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里吹唢呐,惊醒了沉睡多年的僵尸王,他踹开棺材板蹦出来骂我:「就你这水平,我是不愿意躺下的!」
我哆哆嗦嗦地问他咋样才肯躺下。
他说要么跟他配阴亲,要么吹得高山流水遇知音。
阴亲我是不可能配的,只能多练练,争取早日把他送走。
1.
前段日子我失业了,回了老家无所事事,就盘算着拍某音当网红,大概方向确定为民乐类网红,主攻唢呐。
毕竟以我的姿色和神乎其技的唢呐技巧,绝对能吸粉百万。
我挺喜欢吹唢呐的,小时候经常听我爷爷吹,我爷爷是村里唯一的鼓乐手,技术高超,中气十足,音律拿捏得稳稳的,谁死了都找他。
所谓唢呐一响黄金万两,不是升天就是拜堂,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太让我这个女汉子着迷了。
我就吹了,吹得全村的狗对我狂吠,我妈一拖鞋砸来:「你吹你妈呢!」
村长也赶来劝我:「老子睡个午觉还以为人睡没了,张甜甜你可别吹了!」
好吧,我这唢呐吹得惨绝人寰。
但,吹不好没关系,重点是搞笑,比如说你用唢呐吹杰克和露丝的《我心永恒》,再走调也很搞笑,这样就能火了。
火了年入百万还不是简简单单?到时候村长下葬,我大手一挥,让他风风光光。
我便跟村长说我拍视频呢,练练手。
村长一指村后的大山:「去山上吹,吹死头野猪拖回来全村吃席。」
行,山高云远,好吹得很!
我上山去吹,我们这山没有名字,但挺高的,小时候很多孩子喜欢上山摘野果,现在鬼影都不见一个了。
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终于到了半山腰的空旷地,往石头上一站,开吹。
山中无人,怎么吹都行,加上要拍视频,我挺兴奋的,想着我这么搞笑又漂亮,必火!
正上头,不知道哪里嘭的一声,整座山都震了一下,我也吓了一跳,尾音都吹歪了。
扭头张望一下,不见什么异样啊,难道是哪里塌了?
正想着,天上一暗,竟有一坨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啪啦杵我面前了。
我目瞪口呆,才看清是个人,那人已经掐住我脖子,咬牙彻齿道:「我死的时候都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唢呐,复活了竟然听到了,娘希匹的!」
2.
我吓得差点落坨翔子!
什么鬼?
这是个一身灰土、体型修长、头发凌乱、衣衫破烂的男人,身上有一股青苔味,手背青筋毕露,肌肤苍白。
至于脸……嗯?这么帅的吗?
我惊恐之余还愣了一下,虽然这鬼东西脏兮兮的,脸也没有血色,但着实帅啊,有种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气质。
可我已经顾不得欣赏他的帅了,因为他快把我掐死了,我咿咿呀呀地挣扎,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松开我,接着打量我,从头看到脚。
我吓得赶紧跑路,唢呐都不要了。
他唰的一声跳过来拦住我,黑沉着脸:「这就想跑了?你坏了我的道行,本来再修炼三个月就能躲过天劫了,你把我吵醒了!」
「大……大……大哥,你是个啥啊?」我哆哆嗦嗦,冷汗直冒。
要不是他太帅了,我估计已经吓晕了。
「准旱魃。」
「僵尸啊?真有僵尸啊?」我继续哆嗦。
僵尸冷哼:「要不是你坏我道行,我就是旱魃了,你必须帮我挡天劫!」
「大哥……我就吹个唢呐,怎么就坏你道行了?」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僵尸继续哼:「我下葬的时候,鼓乐手吹的唢呐极其难听,把来领我的牛头马面都吹跑了,我因此冤魂不散,无法轮回,才成了一头僵尸!」
「唢呐是我一生的痛,想我堂堂民国上海滩第一美男子,竟被唢呐吹成了僵尸,可恨!」
僵尸越说越气,眼睛发红地盯着我:「我本以为自己释怀了,安心度天劫即可,不成想被你破防了,好狠的唢呐,当初要是你吹,我绝不可能躺下。」
好狠的嘴,伤透了我的自尊。
但现在保命要紧,不能计较自尊。
我讨好地笑:「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先回去躺着,我以后把你当亲人来供!」
僵尸摇头:「我现在浑身难受,躺不了,你我今晚就成亲,我跟你血乳交融,沾染活人精气,上天就会被我骗过去,不会劈我了。」
啊?
3.
我蒙了,这咋还要成亲呢?
「大哥,我配不上你啊,你看你多帅,威武霸气,还是上海滩第一美男子,我只是个姿色平平的农妇罢了,这样,你放我走,我去帮你找美女。」我求饶。
僵尸又打量了我一下,嘴角翘了起来:「上海滩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我挺满意的。」
我擦。
「哎呀我去,肚子痛,中尸毒了,大哥我先下山解毒啊。」我埋头就跑,必须得跑,这人不讲道理的。
僵尸嗖的一声拦住我,这次倒不掐我了,而是利诱:「你用不着跑,我不会亏待你,我墓室中的金银珠宝能买下半个上海滩了,可以都给你。」
嗯?
这……
不行,我还是怕,而且谁想跟僵尸成亲啊?
僵尸看我坚决,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办法,如果你能把我愉悦送走,我愿意安心投胎,不当旱魃。」
「愉悦送走?什么意思?」
「我最大的怨念就是下葬时被唢呐折磨得半个魂都散了,这是我的执念,执念不解,不可能投胎。」
僵尸看着我:「如果你能吹奏一曲绝妙之音,或许就能解开我的执念了,哎,死人终归是要面对唢呐的,我也不想逃避了。」
这也行?
吹一首好听的,给他愉悦送走?
很简单啊!
不对,简单个屁啊,我哪里吹得好?
「我找专业团队给你吹咋样?绝对让你舒舒服服地走。」我想了个法子,大不了把黑人抬棺请来。
僵尸拒绝:「不行,我是因为你的唢呐坏了道行,必须由你解决。三个月,你好好练吧,如果吹不好,你只能嫁给我了。」
那我铁定嫁了啊!
我哭丧了脸,我不要嫁给僵尸啊!
「就这么说定了,你跑不掉的,我随时能找到你。」僵尸补充了一句,接着转身,「你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他去哪里?
我看他不见了,想着跑路吧,可终究是不敢,只好傻愣愣地杵着。
好半响,一枚闪闪发光的东西飞来,插进了我的头发里,我一摸,好丝滑冰凉的手感,这是一枚精致的发簪。
「这是汉朝的发簪,当做见面礼了,你拿去换钱吧。」僵尸的声音传来。
我扭头一看,呆住了。
僵尸头发梳理整齐,穿着一袭民国黑西装,腰杆板正,剑眉星目,带着一股子那个时代才有的贵气。
帅啊老铁。
「怎么了?还不想回去吗?那你留下练唢呐吧,我塞两把土堵住耳朵就行了。」僵尸看我。
我回过神来,赶紧跑路。
他又插着兜问我:「喂,你叫什么名字?」
「张甜甜。」
「我叫容显宗,记住了。」
4.
我头都不回地跑回了村里,气喘吁吁的。
那个僵尸可把我吓坏了,我管他叫容显宗还是张显宗,就算是我祖宗,我也怕得很。
冷静一下,我思考着该咋办。
容显宗是准旱魃,可不是一般的僵尸,他大白天都能飞出来,而且不怕阳光,英俊潇洒毫无僵尸样,他不说我压根看不出他是僵尸。
这样一个怪物,要杀我简简单单啊。
我盘算着要不跑回城里去躲着?但马上又否决了,我怕他报复我家里人,更怕惹毛了他被千里追杀。
哎,我张甜甜真是命苦啊。
一咬牙,我认命,练吧!
练个三个月,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行再作打算!
缓了一宿,我跑去村头的苞米地里练,这里没啥人,总不会被骂了。
结果才吹两下,不远处的草垛里钻出一个村长来,提着裤子骂我:「张甜甜,老子撒个尿还以为俺娘上来接我了,你吓死个人!」
村长咋无处不在呢?
我又跑去河边练,这次没人打扰了,我正儿八经练,死马当活马医,正练得专注,忽地瞥见河里有个人头。
定睛一看,容显宗站在河里看我,只露出个死人头。
我一声尖叫,一唢呐砸过去。
他抬手抓住,剑眉一挑:「张甜甜,你砸我干啥?」
「你……你在水里干什么?吓死我了!」我本来就怕他,被他一吓浑身都冒汗了。
「我在这里沐浴,结果你跑来吹唢呐,虽然吹得极其难听,但我还是强忍着没有打断你。」容显宗将唢呐丢了回来,自顾自地沐浴。
我这才发现他好像没穿衣服,那结实的身板在水里若隐若现,突出的喉结男人味十足,再配上那张湿漉漉的盛世美颜……
妈的,绝了。
要不是他是僵尸,我都怀疑他在故意引诱我。
「大哥啊,我去别处练,不打扰您洗澡了。」我告辞,万万不能沉迷于僵尸的颜值。
容显宗撩了一下头发,随口道:「我看你这水平很难进步了,要不还是跟我成亲吧,帮我骗骗老天爷。」
不行!
绝对不行!
5.
人岂能跟僵尸成亲?我张甜甜就算是死,也不能把自己交待给一头僵尸!
「大哥,不急啊,我绝对把你愉悦送走,你等着。」我假笑一声,赶紧跑了。
我跑去远处的小树林,继续吹,认真练。
结果吹得头晕目眩嘴抽筋,啥调子都找不准,我不得不怀疑自己,别说三个月了,就是三年恐怕也吹不好。
我郁闷又恼火,麻了。
坐在树下歇歇,我苦思冥想,到底该咋办呢。
半响后,我灵光一闪,抓住了口袋里的手机,有了!
容显宗是僵尸,他不是现代人,对手机并不了解,我用手机来播放唢呐不就行了?
哈哈,我真聪明!
我赶紧去找容显宗。
他已经不在河里了,估计回山里去了。
我上山去,在路上打开手机播放器,找出一首《耍猴儿》,这一曲唢呐高昂大气,虽然不知道下葬能不能用,但容显宗八成喜欢。
跑到半山腰,果然看见了容显宗。
他坐在石头上,眺望着远方,发丝飞舞,侧脸轻柔,竟仙气十足。
我又看愣了,你是僵尸还是仙师啊?
「大哥……我练好了。」我呼口气走过去,唢呐抓稳,手机随时可以播放。
容显宗诧异看我:「这么快?」
「我其实天赋异禀啦,只是不用心罢了,一旦用心,吹得很好的。」我说这话都不脸红。
我胆子也大,反正要么死要么嫁,豁出去了!
「那你吹来听听。」容显宗来了兴致,露齿一笑。
他的牙齿竟然又白又整齐,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嘴角细细的,太醉人了。
这家伙真是僵尸吗?
我移开视线,可不能沉迷他的颜值,他是个僵尸!
「你躺下吧,躺着听是对唢呐的基本尊重。」我让容显宗躺着,这样我就不容易暴露了。
容显宗一听有道理,听话地躺下了。
他双手枕着后脑勺,看着天空,安安静静的。
我偷瞄一眼,说开始了。
他点了点头。
我深呼吸开吹,实则点击了播放。
顿时,《耍猴儿》磅礴大气的声音冲了出来。
6.
一冲出来我就知道我要歇逼了,这也太假了吧?我爷爷都吹不出这种效果的,因为里面不单单是唢呐,好像还有双钹之类的。
容显宗是僵尸,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被我骗过去。
正紧张,容显宗翻了个身,闭着眼赞叹:「好听……」
我眨眨眼,这僵尸有点傻啊!
我暗喜,等播放完了《耍猴儿》,容显宗还没睁眼,我喘口气道:「累死了,你喜欢吗?」
容显宗没有回答。
我凑近去看,他一动不动,手臂自然下垂,发丝飘到了嘴边。
睡着了?
僵尸就是僵尸啊,我听《耍猴儿》恨不得一路嗨到阎王殿,他竟然听睡着了。
不过睡着的容显宗更帅了,没有一丝戾气,安安静静的,完全无法跟僵尸联想起来。
我感觉他并不可怕,反而有点可爱。
这么可爱的僵尸,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正瞎想,容显宗睁开了眼睛,跟我四目相对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凑得很近去偷看他,肆无忌惮地欣赏他的美色呢。
「整个上海滩都没有你这么大胆的女人,我喜欢。」容显宗朝我笑。
我忙退开几步,转移话题:「大哥,刚才那一首吹得咋样?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吗?」
「要是你吹的,我就安心上路了,可惜是那玩意吹的。」容显宗惋惜地指了指我口袋。
我一尬,捂住口袋里的手机,果然还是暴露了。
那更要豁出去了!
「大哥,这叫手机,我给你放棺材里,棺材两头装个低音炮再加个大电池,电池按上避雷针按时充电,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听了,够不够愉悦?」
「不行,就要你吹的。」容显宗看着我,「解铃还须系铃人。」
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得了,摆烂吧。
「容显宗,我是吹不了了,你自己吹吧,自己送自己上路。」我把唢呐一丢,只要他不凶,我就不怂。
容显宗依旧不凶,抓起唢呐掂量了一下,然后道:「我感觉吹这玩意挺简单的,你到底是怎么吹得那么难听的。」
他说着,自己吹了一下,只听噗憋啪跟死鸭子放屁一样。
我爆笑:「哈哈哈,你吹得比我难听一百倍!」
容显宗苍白的脸竟然一红,转过身去背对我,继续研究唢呐,明显是不服气。
片刻后,他又吹了起来,噗憋啪跟老母猪下崽一样,可把我笑死了。
容显宗更不服气了,潜心钻研,势要找回场子。
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看他手持唢呐的样子灵光一闪,我可以拍他啊,他必定火爆全网!
三个月足够我赚得盆满钵满了。容显宗的那些金银珠宝是无法让我赚钱的,只会让我坐牢,赚钱还是得自己来。
我本来就是要拍某音赚钱的,只是被容显宗打断了,现在利用他赚钱岂不美哉?
「容显宗,不急啊,吹唢呐要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其中的神韵。」我忽悠他,他还真闭上眼睛了,准备继续吹。
我果断拍他正脸,他在某音特效的加持下更帅了,而且真的仙气飘飘,太完美了。
不过他一吹唢呐,当即煞风景,太反差了!
短短三十秒的视频,笑得我合不拢嘴。
「容显宗,你自己慢慢练啊,我先回去吃饭了。」我下山去,容显宗没有拦我。
到了山脚,我把视频发某音:偷拍弟弟吹唢呐,差点没把我送走。
7.
第二天,视频火了。
播放量直接冲到了五百万,点赞三十多万,评论上万条!
我还吸粉八万!
我乐歪了嘴,原来吸粉这么简单的,有了容显宗,我不发财都难啊!
点开评论一看,也是热烈得很。
「看他一眼,仿佛到了天堂,唢呐一响,又回到了地狱。」
「今天我头七,能让你弟多吹吹吗?说不定我就还魂了。」
「帮我抬上红装,盖上红布,再铺十里红毯,我要嫁给你弟!」
哈哈,美滋滋。
我果断又上山去,继续拍容显宗,先榨干他剩余价值再说。
他还是坐在石头上,抓着唢呐认真思考。
我凑过去询问:「容显宗,你一晚上没睡啊?」
「昨晚百鬼夜行,把我骂惨了,天亮它们才走。」容显宗解释。
我吃了一惊:「百鬼夜行?这座山?」
「嗯,它们本来走东北林道的,但我半夜吹唢呐,它们以为是阴司召唤,全往这边来,发现走错了路,骂了我一宿。」
好家伙,吹唢呐把百鬼夜行都吹来了。
「那你吹得也是够难听的,好意思笑话我。」我扳回一成。
「不,是我吹得太好听了,它们才会被吸引。」容显宗正色道。
「你觉得我会信吗?」我现在不怕容显宗了,有话也直说。
容显宗瞟我一眼,开吹。
我直接呆立当场,听着唢呐传出的大气磅礴的声音,还有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诡秘神韵,难以置信。
这什么神仙僵尸?
「所以说,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吹得那么难听,我要亲自教教你。」容显宗吹完了,将唢呐递给我,「吹。」
哥,要不还是吹你吧,你太强了,小妹服了。
8.
我对容显宗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练了一晚上就有大师的水平了。
这才叫天赋啊!
「大哥,我先不吹啊,你再吹一次吧,太好听了,我喜欢听你吹。」我脑筋动了起来,好歹得再拍个视频吸粉。
这波吸粉绝佳!
容显宗点头:「既然你喜欢,我就再吹一次,听好了。」
他盘腿坐着,身形挺拔笔直,专注吹奏,那模样简直跟森林里的精灵一样。
太绝了!
我利索拍视频,他也发现了,但并没有中断。
等他吹完了,我才不拍了,连连夸奖:「太厉害了,你要是个活人,绝对成为国民男神。」
容显宗明显对国民男神不感兴趣,他指了指我的手机:「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跟他解释了,说可以拍视频拍照片。
「能拍照片?」容显宗难得有些惊奇。
他在民国应该拍过照片的,毕竟是大富人家。
我坐上了石头,跟他挤在一起,然后打开相机拍照。
容显宗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愣了好一会儿,接着歪歪头挑挑眉,再挤出个笑脸:「真清晰啊,原来我这么丑了。」
我一喷:「这还丑?」
「丑多了,人生无常啊。」容显宗往后躺下,双手枕着后脑勺,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疼他,如果是我死了百年成了一头僵尸,偏生又什么都记得,心里恐怕也不好受。
「容显宗,你是最帅的。」我夸他一句。
「那你能吹唢呐了吗?」容显宗一句话让我收起了同情心,可恶的唢呐啊!
9.
我还是得吹唢呐,不然送不走容显宗。
好在容显宗是个唢呐大师,他原来在民国时期就精通各种乐器了,只是没有接触过唢呐。
但基本功在,又是个猛猛的僵尸,吹唢呐真不是什么难事。
他便手把手教我,什么手指的运用、口型的掌握、正确的呼吸啥的,讲得头头是道。
我就疑惑:「等等,你是僵尸,还能呼吸吗?」
「日月精华我都能吸,为什么不能呼吸?」容显宗反问。
我说那你厉害,我听你的。
他怎么教我就怎么学,奈何我实在天资愚钝,怎么吹怎么难听。
等到天暗了,容显宗纯纯地麻了。
他揉着额头,四十五度角看天,半响才哑哑道:「挺好的,加油。」
「真的?我感觉自己掌握了一点节奏了。」我虽然吹得不好,但自我感觉还是良好的。
容显宗点头,赞同我的想法。
我就来劲儿了,说:「时间还早,我再吹一首给你听听,我们多练练。」
容显宗深呼吸:「行。」
我就吹奏了,吹的是《囍》。
这妥妥地直击灵魂了,那叫一个轰然炸响、平地惊雷、头皮发麻啊。
吹得我都想给自己配个冥婚了。
吹完了我期待地看着容显宗,等待表扬。
他喉结蠕动,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眼睛也没啥光彩。
「咋样?」我搓小手手。
容显宗不说话,就是吸气、呼气、皱眉、假笑、伪哭,最后一声长叹,背对苍生,独钓万古。
我觉得他跟《囍》挺应景的:你猜他怎么笑着哭来着,哭来着,你看他怎么哭着笑来着……
10.
好吧,我吹得还是太难听了。
显宗大哥被我吹麻了。
不过无妨,他麻又不是我麻,我还拍了视频呢,我赢麻。
我先回去了,毕竟都晚上了。
容显宗看我下山:「明天继续来练。」
「你不嫌弃啊?」
「习惯就好了。」
容显宗真温柔,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民国时代肯定是个万人迷。
我挺开心的,下了山利索编辑某音——今天可是拍了容显宗吹奏完整的《耍猴儿》的。
绝妙的颜值加绝妙的唢呐,这不得爆炸?
不出我所料,视频发出不过一小时,点赞已经破万了,播放量疯狂增长。
等我躺上床,点赞已经有十万了!
评论更火爆:
「姐,你弟结婚了吗?我想离了婚跟他!」
「我一个清纯校花都觉得他好清纯。」
「让你弟别耍猴儿了,耍我吧。」
哎,这些女人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过,看着容显宗那可人的模样,我也……
我睡不着觉了,一方面是我吸粉太快了,激动啊;另一方面我对容显宗上心了。
我还是得对他负点责任的。
我果断打开笔记本研究起了唢呐,好好学习,争取能吹得好听点。
一直到后半夜我才睡去。
第二天中午我起来,扒了两口饭就跑去山上了。
容显宗站在一棵树下,挺拔修长,一身贵族气。
「大哥,我来咯。」我抓着唢呐跑过去。
容显宗看向我:「开始吧,一天进步一点就行了,别急。」
好温柔啊。
他真的……我哭死……
半小时后,我真的哭死了,因为容显宗撸起袖子嗷嗷叫:「你到底是怎么吹的?你要是搁大上海吹,杜月笙都要连夜搬去北平!」
我委屈巴巴地低着头,无言以对。
容显宗又深呼吸,接着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双手摁住我的手指,跟我一起抓着唢呐。
我蒙了一下,不等反应过来,容显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好了,我的手指跟你的手指一起动,认真点。」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我跟他仿佛黏在一起了。
这感觉很微妙,我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和纤细的手指。
他身上也没有青苔味了,或许是天天晒太阳,反而有种阳光的味道。
总之,我心跳快了几拍。
11.
容显宗就这么搂着我,手把手地教我吹唢呐。
手指的运用是很关键的,我化身木偶,由着容显宗牵动我手指。
还别说,这样果然好听多了。
但我老是走神,走了好几次,容显宗叹口气,下巴往我头顶一放,闷闷道:「我尸变的时候都没这么累,张甜甜你真是个人才。」
我继续走神,感觉自己好小一只,但我实际上快一米七了。
「张甜甜,你能不能专注一点?」容显宗终于挪开了下巴,甩起了手腕。
我稳稳神,撩撩头发回应:「很专注啦,我尽力了。」
容显宗勉强认可我的努力,让我休息一下,待会继续。
「继续搂着吗?」
「不然呢?」
就……就挺好。
我们又搂一坨了,这次我说拍个视频留恋一下。
容显宗并不拒绝。
我打开某音拍视频,容显宗一瞪眼:「我怎么这么白了?拍遗像呢?」
「你死了多少年了,肯定白啊。」我笑。
容显宗确实很白,不过某音特效也是搞,白过头了。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特效,开始拍摄。
容显宗一脸天真无邪,好奇地看着屏幕,我让他笑,他露出牙齿,小酒窝很灿烂。
我都看醉了,老娘的少女心啊。
我果断多拍拍,不仅两人自拍,还帮容显宗单独拍,后面索性又让他吹唢呐,我多拍点存起来。
足足拍了二十几个视频我才收手,满足了。
鉴于容显宗这么配合我,我也要配合他,于是我全心全意练唢呐。
容显宗要么搂着我教我怎么用手,要么捏我的嘴唇教我怎么运气。
手指还是挺简单的,但运气就难了。
我这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容显宗又麻了,看我跟鸭嘴兽一样嘟嘟着嘴,不忍直视。
「这样,喉咙、舌头、嘴唇一体……看我。」他凑近我脸庞,让我能近距离看清他的嘴唇。
这距离也就几厘米吧。
我又走神了。
12.
就这么走着神学着,天都黑了。
容显宗又累了,他当僵尸就没这么累过。
这次他赶我走:「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得回棺材里躺躺。」
我倒是不累,我还挺嗨的。
回到家里,我果断又发视频。
我拍了二十多个视频,随便发一个就能吸粉了。
这次我发了容显宗搂着我的视频,我也露个脸。
视频一出,评论就炸了。
「哇,姐姐也这么好看吗?那吹唢呐也一定很好听吧?」
「弟弟太好看了呜呜呜,弟弟吹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我的命啊。」
「看了你弟弟,再看看我弟弟,哎,必须打他一顿出出气!」
嘻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且粉丝涨得好快啊,都三十万粉丝了!
显宗显宗,我滴真龙!
美滋滋一阵,我想着得好好回馈容显宗,接下来就不拍视频了,全心全意地练唢呐,把容显宗早日送走。
不过心里莫名涌起了一丝不舍,我忙摇头,我不舍个啥?
他是僵尸,必须送走!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神贯注了,不把唢呐练好不姓张。
事实证明,如果真的全力以赴,很多事是可以做好的。
我又从小对唢呐耳濡目染,就算没有天赋,起码有兴趣。
于是乎,一天天好起来了。一个月后,我终于及格地吹出了《耍猴儿》。
及格的意思就是不会跑调,但也不是很好听。
容显宗很满意,说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两个月后他可能勉强能走。
「你放心,我必须把你送走。」我自信满满,毕竟已经走上正道了,节奏掌控好了。
容显宗轻笑:「看来为了不嫁给我,你也是下了苦功夫了。」
我一怔,斟酌道:「也不是这么说,主要是你挺好的,我愿意帮你。」
他很柔和地看我,不说什么了。
我现在跟他很亲密,一点都不怕,趁着歇息我问出一个困惑我很久的问题:「你是上海贵公子,怎么埋在我们这个山沟沟里?」
我们村在西南大地,挨着十万大山了,离上海十万八千里呢。
民国时期交通还不方便,容显宗怎么会埋在这里呢?
他不看我,往石头上一躺,轻声道:「张甜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嗯?
我有点听不懂了,思索着点头:「以前是不信的,但现在信了,毕竟连僵尸都有了。」
容显宗便笑,接着闭着眼哼起了一种调子,很轻的调子,像是午后小憩时飞过的蝴蝶发出的声音。
我听得愣住了,心里深处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接着脑袋一痛,抱头蹲下了。
容显宗不哼了,他忙扶起我,问我怎么了。
我说不知道怎么了,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大概是熬夜多了,脑子不舒服。
容显宗久久地看着我,眸光印在了我心尖上,他就像隔着百年岁月凝望着遥不可及的恋人一般。
我突如其来地想哭,可为什么想哭呢?
13.
容显宗看得我想哭,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我心里。
我正要问问,他露齿一笑:「看来你是脑抽了,快回去吧,今天给你放假咯。」
你才脑抽!
我揉揉脑袋,收拾一下心情,也不客气了,放假好啊,正好可以回去料理一下我的某音。
我现在有八十万粉丝了,视频仅仅发布了七条,但点赞数已经破千万了。
这简直太逆天了,乐得我合不拢嘴。
回了家,吃饱喝足,我又发一条新的视频,等着收粉就是了。
这次不太激动了,毕竟习以为常了,虚荣心也是没啥好满足的,都习惯了。
发了视频我就无聊了,老是想着容显宗。
他在干啥呢?
正好看见村长扛着锄头经过门口,我抓起唢呐对着他吹了一下。
他一哆嗦,转头大骂:「张甜甜,你个死人,要是把我吹走了,我带你一起上路!」
我嘻嘻一笑,凑过去问:「村长,我找您呢,听说您是咱们村的活化石,我想问问您咱们村后山的事。」
「后山有啥事儿?有鬼啊?」村长大嗓门吼着。
「咱们后山是不是葬了个大人物?那里是风水宝地吗?」我打听关于容显宗的事。
村长一听,立刻瞪我:「你想去盗墓啊?我告诉你,咱们后山的确埋过大人物,我爹告诉我的,但是没有人找得到墓在哪里,以前有盗墓人闻风而来,结果全死在了东北林道里,那叫一个惨啊。」
东北林道?
容显宗说过,百鬼夜行就是走东北林道的,那里距离我们后山得有两里路。
「为啥会有大人物埋在后山?」我惊奇。
村长呸了一口痰,跟我说:「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后山虽然不起眼,但坐南望北,盯着东北林道呢。那条道很邪门的,咱们村的祖宗都不敢进去,得亏后山挡着林道,不然咱们村就完了。」
这么邪乎吗?
要是以前,我肯定大骂村长封建迷信,可认识了容显宗,我不得不信了。
我琢磨了一下,既然后山是盯着东北林道的,而容显宗埋在后山,那他岂不是也盯着东北林道?
他干嘛盯着啊?
14.
我索性上山去,找容显宗问问。
这次他不在山腰了,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只能循着山路继续往上走。
山路崎岖,到处都是杂草,早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光秃秃了。
我走了半响才上到了山顶,定睛一看,容显宗就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看着东北方向发呆。
我上来了他都没发现。
我嘿嘿一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然后哇的一声蹦出去:「鬼啊!」
容显宗一回头,眼睛泛红,目光忧沉,脸上弥漫着一股很难说清的哀伤。
我愣住了,傻站着。
他一下子笑开来:「我是僵尸,不怕鬼。」
他没有哀伤的表情了,仿佛刚才的只是我的错觉。
我说你看什么?是不是在哭?
他指了指东北方向:「我看林道,那是百鬼夜行必经之路,它们经过林道,就能去西南的鬼门关投胎了。」
我也看林道,只见树木茂盛,青翠欲滴,除了地势比较低矮外没啥异样。
那就像山脚的一条沟。
「你盯着鬼吗?免得它们伤人?」我猜测道。
容显宗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道:「两个月后,我要是投胎的话,也走这条道,可以提前看看熟悉一下。」
这样吗?
「我死了,是不是也走那条道?」我问。
容显宗扭头看我,看了很久。
我说怎么了?
他摇头:「没什么,你要是不想放假,就抓紧练吧,我只有两个月时间了。」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为啥会埋在这里?」我钻牛角尖,又问一次。
「这里风水好,埋在这里有利于我修行,不然我早就腐烂了。」容显宗不看我,看着林道。
我感觉他在瞎说。
但我也不好多问了,下山去了。
此后的日子,我更加努力。
毕竟我没得选择,不把容显宗愉悦送走的话,他会被雷劈的。
当然,有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那就是跟他成亲,水乳相融。
但那样也太离谱了。
又一个月后,我吹唢呐相当熟练了,什么《耍猴儿》《囍》那是信手拈来,也有点好听了。
容显宗很满意,他满意的时候就会躺着哼那个调子。
我问那是什么调。
他说没有名字,只是听别人哼过,便记住了。
「你听谁哼的?这么多年了还没忘?」我好奇,「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
他莞尔:「或许是吧。」
我不说话了,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
看他还在哼调子,我把唢呐往他耳边一塞,嘎嘎嘎地吹。
容显宗被吹得坐了起来,揉着耳朵苦笑:「你干嘛?」
「你哼的调子不好听,我不想听。」我来了一手娇蛮小公主。
容显宗忍俊不禁:「好,不哼了。」
15.
随着我唢呐越吹越好,三个月的时间也迫近了。
容显宗盘算着日子,说三天后的半夜送他上路就行了。
我一怔,三天后吗?
好快啊。
心头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我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的,但真要送容显宗上路了,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我看向他,他坐在石头上看东北方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三天后,他就要从东北林道去鬼门关了。
「容显宗……」我喊了他一声。他扭头看我,笑得温柔:「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我就叫你一声。
「没事就继续练,我可不想你三天后出什么差错影响我投胎。」容显宗真是一刻都不放松。
我心里有话说不出,只能继续练了。
眨眼间,第三天就到了。
我傍晚就上了山,唢呐、电筒、驱蚊药都准备好了,等着半夜就是了。
容显宗却是不见了,我喊了他好几声都不见应答。
难道又跑去山顶看东北林道了?
我便上山顶去找他,但鬼影都不见一个,不过我兜兜转转,意外发现山顶一块大石头下竟然有个洞。
很大的洞,足够容纳一个人进出了。
我蹲下来打开电筒照向里面,发现里边弯弯绕绕的,根本照不到底。
我寻思这莫非是容显宗的墓室?
他被埋在这里,破了个洞出来了。
八成是这样。
「容显宗?」我朝里面喊了起来,结果只有回音,而且我手边的碎石竟然哗啦散开了,我一个没抓稳,一头栽了下去。
我吓得大叫,以为自己要摔死了,结果跟坐过山车一样,绕得头晕,最后一头栽在了一堆黄泥上。
除了皮外伤,我啥事都没有。
16.
我稳住神,抓起手电筒照射四周,发现中央有一个黑木棺椁,打开着的。
那就是容显宗的棺材吧?
「容显宗?」我又喊了一声,摸索过去看棺椁——要是以前,我早就吓死了,但现在不怕容显宗了,心里倒是很稳。
凑近一看,棺椁里空无一人,只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都装满半个棺材了。
容显宗的陪葬品也太丰盛了,不愧是大上海的大人物啊。
我对金银珠宝兴趣不大,开始查看四周。
忽地手电光照射到了墙壁上,那墙上竟有栩栩如生的壁画。
我仔细查看,看见了壁画的真容。
那是一个女人,眉目清秀巧笑盼兮,在壁画中仿佛三月的杨柳,让人如沐春风。
我惊了,不是因为这女人太美了,而是这女人跟我太像了!
这……这就是我吧?
我赶紧凑近去看,电筒光仔仔细细地照射,越看越像我。
但她明显是个民国的大家闺秀,不可能是我啊。
容显宗把她刻在壁画上干啥?
我正惊疑不定,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吓得我尖叫一声,一蹦三米远。
回头一看,容显宗略显无语地瞅着我:「你进来干什么?这里尸气重,小心中毒了。」
「容显宗,她是谁?」我一指壁画上的大家闺秀。
容显宗轻笑:「你啊,我平时闲得无聊,就用我的指甲画出来的,厉害吧?」
他画出来的?
我再次看,感觉不像最近刻画的。
容显宗却不让我看了,一把抓住我,从那个洞里钻了出去。
嗖嗖一阵,我就来到了山顶,晕头转向的。
容显宗看看天色,开怀道:「今晚天气真好,是个上路的好日子,你可要好好吹,别耽误我投胎。」
他迫不及待了。
17.
我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壁画,我不信是容显宗最近画的。
「那个壁画到底是谁?」我又一次问容显宗。
他无奈地摸摸我脑壳:「说了是你,我指甲一伸出来就刻上去了,我民国时期可是去西洋留过学的,画画老厉害了。」
你再厉害也不可能开挂啊,那像是最近画上去的吗?
我打死不信,容显宗却转移话题:「好了好了,赶紧热热身,午夜一到我就躺下,你要送我走。」
他不由分说,催促我利索点,可别耽误了大事。
我无可奈何,只能先热热身了。
经过三个月的特训,我的技术还是过关了,这会吹点调子来咕噜一下嘴皮子,简简单单。
容显宗就坐在一旁看着我,他漫不经心的,嘴角带着笑容,很温柔。
我内心的不舍又涌现了,今晚就要送容显宗走了啊。
我放下唢呐看他:「容显宗,你真要走?」
「不走可是要挨雷劈的,除非你嫁给我。」容显宗打趣,嘴角笑得浅浅的。
我跟他对视,没由来一股冲动:我嫁给你吧!
可理智还是让我冷静了下来,我不可能嫁给他,跟他水乳交融的。
他是一头僵尸啊,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看我这样,容显宗微微垂头,我看见他脸上似乎闪过很深沉的低落。
我正要安慰,他又抬头露齿一笑:「就算你嫁给我,我也不要,我心里早有爱人了。」
「是谁?」
「忘了,毕竟这么久了。」容显宗身子微微往后倾,慵懒地坐着,「不说了,快准备吧,送我走。」
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说话了。
终于,午夜到来了。
18.
午夜到了,容显宗该走了。
他躺在了石头上,双手枕着后脑勺,一如往常那般。
我抓着唢呐问他:「你就这样听吗?」
「对,你吹吧,我会在风中死去,魂魄去往鬼门关,肉身化作粉末,一切都不复存在。」容显宗闭着眼,话语轻轻的。
「肉身都会消失?」我抿了抿嘴。
「当然啦,我早就该腐烂了,不要脸地活着罢了。」容显宗嘴角一翘,「你舍不得我的身子啊?」
我呸!
我不跟他扯了,深吸一口气,吹吧。
曲子我们已经选定了,就《耍猴儿》。
这首我用手机播放过的唢呐曲儿,可是把容显宗哄睡着了的。
我这个系铃人,就用这一曲帮容显宗解铃吧。
话不多说,开吹。
我已经轻车熟路了,吹奏《耍猴儿》手到擒来。
「好听……」容显宗赞了一声,整个人放松了,也安静了。
我吹得越激昂,他就越安静。
骤然一阵夜风吹来,我看见容显宗的双手下垂了。
这一刻,我心里绞痛,奇怪的悸动让我停止了吹奏。
我大喊:「容显宗?」
他没有反应,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我扑过去抓他的手:「容显宗?你先醒醒!」
然而,他没有醒,身体迅速干瘪,眨眼间化作了一摊灰烬,被夜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看着他的那套皱巴巴的黑西装,整个人呆住了。
容显宗,走了。
19.
容显宗走了,就这么走了。
我知道他会走,可没想到这么干脆利落,这么让我猝不及防。
「容显宗?」我朝着四周大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
他走了,我该高兴的。
但久远的记忆仿佛被一把尖刀刺破了,我难受得想哭。
「容显宗!」我又喊了一声,午夜的半山腰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回音。
容显宗自然不会回应我。
我呆立一会儿,拔腿往山顶跑去。
我要去容显宗的墓室,我要看那幅壁画!
冲上山顶,我从那个洞口钻了进去,一路滑到了容显宗的墓室。
手电筒打开,我径直照射壁画。
栩栩如生的壁画眉目含笑,娇俏可人,真是个令人心动的女子。
可她跟我一模一样!
我仔仔细细地看,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嘴唇,脑海里开始刺痛起来。
太痛了,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一样。
我一定忘记了什么!
「容显宗……容显宗……容显宗!」我嘴里大喊着,泪流满面。
「别喊了,他已经去东北林道了。」突兀一声嘶哑的声音,将我从痛苦中唤醒。
我转身看去,只看见一个浑身黑漆漆的鬼影飘在不远处,手里抓着一条冷森森的锁链,锁链上还有个钩子。
我此刻竟不畏惧,张口就问:「你认识容显宗?」
「小丫头见了鬼差都不怕,不愧是连喝十八碗孟婆汤的人,孟婆都服了你。」鬼差摇着头,很无奈。
我擦擦眼泪:「什么意思?」
「你差点就想起了,但我不能让你想起,你已经是投胎转世的人了,不该记起前世的记忆。」
鬼差晃着钩子:「我每年都会来勾容显宗的魂,但他太强大了,一直不肯就范,今年竟然被你一唢呐吹下去了,妙哉妙哉。」
我听得糊涂,这鬼差说话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能说明白吗?」我恳请他好好说。
鬼差叹了口气:「苦命人啊……」
20.
鬼差叹着气,坐在了棺材上,开始诉说。
他说我前世本是上海张氏名门的女儿,跟容显宗订了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约定长相厮守。
后来国家动荡,烽烟四起,容显宗看不下去了,拉着粮食药物北上济灾,去了足足两年。
两年里,上海滩也动荡不安,张氏得罪了人,只能将女儿许配给对方换取原谅。
容显宗回来一看,青梅嫁人了,顿时怒不可遏,但又干不过人家,加上北方灾情吃紧,容显宗只是临时回来求捐款的。
他没办法,又跑回去赈灾了,后面还参军了,不愿意回上海滩。
「所以说啊,你俩都挺惨的,容显宗爱而不得,只能去杀敌,你呢……」鬼差说着,又摇头叹气。
我呆呆听着,嘶哑道:「我怎么了?」
「你上吊自杀了,成了孤魂野鬼,等容显宗回来,你都死了三年了。」鬼差啧啧叹息。
我脑子又痛了,虽然鬼差说得轻飘飘的,像是在调侃。
可当年的悲痛,我能真切感受到。
张氏的女儿跟容显宗爱而不得……
「后来呢?容显宗为什么变成了僵尸?」我眼泪下来了。
「他为了找到你的魂魄,找南洋的大师学了巫术,自绝于此山又阴魂不散,吸收日月精华保己身不腐,变成了僵尸。」
鬼差来气:「这个容显宗逆天行事,简直胆大妄为,他日夜守在东北林道,妄图将你的灵魂截住。」
「我一直跟他说,你都死了三年了,早就过了鬼门关了,他不信,非要拦截,搞得林道鸡飞狗跳。」
鬼差越说越气。
「他截住了吗?」我心头莫名紧张。
「截住了,我也是没料到,三年了你才找到去鬼门关的路,你真是够路痴的!」鬼差瞪我,晃着勾魂索。
我松了口气:「再然后呢?」
「容显宗非要留你在人间,可你只是一道孤魂,留在人间会魂飞魄散的。那一天,容显宗哭得死去活来,地动山摇,可最终还是放你离去了。」
「他则留在山中,日夜看着林道,缅怀过去呢。」鬼差掰了掰手指头,「看了也有百年了吧?要不是遇到你这个转世张氏女,他还得看下去。」
我怔怔地站着,脑海里越来越痛。
终于,久远的记忆涌来,那些埋葬在旧时光的记忆复苏。
容显宗青涩的笑、我在庭院哼的小曲、长相厮守的约定、隔着长街对视的泪水……
21.
我记起了一切,发疯般地往洞口跑去,往外面爬!
鬼差拍额:「完了,你想起了,孟婆该多给你灌几碗汤的,你当初到了奈何桥,也是这么突然发疯要跑的。」
我不理他,奋力往外面钻去,终于爬到了山顶上。
我看向东北方向,夜幕下,林道雾气四起,诡异的死寂在空气中弥漫。
一定有百鬼夜行!
容显宗也在其中,他要去鬼门关了!
我一路往山下跑去,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到了东北林道。
阴寒袭来,狭窄的林道仿佛魔鬼的喉咙。
我一头钻了进去,顿时被浓雾包围,什么都看不清了。
「嘻嘻……嘻嘻……」诡异的笑声响起,那些浓雾中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影子。
百鬼!
我浑身发毛,冷汗直流。
「容显宗!」我只能大喊来给自己壮胆。
没有回应。
我索性闭上眼睛,埋头猛冲:「容显宗,我要死了,你快救我啊!」
这样胡乱冲无疑于自寻死路,四周那些嬉笑声越来越近,我感觉全身冰凉,随时都要冻死了。
下一刻,嘭地撞在了什么东西身上。
战战兢兢抬头一看,容显宗怀抱着我,万般无奈:「张甜甜,这咋轮到你来截我了?」
容显宗很高大,他虽然是鬼魂了,但很凝实,我可以触碰他。
「容显宗,我来跟你告别!」我擦着眼泪,深吸一口气。
容显宗一怔:「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走呢。」
「舍不得也没有办法,你都是鬼魂了,我还能怎么办?」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然后低声道,「你到了奈何桥,故意发疯,孟婆给你多少碗汤你都要打翻,假装喝一口得了。」
「孟婆心疼汤的,你打翻个十几碗,她就不给你喝了,你演演戏,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就让你过去了。」
容显宗眨眨眼:「这也行?」
「行的,下辈子你投个好人家,我等你长大,你一定要来娶我。」我好好叮嘱容显宗。
容显宗看着我,忍俊不禁:「你跟前一世真是完全不同了,大家闺秀沦落为小无赖了。」
「那你听不听我的?」
「听,你等着我。」容显宗郑重其事。
这时鬼差飘了过来,甩着铁链嚷嚷:「百鬼夜行,生人回避!」
我转身就跑,再见了!
跑出东北林道,一切诡异都消失不见了。
我呆呆地看着茂盛的丛林,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容显宗啊,你一定要来找我。
22.
十年后,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成了村里人人笑谈的大龄剩女。
不过我已经发达了,靠着当初拍摄容显宗的视频,我吸粉几百万,后期再转型为自己拍摄唢呐视频,慢慢稳定了下来。
几千万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了。
就是不知道容显宗啥时候才能记起我。
他应该投胎了吧?
想来也有十岁了吧?
哎,不知道正在谁家里当正太呢?
想着也是无聊,我抓起唢呐上山,高歌一曲。
这次不是拍视频,而是发泄一下闷气。
依旧是《耍猴儿》,这一曲是我最得意的,也是意义最非凡的。
朝天高歌,我自己都听嗨了。
一回头,一个面带笑容、英俊不凡的小男孩正看着我。
我一怔:「你是……」
「容显宗。」小男孩声音稚嫩,双眼皮大眼睛亮晶晶的,萌出血了。
我冲过去又停下,苦不拉几:「毛都没长齐,哎。」
话落,眼泪也落下了。
容显宗眼泪也下来了,接着用青涩的脸朝我笑:「再等八年可以吗?我等了你一百多年呢。」
一百多年啊。
「好,容显宗快点长大,与我展开轰轰烈烈的年下恋吧!」
这一世,可不能放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