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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少女终被逼上皇位

乔南儿被封为太子妃的那一天,正好是冬月最冷的一天。

墙外凛冽寒风中夹着礼乐阵阵,顺着高高的宫墙飘进我的耳朵。

我却因为洗坏了一件上好的织锦裙子正挨着板子。

两股有血渗了出来,可能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我已经渐渐感觉不到了疼,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隐隐听到有人走进了院子,玄陌好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莲华,若你认了罪,我还是可以让你呆在我身边的。」

我凭什么认罪?

好笑,真是好笑。

我堂堂将门虎女,皇帝亲封的太子妃,褫夺封号被打入浣衣局不说,还由着他这般作践。

亏我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是天上的谪仙人,现在一看不过是颗混在珍珠里的鱼眼珠子罢了。

我当太子妃的第三年,我爹镇北侯就被安上莫须有的通敌叛国罪被赐死,哥哥也下落不明成了朝廷钦犯。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妃自然是当不成了,我被褫夺封号软禁冷宫。

我原本以为几年夫妻相处,玄陌待我总有几分情义,总会帮我父兄翻案,毕竟也是我掏心掏肺爱过的人,可惜他始终一言不发。

乔南儿一心要把我踩死,把我贬进了浣衣局,整日与堆成山的脏衣服为伴。

我成了宫中的低贱婢女。

乔南儿不杀我,留着我一条命,只不过是为了羞辱我罢了,毕竟我曾经是太子妃,她那时不过是个小小侍妾。

如今她终于当上了太子妃,我这条命留着没什么用了。

大概是不想落一个苛待旧人的坏名声,又或者是不想在大喜的日子里沾了死人晦气,玄陌终究还是出手救下了我。

可能他觉得救了我,我就会对他感激涕零。

呵呵,我现在只想弄死他。

萧沁月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拿着个大扫把扫着宫阶上的积雪。

一对牛皮靴子出现在我面前,我头都没抬,继续干活儿。

「麻烦让一让。」

手中扫把被猛地一把拽下来,我一个没防备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手臂被一股大力托住,我才堪堪站稳。

「好你个戚莲华,你就由着那人这般作践你?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般好性儿?」

我抬头,冷不防撞进一双精致好看的桀骜凤眸里。

萧沁月是皇后的侄子,承恩侯的独子,打小受宠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他是京城著名的纨绔,最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就因为他肆无忌惮的嘲笑我是漠北来的乡巴佬,于是和他打了一架。

也许是不打不相识,我们竟然慢慢成了好朋友。

我性子耿直,没有后宫女子柔肠百转的七窍玲珑心。

我当太子妃的时候,对那些存了歪心思的,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半分也不拖泥带水,也因此得罪不少人。走到现在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也就眼前这人。

我叹了口气:「在东宫洒扫,总比在浣衣局洗衣服强。」

「你!」

他被气的说不出话,半天才软了口气:「是不是你家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帮你,你怨了我?」

「真的不是,我怎么会怨你。」

可能我这副要死不活油盐不进的样子惹怒了他。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我虽然出身将门,可自小也是娇养大的,哪里做过这些粗活儿,寒冬腊月手上早就长满冻疮,紫红溃烂好不凄惨。

萧沁月的眼睛都气红了:「他怎么敢这样对你!」

他怎么不敢?他有什么不敢?

我垂下眼皮,假装没看见他身后的一对男女。

「小侯爷慎言。」

「你!」

「你们在干什么?」玄陌清冽的嗓音响起。

玄陌面沉如水的看着我和萧沁月,漆黑眼眸里的目光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想去看他那张脸,却也不想跪他,就这么直挺挺站着,气氛有点尴尬。

乔南儿打破了僵局,柔声道:「阿陌,姐姐重回东宫,我们姐妹又能一处做伴,怎么能让她做这些粗活。」

乔南儿惯会惺惺作态,几句话下来已经挂上了哭腔。

半晌,玄陌才道:「她原本就是罪人,本该赐死,纵然回了东宫,也是下贱的奴婢。」

若是他两年前这样说,我定会痛不欲生,伤心欲绝。

可如今听到这话,我心中不喜也不悲。

下贱?呵呵。

亏他说的出口。

我十五岁封了太子妃,不是因为我生的倾国倾城,而是因为我爹是手握重兵的镇北侯,镇守漠北,功高震主。

我刚从漠北到京城的时候,处处不习惯,不会说雅语,也不懂什么裙子配什么钗子,更不知道见什么人行什么礼,闹了不少笑话,只有玄陌,耐着性子安慰了不知所措的我。

第一次见到玄陌的时候,他的温暖,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姿都让我惊为天人。

在我当时的心里,玄陌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对当太子没兴趣,他爱看书,写字,吟诗,喜欢静静的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这人素来清高孤傲,他的不作为把东宫搞成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我那时只想好好做个太子妃。我诚恳而坚定的告诉他,不会的事我可以学,我一定会为他分忧。

可惜我终究错付,玄陌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不是我,是他的青梅竹马乔南儿。

和玄陌的那些烂事我不想让萧沁月掺和进来,更不想让他看到我如今这副样子。

我颓然道:「萧沁月,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萧沁月气的说不出话,指了我半天,最后还是气冲冲的走了。

我抬头看了看玄陌,他皱了皱眉,眼中有一丝不忍和愧意。

他总是这样,一向自诩慈悲心肠,却用各种恶毒的话语来诛我的心。

可惜他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因为我如今已经没有了心。

乔南儿泫然欲泣:「阿陌你怎么能这样说姐姐,这样冷的天,怎么好这样在外面受冻?」

说罢她解下狐裘就要过来给我披上。

我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乔南儿当上了太子妃,怎么手段一点长进都没有?

果不其然,乔南儿脚下一滑,就要往我身上倒,我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稳稳的站好,却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刻毒。

玄陌急急上前把乔南儿搂进怀中,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丝毫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戚莲华,你好自为之!」

唉,自从我不再是太子妃之后,所有人都认为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理应感恩戴德,好自为之。

至于是不是真的,又有谁会在意呢?

我还是低估了乔南儿的没下限。

当天夜里,我原本已经入睡,却被几个粗使嬷嬷从榻上拽起,一直拖到了飞霜殿。

里面传来乔南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哭的那叫一个惨。

一直到穿着单衣被按在飞霜殿积雪的阶下,我才知道乔南儿小产了。

而她今天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除了玄陌,就只有我。

玄陌站在高高的宫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戚莲华,你为什么总要和南儿过不去?」

膝盖上传来的刺骨寒意让我清醒,我抬起头笑了:「太子殿下,清白二字,我已经说吐了。」

不得不说乔南儿这一套虽然并不高明,但是玄陌愿意相信,那就足够了。

玄陌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

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我看着眼前这人,那么陌生,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甚至十分滑稽可笑。

我与他最后一丝牵连彻底断裂。

我呵呵的笑出了声。

我的不识抬举让他怒意高涨,就在他准备宣判我的死刑时,宫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跪下:「殿下,皇上宣您即刻去勤政殿,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玄陌紧抿薄唇,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疾步走出了大门。

我缓缓从积雪中站起身,感觉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半天才缓过来。

此时天色微亮,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如碎玉一般,很快就白茫茫一片。

殿内出来一个宫女,见我竟然没有老老实实的跪着,指着我厉声喝道:「大胆贱人!没有太子妃娘娘的旨意你敢起来!」

她说着就作势要来打我,我两指疾出扣住了她的咽喉,她瞬间动弹不得,面色也紫涨起来。

我凑近她的耳朵,带着满满杀意道:「记住,说错话是要送命的。」

我手指用力,她的喉骨咔嚓一声碎裂,整个人像一片破布飞起,重重落在殿前的雪地里。

我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转身走进了漫天飞雪中。

刚走出宫门,一件带着体温的黑色狐裘落在我身上,萧沁月一脸欣慰的姨母笑:「我还以为你打算死在里面呢。」

我裹紧狐裘笑道:「怎么可能?」

我怎么会选这么窝囊的死法?我戚家女儿纵然一死,也要力战沙场,马革裹尸,方不损我漠北戚家威名。

我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罢了。

我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告诉裴先生,我同意了。」

萧沁月睁大眼,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舍得那一位?」

我利落的打落他的手:「怎么不舍得?」

我从小在漠北军中长大,耳濡目染的是兵法武艺。我一直以为,只要有爹和兄长在,我朝江山一定固若金汤,无人敢犯。

可我来到京城后才知道,如今朝廷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贪腐党争层出不穷。皇帝从来没有想过要励精图治,他只想着如何安安稳稳享受这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我和我爹,整个漠北戚家军,也不过是他用来制衡各方势力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初到之时知道江湖上有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叫裴亦风,有卧龙凤雏之才,甚至有传言说得他辅佐可得天下。不过他行踪飘忽不定,神秘之极,是传说中的人物。

我向来对这些装神弄鬼的谋士嗤之以鼻,却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找到我。

裴亦风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清淡眉目中弥漫着忧郁,瘦削挺拔中还有一丝清贵,不像谋士,倒像个流亡在外的落魄皇子。

我以为他是要来辅佐玄陌,没想到他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我:「戚莲华,我只选你。」

我很久也没想通,裴亦风为什么会看中我。

后来我大概明白了,可能我和他一样,是个痴人吧。

犬戎大军压境,边境告急,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主战和主和两派争论不休。

我拿着当年我爹留给我的那面丹书铁券见面皇帝,请求出征。

此举一出,朝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被踩到泥泞里的人,怎么敢这般异想天开?

定然是不想活了。

没有想到的是,一天之后,皇帝准了我的请求,并从各地调来三万大军交给我。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我,给我了一个锦盒,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半枚虎符。

他疲惫的声音隔着高高的书案飘下来:「莲华,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可有恨?」

「臣女不敢。」我恭敬的俯身。

我当然恨,这是我杀父仇人,我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我如何不恨!

我记得我刚进宫的时候,我从漠北跟来的人都被皇后以各种理由剪除,皇帝没有发过一言。

后来我爹获罪,我在勤政殿跪了三天三夜,他也没有见我。

他以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不应该有恨。

但是我要为父亲报仇,我总有一天要把他踩在脚下!

如今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回到东宫,我的陋室里燃着一盏孤灯,玄陌清隽的影子被灯火拉的很长。

我记得他已经有很久没有主动了来找过我。如今漏夜而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我请战的事罢了。

他看我的目光中有一丝悲悯,良久他才开口:「你这是何苦?南儿性子温顺,又不会真的为难你。」

我一听笑了,唉,什么时候,我们竟形同陌路到这个地步了。

失去了这爱的名义,真实面目竟如此不堪。

一直以来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原来根本不懂我。

我是漠北广阔天空里飞翔的一只鹰,天生就做不来那笼中的鸟。

我笑了笑:「那你说,谁领兵出征?你?」

玄陌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死死盯着我:「你说什么?」

哈哈,我果然猜中了他的心思,他既不爱我,也不爱乔南儿,他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我错就错在,太能干了,把他都比下去了。

他怎么能忍?

所以他不杀我,任我落到那般田地,等着我来求他。

可惜,他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天没有亮我就出发了,没有带宫人,随行只有裴亦风一人。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回头一看,那矫健骑士不是萧沁月又是谁?

他纵马上前和我并肩而行,他一身轻甲,背上还背了弓弩,不像是来给我送行的样子。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是嘴上故意道:「你来做什么?」

萧沁月瞟了我一眼:「小爷我京城呆腻了,想去打仗玩玩,不行吗?」

「你别闹了,赶紧回去,小心你爹知道了。」

萧沁月一脸不屑:「要你管?」说完他就拍马跑到前面去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家伙为了来帮我,怕是和家里闹得厉害,这人平时没个正形,关键时刻……

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有点热热的。

此去凶险,可是有良师益友陪伴,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担忧竟无影无踪了。

我还是太天真了。

出来后才知道,朝廷派给我的兵已经混乱到什么地步。

没有人听我的,所有人都觉得我领兵是一个笑话,是皇帝昏了头了。原本一天行军可走三百里,可是一天下来连一百里都没有。

有人开始借此闹事,指责我领兵无方,要我滚回京城,另派良将,质疑声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越来越大。

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京城,孤立无援的那个时候。

我攥了攥拳头,只觉得背上有千斤重。

萧沁月向来暴脾气,当即就气的够呛:「这帮混蛋,分明是故意为难,若是换了当年你爹,看他们谁敢造次!」

裴先生忽然开口:「莲华,皇上把虎符给你,你若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

他的目光落在我腰畔弓弩,我下意识握住那弓,冰凉的触感让我一下子清醒,背脊上忽然就生出一股力量。

我扬声道:「召集所有人,到我帐前。」

暮色中号角吹响,陆续有人来到我帐前,足足用了一刻钟,人才勉强凑齐。

我站在高台下,俯瞰下面站着的这些人,松松垮垮的军纪,毫无队列可言,哪里像一支能打仗的军队,连我戚家军的万分之一都不如。

于是,我亲手一连斩杀了三员大将,血溅当场!

也许是这血太过真实,所有人都呆住了。人群寂静无声,只有猎猎的风吹过头顶,吹得旗帜哗啦啦作响。

经过我临阵斩将一事后,没有人再对我不服,行军速度加快。七日之后我们抵达战场。

到了战场我才真实感受到情势危急。犬戎押上了十万大军,要在一个月拿下边境十座城池。而现在边境已经被围数日,如果粮草续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敌人来势汹汹,而敌我悬殊,我不知道这胜算有几分。

此时距离我们最近的凉州军有几百里之遥,凉州守将是我爹生前好友,若是从凉州借兵……

裴先生摇了摇头:「莲华,你还没有明白吗?你以为皇帝真的在乎这场仗是输是赢?」

我心中一凛,隐隐有了答案。

裴先生继续:「没有朝廷调兵,擅自出兵等于谋反。况且现在,谁会借兵给你?」

「可是我有虎符。」

「你的虎符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在皇上手中。」

我浑身冰冷,我终于知道临走之前玄陌来找我时,看我的那个悲悯眼神是什么意思。

当年父亲获罪,戚家军分崩离析,而如今这北地各郡守军之中,有不少是父亲当年旧部,为我父亲打抱不平者比比皆是。

比起犬戎进犯,皇帝更在乎的是我戚家军功高震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皇帝给我这些乌合之众,就是逼着我找父亲旧部借兵,给我定一个谋反罪名,把父亲旧部一一清除,彻底一网打尽。

多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多么大胆又缜密的计策。

我,不管有多么出色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就像忽然掉进万丈深渊,又像是被重击了一拳。请战时满腔雄心壮志,那股子精气神到现在,只剩下了灰心失望,还有无限愤懑。

我看着萧沁月:「看到了吧,这一仗就是来送死的,你何苦惹这麻烦,回去吧。」

萧沁月怒了,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你眼里就是那贪生怕死的小人?再说,你就这么死心眼,除了戚家军,你就没有其他兵可以调?」

我走到地图前,指着西北方向:「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凉州军是离我们最近的。」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调兵。」裴先生的声音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他缓缓指向地图的一个方向:「幽州。」

我叹气道:「先生,就算我有整个虎符,我也调不动幽州骑兵。」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幽州兵,说起来也是一段传奇。

幽州骑兵是骑兵中的精锐,建于前朝,后来先帝得了天下,这支骑兵就传到先帝的长子祁王手中,只听祁王一人调遣,后来祁王死后,传给了他的长子玄凤玦,也就是新一代的祁王。

这位玄凤玦也是传奇中的人物,他颇有经商才干,生意遍天下。

骑兵最费银子,有这位富可敌国的祁王,养一支骑兵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幽州是祁王封地,幽州兵是祁王私产,我何德何能调得动这支精锐?

裴先生道:「幽州兵的守将赵信是位儒将,而且最精通阵法,你若是能破他的偃月八门阵,再加上祁王令牌,便可借出这支骑兵。」

我迟疑了:「我能破他的阵?」

裴亦风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你一定可以。」

「可是还有祁王令牌。」

裴亦风道:「祁王现在在凉州,我去找他。」

萧沁月道:「我陪你去会一会赵信。」

这也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两人:「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找赵信。先生一切小心。」

裴亦风当即便出发,走到门口时,他回头道:「三日,若是我没有回来,敌军来袭,你们也要带兵突围。」

他翻身上马,俯身看着我道:「要么赢,要么死,我们没有退路。」

我朝他拱手:「先生放心,一切有我。」

偃月八门阵是赵信根据上古兵书,融合五行八卦变化而来,整个阵从外面看是一个圆形,阵眼就在正中间,看似简单而内里又涵盖了千变万化,是十分凶险的阵法。

赵信果然一派儒雅,不像将军,倒像个白襕书生。他淡淡笑道:「娘娘不愧是将门虎女,敢领兵打仗,末将佩服,只是您若是要借我幽州兵,必要破我的阵法。」

我握紧手中的枪道:「将军一言为定。」

我和萧沁月对视一眼,催动马匹冲进阵中,刚一靠近,遮天蔽日的箭簇就从阵中射出,我们两人手中长枪挥舞,扫落不断飞出来的箭簇,待箭势稍弱,策马疾驰进了生门。

果然,生门一入,阵法立刻变化起来,一队重甲长矛手将我们围住,长矛闪着寒光,杀意凛然!我们都是轻骑上阵,面对重甲骑兵,不敢硬拼,只能分而协作。

我挡开一支长矛,朝萧沁月点点头,他手持马槊一人接住来势汹汹的矛头,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独自一人策马往休门而去!

我纵身掠过盾牌大阵,这时从盾牌里飞出数十支箭矢迎面而来!

此时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闪,我咬咬牙,挥枪挡箭,奈何箭矢太多,我肩头中了一箭,一阵剧痛卷袭全身,险些拿不动枪。

我不敢停下,提着一口气往休门方向而去,一边跑一边挥落越来越多的箭矢!

不知过了多久,休门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没有犹豫,我抽出腰间匕首砍掉肩头箭杆,往休门奔去。

只是箭矢太多太密,我又受伤,渐渐开始力不从心,这时一支马槊帮我挡开数支箭矢,萧沁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莲华,小心!」

他的及时赶来让我摆脱了窘境,两人合作很快打落所有的箭矢,盾牌退后,休门已开。

休门一开,阵法其实已经溃散大半,我骑上一匹马,和他并肩杀入开门,以快枪法分进合击,很快将最后一道防线击散。

迷雾散去,赵信一人一骑居于阵眼中。他见阵法已破,笑道:「娘娘,小侯爷技艺超群,在下佩服。」

我扬声道:「将军承让了,希望将军履行承诺。」

赵信道:「只要有祁王令牌,我立刻发兵。」

此阵共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威力巨大。只是我们只用了不到半天便破阵,这阵法也只发挥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厉害。看来这位祁王的想法实在有些意思。

我心中稍安,和萧沁月并肩骑马往外走去。

一出营帐,我那颗高悬的心落了大半,肩头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腰间一紧,我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萧沁月的双臂环住我,在我耳边低沉道:「你受伤了,干嘛这么不小心?」

此刻我疲惫不堪,靠在他怀中只觉得十分妥帖静谧。也许是相识多年,早有默契,到了今日,竟生出些同生共死之情。

我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却不敢去看他此时深邃如夜的眼睛,只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荒原:「傻的是你,放着金尊玉贵的小侯爷不做,要陪我来送死。」

良久,他的声音才随着风吹进我的耳朵:「我们两个都不要死,我们要好好活着。」

「好。」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天黑时,裴亦风还没有回来,我凝望着帐外黑漆漆的夜色,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长,最迟明日敌军就会攻城,若是没有外援,背水一战,不知道有几层胜算。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死一样寂静的黑夜。

我惊的站起来,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

来人竟是我大哥戚瑾瑜。

我又惊又喜,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天的紧张,压抑,委屈此时全部宣泄而出。

大哥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你放心,我没死,还活着。」

他见我肩头的伤,心疼道:「小丫头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大哥当年下落不明,没想到他一直带着亲卫游走在漠北边境。

我忽然想起裴亦风的话,抬头道:「大哥,你这次来太危险,还是早些回去我才放心。」

大哥淡然一笑:「无妨,咱们戚家人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大哥给我带来了一批粮草,当真是雪中送炭。

临走时他忽然低声道:「爹当年给你留了一句话,你有裴亦风辅佐,咱们全家都支持你。」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大哥已经骑上马远去了。

我目送他远去,泪水再次涌出。这就是家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条件支持你的家人。

天快亮的时候,裴亦风终于回来了,他带着连夜奔袭的疲惫,眼神却亮的吓人,他从怀中摸出一面铸铜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祁」字。

不知道裴亦风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祁王,无论如何,令牌到手,只等我们大杀一场。

连续数日的憋闷终于散去,有了幽州骑兵,面对敌军,我们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犬戎的粮草殆尽,伤亡惨重,只能退兵。

就在此时,京城传来消息,皇帝驾崩了。

十一

先帝遗诏,太子玄陌登基为帝,我此番立下大功,入主中宫,立为皇后。

等大军班师回朝,皇城已经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时隔三个月,我又一次见到玄陌,他似乎清减了许多,一袭白色孝服衬的他越发消瘦。

风吹起了他的白色外裳,露出里面蓝色的一角,我竟发现那是一件道袍。

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硝石味道,想来是烧丹练汞所致。

他素来喜欢道家,如今看来是越发沉迷其中了。

此时我才想起,我在外的这段日子,竟一次也没有想过他。

如今再见,彻底成了陌路人。

他张张嘴想和我说什么,我朝他福了福身,便擦肩而过了。

我走进内宫,又遇到了乔南儿,她皇后梦碎,只得了个贵妃封号。

她一改素日柔弱的样子,虽未施脂粉,面色苍白,但是眉梢眼角却透出不正常的红艳,让她整个人都凌厉美艳起来。

她凑近我,嘴角挑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姐姐,你赢了。这后宫很快就是你的了。」

刚入宫那几年,乔南儿一直持宠而娇,我屡屡吃亏。而现在看来,她的这些心思手段,简直幼稚的可笑,不过是仗着我对玄陌的那份在意,不断的诛我的心罢了。

现在,他们还停在原地,我却已经渐行渐远,不再回头了。

我抚了抚衣袍上看不见的皱褶,淡淡笑道:「那是你的输赢,我早已不需要了。」

她的脸陡然变色,我已经走远了。

登基大典那天,我居高临下在人群中看到了沁月,他不再是和我玩玩闹闹的那个不羁少年,不知不觉已经长成渊渟岳峙的男子。

萧沁月因为征西有功,被封为天策将军。原本他就出身高贵,又生的俊美不凡。一下子他就炙手可热起来,成了京城多少贵女心中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他把这些提亲的人全部拒之门外,后来竟干脆住到了军营里。

我问他为什么,他依旧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小爷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我叹气:「别说傻话。」

他斜睨了我一眼:「戚莲华,你这当了皇后,人怎么也变得俗了。」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我就陪着你一起撞南墙。」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起过这个话题,甚至刻意回避。

十二

而玄陌登基后,依旧我行我素,带着乔南儿呆在上清宫避世不出。

我大胜犬戎,一战成名,理所当然的接过朝政大权,开始监国。一开始反对呼声不断,但我素来手段雷霆,加上有裴亦风辅佐,我渐渐站稳脚跟,不再有人提出异议。

我下令重审当年戚家军的谋反案,杀了所有当年恶意陷害我爹的人,为戚家军彻底翻案,清白于天下。

我出手整治贪腐,轻徭薄税,发展农桑,锐意图治。数年下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江山也有了些鲜活的颜色。

后来的有一天,裴亦风来向我辞行,他说我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他了,他的愿望也已经达成。他留给我一个锦囊,告诉我有一天如果需要就打开看看。

我没有挽留他,只是在他走的那一日登上城楼远远看着他离去。

那天风很大,他修长消瘦的背影走的云淡风轻。一辆马车在不远处等着他,我认出来那是祁王的车驾,江湖早有流传他和祁王的关系,也难怪他可以轻易借到幽州兵马,只不过,那是另一段故事罢了。

萧沁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倒是有几分羡慕他,求仁得仁。」

此时此刻,我听到心中的枷锁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我没有犹豫,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他有一瞬的僵硬,随即用力回握住我的手,他俊朗的眉眼展开笑容,有惊喜也有宠溺,无言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流动,无比的心安。

一年以后,贵妃乔南儿在上清宫病逝,玄陌悲痛不已,难得的上了一次朝,要追封乔南儿为端惠皇后。

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活着的时候她不再是我的桎梏,如今她死了,就更不是了。至于我,要的也从来不是一个皇后的虚名。

她死的时候我去看过她一回,面容安详,嘴角紫红,分明是食用过多朱砂丹药导致。我感慨,不管乔南儿如何,她爱玄陌的心,必超我千倍百倍。

也难怪她与我斗的那些年,我从来没占过上风。

十三

玄陌自乔南儿死后,就以养病为名搬去了骊山甘泉宫,彻底不问朝政。大概是打算在里面得道成仙。

他避世不出,我专心朝政,就这样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只是我偶然得知,玄陌又宠幸了一名叫做绾姬的女子,并无封号,只是伴在他身边。

听说这位绾姬清姿怡华,秀外慧中,颇有几分当年端惠皇后的影子。有宫人传出她的画像,我看了一眼,画中人穿着灰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果然是极美的。

我只笑了笑便放在一边不再理会,他若想宠幸谁,由着他高兴便是。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到底是低估了这位绾姬。

春暖花开之时,坊间流传开一个故事,说的是前朝一个女英雄替父从军,得胜归来,最后和一名同袍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快就流传开来,甚至在掖庭也有人传唱,直到传到我的耳中。

这个故事表面上看讲的是女英雄巾帼不让须眉的千古美谈,而我却从中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恶意。

这分明是在影射我和萧沁月当年征北的事。

我立刻着人去查,很快查出这个故事是从一个酒馆传出,始作俑者是一名书生,而他正是玄陌新宠,那位绾姬的表兄。

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是谁,自然是昭然若揭了。

我可以容忍玄陌君王不早朝,终日沉迷道法,也不管他要宠幸谁。

但是若是把脏水泼在我身上,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看来,我要会一会这位绾姬了。

玄陌和我做了这么多年相敬如「冰」的夫妻,难得有了一次默契,几乎是同时,他召我在骊山甘泉宫一见。

十四

好几年不见,他似乎还是旧日模样,那眉眼清隽如昔,或是多年不食人间烟火,他越发飘逸如谪仙。他站在空旷大殿中,烛火摇曳,鲛纱帐幔飞舞如烟,偌大的甘泉宫宛若仙境。

他站在窗前看远处暮色,声线疲惫:「莲华,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和当年先帝赐我虎符那晚何其相似,我握紧袖中锦囊笑道:「比起皇上为国祈福,臣妾这点苦不算什么。」

他没有接我的话,淡淡道:「你可知我年少时最想做什么?」

他顿了顿,没有等我回答继续道:「我年轻时最想做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让百姓安居乐业,万国来朝。」

他的话倒让我意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一阵难言的尴尬后,玄陌忽然回头,他俊雅的五官奇异的染上一层浓郁的色彩,有挫败,亦有不甘:「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到,我垂拱多年,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皇后啊皇后,你可知道,这天下终究是玄家的天下。」

「是吗?」我笑出了声,他的这番言语在我听来格外滑稽。

一直以来我实在是误解了他,我以为他这些年一心修仙,执着长生大道,其实他的心里,还是在意他的江山。

玄陌神经质的笑了:「皇后啊皇后,为什么你要那么能干呢?」

我假装没有看见帐幔下一闪而过的刀光,淡淡道:「您是皇上,这天下自然是您的,只是您修行还未成,骊山是世外仙山,灵气最盛,您就在这里好好修行吧。」

他脸色一变,外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名侍卫押着一个身穿道袍,头戴莲花冠的女子进来,她妆容凌乱,满脸泪痕,大腹便便,显然已经是身怀六甲。

原来这就是绾姬,她已经怀上龙嗣,又这样年轻,生出问鼎中宫的野心也不足为奇。

她一见玄陌便大哭道:「陛下救我!皇后要残害龙嗣!」

我冷眼看她表演,一言不发。这时绾姬发现了我,狠狠的啐了一口:「戚莲华你这个贱人!你祸乱朝纲,牝鸡司晨,私通天策将军,你不知廉耻!」

她骂了这许多,也骂的累了,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这才缓缓开口道:「绾姬,本宫劝你以龙嗣为重,若是有什么闪失,谁也救不了你。」

我对呆坐在一旁的玄陌道:「祁王身份贵重,劳苦功高,本宫已加封祁王为双俸亲王,总揽两江事宜。」

我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扔到玄陌面前:「至于陛下您加封祁王为摄政王一事,祁王觉得自己难当大任,已经上奏折请辞了。」

说完我转身离去,玄陌身边的德顺见我出来,恭敬迎上来,我和蔼道:「德公公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了,绾姬的龙胎还望公公务必看好,一定要让龙胎平安降生。」

德顺躬身应下。

十五

我缓缓走下骊山,回望山峰,甘泉宫隐在云雾中如梦似幻,如天上的仙宫。

山下一人一骑静立在路边,我笑道:「怎么?担心我下不了山了?」

萧沁月跳下马,目光深邃的看着我:「若是你一个时辰还没有下来,我就杀上山去,看谁敢对你不敬?」

我走过去和他并肩,笑道:「多大的人了,又说傻话。」

他忽然用力将我抱住,几乎是咬着我的耳朵道:「他若敢杀你,我就杀了他!」

我环住他的腰:「他不敢杀我,也根本无力与我相争。」

玄陌一直没有子嗣,好容易绾姬有孕,玄陌担心我会对她们母子不利,想着还是更相信自家人,于是暗中联络了祁王,许诺祁王为摄政王,孩子出生就立为太子,同时联络了一些素日对我不满的旧臣,企图将我软禁在甘泉宫。

我只能说玄陌还是太天真,我在朝中多年经营,又怎么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更何况裴先生料事如神,早就知道若是玄陌有子嗣,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祁王是个现实的人,他怎么会去接摄政王这块烫手山芋,既然他喜欢经商,我就把富庶的两江交给他管,他一口就答应了。

而我的条件是,幽州军归我。

如此,皆大欢喜。

五个月后,绾姬诞下一名男孩,我直接让宫人抱来宫中教养,玄陌彻底沉默了,没有再提出一句异议。仿佛那一次政变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政治抱负,于他不过是一场回光返照罢了。

又过了两年,玄陌病逝在甘泉宫,终其一生我们没有再见面,按照他的遗愿,将骨灰洒在骊山之间,与天地融为一体。

我扶持幼子登基,成为摄政太后。

十六

十年后,南境动乱,一发不可收拾。萧沁月带兵前去平乱。临行前,他来找我。

我们闲坐在凤仪殿前看花开花落,他鬓边已生华发,而我也不再年轻,良久,他淡淡开口:「莲华,若是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到处走走可好。」

此时天气不冷不热,阳光正好,我伸手轻轻抚去他袖上的一片花瓣,握住他的手:「好。」

我靠在他肩头,和煦的风吹过我的发间,我们就这样坐着,任凭时光流淌,仿若岁月静好。

萧沁月到底食言了,南境平定后,他却因为瘴气毒发而陷入长长久久的昏迷而无法回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最后只剩我孤零零一人。

我在殿中枯坐一夜,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我一人一骑从皇城出发,向南境疾驰而去。

我仿佛又成为当年那个带兵出征打仗,而却两手空空,只凭着一腔热血上路的少女。

萧沁月,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久等。

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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