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太监,因为贪杯,被小皇帝翻了牌。
小皇帝开始怀疑人生,把我禁足了整整三日。
但我想说,小皇帝真不用怀疑自己的取向。
因为我表面是个太监,但内里确确实实是雌的……
1、
我,杜楠,当朝最受宠的公公。
阖宫上下,除了皇帝,没人敢不敬重我。
许是我长得清秀,还有不少宫女想与我对食。
但我一个没收,因为我真是个女的,如假包换。
我会进宫,是因为三岁那年,我家被抄了。
去我家传旨的,是我的义父。
他不忍心杜家子嗣被赶尽杀绝,于是悄咪咪将我带进了宫。
秉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道理,我逃过一劫。
义父是先皇跟前最红的公公。
在他的庇护下,我一袭太监装,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
三日前,我义父告老还乡,要带我一同出宫去享清福。
谁曾想……
我被小皇帝叫住,留在他的寝宫陪着吃酒。
结果两人对着李美人送来的一盅桃花酒贪了杯,意乱情迷。
第二天醒来,我俩大眼瞪小眼,小眼躲大眼,最后他把我赶了出去禁了足。
很快,整个皇宫都传遍了,我失宠了。
昔日跟我要好的太监一个个跑没了影,就连屎壳郎经过我门前都绕着走。
好久没有这么清静过了,也好久没有饿得两眼发晕。
负责看守的太监落井下石,根本不给我饭吃,我已经两天没进过一粒米。
同行竞争我理解,但没必要往死里卷吧?
我一步三晃来到桌子前,正准备倒水,却发觉门口有人。
熟悉的明黄色,让我吓了一跳,加上体力不支,我朝后倒去。
可我没想到的是,帝骁他……他他竟然抱住了我,他还让随行的侍卫给我披上了他的貂皮斗篷,带我快步走出门去。
太监们看到了,吓得直接跪了一地。
整个监栏院上空都是帝骁又冷又狠的声音。
「来人!把这些阳奉阴违的奴才拖下去,统统杖责三十!」
我在帝骁怀里吓得直哆嗦,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2、
后来,帝骁带我去了他的寝宫,把我安置在了他的偏殿。
这份「殊荣」在经过被那几个太监冷待后,我竟觉得十分受用。
可惜……这份冉冉升起的虚荣心也不能阻止我逃离皇宫、逃离帝骁的心。
因为我知道,欺君之罪死路一条。
若是小皇帝知道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公公,是个女的,还是罪臣之女。
怕是连我义父都得被抓回来锉骨扬灰。
不过我好奇的是,帝骁究竟知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如果知道,应该不会只是禁足我那么简单,如果不知道……我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你可有话跟朕说?」帝骁直直地看着我。
我不敢回视,但还是点了点头。
帝骁眼里瞬间燃起了光。
「我饿了。」我只敢低语。
帝骁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咬牙切齿般:「来人!传膳!」
我如愿饱餐了一顿,如果不是帝骁黑着脸坐在一旁,我一定还能再吃一个时辰。
「我饱了。」
帝骁哼声,一脸看穿的表情:「确定不再来两个肘子?」
我咽了口口水,用力摇头:「够了!」
帝骁起身:「以后你就住在此处,随时听候差遣吧!」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
我顿时满面愁容,伴君如伴虎,帝骁的心思,我是一点也看不透。
我是肯定要离宫的,上次错过了和义父会合的时间,这次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趁帝骁去处理朝务的空档,我偷偷跑去见禁军统领隋影。
隋影是孤儿,四处乞讨为生,当年受了义父恩惠,进宫当差。
这些年摸爬滚打,一路升职加薪成了禁军统领。
我让他帮我传信给义父,凑到他耳边许诺,事成之后,定帮他找个媳妇儿。
这家伙瞬间就乐开了花,憨笑着挠了挠头。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凉飕飕的,我惊恐地扭过头去,看到了那抹明黄色。
「皇…皇上?」
帝骁犀利的目光落在隋影手中的书信:「那是什么?」
隋影为难地看向我,我慌的一批。
「没什么,几首诗而已。」
闻言,帝骁脸色更阴了,「杜公公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附庸风雅了?拿来给朕瞧瞧!」
看他把信拿了过去,隋影紧张得额头直冒汗,我反而慢慢镇定下来。
「只是诗经中的三首诗罢了,奴才与隋统领志趣相投,以诗会友。」
帝骁一如既往地犀利:「跟一个字都不识的大老粗?」
隋影脸红,感觉受到了冒犯。
我:「……」
怎么忘了隋影是个文盲?
好在我与义父通信,一向都用密语。
比如《关雎》,就是简单的字面意思,我被「关」了,需要求助。
比如《桃夭》,就是我要「逃」的谐音。
再比如《击鼓》,就是「鼓」声为号的意思。
但这三首诗看在帝骁眼中,赫然就是赤裸裸的情诗,我能明显感觉到四周围的气压正在急剧下降。
「这么喜欢诗,那把诗经抄一百遍吧!」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从此开始了苦逼的抄诗生涯。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3、
摇曳的烛火中,我在埋头抄诗,帝骁在批阅奏章。
我的案几就在他的右下方,我稍稍动动脚丫子,他都一目了然。
分明是在监督我!
我正襟危坐,头也不敢抬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脖子都快僵硬了,左右扭了扭,忽然看见帝骁单手托腮睡着了。
此刻的他,没有了白日里的冷硬,面部轮廓在昏黄的火光中变得柔和。
睡梦中,他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阿楠。」
阿楠。
这两个字可真是悠远。
我到帝骁身边伺候的时候,刚满五岁。
他也还只是个后宫之中孤苦伶仃的皇子。
我陪他吃糠咽菜、挨冻扛热。
每当其他宫的皇子欺负他的时候,也都是我冲到他前头帮忙反抗。
很长一段时间,我俩都是一身伤地依偎在一起。
我喊他骁哥哥,他喊我阿楠。
他说,以后等他有权有势,一定带我吃香的喝辣的。
他也说,只要有他活着的一天,阖宫上下没人能欺负他的阿楠。
可现在……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骁哥哥。」
这一声唤,竟让帝骁睁开了眼,他的眼底跳跃着簇簇的火苗。
「再叫一遍。」
我吃了一惊,连忙抹去眼泪,试图退开,但被他一把拽了过去,掉进他的怀里。
「自我登基后,你已经好多年没有喊我骁哥哥了。」
我挣扎着说,「皇上,是奴才逾矩了。」
帝骁的神情有些受伤,「为什么连你也要远离朕?朕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我的手被他抓得生疼,我拧眉:「您是奴才的主子,您想让奴才生奴才便生,您想让奴才死奴才便死!」
帝骁不甘心,抬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被迫着直视他的眼睛。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朕和谁在一起,你都无所谓吗?」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凶兽,随时可能扑过来将我吞噬。
但我又仿佛听到了凶兽的呜鸣,是我的错觉吗,他在乞求我?
可我是罪臣之女啊!
他父皇定的罪,哪怕是他,也断断不能翻案的。
翻了,就是大不孝,怕是连他的皇位都坐不稳。
更何况,我没有自恋到,认为有人会肯愿意为了我,放弃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所以,我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天下人都是您的子民。」
帝骁的眼神忽地黯了下去,他松开了手,冷冷地说:「传旨后宫,让她们过来伺候。」
当夜。
向来不近女色的帝骁,轮流让我召了五六位妃子来重华殿里侍寝。
我寻思着他是疯了。
但事实告诉我,他不是疯了,是……不行了。
那几位天仙般的娘娘,进房里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赶出来了。
每个人出来时,脸上都有羞赧、愤懑、不平、难堪,最后化为一汪春水从眼里落下。
我找了几个玩得好的妃子娘娘,前去套话。
妃子娘娘没对我设防,悄咪咪地说是小帝骁他不行了。
不对啊,那晚他明明……
我望着里屋方向发呆。
4、
那天晚上后,帝骁找了个新公公陪在他身旁伺候。
而我成了个闲人,有事没事只能去后妃那里打转的那种。
眼瞧着我都快成后妃的人了,帝骁也没再召见过我。
而他现在身前的红人总看不得我这个「前任」过得潇洒。
有事没事总爱同我过不去。
我用膳时多吃一只肘子,他都要去小厨房里闹上一闹。
并且言语间颇为势利:「我如今才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凭什么他比我吃得好。」
这事……
我自然没跟他计较。
肘子不肘子的,我不吃就是了。
省得最后闹大到帝骁面前。
不过,这事显然不是我想息事宁人,就能息事宁人的。
厨房的太监是我的好友,听了他颐指气使的话,当即气不过就把勺子往墙上一敲。
「我们小楠公公自小就跟着皇上长大,帮皇上挡了多少板子。皇上下过旨,我们楠公公只要想吃猪肘子,就可以顿顿都有猪肘子!」
新贵听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尖锐的嗓音当即咒骂起来。
这一骂,激得掌勺太监冲冠一怒为蓝颜,冲上去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于是这事,最终还是闹到了帝骁面前……
本来也没我什么事,只是我被那新贵打了一巴掌,脸肿得老高。
新贵觉得我的脸把他手给打骨折了,在向帝骁告状时,顺便参了我一本。
呵,倒霉。
我们三个一起跪在重华殿外听候发落。
新贵时不时地朝我哼一声,颇有底气:「我告诉你,陛下一定会为我做主!」
我没理。
后来,我被叫去殿内单独问话时。
他又不服气地抛下一句话给我:「但凡现在你认个错,我也能向陛下给你求个饶。」
我还是没搭理。
他说:「那你就等死吧!」
我不知道这位新贵在帝骁心目中的地位是如何的。
但看他那么有底气的模样,我心里也确实慌。
后来,进到内殿。
看到帝骁又严肃又冷地坐在殿中时,我规规矩矩地跪在了他的不远处。
也不像是以前那般对他古灵精怪了,很是拘谨。
其实在被架空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也做了许多。
我想的是,等到帝骁一旦适应身边伺候的人不是我,大概就是我灭亡之日。
我做的是,私底下我收到了义父回信,说过几天就是皇上围猎的日子,他准备好了刺客制造混乱。能不能顺利脱身,就看这一天了,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备。
但我不知道……
如今我惹到了帝骁的新贵,不知还有没有命去猎场。
我规规矩矩地磕着头不敢抬起来。
直到……
身前有一只明黄的膝盖跪了下来。
我一愣,忙抬头看去,只见帝骁单膝半跪在我面前。
他顺手抬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脸,神情很是严肃:「他打你了?」
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寒意,我说:「只是彼此打闹时,不小心碰到的。」
要不我说,我可太了解帝骁了。
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神情,就越证明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我不晓得,他这是因为我打了他新贵生气,还是他新贵打了我而生气。
他的眉头越锁越深,眼睛也从看我的伤口转到看我的眼睛。
我能从他对着我的眉目里,察觉出他浑身的冷意。
我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
忽然,他生气地喊了声:「来人!」
我吓傻了,他该不会是怒火攻心,气急得想杀了我吧。
我立马蹲到地上抱住他的腿。
委屈扒拉的:「皇、皇上饶命。」
帝骁低下头,两指捏着我的下巴,神情阴恻不已。
就像是要发配了我似的。
但他说的却是:「连朕都从未在这张脸上留下过什么……那狗东西还真敢打。」
5、
新贵被拖出去杖责打死。
而全程听完新贵惨叫声的我,浑身都虚软了。
只一双抱着帝骁大腿的手还是不敢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
帝骁蹲下身来,一向冷冽的眼睛里,竟然有丝心疼。
我想,我是眼花……哦不,眼瞎了。
帝骁说:「如果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的话,凡事就不要冲在前头。」
我抬头看着帝骁,问他:「若有一天奴才也如这般触怒了龙颜,陛下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杀了奴才吗?」
帝骁先是玩味地看着我,随后两指轻抬我的下巴:「那就要看以后你有多听话了。」
「……」这句话说得简直让人半点想留在宫里陪他的想法都没有了。
分分钟小命不保的赶脚!
那天我离开重华殿时。
帝骁说:「明天便要去猎场了,好好跟在朕的身边伺候,朕给你打兔子吃。」
对此我心里只有一句话:想得美,明天过后天高任鸟飞,我们拜了个您嘞。
只是我没想到,帝骁说的「好好跟在朕的身边伺候」,并不是请求,而是陈述。
第二天一早,鸡都没叫。
我被来我卧房亲自「请我」的帝骁吓了一跳,整个身体缩在被子里都不敢动。
帝骁坐到我的床边,语气戏谑:「怎么,朕都来请你了,还要朕亲自伺候楠公公穿衣吗?」
「不不不敢。」我看了看挂在三尺外的裹胸,心碎了。
还好……我发育不良,胸前两坨并不大。
我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在帝骁面前穿起了衣服。
尽量做到小时候那般的洒脱自然。
出门的时候,帝骁特意拿了件包裹里的披风给我披上,并说:「初春时节,也要记得防寒。」
那一刻,新日落下,我莫名觉得有些脸烫。
皇城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猎场。
后宫的嫔妃们争先恐后跟来,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原以为帝骁会跟他的美人们待在一处。
他却全程一人驾马在草原上驰骋。
哦不。
还有我这个大冤种陪着他忙前忙后,不是给他拿箭就是给他递茶水。
偶尔他逮到只兔子就递给我,还炫耀似的朝我笑笑。
那时候,我竟从他的笑眼里,看出了一丝宠溺。
夭寿。
我想我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没多久。
我手里的笼子,里头黑的白的灰的兔子塞了满满一笼。
我数了数他带来的几个妃子,不多不好,正好一人一个。
于是一一派发给她们,妥妥地做到了一碗水端平,谁都不亏待。
帝骁见我这般动作,神情幽幽地表示:「你倒是会哄朕的妃子们高兴。」
那时我没听出他的醋意,大大咧咧地表示:「皇上喜欢的就是奴才要讨好的。」
没想到,我才刚表达完自己的忠心。
帝骁却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直接拽着我去了他的账内。
我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他便将我压在一根柱子上。
「皇、皇上……」
「杜楠,你当真看不出我……」
他的话头又停下了,似是难以启齿。
我「啊」了一声,表示好奇。
他正要开口表明,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刀剑厮杀还有惨叫声。
有人大喊着:「有刺客,保护圣上!」
下一瞬,一支长箭刺穿帐篷,直击向我。
6、
帝骁受伤了。
那支本该刺向我的长箭,他竟然不要命似的替我挡下了。
此时,他的胸口处不断渗着血。
我强行镇定,但浑身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帝、帝骁,你撑住,我带你逃出去,你一定会没事的。」
帝骁也看出了我的怕,竟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拂了下,安抚我。
「别怕,这箭并没有伤到我的要害。」
「嗯。」我满含哭腔地点头,像是自我安慰。
我知道不能再留在帐篷里坐以待毙了。
于是我支撑着他往外跑。
此刻的猎场外已厮杀成了一片。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所以我和帝骁很顺利地来到了马厩边,挑了辆马车坐上。
只是我不太会驾马,抽了一下马背,马并不理我。
可我一心只想救帝骁,急得不行,是以再度下手时便重了些。
结果马儿撕心裂肺的一声嘶鸣,立马带着我俩在草原上狂奔起来。
我傻了,看到有刺客被吸引过来,手里抽得更起劲了。
天黑之前,我带帝骁跑进了一座城里。
还在半道上截了辆马车,威逼利诱了里头坐着的一位官伎。
说是只要她护我和帝骁周全,定保她今后富贵一身。
官伎见帝骁身上的龙纹样式,也知他并非凡人,连忙带我们去了附近的酒楼里暂避。
不仅让她的侍女去取来了金疮药,还去请了大夫给帝骁拔箭诊治。
我感激不已:「若我们平安归去,日后定将报答姑娘。」
莹莹那会儿只羞涩着脸看我:「公子,奴想从良。」
我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事应该帝骁还是能做的,实在不行,我还有养老钱。
「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酒楼下边响起了桌凳被砸碎的声音。
我和莹莹立马凑到窗边看去。
只见楼下闯入几个追兵,正在一间间地寻人。
莹莹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臂,那豆蔻指甲都嵌入了我的肉里。
我看出来了,她是真的怕。
「公子,他们像是来找你们的,你们快去躲躲吧。」
我道:「这事不能连累你,若他们进屋见到我们在会伤及你的,我来应付这一切。」
莹莹头也没回地跑出了屋子:「好。」
我:「……」
我关上门窗,把帝骁重新从床上扶起来,放进了一旁装满水的浴桶里。
随后脱衣解发,与他一同缩在这逼仄的木桶里。
水是冷水,也算是能止血。
我抱着帝骁不敢动。
但他很快就冻醒了,迷茫着眼睛看我。
我同他说:「待会杀手会上来,到时候委屈你一下。」
他点了点头。
也就是下一秒,门被人一脚踹开。
我一边尖叫,一边把帝骁往水里摁去。
闯进来的领头见屋里只有我一人。
恶狠狠地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太监和一个受伤的男人。」
我装作怕极了,蜷缩在浴桶里,声音捏得无比的矫揉造作。
「奴家一个清白女子,房间里怎么会有太监和男人。奴家正在沐浴,你们这般闯进来,还有王法吗,我……我不活了!」
领头的人许是心虚,见屋里没有异样,着急忙慌地带人离开了。
也就是门关上的下一秒,帝骁挣扎着从水里出来。
他趴在浴桶边剧烈地咳着,表情很是痛苦。
我不知道怎样安抚,但良久后,他转过来却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我的胸前。
意识到什么,我连忙抽了件一旁挂着的衣服给自己披上,不敢看他。
但我想,他大抵是什么都看到了。
果然,帝骁用力地抓住我的手,神情凝重:「杜楠,你……」
我……
我反手一手刀,劈在了他的脖颈上。
解释是不可能解释的,只能先这样蒙混过去了。
7、
翌日。
帝骁醒了,但我尝试着问他关于昨日的事,他却像是不记得了似的。
只说昨日浑浑噩噩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太清楚。
为此,我还特意问了来给他换药的大夫。
大夫说,可能是昨日用了麻药,麻到脑子了,所以一些事记不得了很正常。
这也行?虽然我满腹疑问,但只要帝骁没当着我的面,指认我是女的,我就还有可能活下去。
我让莹莹重新租了辆马车,带着她和帝骁便去投奔了守城将军。
守城将军是个忠臣,知道有人要刺杀帝骁,立马出动士兵全城戒备巡逻。
并将我和帝骁安安全全地护送回了宫里。
我拜托他为莹莹从良,他也照做。
守城将军告诉我说,他曾受过贤妃照拂,如今是他该报答她的时候了。
贤妃便是帝骁的母妃。
我想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的安排。
后来,帝骁身体一好,便彻查起了在狩猎场的事。
几日下来,皇城中,满是风云肃杀之气。
每个人都过得战战兢兢。
尤其是守在帝骁身边的我,更是终日惴惴不安。
因为那一波杀手里,有我派去的,也有不是我派去的。
我怕这事最终会查到我头上,到时候帝骁一个不如意,我就人头落地。
但不知是否是错觉,我总觉得他对我更有些在意了。
无论我去哪,他都会叫我报备。
有时候我去别的妃子宫里久坐,他都会特意找上门来,将我带走。
渐渐的,宫里就有了流言蜚语。
说帝骁与我有了龙阳之好。
有一次,甚至被我和帝骁亲自撞上。
那两个太监哭得要死要活,生怕帝骁要了他们的命。
我与那两太监也有交好之情,当即就要为他们求饶。
谁知帝骁并没有不高兴。
他让他们让开,随后便正大光明地握住了我的手,牵着我走在了宫闱里。
我心里一直有困惑关于帝骁对我如今是个什么态度。
一直到三日后,我被虞美人刁难……
彼时的我,正给虞美人送去帝骁御赐的珠宝首饰。
因为上次去猎场,是虞美人以一己之力护了其他三位妃嫔。
按照礼数,她自是得到了嘉奖。
我到瑶光殿时,虞美人正在池塘边喂鱼。
见到我来,她看了我一眼,说:「过来。」
不知怎么,短短两字,我竟听出了一丝杀气。
但我入宫多年,自是知道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
纵然我和帝骁之间十分要好,但始终君臣有别。
就算虞美人要我命,我也反抗不得。
于是我顺从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作了个揖。
虞美人拉着我的手,带我来到池塘边缘。
她问我:「听说那天狩猎场,陛下是为了救楠公公受的伤?」
我连忙惶恐作揖:「当时事出从急,奴才以后必定用这条贱命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我又没有要责怪你什么。」
虞美人笑笑,只是那眼间的杀意更加明显了,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啧啧叹了两声,
「楠公公原是一介男儿,却也生得如此俊美且楚楚可怜。倘若公公是个女子,怕是如今后宫里就没我和其他几个姐妹的位置了。」
我惶恐得当即就要跪地。
但虞美人扶住了我,说:「慌什么,本宫留下你,是为了同你看一场好戏。」
好戏?
就在我疑惑之时,瑶光殿外,忽然有人唤了一声「陛下驾到」。
我朝外看去,但只看了那身明黄的衣服一眼。
忽然,我的腰身被一双手狠狠一推。
我滚下了池塘,与我一同滚下来的,还有虞美人。
8、
我不会水这件事,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秘事。
帝骁刚登基为新帝那会,我被人陷害,有一段时间是在浣衣局里打杂度过的。
本来也没啥大事,后来几个太监见宫女姐姐都喜欢同我待着,很是气不过。
于是他们将我丢进洗衣池里,想要将我活活溺死。
帝骁赶来的时候,我在水里泡得差点没了半条命。
他为此动怒,执剑就将那几个太监砍了。
那是他登基后,第一次见血。
自此之后,没人敢再惹我,我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现在……
我看见帝骁跑向池台,神情紧张地看着水面。
随后,他一手挥掉自己的发冠,不顾他人的阻拦,一举跳入水里。
我沉下去时,看到的是帝骁从远处朝我游过来……
那一刻,我只觉得眼角滚烫。
就算是再傻,我也知道他率先游向我是意味着什么。
但我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后来,我被帝骁救了起来。
至于虞美人,据说是被其他太监从水池里捞出来的。
为此,她还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差点拆了瑶光殿。
但帝骁并没有去哄她。
因为我落水伤到了脑袋,时不时头晕,又时不时高烧。
帝骁便留在了重华殿里照顾我,甚至一连几日都不曾去上朝。
这样一来,前朝后宫更是对我百般的口诛笔伐。
他们认定了,我的存在,会让帝骁变成昏君,想要处死我。
是以帝骁来找我的时候,我都装睡。
久而久之,帝骁知道了我不愿意见他。
一次他来,我果断躺进被子里装睡。
他失望地同照顾我的宫女说:「那让楠公公好好休息吧。」
紧接着,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我如释重负地掀开被子,准备喘口气。
可谁知……被子是被我掀开了,但我这气没喘出来。
因为帝骁没走,他还站着原地盯着我看。
那是满脸的阴郁,他问我:「杜楠,你为何要躲我?」
我答:「心中有愧。」
他又问:「何愧之有?」
我不淡定了:「陛下真的不知道?」
帝骁走近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阿楠,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戒心,告诉我你是女子?」
「若我想,那便至死都不说。」
帝骁心疼地拂着我的脸:「杜楠,朕是你这边的,朕会一直护着你。」
我摇摇头:「陛下若垂怜阿楠,那便请陛下永远不要让杜楠成为众矢之的。」
帝骁的眼里有些许失落:「你……终究是不相信我。」
是,我不信任何人。
尤其是不信这些帝王。
伴君如伴虎这事,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杜家满门清烈,也知道贤妃贤良淑德。
但他们只因劝谏先皇处死为非作歹的宠妃,而被先皇记恨,最后被随意找了个罪名处死了。
试问在此之前,他们哪个不是得先皇十年隆恩与宠爱。
可这几十条的人命,竟也换不来先皇的一瞬清醒。
直到宠妃勾结逆贼发动宫变,想要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
那些被黄土掩盖的忠贞之士,才得以洗清冤屈。
后来,若不是帝骁百米一箭,取了逆贼的首级,如今的南朝怕是早已不是帝氏的南朝了。
帝王之宠,真是……宠时高贵,不宠时低贱。
我如此清楚,又怎会愿意再步后尘。
我从床上下来,红着眼叩拜了帝骁:「陛下,奴才只愿一直陪伴在陛下身边。」
帝骁听出了我的意思,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捏住了。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愿做我的……」
我立马阻止了他的话:「陛下,奴才永远只是陛下的阿楠,也永远会站在陛下这边。」
帝骁后退了两步,那双好看的眼微微泛红,最终他什么都没说,甩袖出去了。
9、
后来,帝骁回到了他的朝堂。
而我被贬去了浣衣局。
宣旨那日,帝骁派来的人还以他的口吻对我说了句话。
他说:「朕的身边,从不缺人陪。念在主仆一场,楠公公过些时日出宫去吧。」
我跌跌撞撞地跪下,接了圣旨。
但等宣旨的人一离开,便在房里哭得不能自已,比任何一次分别都还要难过。
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和帝骁的分开会是这样的痛。
我们互相陪伴彼此度过了一段至暗时光,却没想到……终究是只能陪到这了。
我的心瞬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满目皆是茫然。
可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放我走了。
后来,我便日复一日地等着中秋之夜。
那是寻常宫女太监三年一度出宫的日子。
我盘算好出宫后就去找义父,哪怕是去做点小本生意,哪怕是去乡野里生活。
只要能出去,那么未来的一切就是美好的。
只是我没想到,关于我是女子之身这件事,还是落到了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虞美人本就记恨于我,在知道我是个女子时,立马差人过来将我缉拿。
她带着我去了朝堂之上,想要将我的身份公布于众,并利用朝野舆论,要帝骁处死我。
我虽万般挣扎,但难以敌众,终是成了他们威胁帝骁的一枚棋子。
那时候,帝骁正在上朝,看到虞美人以及被人押着的我走入朝堂时,他大声呵斥。
「放肆!」
虞美人带着亲信跪了一地。
「陛下,楠公公女扮男装,私入宫闱,意图谋反,还请陛下赐死!」
帝骁不慌不忙:「此事朕早就知晓,是朕让她女扮男装留在身边伺候的。」
我意外地看向帝骁,他分明是在替我圆谎。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是那天在浴桶里,还是更早的那一晚?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虞美人不甘心。
「可是陛下……这位楠公公是罪臣之女,却窝藏在陛下身侧,她意欲何为?」
「虞泱!」两个字载满了帝骁的怒意。
虞美人却不怕:「臣妾早就听闻楠公公惑乱君心,害陛下多次罢朝。今日臣妾要死谏,请求陛下处死杜楠,不再重蹈先皇的覆辙。」
这句话,几乎是为此时的闹剧,奠定了基调。
我浑身虚软下来,跪倒在地上,无助地看向帝骁。
那时……
他也在看着我,但他很快就掠过了我。
他问堂上众人:「你们有何证据?」
虞美人早就想好了对策,立马叫人带来了我的义父。
片刻后,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者,缓步走进了朝堂里。
只一眼,便让我心疼不已。
没想到……义父出宫不过百日,此时再见,却已满鬓白发。
他看见我时,摇了摇头,意思是要我放心,一切有他在。
我当即就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想要冲上去阻止。
可看押着我的人力气很大,我的挣扎只是九牛一毛。
这时,虞美人继续向帝骁状告:「陛下,就是此人将罪臣之女安排进宫,也不知意欲何为!还望陛下处死这些胆大包天、意欲弑君之人。」
义父向来忠诚刚烈,不受被人胁迫,现在临近百年还要受这等冤枉。
他抽出了侍卫的剑,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抹脖子自尽。
死前,他喊最后一句是:「奴才以死明志,奴才冤枉!杜家冤枉!」
那一刻,周围一阵唏嘘。
10、
「爹!」
我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一声,随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彻底挣脱了押着我的人,奔向义父。
可虞美人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我的衣领,一手又揪下了我的发髻。
我被揪得生疼,再加上重心不稳,重摔在了地上。
那一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义父的血溅了我满脸,而我却连接住他残破的身躯也不能!
而虞泱见我长发飘落,立马邀功似地喊出声。
「你们看!这楠公公就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就是杜家那私逃了的罪臣之女!」
我从未有那么大的反骨,几乎是立马冲过去揪住了她的衣领,撕心裂肺地质问她。
「你说我是罪臣之女,那么我爹到底何罪之有!」
虞美人也是一心想要治我死罪,心直口快道:「当年你爹勾结朝野与后宫贤妃,用舆论迷惑先皇斩杀其爱妃,犯上作乱,实为大不敬!自然是有罪!」
我凄厉地笑了。
虞泱愣了。
这时,龙椅上的帝骁冰冷出声,威严万分:「那么敢问虞美人,朕的母妃也罪该万死吗?」
此话一出,朝臣跪了一地,齐呼:「陛下息怒。」
我抬首看向帝骁,只见他满脸肃杀地盯着众人,再也没有以前那嘻嘻哈哈的玩味样。
现在的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人变得十分有压迫感,只想立马躺地装死。
帝骁继续冷声质问:「杜相和我母妃所谏言的,哪一件事是错的?既然杜相是你们口中的罪臣,那么我的母妃也是你们口中的罪妃吗?」
虞泱慌了:「陛下息怒,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帝骁从上方走下来,从地上捡起那沥着血的剑,直接抵在了虞泱的胸前,「你可太有了!」
「可是陛下,臣妾所做之事,不就是当日母妃所做之事?」虞泱还想为自己开脱。
可帝骁却冷笑了起来:「就你也配与我母妃相提并论?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猎场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虞泱脸色瞬间惨白。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但下一秒,他手中的剑划过虞泱的脖颈。
虞泱连声哀嚎都没有,便当场毙了命。
众人都大惊失色。
帝骁却淡漠地转过身,冷眼看着那些跟着虞泱起哄的朝臣。
「朕再说一遍,杜相无罪,朕的母妃无罪。现在这朝野是朕的朝野,朕是这个王朝的皇,朕会用毕生守着它,决不让乱臣贼子有任何可乘之机。」
「但……谁敢再为了一己私欲,祸乱朝纲,逼死忠臣,朕也绝不饶恕。」
这席严肃到不敢让人产生质疑的话一出来,众人纷纷喊起了——
「陛下英明」、「吾等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在万般恭维中,帝骁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我的身上。
他丢下剑,想要奔向我。
但我立马匍匐在地上叩拜,成了那些喊话的官员中的一员。
因为我知道,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翻了先皇定下的铁案,已是逆天而行。
我若是再跟他一起,他的皇位岌岌可危。
而我,希望他成为一代明君。
那一刻,明黄的靴子因为我的动作骤然停下——
我不知道帝骁是什么心情,但我看到他离开了,决绝地离开了……
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会再是他的阿楠公公。
他也不会再是我的小皇帝。
并且他会像南朝历代的帝王一样,被困在这深宫里,享受三千佳丽,却也永享无边孤寂。
11、番外
杜家十几年的冤情平反了。
虞家则因为当日猎场刺杀一案,满门抄斩。
帝骁雷厉风行的手段,使得朝野上下都不敢再小看这位新帝。
南朝很快迎来了盛世。
只是后来……
我再也没有见过帝骁。
记得我离宫那日,风很淡,云很轻。
由于义父是忠烈身死,所以帝骁赐他以忠臣之礼厚葬。
而我也恢复了女儿身,得了恩赦可为其出宫送葬。
我离开时穿了一身孝衣,与那巍峨又黑暗的皇宫格格不入。
它就像是一幅水墨画,远远地立在我的身后。
我是刑满出画的人。
也是一个……
出去了就再也回不去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