,我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在他们看来都很珍贵。

拥有这么爱我的爸妈,真是太幸福了。

忽然,手机屏幕上,我爸的表情像是想起什么事。

「对了闺女,你们班有没有姓白的同学?」

嗯?我心里莫名一个咯噔。

我们班姓白的,只有白梦露一个。

「怎么啦爸爸?」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个老熟人的女儿好像也考了你们学校中文系。」我爸回答。

老熟人?

「是哪个熟人呀?」我脸上装作若无其事,随口问道。

「白大刚叔叔,你有印象吗?最早是咱们犬舍的驯犬师,后来表现得好,被我提拔去做了东南亚区域经理。」爸爸提起旧事,总是兴致勃勃。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这个白叔叔,我也有印象,我小时候还带我参观过犬舍猫舍。

原来,还真是旧相识。

「那现在白叔叔做什么去了?」

「唉,老白啊,心比天高!之前我劝过他,做生意不能好高骛远,要步步为营!他偏不听,非要去投资什么海外不动产。前些年赶上国外经济衰退,他买的地产很难出手,差点把这辈子攒的老本都赔进去!」

爸爸眉头紧锁,痛心疾首。

他还告诉我,最后是他给了白叔叔一笔款子,解了他资金周转的燃眉之急。

现在,白大刚在经营连锁餐厅,生意在我爸看来也是「不怎么样,没什么做头」。

我越听,心里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搞了半天,追根溯源,白大千金花的钱可以说是来自我老爹的钱包。

好在,我爸聊着聊着,也忘了追问我有没有「姓白的同学」。

挂断视频电话,我往宿舍走,越想越觉得不是味。

原来白梦露整天耀武扬威的,其实不过是个空架子。

还真是应了那句名人名言:兜里没几个钢镚儿,也来冒充富二代。

一进 301 房间,我又看见白梦露正在跷着二郎腿敷面膜。

她那两只不大的眼睛,从面膜上的两个洞里向我射出寒光。

我有点哭笑不得。

还真拿我当成假想敌了。

看在白大刚叔叔是我爸爸旧部的份上,我决定,暂且隐而不发。

只要白梦露别做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我就忍让她好了。

然而,这一回,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想静静,人家可不消停。

5

军训结束后,精彩的大学生活正式向我们这些新生敞开怀抱。

更让人开心的是,白梦露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很少回我们寝室住。

开学好久了,也只来过一两次,每次都是回来拿东西的,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奢侈品啥的,自然都被她带走了。

我和鲁倩、姜贝贝也巴不得她这样。最好到毕业也别出现。

很快,学校各个社团开始招新人了。

纳新宣传日当天,各社社长、干事都在校园中心的开放草坪支起桌子「摆摊」。大家准备了各种宣传册、小礼品,向驻足在这里的大一同学们宣传。

鲁倩身体还没恢复好,不想凑热闹,我和姜贝贝就结伴去了解社团情况。

不得不感慨,我们学校不愧是顶尖大学,活动太丰富了。社团之中,我感兴趣的汉服社、昆曲社、古琴社等一应俱全。要不是课余时间有限,我恨不得每个都参加。

昆曲社的社长是个长得很俊秀的大三学长,叫汪铨,是经管学院的。

「哇,学长你好厉害,学经管还会唱昆曲哎。」姜贝贝两眼放光。

我在旁边想笑。她明明是看人家长得帅才这么激动。

汪铨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过分的脸上泛起红晕。

旁边一个叫董平的干事笑着说:「汪学长是唱小生的,擅长《牡丹亭》《玉簪记》。原本搭档的旦角是个大四学姐,现在要忙着做毕业论文,没时间来活动了。」

嗯……这个意思是?

我和姜贝贝对视一眼。我给她递了个窃笑的眼神,她回我一个「我懂」的表情。

汪铨和董平都被我们俩贼头贼脑的样子逗笑了。

「欢迎你们来昆曲社,有兴趣的话。」汪铨向我们微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多了几秒。

我也笑着向他点点头,然后与姜贝贝一起在报名表上填写了信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没好意思直说。

我是个京昆票友,唱了快十年了。

所谓票友,就是业余演员,能化妆、穿戏服登台表演的那种。

京剧和昆曲,我都拜师学过几年。我的老师们虽然不是戏曲宗师,但也都是国家一级演员。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参加过全国少儿京剧电视大赛,上过央视。

不出意外,当我第一次参加昆曲社正式活动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我震了。

那天我唱的是《牡丹亭·寻梦》选段,清唱,不化妆那种。

活动地点是第五教学楼的一间多功能厅。一曲唱毕,昆曲社全社十来个人坐在观众席上,看着我目瞪口呆。

姜贝贝最先回过神来,站起来给我鼓掌,口中大喊「Bravo」。

董平哈哈大笑,说:「你得『叫好』。这样:『好——』」

姜贝贝有样学样。大家笑成一团。

我走下舞台。从上高三到现在,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畅快地唱昆曲了,今天自己也过了瘾。

在贝贝身边坐下来,我才看到汪铨正在注视我。

他是那种俊秀挂的男生,肤色白,眼型长而柔,鼻梁高挺却毫不粗笨,嘴唇薄、淡红色。

整个人像南方秀丽的山,美好又安静。

我感觉他可能是个有点害羞的人。

之后我们的互动,也印证了我的判断。

我去参加昆曲社的活动时,汪铨总在一旁默默帮我做些小事。

虽然我一进社团就跟他加了微信,汪铨每天也都会发来问候,但也只是随便聊聊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深入的话题,我们从没说过。

直到开学一个月后,昆曲社为了准备 11 月参加全校艺术节的节目,要开始排大戏了,我和汪铨的互动才真的多起来。

我们是当仁不让的两位台柱子。

今年的剧目,我们全社一致投票选择了《西厢记》。我演崔莺莺,汪铨演张生。

排练虽然辛苦,但我们喜欢戏,也就乐在其中。

那天我和贝贝参加完社里活动,很晚才回到寝室,险些迟于门禁关闭时间。

可是一进 301 房间的门,我们就倒吸一口凉气。

屋里灯光大亮。

许久没人影的白梦露,此刻就站在房间中央,火冒三丈,又是跺脚又是抓头发。

鲁倩坐在自己椅子上,捂着脸低声啜泣。

而地面上有一堆花里胡哨的碎片,看上去像是摔碎的瓷杯。

「你赔?你赔得起吗!穷 X!」

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白梦露在这样骂鲁倩。

6

看到这一幕,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白色陶瓷上绘着绿色叶子状的图案。

「这是爱马仕的利摩日茶杯吧?」我淡淡问白梦露。

对方倒是一脸意外:「没想到哎,土鳖还挺识货?那你应该也知道这杯子的价格吧?」

我知道是知道。

这也是凑巧了。就前几天,我妈在家给我二姨挑生日礼物,我家的住家保姆刘阿姨跟我妈推荐了这个茶杯。刘阿姨说,她亲家母过生日,刘阿姨送了这么一套,亲家母高兴得很。

出于礼貌,我妈当时就没说什么,还配合着刘阿姨的指点去网上查了一下。这茶杯一套 6000 块,价格倒是还行。

等刘阿姨去保姆间休息的时候,妈妈才跟我吐露实情:她不爱买爱马仕,二姨也不喜欢。「你二姨自己去年到景德镇包了个瓷窑,家里的杯碗盘都是定制的,她说再也看不上外面现成的货了。」

望着眼前一脸杀气的白梦露,还有楚楚可怜的鲁倩,我小手一挥:

「不就 6000 块钱么,你把 wx 收款码打开。」

鲁倩睁大眼睛望着我:「雪如,这样不行啊……」

「算你借我的,这总行了吧?」我向她笑眯眯,接着转脸看白梦露。

后者的脸色又黑了。

这个小小的风波,以我为鲁倩垫上了钱告终。

我爸收到我付钱的银行提示短信,还发微信来问我遇到什么事了。

这个金额的钱,我办大事办不成,而要是只是学校里的小事,又花不了这么多。我爸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就打打字,简单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

我爸回复一条语音消息:「现在大学生这么有钱,喝个水还要用奢侈品茶杯?」

他老人家平时常跟小辈说,要控制物欲,不能挥霍。

他还有段名言:「钱这东西,你要想让它离你远点,它慢慢地会有离开你的惯性。你和钱都不愿意和对方待在一起,久而久之,手头自然就没钱了。」

这几句话,我也真想送给白梦露,奉劝她不要再花白叔叔辛辛苦苦挽救回来的财产。

而假如我爸有一天知道白大刚叔叔养出白梦露这样的孩子,不知道会怎么想。

鲁倩这件事,随着我赔了钱,也就翻了篇。

由于白梦露跟我们另外三个人关系并不密切,我们也不知道她平时在干什么。

不过很快我就知晓了。

她也要参加艺术节,代表舞蹈社。

公道地说,白梦露身材还是不错的。而且据说她学舞蹈很多年,也确实有些功底在身上。

艺术节日程安排出来后,我看到学校把舞蹈、音乐和戏剧演出安排在了同一场。我们昆曲社的节目排在舞蹈社后面,中间隔着话剧社和古琴社的两个节目。

我爸妈已经提前跟我预告,他们当天要来看我表演。

我想着,这次一定要露一手给他们俩看,让爸妈对我这个全家最新鲜的大学生放心满意。

于是最近日子里,我花掉白天所有课余时间,与汪铨泡在艺术学院排练厅排戏。这天间隙休息的时候,我跟汪铨随口提了我爸妈要来的事。

谁知,他白得过分的脸上居然渐渐泛起红晕。

我奇怪:「学长,你热吗?」

「啊……没有。」汪铨笑得有些害羞,也有点尴尬。

但紧接着,他小声说:「想到要见到你爸妈,我有点紧张。」

紧张……是吗?

「哦……」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好像,有点明白了呢。

借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我大着胆子细细打量汪铨的侧脸。真的是很俊秀的一个人,就像小说里的书生……

「哟,你们在这里干吗呢?」

有人不请自来了。

是白梦露。

只见她倚着门框,满脸写着「我是来看热闹的」,十分欠揍。

我忍不住翻白眼。

7

排练厅的门原本是关着的。现在白梦露大大咧咧推门进来,神态非常自然。

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

「有事吗?」

看在你爸的份上,我忍。说话的时候,我还面带微笑呢。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白梦露比我还假,脸笑得像一朵白菊花。这时候,她的目光移到汪铨脸上,「咦,你是昆曲社社长吧?是个学长?」

看她那副两眼流油的样子,恶不恶心啊。

汪铨显然没搞清楚目前是个什么状况,只是愣了下,然后点点头,算是回答白梦露。女的更来劲了,三两步凑上来跟汪铨攀谈,脸上油腻的表情我都没眼看。

汪铨努力把头转过来,向我投来求救目光,那个眼神真的很像可怜的大狗勾。

我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他。于是我身子一晃,插到他们两个人之间。

「你要是没事,别来打扰我们排练了。」我对白梦露说。

白梦露脸一抬,一副刁钻样:「这里是排练厅,你们排练,我也排练。怎么啦,你们两个人占这么大地方,还不让别人共用?也太霸道了吧?」

我和汪铨皱着眉头对视一眼。

这次汪铨发话了:「同学,你可以用,但是也希望你不要打扰我和雪如排练。」说完,汪铨示意我跟他走。我们来到大厅另一角,这是离白梦露最远的地方。

远远地,我看到白梦露脸色铁青。

她倒没有坚持刚才嘴硬说的话,没赖在这里排练,而是怒气冲天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大力摔了门。

我冷笑。汪铨在旁边,表情微妙。他是个有点羞涩的人,但他也很聪明,想必已经从我和白梦露的交锋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不过,这个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我们紧张专注的排练。

为了这次演出,我也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特地从苏州剧装厂为我和汪铨订了戏服。两套衣服上有精致苏绣,都出自老师傅之手,旦角戏装上绣的是翠竹和瑞草,生角戏装上则是兰花。演出后,我会将两套戏服赠送给昆曲社,供大家使用。

我还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套点绸头面,打算演出的时候戴。

头面,是戏曲旦角头上的装饰物。点绸,顾名思义是用绸缎做的。比点绸头面更名贵的,是用翠鸟羽毛制作的点翠头面,一套的价格最高可能超过百万。

但从我家放弃宠物生意后,妈妈也倡导家族全员不用奢华动物制品。因此我是不用点翠的。

在汪铨面前,我自然不会提到这些。

但我有种直觉:如果他知道我的想法,应该也会很赞同的。因为我们学校里许多流浪猫,都吃过汪铨亲手准备的猫粮。

一转眼,艺术节就在眼前了。

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全员彩排结束后,汪铨又一次邀请我一同去喂猫。

沿着校园里长长的路,我们走了好远好远,中途多次停下来喂。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学校是个这么美,这么令人平静的地方。

好希望以后还能和身边的这个男生走这条路啊。这样想着,我禁不住看他。

没想到,这一次,我的目光正对上他的。

我们同时慌忙躲开对方的眼神。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有力又快乐的搏动。

这一回,汪铨一直把我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我刚要进楼,他在背后叫住我。

「等明天演出完成了,能和我去庆功吗?」

我微微睁大眼睛。

「可是我爸妈要来。」

「嗯,请叔叔阿姨和我们一起。」汪铨讲到这句,脸上又泛红,但语气丝毫没有退缩,「我们四个人庆祝,如何?」

呀……我面上一阵热。我想,这一次是轮到我在脸红了。

而第二天我才发现,好像和我喜欢的人、我爱的家人一起庆祝,并不是件容易达成的事。

因为,你无法阻止一个无耻之徒来强行搅局。

8

我发现自己被算计,是在我和汪铨上场前一个小时左右。

按照学校安排,参加艺术节的全体演职人员都在礼堂后台的大化妆间候场。

我和汪铨的戏服,我们事先都试穿过。看没问题了,就用装衣物的塑料袋子罩起来,挂在距离座位最近的衣架上。

汪铨是社长,也是大三学长。他虽然有演出任务,但出于职责和责任感还是小小忙了一阵,做了些帮大家统筹组织之类的工作,所以并不是一直在化妆间。

我没在座位,是因为我碰巧遇到了一点事情。

赶上艺术节活动,准备演出的人很多,礼堂内部的女用卫生间人满为患。

刚才我急着小解,就跑到旁边一处功能楼的厕所去方便。

功能楼常年没什么人用,这一带也很僻静。我快速解决完问题,起身刚要走。

这时候,我听到从用来通风的后窗外传来呜呜呜的声音。有点像哭声,听上去很痛苦。

不但如此,那声音还有点莫名耳熟。

我心里有种莫名不安。顺着窗子的缝隙往外看,我看到有个女孩正面对着我,跪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站在她面前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女生。

我惊呆了。

跪在地上的女孩不是别人,是我的室友鲁倩!

两个大块头女生一个染着紫色的头发,一个腿上有纹身。紫头发朝着鲁倩胸口就是一脚:「说啊,6000 块还不够?这么贱啊你,干脆去卖好了!」

纹身腿阴阳怪气:「还敢跟我们露姐要钱,你真是不想活了。」

我满腹疑窦。

但无论如何,先把鲁倩救出来最重要。

可当我刚要冲出去救人的时候,我却听到鲁倩说了一句惊人的话。

「白梦露一开始跟我说好的,只要我配合她表演,她就给我 1 万块钱。」我这位室友艰难地爬起来,抬头望着紫头发的脸,说道。

什么?

原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居然是她们俩串通好的?

紫头发「呸」一口啐到鲁倩脸上。

「配合?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露姐都跟我们说了,傅雪如那个贱货最后根本就没反应,痛快掏了钱!露姐没玩开心,你还有脸多要钱?」

「可是……我真的有难处……」

「闭嘴吧你!」纹身腿抬手,照着鲁倩的脸扇了一耳光。

听到这里,我大概也明白了。

我提醒自己,要沉住气。

走出洗手间,我来到鲁倩她们所在的那片僻静空地。

「住手!」紫头发和纹身腿原本还在你一拳我一脚地打鲁倩。

听到我的喝止声,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看到我,她俩脸上都是一惊。

我不认识这两个人,她们看上去也不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知道是白梦露从哪里找来当打手的。而她们显然认得我。

我心里嘀咕,看上去,白梦露真把我当成了死对头,连身边小妹都熟知我的长相了。

而更加手足无措的,是刚刚还趴在地上挨打的鲁倩。

「你们——」我的目光锁定在紫头发脸上,接着又缓缓转到纹身腿脸上,「以后不许再欺负鲁倩。再让我知道,我会给你们颜色看。白梦露也一样,麻烦你们转告她。」

懒得搭理这两个小太妹。

我说完后,拉起鲁倩就离开了。

她腿上流着血,脸上也有明显的伤痕。我想了想,拉着她从小路拐到了校医院,一路上避开了附近人多的地方。

「这是我第二次送你。」在校医院门口,我对鲁倩说。

她低着头。

从我把她救出来到现在,这家伙一句话也没说。

想着演出就快要开始了,我转身要走。

「对不起……」我听到鲁倩在我背后哭了。

我转过身,看到她捂着脸蹲在地上。

「你先去看大夫,我们回头再聊。」说完,我径直奔向礼堂方向。

谁知道,一回到化妆间座位这里,我就发现我的那套戏服不见了。汪铨的倒还是好端端挂在原处,纹丝未动。

社里的大家都各有任务,董平是司笛,也就是笛子伴奏员。姜贝贝是现学现卖的司鼓,为了上场演出紧张得不行,拉着乐队的人一起反复演练。

其他人也在各忙各的,竟然没人注意到我的服装被谁拿走了。

我不由得呆住。

知道出了什么事,董平、姜贝贝也着急起来。昆曲社的同学们都急坏了。

这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舞蹈社的节目要开始了,白梦露学姐上台了!」

周围的学弟学妹们一脸期待,蜂拥出去看白梦露演出。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天白梦露全程都没有出现在化妆间,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觉告诉我,这天发生的所有蹊跷事件都是有关联的。

消失的白梦露、不翼而飞的戏服,还有鲁倩挨打……

是……连环计?

一定是的。

我几乎出于本能,想到要去后台台侧看看。

从化妆间跑出去的时候,我和汪铨迎面撞上。

「怎么了?」他看我这样,也着急起来。

「戏服不见了。」说完,我顾不上理他,径直跑出去。

白梦露的演出已经开始了。我来到后台台侧,看到她在舞台上翩跹起舞。

呵,完全被我猜中了。

她身上穿的演出服,正是我那套苏绣戏装。

白梦露今天跳的是一段中国舞,刚好用得上水袖。舞姿称得上美,只是她体态多少有点僵硬,还是能看出原本学的并不是中国舞,而大概是芭蕾之类的舞种。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冲上台去,把衣服从她身上扒下来。

但站在这个角度,我刚好能看到我爸妈二人正坐在观众席黄金座位,目不转睛欣赏演出。

请他们来,我的初衷是要让他们相信,女儿已经能独力应对大学生活。

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做了那么冲动出格、不顾脸面的事,爸妈的尊严又要往哪里搁?

他们要如何认定,女儿已经长大了,可以应付各种情况,不再是那个必须在他们羽翼庇护之下成长的小孩子了?

更何况,假如我现在上去撕白梦露,那不但舞蹈社的节目彻底被毁,我们昆曲社后面的演出恐怕也保不住了。

是两败俱伤的选择。

我正在思量,只见白梦露随着舞蹈的节奏忽而转过脸来,面孔正对着我的方向。

她对我露出近乎挑衅般的微笑。

这个歹毒的人就在我面前,穿着我精心准备的演出服恣意炫耀。

我心中的怒气快按不住了!

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理性,在我心中渐渐被怒火熔化……

就在这关头,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轻声说话。

「别着急。」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小小的铁锤敲了一记。

转头正看到汪铨平静的脸。

「可以解决的,我们先把演出完成。」他望着我,眼神笃定。

我和他对视着。此时,我感到一只大手握住了我的手。

汪铨的手心很温暖。

见他这样,我心中忽而升起信心。

是的。一定有更好的方式。

9

时间不多了。

汪铨带着我直奔学校礼堂二楼的剧装部。

看他拉着我跑来的速度,就知道这地方对他来说是很熟的。

剧装部老师正在整理衣服。汪铨和我满头大汗跑进来,老师一看到,赶紧问是怎么回事。

汪铨三言两语,就向老师借来了戏装。

虽然学校的服装终归不如我定制的那套称心,但做工也是很精良的。我想了想,还特地请老师帮我把戏服的水袖接长了一块。

汪铨的表情有些不解。

我解释:「我演出的时候要用到。」

拿好衣服,我们立刻回化妆间。

化妆师已经等在那里,看到我们回来,就以最快速度帮我和汪铨扮上。

看着彼此的昆曲妆容,我和汪铨相视一笑。

那天演出非常成功。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我们都经历了什么。

谢幕下台后,我在后台遇到白梦露。

她已经换上了平时穿的衣裳,看上去神态自若。

好像今天什么怪事都没发生过,她自己更是清白稳妥。

「恭喜呀傅雪如,表演得真不错呢。」白梦露轻笑,然后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不过唱戏这种节目,是不是太土了?」

「你偷别人衣服,是不是更恶心?」我也报以微笑。

路过我们身边的人看到这一幕,大概只会以为这两个人正在友好交谈。

汪铨默默守在我一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谁知白梦露倒先喊冤:「哎呀,话可不能乱说,说话要有依据的……」

她话还没说完,我一袖子抽在了她脸上。

白梦露显然是毫无防备。

确实,谁能想到我前一秒还在虚与委蛇跟她讲话,后一秒就抽她的脸呢?

被我抽痛了,因为惊慌加上脚下没站稳,白梦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你!傅雪如!」

是的,这就是我请剧装部老师帮我接长一段水袖的用意。

用来抽她。

艺术节演出没完,后面还有节目呢。白梦露这么大声喊我的名字,立刻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

我的表现比白莲花还娇弱: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向你演示一下水袖应该怎么用,刚才你跳舞的时候好像没有用对呢……没想到不小心打到你了,真的太抱歉了……」

不就是演戏装蒜么,谁还不会啊。咱可是老票友。

白梦露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着放声大哭,好像声音越大越占理。

也是,她这样的「钢镚千金」,想来没有受过这么大委屈。

望见眼前这一幕,汪铨也有些惊讶,轻拉我一把:「雪如……」

「没事的,我心里有数。」我小声对他说。

汪铨很信任我。

看到我很稳当的样子,他也就不再说什么。

后台开始变得混乱。百忙之中,我往观众席方向远远望了一眼,发现他们倒没有受影响。

多数人仍在专心看后面的节目。不过,我爸妈的座位空了,两个人不知道去哪了。

「走。」我对汪铨低声说。

趁着好几个人围着白梦露七嘴八舌地安慰,我和汪铨成功脱身。

到了化妆间,我看到爸妈果然等在那里。

我妈还专门买了一束花,捧在手中等着送给我。

看到最爱我的父母,想到这几天经历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我的双眼一下子湿润了。

我妈很敏锐,一下子看出我不对劲。

「怎么了闺女?演出这么成功不挺好的,怎么看着不大高兴啊?」

我连忙摇摇头:「我就是太高兴了,一看见你俩我更高兴。」

我爸先哈哈大笑起来:「你妈还老跟我说,让我放心,说咱家闺女长大了。我怎么看不出来长大,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破涕为笑,嗔怪着让爸爸别说了。昆曲社的同学们都拥上来跟我爸妈问好。这两个老小孩一见到这么多年轻人围着自己打转,更高兴了,拉着他们问长问短。

「叔叔阿姨,初次见面,你们好,我叫汪铨……」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令一众人都安静下来。

董平、姜贝贝他们看看汪铨,再看看我,露出意味深长的坏笑。

我的脸颊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

我爸妈是什么人,看到此情此景,也就明白了。

他们客客气气跟汪铨打了招呼,还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大家散去后,我爸妈把我独自拉到一边。我爸有点吃醋似的揶揄我:「怎么回事,一上大学就开始搞对象?」

「谁搞对象了!」碍于周围都是同学,我只能低声说。

我这不还没开始吗?

「你这当爹的,别管姑娘的事!」我妈轻推我爸一把,接着转向我,「我管。」

老天啊。

我正要跟他们解释,又一个程咬金杀出来。

「傅雪如!我跟你没完!」

我们全家人都吃了一惊,同时扭脸,循声去看。

不久前在台上还是「国风舞姬」的白梦露,现在像个疯婆子,披头散发冲进来。

10

其实那一刻,我也有点纳闷。

我只是抽了白梦露一袖子,不至于把她整个人都抽散了吧。

看她现在的模样,像是被人抽了几十鞭子那么惨。

还没等到她冲到我面前,我爸伸手拦住她。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白梦露的疯劲儿还没过,被人挡住去路,顿时变得更疯狂。

「你他妈谁啊?给我滚远点!」

一听这话,我的头先大了。

别人不知道,可我很清楚,我爸最大的忌讳就是别人问候他老母,也就是我奶奶。

我爷爷走得早,是我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爸还有我的两个叔叔带大的。

在我爸心里,自己的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人。

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和一个叔叔喝酒喝多了,两人不知道怎么呛起来。就因为叔叔口不择言骂了一句娘,被我爸揍得鼻青脸肿。

哦,忘了说了,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体校的,毕业几年后才下海去做了生意。

果然,听到白梦露这句脏话,我爸的脸唰一下黑了。

「你说什么?」他问话的语气相当可怕。

可惜白梦露不但没长眼色,耳力也不太好使。

「傅雪如,你敢打我?我长这么大,我爸妈都没有打过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无奈。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办法阻止可能暴走的我爸时,只听他老人家忽然问出一句:

「你爸妈?你爸叫什么?」

完了,这比我爸扇白梦露更可怕。

这个女的已经上头了,走过来拽住我的衣领。

「你向我道歉,现在!马上!在这里向我道歉!」她越吼越大声,完全无视了我爸。

我心想,大姐你不知道你要倒霉了吗?

汪铨赶紧上来要拉开白梦露。

不料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我爸一巴掌打在白梦露胳膊上,震得她直接松开了拽我的手。

我简直有点庆幸,只是打胳膊,而不是打耳刮子。

接着,我爸抓了旁边正在围观的同学,低声问了两句。

当他听到白梦露的名字和班级时,浓眉一皱。

「你是白大刚的女儿吧?」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愣了。

表情最呆的,要数白梦露本人。

……

都没等到第二天。

当天晚上,原本我是要带汪铨跟我爸妈吃饭的。

可惜这个档期被人临时占了。

不是别人,正是白梦露的爸爸,白大刚叔叔。

在我爸妈下榻的酒店,白叔叔包下了酒店西餐厅,名义上说是邀请我们一家人吃饭,其实……倒不如说是来负荆请罪的。

白家这对父女并排坐在我们一家三口对面。女儿脸上仍然有不忿的意思,但老父亲却是满面愧色,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尴尬嗫嚅。

要不是我知道白叔叔比我爸还小好几岁,看到他这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样子,再看看坐在我身旁一头乌发、满面红光的我爸本人。

我可能真会误以为白叔年龄比我爸大不少。

至于原因,也是摆在眼前的。

除了做生意不顺,就白梦露这盏不省油的女儿灯,恐怕也没少给她爸爸添堵。

「傅哥,我真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全家人道歉。」白叔叔说着,眼眶都红了,「那几年要不是有你帮忙,我们家估计都得喝西北风去了。可谁知道现在露露这么不懂事……」

我爸呢,一脸的于心不忍。

他这个人我太了解了,最重情义,对当年一起白手起家打天下的老兄弟伙们是最讲情分的。我遇到的这些事,说到底也不是白叔叔造成的,是他女儿的问题。我爸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一竿子打死。

我心想,要是我爸不好开口,那我就主动点,表示原谅白梦露就得了。

既是给白叔叔一个台阶下,也是给我爸行方便。

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张嘴,白梦露先撇着嘴嚷嚷起来。

「爸!你干吗这么低三下四的,你又不欠他们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一件令所有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白叔叔抡圆了胳膊,照着白梦露脸上就是一记耳光。

「啊!」我这个同学加室友惨叫一声,一个没坐稳,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

我和我爸妈都惊呆了。

这一瞬间,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白叔叔要包场。

除了照顾所有人的面子,恐怕也是担心万一自己绷不住了,丢人范围太广。

我还看到主厨正向我们走过来,大概是要介绍刚上的菜。

看到眼前一幕,主厨吓得呆住,一步也走不动。

我妈是个特别聪明的女人。见到此情此景,她很周到,站起身走到一旁跟服务员耳语了几句。包括主厨和服务员在内的所有人都退开了。

餐厅里这下子,真的只剩下我们全家和白家父女。

11

「给傅伯伯跪下,跪下道歉!」白叔叔冲着白梦露怒吼。

「爸!你是不是疯了!他们家不就是借给你几个钱吗?你现在竟然为了他们打我?」

我也是服。白梦露整个人都趴地上了,嘴里竟然还是丝毫不肯认输。

「几个钱?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每一分钱都是跟你傅伯伯有关系!要不是他当初给了我那笔钱,让我翻身,重新做了生意,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

白叔叔声嘶力竭,看样子真的被气坏了。

我爸面色上有些为难,但他看白梦露的眼神也十分不善。我想,他这回是真的动了气,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明说什么。

我妈情商高,走到白叔叔身边劝他:「算了,她也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我们家老傅也不会跟一个小孩计较,对吧老傅?」说着,她还朝我爸使眼色。

大家都沉默了,等着看我爸的反应。

「嗯。」这就是我爸的答复。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

最后,在白叔叔的逼迫下,白梦露向我们全家道了歉。

道歉按照顺序进行,对象依次是我爸、我妈和我本人。

走到我面前鞠躬说对不起的时候,她的动作相当草率。

不但如此,当白梦露直起身子抬起头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了她眼中的寒光。

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

就算一时吃瘪认输,可能也不是真的甘心。

也不知道下一个在她身上吃亏的人,会是谁?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送走白叔叔和白梦露,我跟着爸妈回到他们住的套房。

趁我爸去泡澡的时候,我悄悄跟妈妈说了我的想法。

我妈看着我,一脸忧虑:

「宝儿,你看你上这个大学才几天,怎么就这么不顺呢?妈回去真得给你请个护身符。」

「妈,您有信仰我没意见,可是咱也别太迷信了。」我有点哭笑不得。

「总之你把心放肚里,踏踏实实上课学习。你遇到的这些,都不算什么。」说完之后,我妈想了想又补一句,「大刚家里那个闺女确实不是个善茬,你们住一间,我也不太放心。要不我去找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帮你换个寝室?」

换房间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想过。

但当我妈问起来,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鲁倩和姜贝贝的面孔。

姜贝贝是我的好朋友,在 301 寝室,我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如果我走了,不知道落了单的她会不会被白梦露刁难。

而鲁倩……

我不禁想起她被紫头发、纹身腿霸凌的那些画面。

唉……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想到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心里很痛。不知道作为受害者的鲁倩,内心会有多么深的创伤。

「不,我不换房间。」最后,我这么回答我妈。

我妈看我的眼神显得有些惊讶。

「对,你不能换。」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爸已经泡好澡从浴室里出来。他穿着真丝浴衣,看上去有点像个富态员外。

我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

我爸也笑了:「我们家雪如怕过什么?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咱干吗要换房间?」

说着话,他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老白家的那个姑娘也该有人教育教育了。她爸爸是我的老部下、老朋友,就算出于道义,咱们也不能纵容那孩子胡作非为。老话说『惯子如杀子』。她现在闯的是小祸,要是长此以往,恐怕要惹大乱子。雪如,这是爸交给你的任务,在学校里,她要是再敢乱来,你就直接教训她,爸给你撑腰!」

不得不说,我这个爹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当爹」。只要是他觉得应该管的,哪怕是别人眼里的闲事,他也当仁不让,完全不考虑这样会不会给自家人添麻烦。

不过,这也正是很多人喜欢他的原因。因为他仗义,不「明哲保身」,而是愿意为了亲朋好友多出一份力、多使一些劲。

而且,在白梦露这件事情上,我也赞同他的观点。

白叔叔是好人。我要是不认识他女儿也就算了,但既然撞上了,而且他的女儿又是这么一个坑爹狂魔,如果我不管,也是违背了我爸对老兄弟的义气。

于是我也严肃脸对我爸说:「遵命!接受任务!」

12

令我稍感意外的是,我们两家人这次见面,对白梦露确实起到了威慑作用。

她整个人直接从我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了。

上课时,我很少见到她。我们学院的老师都不太爱点名,她没来上课,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此外,班主任告诉我们,白梦露退掉了学生宿舍的床位,改为走读。估计是在校外租了房子,从此再不回 301 住了。我也的确再没有在寝室见到过她。她的行李和日常用品也在某个大家都去上课的时段神秘消失了。

而那套当初被她偷走的戏服,被叠得整整齐齐,神不知鬼不觉放在了剧装部门口,上面还附有一张纸条:「昆曲社收」。是管理员老师看到后通知汪铨去取的。

另一方面,鲁倩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上次事件之后,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她一切如常。

甚至连跟我走得非常近的姜贝贝都没看出异样。

也正因如此,我几次收到鲁倩投来的感激目光。

有一次我独自去食堂,正好碰到鲁倩也一个人在打饭。

「雪如,你怎么自己来了,贝贝呢?」

我总不能跟她说,贝贝交了个男朋友,叫董平,他们俩双宿双飞去了。

其实经过上次的事情,我也收获了一枚名叫汪铨的男友。

只是我男朋友太忙了,没多少时间陪我。

我邀请鲁倩跟我一起吃饭。我们面对面坐在食堂里,边吃边闲聊。

说起各自家里的情况,我轻描淡写说了说我爸妈的爱好。

鲁倩却有意避开了话题。

不仅如此,她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我望着她,思量再三才说:

「其实上次那件事……我想过,是不是你有什么难处。」

我真正想说的是:如果难处是钱方面的,我可以帮忙解决。

听了我这句推心置腹的话,鲁倩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滴在饭里。

食堂里到处都是熟人,说话不方便。

我和鲁倩转而去了校园里的学生咖啡厅,找个僻静角落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听了她讲述的一切,我发现,我对这个世界真的知之甚少。

鲁倩的家庭状况,比我此前想象的还要悲惨。

她爸爸是地道的农民,妈妈有比较严重的精神疾患。她还有一个妹妹,目前正在上初中。

因为妈妈要治病,爸爸负担不起一家人的各种费用,就想让上初二的妹妹辍学去广东打工。

知道这件事之后,鲁倩强烈反对,换来的却是爸爸的责难。

爸爸说,她在大城市上着大学、拿着助学金,根本不知道家人在农村有多苦,还骂她忘本、是个白眼狼,只知道自己在学校里享受……

说到这里,鲁倩泪流满面,几乎说不下去了。

而我已经猜到后面发生的事。

「所以白梦露查到了这一切,然后买通你,让你和她合作一起坑我,是吗?」我问鲁倩。

对方含着泪点点头:「雪如,都是我不好,我只想着钱,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

我摇摇头:「不怪你。」

一方面,鲁倩确实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苦衷和艰辛。

另一方面,白梦露也错看了我。

她以为自己在乎钱、嗜钱如命,别人损失钱的时候也会痛不欲生。

她真的错了。

别说我家里条件还行,就算只是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我也不会像她那么贪恋钱财。

因为,我深知一个道理:

钱是个不错的东西,可以为人换来虚荣和享受。

但它只是工具,不是目的。

可惜,白梦露并不懂这些。

搞清楚鲁倩真正的难处,我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就说是傅雪如介绍的。」

那是我妈办的助学基金会的办公电话。

说起来有些羞耻,这个基金会的名字就叫「雪如天使助学基金」,是我上小学那年我妈着手办的,重点资助对象就是因为贫困而难以继续学业的女孩子们。

我妈妈说,我从小就爱学习,不用大人催促也会很积极地写作业。

但她每次看到这样的我都会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一些角落里还有许许多多不被重视的小姑娘们,想学习却没有条件。她希望所有女孩都能像我一样,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理想。

我把我妈的这番话,转述给了鲁倩。

最后我说,希望她妹妹能顺利把学业完成,不要留下遗憾。

鲁倩终于忍不住,掩面哭出了声。

「对不起……我简直是疯了,竟然伤害这么好的你……」

我坐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没想到,我和鲁倩居然聊了整整一下午。

她体质不太好,刚刚因为情绪激动,咳嗽得又有些厉害。

我送她回了宿舍,自己却想去外面独自走走。汪铨有学生会的外勤活动要参加,今天不在学校,我刚好能享受一个人的快乐时光。

眼下已经是黄昏时分。

我溜出校门,沿着附近的小路一直往前行,欣赏沿途的风景。

正逛得不亦乐乎,在经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在里面低声交谈。

那声音非常耳熟。

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是当初霸凌鲁倩的紫头发和纹身腿的声音。

「你说,这个臭婊子怎么回事,上次说要给咱们的钱也没给?」

「难道这个 X 没钱了?不像啊,我看她还穿金戴银的。」

「要不咱们也不跟她磨叽了,直接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抢过来就完了!」

我皱眉。

难道这一次,是白梦露要被自己的恶行反噬了?

13

那两个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她说一会儿就到,这都好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在玩我们?」

白梦露也要来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有人气喘吁吁跑来。

「来晚了!姐妹们,这次还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是白梦露,确实是她!

她还要让这两个家伙做什么?我至少可以确定,不会是好事。

「那个傅雪如现在好好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我觉得都这样了,不如就直接揍她一顿出出气。」

我差点笑出声。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黔驴技穷。

我也真是足够天真,居然会相信白梦露这样的人会知道悔改,知道收手。

这个人,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不过,结合我刚才偷听到的紫头发和纹身腿的对话,我想,这一次白梦露不会那么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

果然,应该是紫头发说话了。

「上次你说好给我们的钱,我们可还没收到呢。」

「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不是你的梦露姐吗?」

白梦露的声音里透着三分腻歪、七分虚伪。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想着给小太妹画饼。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

纹身腿紧接着说:

「见不到上一笔钱,我们是不会接新的这件事的。而且,我们得让你先把钱给我们。」

紫头发附和:「没错,否则的话,我们也得采取行动。」

白梦露冷笑一声:「你们口气还挺大,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不能拿你怎么样。」紫头发嘻嘻一笑,「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是白家餐饮集团董事长的女儿,我们家里有的是钱。而你们俩,只不过是社会闲杂人等。我想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去干什么。两个垃圾,还敢质疑我能不能付得起钱……」

我心里暗叫不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一无所有的人,尤其是白梦露这种勉强能算小富二代的人,更不能招惹社会边缘的流氓。

否则,她会死得很难看。

我很想阻止白梦露再说下去。

但还没等我行动,只听一声闷响。

想到我爸对我的托付,还有白大刚叔叔初现老态的样子……

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于是大步从遮蔽我的树丛后走出去。

只见紫头发一只脚踩在白梦露胸口,而纹身腿的右脚踏在白梦露的脸上,正在反复碾压。白梦露发出「啊啊」的惨叫声,却由于嘴巴被纹身腿的鞋跟堵住,连发声都很艰难。

在我看来,这是鲁倩遭遇过的一切在白梦露身上重演了。

是报应没错了。

我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按动,发出一条短信,接着大喊一声。

「你们住手!」

紫头发和纹身腿被我吓了一跳。

看到是我,她们的神情居然莫名松弛了些。

「你好啊,傅雪如,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你也来踩两脚吧,这个婊子确实恶心,不踩两脚亏了。」纹身腿眯着眼对我说。

「你们快把她放了。」我冷冷回应。

紫头发和纹身腿对视一眼。

两人口中同时爆发出大笑。

「放了?做梦吧!我们要把她扒光了捆起来,放你们学校门口,让大家都看看白大千金的 XX 有多漂亮!」

白梦露听到这一切,眼睛里充满惊恐,挣扎得也更用力。

紫头发俯下身,狠狠扇了她一耳光。白梦露直翻白眼,像是快要昏死过去。

「我再说一遍,把她放了。否则有你们好看。」

我嘴上放狠话,心里却焦灼万分。

刚才我快速发出去的,是给 12110 的报警短信。

在警察赶到之前,我必须尽量拖延时间。

「你们想要钱是吗?我有钱。」

说着,我打开手机上的电子钱包 APP,给紫头发和纹身腿看里面的余额。这是我的零花钱,我随时可以取用。

两个小流氓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眼都直了。

「哟,没想到真正有钱的人是你,真是失敬了。」紫头发眉开眼笑。

大概就是这么一晃神,两个流氓的意识都有些松懈。

连带着脚上使的力气也减少许多。

不知怎么回事,白梦露居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挣脱了她们的控制。

我们所在的这片小树林,紧邻着大马路。

我眼睁睁看着白梦露慌不择路,奔向了马路的方向。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袭上我心头。

紫头发和纹身腿毕竟还是年轻女孩,不是真的穷凶极恶的大无赖。她们看到这一幕,也懵了。

只见白梦露如同惊弓之鸟,也不看前路是哪里,闷着头就往前奔。

而迎着她的方向,刚好冲过来一辆拐弯过来的小卡车。

「不——」

伴随着我的惊呼声,白梦露与卡车头相撞。

她倒在了马路中央。

血,殷红的鲜血,从她头部的位置缓缓涌出……

14

我和爸妈、汪铨一道,来到了福寿园。

在白梦露的墓碑前,我又见到了白大刚叔叔。他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许多,头发全都白了,上半身佝偻着,如同身材萎缩的小老头。

见到我们一家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我们默默点点头就离去了。

望着墓碑上白梦露的照片,笑得那么灿烂的一张黑白照片,我们四人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我将手上拿着的一束白花放在坟前。

对于这位逝者,我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但无论如何,这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原本还有机会回头做个好人,或者慢慢被感化、被改变……

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人们总是觉得「还有机会」,然而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假如她没有怀着害人之心,又怎么会遇到如今的一切呢?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很玄奥,又十分残酷冰冷。

常怀善念的人,总是会有好报。

而心中的满满恶意,也会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刻成为自戕的毒刺。

这一切,都太沉重了。

我们默默离开福寿园。从墓地走向停车场的路上,大家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返回时,汪铨开车,我爸坐副驾位置,我和我妈在后座。

「我能抽根烟吗?」爸问我们。

没人反对。于是他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

车载广播正在播放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

看着窗外的阴云,我想,大概就快要下雨了。

雨过之后,应该就会天晴吧。

-完-

□ 察克图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毒刺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