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保姆儿子的恋情被发现了。
在朋友们刺目的眼神中。
我甩开了他的手。
后来,他疯性地按压我的肋骨。
「痛吗?我比你更痛。」
1.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昏黄的光线透了进来。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身边的床垫陷下去。
裴屿身上带着凉意,我冷得瑟缩了一下。
他将手搭在我的腰间,将我扳正面对他。
我睁开眼。
「不装了?」
他没有任何表情,却像是在嘲弄我方才的掩耳盗铃。
「今晚怎么回来了?」我轻声道。
不应该陪你的小情人吗?
我没说出口。
「怎么?我回来你不高兴?」
他总是这样。
三句话里两句都是刺。
我噤声了,赌气一般地转过身去。
他却不放过我。
裴屿脱下衬衫,月色的照耀下,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肌肉线条。
我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视线却不自觉地模糊,手在颤抖。
他和我都感受到了。
我在害怕他。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他酒后的模样。
第二天我就发烧了。
但他还在继续。
眼神冰冷又欲。
他顿了一下,手按压着我的肋骨,力道不大。
却很痛。
那块皮肤也像是烫了起来。
我听见他的声音,沙哑。
他的眼尾氤了一片红。
声音微不可察。
「痛吗?我比你更痛。」
2.
我起得很迟。
下楼的时候裴屿还没走,正在吃早餐。
我在一旁坐下。
开口:「我爸爸问你今天能不能回去,他想请你吃饭。」
裴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可以去。」
他跟我父亲的关系很尴尬。
毕竟裴屿是我爸从前看不起的保姆的儿子。
可这样一个人却在长大后不断扩张商业版图。
我们家却逐渐式微。
就连我和裴屿的婚姻,也只是他们的交易。
只是在一块地皮的交易中,他随口提了一句。
「您的二女儿,我很喜欢。」
然后就是我妈带我置办行头,让我去讨裴屿的欢心。
人是会有报应的。
如果当时我家没有那么骄傲,对裴屿好一点。
可能他就不会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在这场婚姻里。
我也不知道我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在婚后从来不碰我,甚至早出晚归,经常和他的朋友,那个叫唐悦的女生一起出差。
直到后来有一次醉酒。
尴尬的局面才被打破。
是唐悦带着家庭医生来给我看病的。
我忘不了她那种讽刺的眼神。
唐悦很明艳,很自信。
他们很相配。
我如是想。
3.
我和裴屿到的时候。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做饭。
自从我的姐姐苏乔找到了之后,他们二老才像是有了心理的慰藉似的。
开始一家人做饭,妈妈也开始喜欢研究菜谱。
苏乔看见我和裴屿进来。
连忙招呼。
「妹妹,妹夫,你们终于来了,我们都忙了一天了,就等你们了。」
她娇声道。
爸妈也特别慈祥。
说:「今天你妈特地下厨,给你们做饭,一定得好好吃。」
裴屿温和地笑,他总是在我家非常温和有礼。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他有多恨我。
而旁人总觉得我嫁给他是我的荣幸。
饭后,我爸和裴屿去书房谈生意。
我回到了家里的卧室。
我其实都快忘了家里的陈设了。
高三那年被匆匆送出了国,回来后就跟裴屿结了婚。
我摸了摸床头的一个猫咪公仔。
毛茸茸的触感。
失了神。
这是裴屿以前给我买的。
用他打工的钱。
门从外面被推开。
是苏乔。
我客气道:「姐。」
苏乔笑了一声:「喃喃,爸叫我问你那个海湾的项目,你有跟裴屿说吗?」
我深吸一口气。
如实道:「没有。」
苏乔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答案,笑着坐在我的床上,拿过刚刚我触摸的公仔。
「喃喃,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都是你应该做的,我爸妈对你那么好,让你给裴屿吹吹耳旁风不过分吧。」
那种窒息感又来了。
苏乔是在五岁那年被拐走的。
爸爸为了安抚妈妈的情绪,在孤儿院里选中了我,因为当时的我最乖巧。
他们确实对我很好,将苏乔的遗憾全部弥补在我身上。
一度养成了我无法无天的性格。
直到高一那年,苏乔被找回来了。
上天赠予的礼物都是明码标价的。
他们开始告诉我:
「姐姐在外面受了苦,你要让着她。」
「你要帮姐姐辅导功课。」
「你要对姐姐很好才对。」
我没有对她们生出怨怼,因为这些事情,正如她们所说,是我应该做的。
直到高三那年,苏乔对我的嫉妒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用吃安眠药的方式反抗。
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
爸爸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喃喃,我们准备送你出国,乔乔她,心理出现了问题,她总觉得我们爱你胜过爱她,医生说,她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
而这个良好的环境,是没有我的环境。
我的猫咪公仔被她拿走了。
她说她很喜欢。
我没有拒绝。
4.
回去的时候。
我跟裴屿一路无话。
他闭目养神。
街上的霓虹灯在他脸上不紧不慢地拂过,本来冷峻的面庞变得柔和。
我偷偷地看他。
回家后,他被人叫了出去,我知道,他今晚不会回来。
同时,我也接到了闺蜜的电话。
周遥意在电话里吼:「喃喃!快出来玩啊!」
「在哪里?」
每次回了娘家,我心情就烦闷一分。
正巧裴屿今晚不会回来。
「夜色。」
我打车去了那个酒吧。
舞台中央的男男女女各自散发着荷尔蒙。
周遥意将我带到卡座。
给我开了一瓶酒。
她神色暧昧地看着我:「喂,这么久不出来,你老公是不是管得太严了。」
我摇头:「他不严。」
他压根没管过我。
是我用这种自我封闭的行为来惩罚我自己。
「快,喝着这瓶酒,咱们也去跳舞。」
我笑道:「好。」
周遥意玩得很疯,她穿着紧身小吊带。
不少男人过来搭讪。
我笑着走出舞池。
还没走到卡座,一个男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看起来很阳光,眉眼很好看,应该还是大学生。
「姐姐,可以交个朋友吗?」
小弟弟。
我正欲拒绝,一个酒保过来,被旁人拥挤了一下,正正推了我一把。
我的后背被弄湿,扑进了弟弟的怀里。
周遥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直接将我扯了出来。
对我挤眉弄眼,示意我看楼上。
楼上,裴屿修长的手捏着一杯酒,灯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他笑了一声,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了。
「上来玩。」
5.
周遥意吐了吐舌头。
「你们夫妻俩还走不同的局啊?」
我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黑色细肩吊带,因为周遥意让我好好打扮再过来,她不想再看见我良家妇女的样子。
所以我穿着吊带,蓝色微喇牛仔裤将我的腿包裹起来,勾勒出美丽的身形。
但是,我妈在我回国后就给我购置了很多小香风套装,长裙,礼服,她告诉我:「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没有一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妻子不端庄。」
可我以前没有披上这样虚伪的外衣时,也是个美丽阳光的女孩子。
裴屿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我不太能看得透他的眼神,漆黑的瞳孔里有一丝笑意,这是我很难在他身上看见的表情。
我生拖硬拽地将周遥意一起拉上了楼。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尴尬。
到的时候裴屿正喝着酒,白皙又骨相分明的手指刮掉杯壁上的冰凉水珠,平白有些欲。
我抿着唇,他的视线投了过来,朝我勾勾手。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嫂子好。」其他人纷纷笑着和我打招呼。
这些人我大多都认识,有崛起的新贵,也有家族强大的富二代。
裴屿一个接着一个地介绍给我认识。
声音没有平时的冰冷,或许是因为被酒意氤氲了几分温柔。
他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有一颗小痣,笑起来很风情,「那是秦佑延,婚礼的时候你们见过。」
我当然知道他,是裴屿的大学同学,刚开始是他和裴屿,还有……唐悦一起创业的,只不过后来秦佑延回去继承家产了。
我笑着「嗯」了一声。
「嫂子,你怎么来也不跟我们说?」
因为不知道我老公在这儿,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了。
「我朋友在下面,本来就打算上来的。」
裴屿笑了一声。
「怪不得刚才我跟屿哥说嫂子来了他还很淡定呢。」
谢谢你了大聪明。
「诶?姐姐,你跟我哥他们认识啊?」
突兀的男声打破尴尬的局面。
是刚刚那个男孩子,我也不知道在这昏暗的酒吧还能看见我是个什么操作。
他兴冲冲地拿出手机:「既然咱们都认识,那加个微信吧。」
不等我答话,裴屿将酒杯放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白皙的手臂下掩藏的青筋透露着此刻的不悦。
我连忙拒绝:「啊,不好意思,我结婚了。」
男孩十分没眼色,还问裴屿:「裴屿哥,你跟这姐姐认识吗?把他微信推给我呗。」
周遥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佑延手指捏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裴屿嗤笑了一声。
他还问:「嗯?你俩不认识?」
裴屿答:「认识,还很熟,她是我老婆。」
我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他的手正放在我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撩。
男孩尴尬地抿唇。
「佑余,叫嫂子。」裴屿轻声道。
「嫂子。」
秦佑余就像是蔫了的茄子一般,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没看见你手上有戒指。」
……
我来的时候把它放在梳妆台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屿又喝了口酒,低头不语。
片刻。
他大手牵过我的手:「走吧,回家。」
我被带走的时候,欲哭无泪地往后看,谁知道周遥意和秦佑延两人已经吻在了一起。
她用暧昧的眼神告诉我。
你好自为之。
6.
回到家后。
裴屿周身都泛着冷,他手的力气很大。
「疼。」我嗔道。
他回头望我:「你的戒指呢?」
言语中没有任何情绪。
让我分不清他究竟是生气还是喜悦。
「在梳妆台。」
上楼的时候,因他走得太急,我穿着高跟鞋的脚崴了一下。
他只默不作声地将我抱起,长腿一迈,进了卧室。
我被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梳妆台上。
裴屿将戒指拿起来,将它戴进我的无名指。
「以后不许把它拿下来。」
我们的距离有些近,在月光照进来的夜晚,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酒味。
有些燥。
我受不了,想从缝隙中逃出。
「我先去换身衣服。」
可他不准。
两手撑在我的身旁,勾着我的下巴。
「不用换,穿给我看。
「我很喜欢。」
今天的裴屿一反常态,我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愉悦。
他将我圈在怀里,他今天奔波了一天。
待回来后又跟我去老宅,或许爸爸还让他投资了什么项目。
此刻他的眉眼安静,睡得很沉,我一点点地抚着他的眉。
裴屿长大了,尽管还是以前那副冷冷的模样,但他以前会看着我笑,会给我买可爱多。
窗外的月很明亮,挂在高高的枝头,映了一地斑驳树影。
我好像从来没有跟裴屿说过,我很喜欢他。
只是我太胆小了。
7.
苏乔被找回来的那天,别墅里没有任何人,只有我和裴屿。
裴妈妈去了乡下,裴屿则留在这里。
爸爸妈妈也去找苏乔了。
听说她被拐给了一户农村的人家,那家没有孩子,还很穷,尽管苏乔是个女孩子,但胜在便宜。
苏乔被拐走的时候正好五岁,懂得很多,那时候买主将苏乔牢牢地看起来,她没有任何跑出去的办法,而且她才五岁,所以慢慢地,记忆也模糊了。
直到我高三时她才被找回来。
那时候是个暑假,很热,整间别墅都空了,所有人都去迎接这位刚刚回来的苏家唯一血脉。
裴屿正帮陈叔浇灌花园里的玫瑰,夜晚很静谧,只余下浇灌的声音和我的叹气声。
裴屿扶着眼镜,问我:「你为什么叹气?」
彼时我穿着白色的吊带裙,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手边的玫瑰花瓣,柔软,像是绒绸一般。
懒懒道:「你听见了啊?」
「嗯。」
他总是像个闷葫芦一样,人长得很帅,听说裴妈妈是她们那个乡里最漂亮的女人,可惜遇人不淑。
我问出了心里的郁结。
「裴屿,你说,那个姐姐回来之后,妈妈会不会把我送回孤儿院啊?」
「夫人不会的。」裴屿声音清冷,在夏天的夜晚多了几分安抚人心的功效。
我也知道她们不会,养我那么几年也不是白养的,就算是养个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
可我就是没由来地担心。
妈妈有时候在夜晚,会看着姐姐的照片哭泣,爸爸也常说要是乔乔还在就好了。
我享受着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环境,在听说姐姐回来之后,我五味杂陈,一方面是为她们开心,另一方面是怕她们冷落我。
我捻下一片花瓣,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好像就算是冷落我,也情有可原。」
裴屿只是静静地给花浇水,可能是受不了我一直唉声叹气,终于忍不住了。
「你要不要吃可爱多?」
我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要!」
他点头,就要转身。
我蹦着过去,手搂住他的头,将他压低了一点。
「我要跟你一起去,家里没人,我害怕,而且我要去你们学校旁边那里去吃粉。」
以前的我被惯得娇纵任性,但裴屿一直纵容着我。
他那时候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我一直聒噪地说话,他顶多会跟我说一句:「别吵。」
裴屿带着我去了一中的那条小街,小街旁种了很多高大的苦楝树,只是现在花期已经过了,现在只有绿油油的树叶,风吹过时,就簌簌地响。
粉还是没吃成,老板关门了,我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不好。
裴屿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低头俯视着我:「走吧,请你吃可爱多。」
裴屿在高三时就一米八一了,而且还要长,但我只有一米六,所以经常需要仰视他。
他带着我走到一家小卖部,让我自己选。
我拿了两只可爱多,裴屿去付钱。
一中后面靠着山,所以修了一条长长的楼梯,可以直达山顶,路上也有供行人歇脚的长椅。
我哼哧哼哧地拿着雪糕爬到一个长椅那儿,周围有很多苦楝树的枝叶冒出头来,裴屿则在后面慢腾腾地跟着我。
我拿了一个可爱多给他,然后撕开我的。
尝到甜味的时候,心情才好了一点。
少年的心事很容易被一点小事治愈。
裴屿笑了一声:「心情好点了?」
我重重地点头:「裴屿,要是我跟你一个学校就好了。」
裴屿所在的一中是他努力考上的,市重点高中,我所在的城高是私立中学,身边的人非富即贵,随之而来的是风气不好,经常有学生打老师的情况出现,然后家长出面摆平。
不过教育资源比一中好很多。
「为什么?」
我没说出口,青春期的女孩都这样。
裴屿长得很好看,眉眼很好看,鼻子很好看,哪里都很好看。
我喜欢他。
裴屿正好偏过头来,我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了。
夜晚的风很清爽,吹得少年的乌发飞扬,月朗星稀,我不能忘记裴屿的眼睛,很黑,很亮,瞳孔里映着我的模样。
风吹散了那一瞬的暧昧。
我低头吃雪糕。
要是能天天跟裴屿在一起就好了。
我心中腾升了一个想法:「裴屿,你考哪个大学?」
「A 大。」
国内最好的大学,裴屿一定能考上。
我咽了口唾沫,但我一定不行,我的文化课一般,但我画画天赋很好。
少女的愿望,希望随着清风,告诉天神。
我要考上他隔壁的美术学院。
等我们回到家时,里面灯火通明,我跟裴屿说了再见。
进入屋内,苏乔已经回来了。
她坐在沙发上,穿着妈妈给她买的粉色裙子,只是她的皮肤有些黑,爸爸妈妈都看着她,寻回了一件失去的宝物一般。
苏乔看见我的时候,呆了一瞬,唇紧紧地抿着,我被她看得有些不适。
轻轻地微笑:「姐姐好。」
8.
我是被电话铃声惊醒的。
做了一场不太安分的噩梦,梦里苏乔的样子变得有些面目可憎,她一声声凄厉地问我:「为什么你享受了那么多年本该属于我的待遇,这不公平!」
醒来时还心有余悸,额头冒着虚汗。
我一摸身旁的床单,没有温度,看来裴屿已经走了很久了。
自从那次醉酒之后,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明明已经结婚快半年,但还是感觉有些生硬,昨天是我们少有的温情。
我拿过床头的手机,来电是妈妈。
我接通电话,声音有些哑:「妈妈。」
我妈特别温柔,她长期就只做个富太太,有宠爱她的老公,优渥的家庭,即使现在快五十岁,岁月也没把她打磨沧桑。
「喃喃,才睡醒?」
「嗯对。」
「你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有。」
回国后,我甚至没有找工作就跟裴屿结婚了,我在国外学的珠宝设计,却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所以现在,我能有什么事,只有周遥意这个国外认识的闺蜜能给我找点事做,当时所有人都羡慕我能做裴屿的金丝雀,可我却觉得,毫无意义。
妈妈在那头很和蔼地笑:「那就好,乔乔要去逛街,她最近跟程家那二小子走得近,我们也有联姻的想法,她吵着没有衣服穿,想去逛街,还让你陪着,你回国那么久,也没好好跟你姐姐说说话,正巧,有这个机会,你看乔乔什么时候去你那里接你?」
她的声线平和,就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却又不容拒绝。
妈妈恐怕不知道,在高三那年,苏乔和我的关系一度僵到顶峰,她又怎么可能跟我有什么姐妹情谊。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下午两点可以吗?妈妈。」
结束电话后,我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现在的心情,太压抑了,自从回国之后,所有人都在逼着我向前走。
楼下的阿姨已经准备好早餐,我去洗澡时,在雾气弥漫的浴室,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割破自己的手腕。
清醒过来后,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衣服穿好。
苏乔来接我的时候,热情地挥舞着手,就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的龃龉一般。
「喃喃,快上来。」
我微笑着点头,坐进了后座。
苏乔拉着我的手,笑道:「我们一会儿到处逛逛,刚好我朋友让我去温泉山庄玩,妈妈让我带你一起,而且你那么久没回国,肯定没什么朋友,姐姐带你去交朋友去。」
不得不说,苏乔真是把自己的恶劣隐藏得很好。
我定定地看着她,她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她的眉眼很像妈妈,很温婉,如今乌发保养得很好,皮肤也养白了,我都快记不起来她刚开始的模样,发育不良,很瘦小,很黝黑。
我没什么话,只听她说了一路。
「妹妹,我最近在爸爸公司上班真的好累,爸爸让我从基层做起。」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早有耳闻,我们家的家产需要人继承,这个人就只有苏乔。
妈妈在生了苏乔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所以才会从福利院抱养我来当妈妈的慰藉。
「爸爸是在培养你,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帮爸爸好好管理公司的。」
她笑了一声,挽着我的手去店里。
她一进去,店员就将这个季度的新款全部拿了出来。
「过几天我要参加一个宴会,喃喃你帮我选一条裙子吧。」
我在沙发坐下:「你身材那么好,随便哪件都很衬你。」
苏乔俏皮地笑了:「当你在夸我咯。」
她正在店员的簇拥下选裙子,我则在一旁,将微信里的信息翻了个遍。
点开裴屿的微信,他的头像是一片黑色,只是有一抹月亮,像是他随手一拍的,我们没有什么聊天记录,他的微信还是某一次我生病了,家里又没什么人的时候,他让我加他,说有急事可以给他发信息。
周遥意发了微信过来。
周遥意:你在干吗?
我:陪苏乔选衣服。
周遥意:就你那姐姐啊,你们居然能一起选衣服。
当时周遥意在一个酒吧救了我,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我和苏乔之间的事情她都知道。
我:没办法,我妈叫我跟她一起。
周遥意:……
周遥意:那你今晚能不能来找我?我有好多心事想跟你说,能不能跟你老公借你一晚?
我轻笑,忍不住揶揄她。
我;怎么了?跟秦佑延谈了?
昨晚她俩亲吻的画面还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两个看起来都爱玩。
周遥意:说到他我就心烦,你今晚必须陪我。
我:好,我跟裴屿说一声,今晚不回家了。
刚跟周遥意聊完,苏乔那边也买好了,司机接过她的袋子,刚出店门,她就娇俏道:「太累了,我看一晚上报表都没现在累,我们直接去温泉山庄吧,我朋友们都在那里。」
我顺从道:「好。」
苏乔挑眉,斜睨了我一眼,眸中尽是戏谑:「喃喃,你变了好多啊。」
以前,我也曾拒绝过她,换来的是什么惨痛的经历依旧清晰明了,伤痛迟迟没有抚平。
「还好吧。」我始终淡淡的。
「那么溢芷她们看见你肯定很惊讶。」
「谁?」
她笑得开朗:「喃喃,你记性那么差吗?周溢芷啊,还有宋决他们,上学那会儿,你们不是玩得很好吗?」
我皱着眉,周溢芷确实在高中跟我玩得很好,但也是最先抛弃我跟苏乔玩的一个,因为那时候全校都知道,我是一个孤儿,如果不是因为苏家的善心,我可能根本不可能跟他们一起上课,一起读书。
苏乔,才是那个天之骄子。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
挥之不去的噩梦。
9.
在苏乔转学到我所在的班级时,爸爸曾趁着她睡下时将我叫到书房。
他签了几个文件,笑着看我:「喃喃,乔乔她在乡下过得不太好,那个买主一直叫她做农活,但乔乔很聪明,一直都是班级的第一。」
爸爸叹了口气:「但是小镇的教学质量跟你所在的私立高中还是不能比的,我担心她自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助一下她,带她交朋友,带她学习,但是她自尊心很强,所以需要你照顾一下她。」
夏夜很静,楼下玫瑰花园的香味似乎从阳台透了进来。
我手攥得紧紧的,在十多年来,他们都把我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小时候爸爸将我抱起来玩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可自从苏乔回来,一切都开始变得生分,就连爸爸的语气,像极了长辈为自己的子女打算的样子。
里面带了他的恳求。
我强撑着笑容:「嗯,我一定会帮姐姐好好适应新环境的。」
爸爸也和蔼地笑了:「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喃喃,姐姐当时被拐,是我们的过失,我们一直觉得很亏欠她,所以,你一定要对她好一点,不要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不要嫉妒她,我所享受的宠爱都是从她口中夺来的,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如果没有苏乔,那我还会是孤儿院里等待着挑选的小女孩。
大概是这样的。
我只能微笑说好。
好像也说不来其他的。
我回卧室的时候,裴姨正端着一杯牛奶上楼。
看见我的时候,她温柔地笑:「喃喃,你才从先生书房出来啊?」
「对,裴姨,裴屿呢?」
「他啊,正学习呢。」
裴姨说起他时眼里的光芒真的很自豪。
「裴屿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的。」
我顿了一声,「裴姨,这杯牛奶给谁的啊?」
「给大小姐的,夫人说拿杯牛奶给她安神。」
我接过牛奶:「我给姐姐拿过去吧。」
我不懂那时候我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这种行为。
可能就是善意地讨好。
毕竟,我是寄人篱下的那一个。
我敲开她的门。
她的房间是前几天妈妈亲自布置的,有各种大牌的玩偶,给她设计得很奢靡,用金钱堆砌的房间,好像是要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一样。
门后,妈妈正轻声跟苏乔说话,两人都流着眼泪。
这几天都是这样,妈妈总要跟她谈谈心,就像是血缘关系的吸引力似的。
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得不合时宜。
温暖的气氛因为我变得尴尬。
还是妈妈先打破僵局,她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哽咽,温婉地问我:「喃喃,怎么了?」
我走进:「刚刚裴姨拿牛奶过来,我就进来了,把牛奶给姐姐。」
牛奶递给苏乔的时候,她的笑容有些局促,手伸过来接牛奶。
我视线垂下,愣了一瞬。
苏乔的手干瘦,黝黑,还有些不容易洗掉的姜黄色汁液。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听说她在乡下的时候很苦,我抿着唇,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但就那一瞬,苏乔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了自己的手,将它藏在被子下。
「对不……」我意识到我伤害到她了。
平时和善的妈妈一把夺过牛奶,厉声道:「出去!」
我面色一白,匆匆跟苏乔说了一声抱歉,落荒而逃。
关门时,我看见了她的眼神。
她红着眼,就像是在——
痛恨我。
过了不久,妈妈推门进来。
刚刚的失态好像被她整理清楚,现在还是那个温婉可人的富家太太。
她走过来,在床沿坐下:「喃喃,刚刚妈妈不是故意的。」
我懂事地点头:「我知道。」
「乔乔好不容易回来,她现在很敏感脆弱,所以我非常用心地呵护她,刚刚她那么自卑,我实在是太心疼了,这才凶了你,你不会恨妈妈吧。」
我眼睛有些酸涩,不恨,我只是一时间没有将自己的身份转变过来,所以做得不太好。
「我能理解的,妈妈。」
她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好,你们马上开学了,正是进入高三的关键时期,不要太懈怠,我会找家教给乔乔补课,你好好学你的美术,懂吗?」
「嗯。」
10.
我将我的朋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介绍给苏乔,其中就包括周溢芷。
一开始,她们看苏乔的眼神有些嫌弃。
因为她与这间学校有些格格不入。
周溢芷跟我的塑料友谊在当时还很不错。
她问我:「你姐姐长这样?」
「她长得很好看的,只不过因为之前受了很多苦。」
苏乔确实长得很漂亮,但从底子就能看见,毕竟爸妈的基因都很好,但在当时的她看来,我是在讽刺她。
她怎么找回来的,大家都略有耳闻。
爸爸为了庆祝她回来,特地举办了一场宴会,将苏乔介绍给众人。
在那之后,我几乎去哪里都带着她,让她接触她本应该有的社交圈。
只是她跟我关系一直不算亲近。
我带她听音乐会,她依旧会十分局促。
妈妈每天都会带她去做美容,然后让家教教她。
她学得很快。
不过一个学期,她就成了全班前十,不再是之前的吊车尾。
冬天到来的时候,她已经变得比以前白很多,会化一些淡妆,渐渐地,周溢芷也接受她进这个圈子。
或者说,很多人都开始喜欢她了。
苏乔不再自卑,她变得自信起来,她很聪明,知道怎么与人打好关系,她毫不吝啬地送给她们妈妈在国外给她买的东西,会跟她们一样,开始抽烟,开始改短裙子。
开始目中无人。
有一次,我看见她在跟她认识的一些朋友一起欺负一个靠成绩进这所学校的优等生,那个女孩像一只弱小的兔子一样蜷缩在角落。
「没钱还敢来这儿啊?」
苏乔打了那个女生一巴掌。
那女生恨恨地看着她。
她却只是嘴角挂着恶劣的笑,「怎么?想打回来?你敢的话,我敢保证,你赔都赔不起。」
苏乔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如果被花花世界迷了眼,那么,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就像现在这样的极端。
在她们打算在寒冬之际,给那个女生泼水的时候,我终于无法忍受了。
「不要。」
我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
苏乔为首的几个人回头看我。
这些人的父母大概都有些利益往来,所以都会给我几分面子。
可是,苏乔不一样。
她亲热地过来挽住我的手:「喃喃,你怎么过来了?」
「这人没什么好欺负的,让她走吧。」
我使了个眼神,那女孩顺利地走了,没有人拦住她。
苏乔凉凉地笑了一声:「原来我的妹妹那么善良,本来今天我还挺开心的。」
她的眼神幽深,深到我不知道她的算计。
后来的我时常在想,到底应不应该救那个女孩。
因为救了她,我和苏乔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就此打破。
我才知道,原来苏乔的报复心极重。
一条消息在校内不胫而走。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那条消息是:苏喃是孤儿,她只是苏乔的替代品。
我的身份只有几个亲近的叔叔知道。
那时候他们瞒得隐晦,慢慢地,大家就淡忘了我是领养回来的这件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对我的态度变了,以前讨好我的人现在无视我,他们越发亲近苏乔,这个真正的苏家唯一的女儿。
而我,被孤立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是苏乔散播出去的。
可我没想到,当我站在爸爸的书房前。
虚掩着的房门里传来苏乔撒娇的声音。
她承认得很坦荡:「爸爸,我不小心将喃喃是被领养的这件事说了出来,现在好多人知道了,你不会生气吧?」
爸爸笑了一声:「没关系,你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旁人怎么看不用管。」
那一刻,我本来幼稚地想告状的情绪被一扫而空。
没有必要了。
爸爸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正如他所说,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没有一个人,应该去怪罪那个说实话的人。
第二天,我问妈妈:「下学期我能住校吗?」
「住校?」
「对,我想要多一点时间,而且,我还得集训。」
她们答应了,甚至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
我望着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埋藏了我数不清的悲伤与恐慌。
我好像,真的被这个家排离在外了。
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个家,那我该怎么办呢?
放假期间,我一直待在家里。
她们会带苏乔参加各种宴会,毕竟以后的家产还是苏乔来继承,我连争抢的资格都没有。
在我日渐寡言后,他们意识到了对我的冷落。
也会柔声跟我说话,问我的学习情况。
每每那时候,苏乔就红了眼睛,委屈地跑回房间。
后来,他们也开始孤立我了。
11.
春节那天。
裴姨去了乡下,好像是某个亲戚去世了。
裴屿则独自留在这里,因为裴姨不想影响到他的学习。
家里来了好多人,提着大包小包来玩儿。
我悄悄走到佣人间,开门。
正巧看见裴屿换衣服。
少年的身体尽是朝气,他随意甩了一件白色衬衫过来,刚好蒙在了我的头上。
我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自觉转身面壁思过。
裴屿换好衣服后,过来将我扳正。
「苏喃,有事?」
「没事不可以来找你吗?」我扯下那件衬衣,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和清澈的眼睛。
我时常会去裴屿的学校找他。
我最喜欢他们学校街外的苦楝树,以前每次到那里的花期时,我都会去找裴屿。
他会翻墙出来,虽然我们总是在一中抓早恋的老师的眼皮子下落荒而逃。
但一点都不影响我们的开心。
他大概也看出来我在这个家里的情况了,也能感受到我的失落。
他静了一瞬,温声道:「想出去玩吗?」
就在那个晚上,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寒冷的冬日里互相取暖。
我戴上白色的毛绒帽,边上有两个球垂在粉色的棉服上,偷偷溜了出去。
裴屿就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黑色牛仔裤和马丁靴。
到江边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每年春节的时候,江边会放各色烟花,特别漂亮。
我靠在栏杆上,赏着江景。
裴屿用手肘碰了碰我:「等我一下。」
「你干吗去?」
他没回答,声音清冷:「站着别动。」
可这怎么可能,我吹着江风,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我吸了吸鼻子。
身旁有许多大晚上来创业的大学生,其中有很多卖围巾的。
我过去,挑了一条白色的,想了想,现在是新年,索性选了两条红色的围巾。
我怕裴屿找不到我,抱着围巾回去刚刚的位置。
但是一个穿着讲究的女生拦住了我,还用摄影机对着我。
「你好,我们是池越节目的新年祝贺频道,今天想要做一个新春特辑,所以您能对着我们的镜头说出您的新年愿望吗?」
彼时我正忙着戴围巾。
我眨巴眨巴眼睛,诚恳地许下心愿,「我希望,裴屿和我能天天开心!」
如果今年很不开心,那我希望尽快消散。
如果裴屿和我能够天天开心的话,那一定是我许的最伟大的生日愿望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
烟花自地面升起,在天空中挥舞着色彩,我抬头看了一眼,不同的形状在天空争艳。
新年倒计时了,我下意识看向裴屿离开的方向。
发现他正在远处看着我,手里还有一根燃烧的仙女棒。
他的眼睛很亮,看着我,用口型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裴屿。
可是那时候的我,没有发现。
苏乔站在后面,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嫉妒在她的心脏里生出荆棘。
而刺痛的人,不只她,还有我。
12.
「你跟裴屿在一起了?」
我悄声回家,却在客厅被她拦住,她的声音里尽是质问。
她的态度太过凌厉,让我一阵不适。
我甩开她的手,皱着眉:「我们没有。」
她笑了一声:「是吗?那刚刚在江边玩仙女棒的是谁?」
「你跟踪我?」
「对啊。」她承认得坦荡。
「就算我以后会跟裴屿在一起,又怎样?」
她挑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名义上还是我的妹妹,你要是跟保姆的儿子在一起,会很丢脸的。」
我不喜欢她这么称呼裴屿,长期积压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
「保姆儿子?那你呢?你不也是乡下的农妇用粗茶淡饭喂养长大的吗?」
她凭什么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这句话果然惹怒了她,苏乔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尽是郁色,戴着的面具出现裂痕。
她的力气很大,手掐着我的脖颈,尽管妈妈在这学期经常带她去保养,可手上的老茧还是存在着,苏乔眼睛是红色的,噙着眼泪。
「苏喃,我告诉你。」她的力气不断收紧,我几乎要窒息。
「别把自己真当成这里的二小姐,如果当初我不是运气不好,你连踏入这间别墅的资格都没有,你真的太笨了,不管是学习还是处事。
「我曾经差点被买主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如果我没有一点心机怕是也活不到现在,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眼角尽是泪痕,这一刻的苏乔令我十分恐慌。
突然,黑色的夜里出现了灯光。
好像是妈妈的声音,她叫了一声:「乔乔。」
苏乔方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我,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恢复清明,霎时间转成委屈。
妈妈过来看了看我的伤势,我的脖子有红色的手印。
苏乔哭着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妈,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我好像不是我了。」
妈妈皱着眉安抚她:「你……」
然后转头过来柔声问我:「喃喃,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作答,苏乔就抢过了话头,她哽咽道:「妈妈,刚刚喃喃说让我别忘记我之前的身份,我想到那段日子就真的好痛苦,太痛苦了妈妈。」
妈妈的眼泪一下就滴落下来。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客厅。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在过往的十几年中。
她生气得眼睛都是猩红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刺激她?我们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够的,其实有很多。
我哑口无言,因为我确实说了那句话。
嘴里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似的,没有任何一丝空隙供我呼吸。
我深深地鞠躬:「对不起,是我错了。」
眼泪无声地落在地板上,可没有人在意。
不知道妈妈控诉了多久,爸爸也过来了。
我被赦免回到我的房间,走之前,爸爸道:「开学后,我让你陈叔送你去住校。」
「好。」
上楼前,我看见苏乔对着我。
挑衅地笑。
她可能,不会让我好过的。
13.
开学后,学校里的孤立越来越严重。
但她们没有像对待之前那个优等生一样对待我,只是不再有人跟我说话,小组作业也不再有人跟我一起做,我独处的时间变得多了。
苏乔却混得风生水起。
我时常出去找裴屿,我在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打扰他,因为是高三的重要时期。
裴屿是全校第一,老师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带着我穿过大街小巷。
周末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我问他:「裴屿,要不要私奔?」
他答应了。
带着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我们在古镇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婆婆,她以卖串珠为生。
上面是一些玛瑙,价格不算特别贵。
说是可以保平安。
我买了两串,虽然我不再受宠,但苏父苏母给我的零花钱一点不少。
拉过裴屿:「呐,这个送给你,你要经常戴着,可以保平安的。」
「迷信。」他拖拖拉拉地不肯戴。
裴屿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拉过他的手,想强硬地给他戴上。
他举高手,我怎么跳都无法够到。
我控诉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跟我戴一样的东西?」
他看我都要急哭了,连忙将手递过来:「戴戴戴,逗你玩儿呢。」
裴屿皮肤很白,青色的血脉藏于皮肉之下,那串玛瑙珠串贴在他的手腕上,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游湖的时候,他告诉我:「我要保送 A 大了。」
我嘴唇鼓鼓的,吃着米糕。
「那我怎么办啊?」
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因为这学期的孤立,我的成绩直线下降。
他笑了一声:「所以晚上我有时间给你辅导文化课。」
那么没准能考上他隔壁的美院。
我重重地点头,我的绘画天赋不算特别差,但文化课真的很让我苦恼。
一时的私奔只是玩笑话。
第二天我们就坐火车回去了,醒来的时候,我靠在裴屿的肩头熟睡,他淡淡地看着书。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波澜不惊。
四月份到了,坐车回学校的时候,我看见了很多苦楝树已经开了花。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期待填满,化作了河流,滋养着心头的苦楝。
我给裴屿发信息。
「裴屿,明年的时候,如果苦楝树的花开了,我们就在苦楝树下约会吧。」
我感觉整个人都在颤抖。
片刻后,他回复我。
「好。」
我开心得在出租车上笑出了声。
苦楝树的花会一直开。
我们会一直热恋。
14.
可是变故一直在发生。
我跟裴屿在奶茶吧补课一个月后,他送我回学校。
被苏乔看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没坐陈叔的车回去。
在学校的树林里,她拦住我。
「你一直出去,就是为了跟裴屿一起?」
「关你什么事?」我淡淡道。
她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怎么不关我的事,作为你的姐姐,关心一下妹妹的恋爱情况,很正常吧?」
「不正常!」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高三整个时期的压抑将要扼杀我。
「苏乔,你有病吧?我跟谁玩儿,跟谁谈恋爱,我的朋友们已经被你抢走了,爸爸妈妈也很爱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一直为难我?」
我自认,从来没有主动刺激她,可她就像个精神病一样对我十分不顺眼。
她觉得有些好笑:「那么激动做什么?妈妈她们又没有打算把你送回福利院,享受了那么多年的父爱母爱,现在偿还给我很正常吧?不过我要提醒你,没错,我就是见不得你好,裴屿,一个保姆的儿子,我能很容易毁掉他的人生的。」
那一瞬间,所有惊恐在我的脑海中过了一遍,就像是冷水一样,浇灌着我,寒冷的冰块灌满了我的心脏。
「还有,虽然你是养女,但是裴屿特卑贱,你要是跟他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看见我的时候。
苏乔对我的敌意分毫未减,她将这些年她所遭遇的痛苦全部归咎于我。
她的报复也很快开始了。
最开始,是家里丢了妈妈的一条钻石项链。
那条项链价值五百万,是在裴屿妈妈的房间找到的。
我刚开始不知道,裴屿还是像往常一样跟我讲题,给我买可爱多。
直到我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搬了出去。
苏乔得意地告诉我:「穷人就是这样,见钱眼开,也不知道裴姨拿这么多钱做什么,被发现的那天,她哭着走的,还一直说自己没有偷项链,差点跪了下来,还是我拦了一把,那时候裴屿应该还在跟你约会。」
我冷笑一声:「偷东西是你的专利吧?你以前可能也没少做这种事。」
苏乔怒不可遏,就要扬手打我,我抓住她的手,回给她一巴掌。
声音很响亮,苏乔的脸上浮起了红印。
她哭了出来,妈妈很快进来看是怎么回事。
可我已经只剩下麻木了。
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吧。
反正他们也不想要我了。
反正他们对我也仁至义尽了。
反正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可是没有。
爸爸在书房里同我谈心。
「喃喃,我们对你,是有感情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不要你,乔乔性子有些任性,我们这段时间过于关注她,但忽视了你。
「可是她跟我们说,你喜欢上了那个保姆的儿子。」
他叫裴屿,我鼻子有些酸,红着眼睛想。
「爸爸提醒你一句,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为了钱不顾一切,裴屿为什么从小就接近你,你自己应该认清楚,而且,说句残忍的,像你们这种享受着优渥生活的人,是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力的,如果你跟保姆儿子在一起。
「会很掉价。」
他严肃地望着我:「如果让我再听见你和他的风言风语,那么我真的会对你失望。」
生意场上的人看起来柔和,生气起来却尽是凌厉,我在那瘆人的威压之下,屈服了。
后来他们开始有空就带着我和苏乔一起出席宴会。
只是高考要开始了,苏乔的成绩一直让爸爸很骄傲,可裴屿和我的努力也有结果,我成绩够上了美院。
我想,我要努力考上他隔壁的美院。
不管是打工也好,还是拿奖学金也好。
我要脱离跟苏家的关系。
只是这一切需要时间。
我找裴屿的时间变少了。
每天不是泡在画室就是在学习。
裴屿也不常跟我打电话,他好像遇上了什么事。
有时候我们通话也只是沉默着,但他会轻声安慰我,让我不要压力太大。
那段时间是我最努力的时候。
直到高考前三天。
我因为崴脚去了医院,在那里看见了裴屿。
他头发凌乱,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下子有了心事。
我皱着眉:「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吗?」
我检查着他的身体,发现没有任何伤口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没事,小感冒,你脚怎么崴了?」
我说起来有些骄傲:「我是因为边背单词边下楼崴脚的,看我多努力。」
裴屿也笑了,那张苍白的脸才熠熠生辉起来。
「马上就要高考了,别压力太大,加油。」
我抿着唇,有些害羞地牵起他的手:「嗯,我努力。」
可是突兀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是苏乔。
「喃喃,你怎么又跟保姆的儿子在一起了?」
她的身边站着周溢芷,还有男男女女好几个人。
唯一一样的是听见苏乔说了那句话之后,他们鄙视的眼神。
这群人家里大多有钱,也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对穷人保有歧视。
鬼使神差地,我慌乱地甩开了裴屿的手。
我忘了自己怎么走出医院的。
我刻意地忽略裴屿他落寞的眼神。
不停地安慰自己,如果苏乔跟爸爸说了,可能会有更不好的结果发生。
高考之后,我就去找他。
可是,高考前夜,苏乔自杀了。
吃安眠药。
连夜带去洗胃。
我平静地完成了高考。
正当我想去找裴屿的时候,爸爸将我带进书房。
告诉我:「喃喃,我们准备送你出国,乔乔她,心理出现了问题,她总觉得我们爱你胜过爱她,医生说,她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下意识哀求,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
「爸爸,能不能不要送我走?我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我可以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不要让我出国可以吗?」
但苏父很残忍,因为这是为了他的女儿。
「乔乔因为你生病了,她嫉妒你,这是她给我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喃喃,你要理解我身为人父的心情,你出国,就当是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吧。」
爸爸的鬓角生了一些白发,那时候,生意就开始不好做起来。
再加上扰人的家庭,他看起来老了很多,跟我说话的时候,也尽是沧桑。
「那您准备送我去哪儿?」
「澳大利亚。」
我还保留着一丝希望:「可不可以去韩国,去日本,去近一点的地方。」
「不行。」
破灭了。
他说得对,我应该偿还他们的养育之恩。
从苏乔回来之后这一切就变成了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压在我的喉咙上。
我失神地想。
就这样吧。
如果这样能够活得轻松一点的话。
在机场候机的那天,他们没有来送我。
我看着裴屿这些天给我发的消息,很多,我一条都没有回。
我流着眼泪,一条条地看完。
——高考结束了,我想去找你。
——你在哪里?
——我今天发现了一个苦楝树的书签,还有淡淡的味道,我想送给你。
很多很多。
最后一条是刚刚发的。
——你不要我了吗?
我泣不成声,捂着嘴唇蜷缩在一角。
最后颤抖地打出一行字。
——我食言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然后将聊天记录全部删除。
苦楝树的花还会一直开。
但少年少女的约定就此作废。
再见,裴屿。
15.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裴屿和我过得好像都不太开心。
16.
过去就像是一场遗落的梦境。
我已经好久没再想起来了。
眼看着车要驶进温泉酒店,我直接叫停。
「我要先回去。」
苏乔挂着假面的笑:「喃喃,马上就要到了,一起跟她们叙叙旧吧。」
我疲于应对,她让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想起来我以前的悲惨经历?
我已经想出来了,只是,懒得忍了。
我正视她:「苏乔,我要回去,到温泉酒店的时候你直接进去,司机送完我之后会再来等你。」
她还想说什么。
可我伸出手掌:「不要再说了,我真的很烦,以后也少叫妈来修复咱俩的关系,我是大度,所以不跟你计较以前的种种,但以后就算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升起又退去。
现在只余下疲惫。
「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我的神情冰冷,苏乔笑了一声,下车了。
她走了后,空间变得宽阔。
我拿出手机,给裴屿发消息。
我:今晚我想去周遥意那里住,可以吗?
我怕他今晚回来,毕竟我从来也没有听他报备过行程,只听说他要参加一个拍卖会。
裴屿可能在忙,直到一小时后才回复。
裴屿:可以。
我回了一个「好」。
周遥意特地给我准备了睡衣。
抱着我道:「可终于能跟你待一起了,你老公也太专制了吧,都不见你出来玩儿了。」
其实仔细想想,裴屿根本就没有限制我的活动。
是我自己将自己限于一方天地。
我挠着她的痒痒,问她:「你跟秦佑延怎么回事儿?居然刚见面就亲一起去了。」
周遥意呸了一声:「说起来就晦气,之前你回国不是比我早一点吗?我是在画展遇见他的,你知道的,我那么漂亮,第一晚就去……」
她暧昧地笑。
原来是段风流韵事啊。
这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将心中的郁结告诉了她。
「我甚至不知道怎么修复和裴屿的关系,这么多年没见,他变了好多。」
我从遇见他,抛弃他,嫁给他的过程全部告诉了周遥意。
最后周遥意红着眼睛抱住我:「真是辛苦了,你们会和好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好。
甚至不太明白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新闻推送了一条消息。
我看见了裴屿和身边的……唐悦。
听说他拍了一只蓝钻戒指,看样子应该是送给唐悦。
唐悦一身职业装,但丝毫没有遮住她的明艳。
真的,很般配啊。
17.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裴屿已经去了洛杉矶。
还是家里的佣人告诉我的。
我应了一声。
纠结了一会,还是给他发了消息。
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发了之后就后悔了,现在他可能在倒时差。
可几乎是下一秒,他打了电话过来。
我按下接通,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先开了头。
「这次出差会有些久,可能得两三个月。」他的声音里还有浓浓的鼻音,愣是添了几分慵懒。
「这么久吗?」
这是结婚以来,可能分别得最久的一次。
「对。」
之后是寂静的沉默。
可谁也没有挂电话。
我咬了咬唇:「那,我等你回来。」
那头笑了一声:「行。」
我看着挂断的通话,不知道下一次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
在裴屿不在的日子里,我筹划着去找一个工作。
在澳大利亚时,我就在一个小公司里做珠宝设计。
我一直不愿意回国,直到被召回,才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阴差阳错地,我居然进了秦佑延妈妈的公司。
秦佑延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
「弟妹,怎么在我妈这儿当设计师?」他笑容痞痞的。
当时我正在画图,看到他的时候一愣。
「这是阿姨开的啊?」
他笑了:「弟妹太可爱了,裴屿知道你在这儿上班吗?他最近不是去美国了?」
「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秦佑延啧了一声:「你们夫妻俩还挺……独立。」
我抿唇,虚心接受夸奖。
秦佑延没太停留,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在一个月里,我不断地画设计稿,忙碌中,孤独的情绪才被淡忘。
直到我的设计稿被采用进今年的主打系列。
我跟周遥意吃了个饭。
可是除了周遥意,好像没有人有心思分享我的喜悦。
回到家后,我才发现空落落的情绪再度涌来。
我拿出床头的一本书,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是我和裴屿的婚礼。
他亲吻我的时候被周遥意拍了下来。
彼时裴屿的神情居然是罕见的温柔,但当时的我却十分紧张,这张照片好虔诚。
我承认,我有些想裴屿了。
我打开衣柜,缓缓闻见他的味道。
清爽又成熟的雪松香。
我看见了那天他去拍卖会的衣服。
我咬着唇,慢慢凑近闻了闻,没有女士香水的味道。
低眸时,他的西装口袋被一个物事撑了起来,我将那个小盒子拿起来。
打开,发现是一个蓝钻戒指。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个字。
——苏喃。
18.
洛杉矶下了场大雨,密密的雨丝打在我的头发上。
打的去了预约的酒店。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时才觉得空落落的心正确下坠了。
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看见那张裴屿写的苏喃两个字的时候,心脏像是下了一场玫瑰花雨,对他的想念在那一瞬间喷发。
所以就来了。
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骤然跟裴屿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心里十分怅然。
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拨通他的电话。
没多久就被接了起来。
裴屿的声音还有些疲惫沙哑。
我小心翼翼地问:「裴屿,你现在忙吗?」
他顿了一声:「不忙,刚结束一个项目。」
「那你能不能把你的酒店地址给我,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裴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来洛杉矶了?」
「对,我……」
「你把酒店地址给我,我去找你。」他打断我的话。
电话那头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好像是他正在穿衣服。
结束通话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窗外潮湿的风景,笑出了声。
我的脚步有些轻快,在大厅等了十五分钟左右。
裴屿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我感觉时间都停滞了,在一个月里,用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让自己没有空去思念他,可当这个人就站在我面前时。
我发现,万物不及他。
裴屿也看向了我,直直走了过来,牵住我的手。
「去你的房间。」
他的声音几乎没有波澜,好像对我的到来没有任何知觉。
我轻叹一声,打开房门。
然后……就是然后。
他将我抵在玄关,吻着我。
意识混沌之时,他低笑着问:「为什么来找我?」
我不回答,他就一遍遍地在我耳边重复。
「嗯?」
「因为想你了,裴屿。」
裴屿这个名字,我在澳洲那几年一直深埋于心底,可当我回来后,我经常叫他的全名,只有这样,才能意识到我真的在他身边。
「和好可以吗?裴屿,我错了。」
当初不应该离开他。
如果我再勇敢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跟爸爸抗争。
是不是,就不用离开他。
我们就不会有缺失的七年。
我感受到肩上的一滴热泪。
只听他温声道:「好,我们和好。」
我沉沉地睡去,梦里我闻见薄荷味香烟的味道。
我梦见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感叹道:「这样就够了。」
我跟他度过了荒唐的一周。
白天他要去处理工作,晚上则尽量跟我一起,这是结婚以来少有的温情的时刻。
他给我戴上那枚蓝钻戒指。
我问他:「这个真的是买给我的吗?」
「除了你还能有谁?」
或许是这几天的温柔滋生了我的勇气。
「那唐悦呢?」
他疑惑地皱眉:「关她什么事?」
我坐起身:「你跟她,难道你们没有恋爱过吗?」
裴屿似乎是觉得有些荒唐,轻笑了声:「她以前确实跟我告白过,不过我拒绝了。」
「啊?」
裴屿不吝啬对她的夸奖:「她是个很洒脱的女生,不过我跟她不可能,她现在可能还在某个酒吧里玩呢,她说要去找个外国帅哥谈恋爱。」
我抱住他的腰,跟他讲了这一个月我做了些什么。
我很想告诉他,在我大三的时候,偷偷回来找过他。
我看见他了,可那时候,他正在跟唐悦吃饭。
不知道算不算默契,我们只是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过去的事情。
我想,就这么下去,就可以了。
在最后几天,他也忙完了,他带着我去滑雪,去看各种各样的风景。
我们空白的那几年似乎在这几天被填满了。
裴屿的眉间不再有挥之不去的郁色。
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很深的沟壑。
当初的放手在我跟他的生活里像是一根刺,横在我们中间。
19.
我和裴屿逐渐像一堆寻常的新婚夫妇一样。
没有怨怼,仅有温存。
可唐悦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时候找到我的。
我第一次将她看得真切,她梳着一个简单的丸子头,微喇牛仔裤包裹着她的长腿,上身则是一件小香风外套。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耳垂坠着两颗珍珠。
她朝我微笑:「我听秦佑延说,你在这里工作。」
「对,有事吗?」
唐悦挑眉:「有,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唐悦带我来了郊外的墓园。
我知道这是哪里,裴姨的墓地就在这里,新婚的第二天,裴屿曾经带我来过这里。
我问他裴姨是怎么去世的,他说是癌症。
唐悦提前买好了白色的百合,看起来对这里特别熟。
中途下起了小雨。
唐悦撑开伞,带着我往回走。
不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坐在一个干净的长椅上。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
她轻嗤一声:「苏喃,说实话,我挺看不上你的。」
「我知道。」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唐悦讽刺我。
「你见过以前的我吗?」我疑惑。
她抿了抿嘴唇,不情愿地开口。
「没见过,不过我从裴屿的口中了解过你,他说你明艳,自信,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前两天,裴屿请我和秦佑延喝酒,他告诉我们,你们和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高兴,虽然他这个人平时挺闷的,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愉悦,毕竟,我陪着他打拼了那么多年。」唐悦的眼睛浮了一层水光,「但我就想凭什么啊?我追了他那么久,还不如你回来的这半年。」
「苏喃,其实我很嫉妒你,如果我比你更早遇见他,或许裴屿喜欢的就是我了。」她落下一滴泪,「但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裴屿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年他有多困难,多累,他不想跟你聊过去,但我心疼他,所以这些事情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承担,那样的话,对他一点都不公平。」
她转头,直视我:「你知道,裴姨是怎么死的吗?」
20.
裴屿回家的时候正值深夜。
我打着一缕昏暗的灯光在卧室的小沙发上疯狂地画珠宝的设计稿。
画完一张,又扔掉一张。
裴屿带着一身凉意从身后抱住我:「我的老婆工作那么认真吗?」
他的音线清冷,此刻却带着戏谑。
我的情绪终于决堤,一滴泪落在我的画稿上,泪水将纸上的颜色缓慢洇开。
他察觉到了不对,将我转了个身:「怎么了?」
我扯开他的衬衫,放在他的肋骨处,哽咽着,甚至听不清我的声音。
「裴屿,你这里痛吗?」
他的神色一僵,将我抱在了怀里,哑声道:「不痛,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哭得更狠了。
唐悦的话还重复在我耳边。
——我当时遇见他是在小巷子里,你一定想不到他有多狼狈,他被人打得满脸是血,那张脸几乎被血糊满了,身上有许多脚印,周围一片狼藉,但他还挣扎着收集那些红色的玛瑙珠。
——我将他送到了医院,他的肋骨断了,大概是被人用棍子打断的,身上大大小小有许多伤口,要不是遇见我,可能他也没命了,你不知道他当时的眼睛,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混着血水,他的眼眸很黑,我却在那里看不见任何一丝生机。
——后来我们才知道,打他的那一伙人,是你那个好姐姐的男朋友,可能是要替她出气吧,没轻没重的,险些让裴屿丢了一条命,那些人都是富家子弟,当然,我们公司做大之后或多或少给他们使了挺多绊子,落在裴屿身上的拳脚加倍地还了回去,只有你姐姐,因为你的关系,他放过了你们一家。
——他最困难的时候是高中毕业的那段时间,裴姨在你们高三的时候就确诊了癌症,后来你们家把她辞退了,收入没有了,癌症会花掉很多钱,那段时间,他奔波各种地方赚钱,有时候累了,他就在他高中旁边的苦楝树街那里休息,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特殊的。
——最后是裴姨看不下去他一直为了她辛苦赚钱,自己跳楼,去世了。
——你说,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他应该多恨你呢,毕竟,是你先抛弃他的。他却没有,还一心想把自己变得有钱,来娶你。
我从来没有想到在我走后他经历了那么多痛苦,而我却是在他伤口上撒盐的那一个。
累的时候就去苦楝树街。
裴屿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那里度过一晚又一晚。
我抱着他:「裴屿,你为什么不恨我?」
哪怕你恨我,我都会好受一些。
他吻着我的头发:「不会,我爱你。」
「裴屿,我大三的时候来找过你,但我以为你有唐悦了。」
我真正认识到我的卑劣与胆小。
我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是胆小的那一个,根本配不上裴屿诚挚的爱意。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我不会甩开他的手。
不会不敢跟爸爸抗争。
可是裴屿,一直做着包容我的角色。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好?」我的声音哽咽,不断地哀求。
裴屿说:「苏喃,我不是圣人,我怪过你。
「我爱的是苏喃,可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
「我不喜欢你故作端庄,我不喜欢你将这个婚姻当作公事,我不喜欢你小心翼翼。
「我喜欢你做你自己。」
眼泪就像是决堤一样,「裴屿……裴屿。」
我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就像是要将空白的七年补偿回来。
「回来就好。」他的声音有些哑。
21.
裴屿叫我将他不在的七年一点一点地说给他听。
我告诉他,刚开始的时候我语言不通,毕竟我成绩一向不太好,不过没有再遭受孤立,那里的同学对我很好。
可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他,就去酒吧麻痹自己,还是周遥意救了我,没让我被几个男人带走。
我说我很喜欢我们学校的蓝花楹,这是我继苦楝树后第二喜欢的树。
第二天,裴屿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不过我先去了苏家。
我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爸爸,妈妈,这是在悉尼的时候,你们给我打的钱,我一分没有用,即使用了,我也补齐了,你们的养育之恩,在我接受你们的安排出国时,就差不多偿还干净了。
「苏乔高中时对我的霸凌,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全盘接受了,但是不要再用我和裴屿的婚姻对他进行索取。
「你们不配。
「从此,我跟苏家一刀两断,没必要再联系了。」
他们都红了眼。
确实,我们之间确实有感情,但这份感情,早就在苏乔回来后一点一点地被磨灭了。
离开那座让我窒息的别墅时。
我终于在新鲜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救赎的滋味。
裴屿在门外等着我。
他开着车,将我一路带到郊外的一间别墅。
「我安排了人定期打扫。
「这是我赚了钱后购置的第一个房产。」
他带我进后花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花。
只是最惊艳的——
是那棵高大的、美丽的、正在盛开的苦楝树。
——如果明年苦楝树的花还在开,我们就约会吧。
——好。
这是少年少女的约定。
可少女食言了。
只有少年,种下了那棵美丽的苦楝树。
苦楝树的花,开了。
那我们,开始约会吧。
(正文完)
【番外】
苏喃在生下裴安的第三个年头,发现了一个秘密。
彼时她已经成为了国内著名的珠宝设计师。
灵感枯竭,睡不着觉,她去裴屿的书房找那些原版英文书籍。
每次她看英文的时候,都会打瞌睡,那对她简直是一剂良药。
可这次她发现了一个暗格。
她将里面装着的一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棕色皮质的笔记本和一盘光碟。
苏喃先打开光碟,熟悉的红色围巾出现在她的眼前。
十八岁的苏喃神采奕奕,眼里泛着光。
说:「希望我和裴屿天天开心。」
裴屿将那一年的新春特辑刻进了光盘里,每年新年都拿出来看一次,就像是苏喃并没有离开一样。
苏喃心里泛起酸疼。
再看向那个破旧的笔记本。
书页周围泛起黄色,看起来裴屿经常翻它。
该不会是什么暗恋日记吧,苏喃如是想。
她翻开,眼睛一下就泛起了红色。
纯白的书页里,只有一张照片和苦楝树花的书签。
照片是欧式建筑前面的一棵蓝花楹树。
这是苏喃学校的建筑。
书页上有两个字,笔触之深,可见裴屿的力道有多大。
这两个字是——
重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