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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女的侯府千金之路

厉泽川说他讨厌规矩。

「一条条规矩交织在一起,就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把人囚困在笼子里。」

说这话时,他坐在我背后,把我半环在怀里,教我弹琴。

他的身上有一股清雅的檀香味,贴着我后背的胸膛宽厚结实,散发着阵阵热力,拉着我的那双手手指匀称修长,干净美好,我心慌意乱,呼吸急促,脑子里一片空白,嘴上却自然而然附和。

「可不是,太讨厌了,饭不能多吃一口,走路时髻上步摇得一动不动,裙摆不能飘起,还有什么笑不露齿言不高声,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憋死人了。」

厉泽川赞同,「喜怒不能形于色,对着自己讨厌的人也得和和气气,吃喝穿喜爱什么不能流露真实想法,以防被人察觉加以利用,三更天就要起来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得会,还得样样比别人好,这样的人生,狗都不如。」

我跟他你一言我一语吐槽得起劲,浑没发现对方话里的漏洞。

厉泽川不过一个梨园琴师,哪里来的规矩束缚他。

而我,沈芳尘,只是一个农家女儿,又从哪儿知道那么多大家闺秀的要求。

厉泽川又说:「家里要给我订亲一个千金小姐,我娘说那女子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绝,性情好的不得了,从来不发怒,见谁都温柔地笑,性格样貌家世样样完美,依我说,这种人就是雕刻出来的泥塑,必是无趣的很。」

我也很愤慨:「我家里要给我订亲的那个男人据说也很完美,那种万人迷想来少不了恃美行凶在外面勾三搭四,我是肯定不答应的,谁爱嫁谁嫁去。」

厉泽川满眼赞赏看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性情。」

我脸红了,手指一滑,琴声刺耳,窗外大树上鸟儿不堪噪音,争先恐后飞离枝头。

天快黑了,我与厉泽川依依不舍道别。

我穿街过巷,来到宣阳侯门后园围墙边,左右看了看,无人,往上一跳,扒住墙头,飞快翻墙进去。

在我看不到的京城一角,厉泽川走着像是丈量过的一毫不差的相同距离步子,温雅从容走进安国公府,一路上,婢仆不停弯腰行礼,口称世子爷。

我躲躲闪闪回到房间,脱下身上粗布裙衫,换上精致的蜀锦襦裙,脸上薄施脂粉,髻上插上金钗步摇珠翠,我成了宣阳侯府长房嫡出大小姐薛香罗。

 

1

我出生在离京城四十里地的一个农家,祖祖辈辈种地,不出意外,我会嫁给一个农家小子,然后像我娘一样勤劳地操持家务,数着铜板节俭度日。

然而,意外发生了。

三个月前,我救了逃婚离家路上遭遇劫匪的薛香罗,在去车马行雇马车要送薛香罗回京城时又遇上谢溪月。

百年不遇奇事,我们三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一问,居然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都是十七岁。

薛香罗是宣阳侯薛敬勋正室夫人赵氏所出的嫡小姐,谢溪月是谢氏商号当家的嫡出小姐,父亲去世了,眼下是谢氏商号的当家人。

我慨叹相同样貌不同命,羡慕她们出身非富即贵,不需为贫穷烦恼,而她们却也对自己的境况很不满意,谢溪月厌恶商场的勾心斗角,烦恼府里姨娘和庶出的兄弟姐妹不省心,薛香罗讨厌必须遵循各种规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

我们都羡慕对方的生活,一番交谈后,决定交换身份,我到宣阳侯府当薛香罗,薛香罗到谢家当谢溪月,谢溪月到我家替代我。

我满心欢喜,庆幸自己改头换面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然而进了宣阳侯府后,我才发现,富贵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吃食很精致,然而不给多吃,只准吃一点点,怕吃多了长胖身材不好看。

衣裙首饰见都没见过的华美,满满两排橱柜,然而,很繁琐累赘,在什么场合见什么人穿什么都有不成文的约定,规矩多如牛毛,让人头皮发麻。

我的皮肤风吹日晒养成了蜜色,虽不算黝黑,跟薛香罗腻白的雪肤也完全没法比,我只说在外面那三个月风吹日晒造成的,侯府的当家薛香罗的祖母薛老夫人和她亲生母亲赵氏也曾起疑,然而薛香罗把她从小到大大大小小发生过的事都一一告诉我了,还给我绘下她认识的所有人的样貌让我记住,任她们怎么试探,我都没有露出破绽。

她们让我表演琴棋书画,被我巧言搪塞过去了。

薛老夫人对我的形象很担忧,她说宣阳侯府和安国公府的亲事虽然口头议好了,但还没放定,怕有变化,把我关院子里,捂白前不准出门见人。

当然,其中也有怕我再次逃婚离家之意。

院门上锁,除了赵氏,不准别的人探望,每日两顿饭菜是赵氏亲自送的。

赵氏管理宣阳侯府庶务,很忙,午饭每每送来搁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就走,只在晚间才会进房,看着我吃饭,跟我说几句母女梯己话。

原来在薛香罗身边服侍的丫环欢儿跟着薛香罗去了谢家,我编了个走散的借口一个人回的宣阳侯府,薛老夫人怕新安排的丫环以后嘴巴不严实把我现在的丑样子说出去,没安排人服侍。

我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呆房中过囚徒一样的生活,没人在身边看着,正好方便了我。

院墙只有一人高,我小时候经常爬树掏鸟窝,不费吹灰之力就翻墙出去了。

躲躲藏藏各处踩点一番后,我选定后园临街的围墙作为我出府的地点。

我出宣阳侯府只是想见识一番京城的繁华,某日经过梨园进去听戏,戏未开场,后台传来悠扬悦耳的琴声,我循声走过去,看到正在弹琴的厉泽川。

一袭白色广袖锦袍,玉润雪洁,风流秀绝,低眉垂眸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划动,流泻出仙簌般的乐曲。

彼时,我整个人被电击中一般,周身发麻。痴了呆了。

许久,乐曲停,我上前,傻笑着说:「你弹琴真好听,能教我吗?」

厉泽川抬眸,自下而上看我,却不期然有股居高临下之势,他的眼里有惊讶,「你胆子忒大,一个妙龄女子居然跟陌生男人提这样的要求。」

我说:「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怪兽,我有什么怕的。」

他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的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破规矩。」我不以为然,在我们乡下可没这样的规矩,我跟隔壁的余家小子余清宵就经常打打闹闹。

「也是,管那些破规矩作甚。」厉泽川大笑,答应收我为徒。

 

2

外出穿的衣服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到服侍的丫环住的厢房拿的丫环的衣服,换好衣衫后我赶紧把衣服拿回厢房去。

刚做好一切,赵氏送饭菜过来。

跟以往一般,赵氏温语表达了一番爱女之情后,又开始劝我。

「安国公世子着实不错,品貌俱佳,京城里想嫁给他的女子不知凡几,老太太费尽心思才让安国公夫人瞧中了你,你别糊涂。」

我翘着小指轻托下巴,举止轻柔娴雅,神情苦恼,细声细气道:「母亲说的有理,容我再想想。」

「可别拖太久了,亲事越早定下越好。」赵氏道,看我,眉头皱起,「怎么养了三个月了,皮肤还没见白回来。」

我心道天天往外跑哪白得了,嘴上却软声说:「越是皮肤白越是黑得快白起来难,这事急不得。」

赵氏道:「怎么能不急,眼看还有一个月就中秋节了,那日,各府都会办宴席,你都半年没接受宴请了,那天再拖不了了。可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

我垂首作内疚状。

赵氏叹口气,又得意:「也罢了,肤色到时用脂粉遮掩一下便是,我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绝,那些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

我登时皮肉一紧。

想我一个农家女,能识几个字就很不错了,哪通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跟着厉泽川学琴时间太短,何况我俩凑到一起,大半的时间是在吐槽该死的规矩和双方的订亲对象,教的不上心,学的不认真,我只学了个皮毛,装个弹琴样子唬弄人可以,真要当众弹琴,饶了我吧。

赵氏走了,我想,明天得认认真真学弹琴了,其他的也得让厉泽川教教我。

翌日我如常到梨园,见到厉泽川时,我吓了一跳。

厉泽川眼眶青黑,眼底血丝密布,肤色暗淡无光,形容说不出的憔悴。

我失声问:「你这是怎么啦?昨晚没睡好?」

「岂止没睡好,被我娘罚跪了一晚祠堂。」他悻悻然。

「因为什么事?」我关切问。

厉泽川揉了揉眉心,「我娘说最迟中秋节要订下我跟那尊泥塑的婚事,我坚决不同意,她气坏了,说我忤逆。」

「我娘昨晚也逼我了,说那个男人多么好,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我苦恼道。

「你答应了?」厉泽川目光炯炯看我。

「怎么可能答应。」我说,看他一眼,难为情地垂下眼睫。

「嗯,千万不能答应。」他说,拉起我的手,「过来,我教你弹昨日那首曲子。」

我坐到琴前,他把我半抱在怀里,握住我的手放到琴弦上,他的脸靠到我后颈上,呼吸喷在我皮肤上。

我心口小鹿乱撞,哪还记得起要拔琴弦。

厉泽川握着我的手没动。

我晕晕胀胀,不由自主后仰,几乎把整个身体倒进他怀里。

这么做忒不要脸了,但是我已经不想要脸了,心中都是邪念,他没有推开我,我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清晰,入耳后,带起千丝万缕的蚁咬般的麻痒。

「芳尘,你家住哪?」

耳边响起低低细语,我一惊,从迷蒙中醒来。

我家住哪?

我告诉过厉泽川我出身农家,名沈芳尘,可是我眼下的身份是宣阳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薛香罗,这如何告诉他?

我慌慌张张起身,结结巴巴道:「昨晚我娘发火,今日我不能出来一整天,我得回去了。」

说着,不等他反应,火烧屁股般跑了。

 

3

回到府里,换好衣衫,我心乱如麻,坐到琴前,不自觉就弹起这两日厉泽川教我的曲子《阳春白雪》。

厉泽川就是阳春白雪,风骨卓然,而我,沈芳尘,却不是世外仙姝,我配不上他。

不,我眼下是侯府千金,也不算配不上他。

我的眼前浮起两个自己,一个荆钗布裙,皮肤黝黑,言语粗鄙。一个穿着曳地长裙,满头珠翠,乌眸黑发,香腮胜雪,细语娇声。

不,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薛香罗。

我的脑子撕裂开两半,动人的琴曲在我指下成了一串串噪音。

哐当一声响,我回神,身上冷汗涔涔。

那声响动是院门外传来的,我起身,悄悄来到院墙边,从院门缝隙往外看。

地上一摊碎瓷和汤水渍,一个女人蹲在碎瓷边飞快捡起碎瓷,而后快步离去。

我认得女人是薛香罗庶出的妹妹薛琼英,有些奇怪。

看样子她是过来送汤的,为何一声不响就走了?

想不明白,我也懒得去想,坐到琴前,有一下没一下拔拉琴弦。

膳时到了,赵氏却没送饭过来。

我饿得眼前发黑。

又等了些时,我正准备翻墙出府到外面买吃的,传来开锁声。

总算想起来给我送饭了,我精神一振。

来人推开门,来的不是赵氏,而是她身边的安嬷嬷,手里也没提食篮。

「大小姐,快梳妆打扮,安国公夫人突然来了,一定要见你,现在就在过来的路上。」安嬷嬷慌慌张张道。

不容我思量,安嬷嬷打开衣橱挑出一套衣裙给我换上,又把我推到妆台前,涂涂沫沫。

堪堪弄好一切,安国公夫人到了。

赵氏和薛老夫人亲自陪着,满脸堆笑。

我看过画像,安国公夫人那股子睥睨众生的高傲让人胆怯,见到真人,比画像冲击力更大。

「香罗气色很好,不像生病啊。」安国公夫人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

我的一双手养了三个月,天天晚上泡牛奶,各种高级润肤膏擦着,虽然算不得纤柔娇软,也不是很难看。

安国公夫人看了些时放开,道:「许久没听到香罗弹琴了,弹一曲《阳春白雪》我听听。」

这是听到什么风声来搞突然袭击吗?

我想起薛琼英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了数。

很好,薛琼英想搞破坏,让薛香罗嫁不成安国公世子,我跟薛香罗也都不愿意嫁,不妨顺水推舟。

我坐到琴前,哐当乱弹。

安国公夫人拂袖离去。

薛老夫人和赵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一眼,急忙追出去。

破坏了亲事,我心情大好,转念想起薛琼英暗中加害,又不甘心,我不愿意嫁跟被人害得嫁不成是两回事。

我追上去,拉住薛老夫人,悄声道:「祖母,琼英妹妹中午给我送汤来,不慎打碎汤碗烫了手,我心中牵挂无心弹琴,祖母尽管责罚我,但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孙女的罪过。」

薛老夫人脸色僵了僵,望一眼远去的安国公夫人,若有所思。

晚间,赵氏过来给我送饭,愤愤道:「老太太查出来,安国公夫人今日突然到来非要见你,原来是琼英去她跟前说了你坏话。」

意料之中,我还是假装惊讶,「琼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是她姐姐啊。」

赵氏撇嘴:「还不是做白日梦么,想着你嫁不成了,好事就落她头上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一个庶女,怎么配得上国公世子。」

我蹙眉轻叹了一声表示伤心惋惜,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看来这亲事一定结不成了。

 

4

一夜好眠,翌日一早,我迫不及待去梨园找厉泽川。

厉泽川一袭湖水蓝锦袍,面庞光洁,眼神清澈,见了我,嘴唇往上翘。

我心脏扑咚咚跳跳,大阔步改成小碎步,羞怯怯朝他挪去。

「我娘昨日去见了泥塑,回来后满心不悦,说那泥塑给她没脸不尊重她,性子不好,看来亲事要黄了。」厉泽川眉梢眼角堆满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太好了。」我高兴得击掌,脱口道:「咱们今天不弹琴了,出去走走庆祝怎么样?」

语毕,我悔得恨不得把说出的话咽回。

我眼下的身份是侯府千金,外面乱走,万一碰到认识薛香罗的人怎么办。

厉泽川脸上笑容僵住,现出为难神色。

我立即说:「哎不出去了,走来走去太累,你还是教我弹琴吧。」

厉泽川明显松口气,应道:「好。」略一停,又问:「日日学弹琴你是不是腻了?要不,我教你别的。」

「那敢情好。」我正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学一学呢。

「我教你画画吧。」厉泽川说,左右看了看,道:「颜料笔纸都没有,你等我些时,我出去买。」

我自是无话。

厉泽川走后,我拔拉了几下琴弦,觉得无趣,起身到外头闲逛。

梨园颇大,我最初那次过来时是从大门进去,直接到戏台前,后来便是走小门到厉泽川弹琴的屋子,还没去过别的地方,这一晃便迷了路。

我正想找人问路,一声粗大的嗓门叫道:「芳尘,可算找到你了。」

人随声到,一个年轻男人冲到我面前。

我翻了个白眼。

这男人就是我家隔壁余家的儿子余清宵,这家伙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看着很不正经,其实是个缺心眼,对大姑娘小媳妇说话都亲亲热热,像个小流氓,总被人误认为是登徒子,靠我罩着才没被打残打死。

余清宵在离家几里地的镇上一个酒楼里当厨子。

我奇怪问:「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余清宵惊奇地叫:「陪你来的啊,你不是嫌在家呆着无聊要进京城玩吗?刚才你在戏台下看戏,我去给你买吃的,这才一会儿你就忘了?」

不需猜,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定是谢溪月了

我哼了一声,不理他,抬目四顾,没看到谢溪月。

「我找不着戏台乱走,你也迷路了是吧。」余清宵说,一面把手里捧着的枣泥糕递给我「刚买的,热乎乎吃着香,你快吃。」

我在宣阳侯府一餐只能吃一点点,养成小鸟胃了,看着那可以顶我三餐饭量的大枣泥糕,连连摆手,「我不吃。」

「很好吃的,你快吃。」余清宵一个劲往我手里塞,人也越靠越近,脸几乎要贴着我的脸了。

「你走开,别靠过来。」我急忙后退,跟厉泽川认识后,我就不能接受跟别的男人靠得太近了。

「你怎么啦?」余清宵莫名其妙。

「登徒子。」一声怒吼,厉泽川从天而降,抓起余清宵,狠狠摔了出去,嘭地一声巨响,余清宵破布袋一样飞出丈余,四仰八叉趴到地上。

我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芳尘,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碰你。」厉泽川转身,把害怕得瑟瑟发抖(其实是意外得忘了反应)的我搂进怀里,温声安抚。

我咬小手绢,这可怎么办。

远处一人风风火火走来,每日镜子里看到的容貌,正是谢溪月。

我更急了,我该怎么向厉泽川解释出现两个「我」?

厉泽川会不会大骂我骗子,然后拂袖离去?

    顶替薛香罗后,我每天行走在掉马边缘,颤颤惊惊,然而,从没一刻如眼下害怕。

谢溪月后退,不动声色离开了。

我松口气,复又紧张,谢溪月走了,可还有个余清宵,余清宵那个缺心眼万一傻乎乎亲亲热热喊出芳尘,厉泽川骂的就不是登徒子而是奸夫了。

「奸夫」这个词浮上脑海,我身体莫名一热,随后,一双手不自觉勾住厉泽川脖子。

厉泽川整个人都僵住了,瞪圆眼,我俩离得很近,他的眼睛近在咫尺,我看到他平素清澈的眸子一暗,眼里有什么炙热的东西翻滚,我欺上一步,双手把他后颈紧紧扣住,身体愈发纠缠的紧。

    厉泽川喘气粗了。

我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天啊,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呢,而且,我怎么忘了几步开外余清宵这个大麻烦呢。

「我们回去吧。」我装出羞涩又害怕的样子,嘤嘤嘤哭,身体软绵绵挂到厉泽川身上。

我扶你回去。」厉泽川脸庞憋得通红,小心翼翼半抱半扶起我,把余清宵忘了。

很好,我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从厉泽川臂湾的缝隙悄悄瞪余清宵,示意他不得多话。

余清宵被摔到脸了,嘴角鲜红的血沫子,傻呆呆看我,

 

5

厉泽川的胸膛坚实如磐石,靠着只觉安全安心。

回到屋里,我庆幸死里逃生,又惶恐,刚才的样子忒不要脸了,嘤嘤嘤哭的样子太假了,柔若无骨依靠厉泽川扶回来的样子更是假的不得了。

我悄悄看厉泽川。

厉泽川脸上还残留着浅浅的红色,也在看我,神情有些慌,好半晌,口角噙笑说:「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哪个姑娘突然被男人缠住能不害怕。」我拍胸脯,暗暗松口气,很好,他没有起疑。

厉泽川遗憾,「刚才没狠狠揍那登徒子一顿,便宜他了。」

我心中为余清宵默哀,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视线乱转,看到屋子一角书案上放着一包东西。

厉泽川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说:「这是我刚买回来的颜料纸笔,亏得我看到你不在屋里马上出去找你。」

我心中有鬼,马上转开话题:「东西齐备了,你教我画画吧。」

「好啊。」厉泽川铺开宣纸,调好颜料,提笔。

荷花、流水跃然纸上,还有几只……我左看右看,像鸭子,又不怎么像,咯咯笑了:「你没见过鸭子是不是,画的不像。」

厉泽川大张口,半晌,说:「我见过的,我画的不是家养的,是野鸭。」

原来如此,我恍然。

厉泽川画完了,放下笔。

我拿起画稿看,发表高见,「这野鸭子比家养的鸭子好看。」

厉泽川嘴角抽了抽,说:「这幅画给你,你用它作图样绣一个帕子送给我,行吗?」

绣活是我唯一拿的出手的,我慷慨地答应了下来。

「这是我画的图样,帕子只能送我一个人,不能送别人。」厉泽川说。

我本来还想绣一块给余清宵弥补他今天挨打的,闻言只好放弃。

回到家里,我立即准备绣帕子,只是柜子翻遍了,红黄绿紫各种绸缎,却没素缎。

荷花娇嫩的粉色,那两只野鸭羽毛艳丽,用素缎更好看。

赵氏送饭过来时,我问她要素缎。

「要做什么?」赵氏问。

「绣帕子。」我说,指桌上画图。

赵氏眼睛瞪圆,张大嘴。

被那高明的画工惊住了吧!

我咧嘴笑,得意问:「画的好看吧?」

「好看,这画工巧夺天工哪,我儿的画技又更出色了。」赵氏喜滋滋道。

我张了张嘴又合上,要是说不是我画的,那便得供出厉泽川,进而被发现我偷跑出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不过,你怎么想着画鸳鸯呢?」赵氏看我。

什么鸳鸯?我不解,说:「那是野鸭。」

「野鸭!」赵氏摇头,「娘虽然老眼昏花,但是鸳鸯还是认的出来的,这是鸳鸯戏水图,别想蒙我。」

我脑袋霎时一团乱麻。

虽然无知,但鸳鸯的喻意我还是知道的,回想我说野鸭时厉泽川的样子,我敢肯定,他是明知自己画的是鸳鸯的,他明知自己画的是鸳鸯,还让我绣帕子送给他,是何用意?

赵氏看我的眼神先是疑惑,接着是警惕,「香罗,你一直不肯嫁给安国公世子,是有心上人了?」

我额头冷汗直冒,强作镇定:「我天天被关屋里,哪来的认识外男的机会。」

赵氏点头,又摇头否定:「焉知不是你离家出走那三个月认识了哪个男人。」

说到这个,我不心虚了,当即说:「我当时就是为了不嫁给安国公世子才离家出走的,在离家之前,我就不想嫁给他了。」

赵氏霎时无言。

 

 

6

我看着鸳鸯戏水图纠结了一个晚上,日上三竿,我卷起画图塞进袖袋里,不管了,我要找厉泽川问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厉泽川早来了,书案后坐着,这日穿了天青锦袍,抬头看来时,扬眉一笑,漆黑的眸子更黑了,风流秀润,英姿勃发。

我看得失神,许久才回神,暗骂妖物。

对着这等妖物,我一介凡人,逃不开,避不过,只好迎头上了。

我从袖袋里掏出鸳鸯戏水图,重重拍到案面上,恶狠狠问道:「厉泽川,你为什么让我绣鸳鸯帕子给你?」

厉泽川呆滞,似乎被我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了。

我豁出去了,朝他逼近。

厉泽川带动椅子后退,身后是墙壁,退了两步后退无可退。

我一手按着书案,一手按住他身侧墙壁,脸慢慢凑近。

厉泽川半张嘴,双手惶恐地摸索,哒一声,书案上毛笔落地,笔管断成两截。

我嘿嘿一笑,对准那张嫣红的薄唇,吻了下去。

我的第一感觉是好软,随后,我的脑袋就成浆糊了,厉泽川竟然捧住我的脸,反客为准。

我没想到有一天,满心欲念居然落到实处,而且得到回应。

他很疯,我整个人落进火堆里,皮肉都烧着了,我热烈地回应他,换来他更疯狂的热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松开对方。

厉泽川衣袍都乱了,领子扯开到半腰上,脖子和胸锁骨星星点点红痕,有深有浅,那是我的杰作,我后知后觉羞涩起来,给他拢领口,企图掩盖罪证。

厉泽川咧开嘴傻傻笑,也为我拢衣衫,我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他腿上,身上的光景比他还不如,裙腰都解开了。

啊!没脸见人了。

我跳起来,慌慌张张扎腰带。

厉泽川凑过来想帮忙,我一把拔开他的手,自个儿弄好了,低头往外跑。

「芳尘,你家在哪里?告诉我,我去提亲。」厉泽川在背后喊。

我通红的脸霎时变得煞白,本来是羞臊装模作样要走的,这下只能真的走了。

我不能用薛香罗的身份嫁给他,可是我现在也拿不回我自己的身份,跟谢溪月和薛香罗交换身份时,我们说好了永不反悔,不得再要回身份。

不行,我得找她俩谈谈。

谢家的马车行遍布全国各地,我先去谢家在京城里的车马行,留口信,叫掌柜转告他们当家小姐,一个姓沈的姑娘想见她和一位姓薛的姑娘,让掌柜抓紧传话,我明日再来问回信。

不知能不能见到她俩。

翌日,我满腹心事,到了谢氏车马行,门前一辆四轮大马车,我刚走到门前,马车帘子掀开,我抬头看去,大喜。

薛香罗和谢溪月都来了,就在车里。

三个多月没见,薛香罗像换了个人,说话利落干练。谢溪月胖了些黑了些。

「你变白了,只是行事怎么还这么粗鲁。」薛香罗有些忧伤道。

「我哪粗鲁了。」我不服气。

「你刚才上车的样子。」薛香罗捂脸,做了个没眼看的神色。

我回想自己上马车的样子,哦,作为侯府千金,得软绵绵抬起一只手等人挽扶,而后轻轻抬起脚,幅度不能太大,鞋子不能从裙摆下露出来,然后细柳扶风般艰难地踩上踏板……老天,只是想一半,我就要晕倒了。

「所以,我说,咱们虽说长得一模一样,可毕竟不是对方,当初说交换身份的决定太莽撞了,还是换回来吧。」谢溪月说。

我大喜,举双脚赞同:「对,就是这个道理。」

「当初说好的永不换回去的,怎么能反悔呢。」薛香罗不同意。

谢溪月恼怒:「我也不想换,我现在生活的好好的,可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再不回去,谢氏商号百年基业就让你玩完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

原来薛香罗到谢家后,禀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内宅里,谢溪月的庶兄弟庶姐妹几个姨娘要钱给钱要权给权,商场上的人要抢谢氏的生意她大大方方让给人家,又心疼伙计掌柜养家糊口不易都给提了工钱,远的近的谁家有困难求上门来就给钱,一番操作猛如虎,交换身份才三个月零几天,已经嚯嚯了十几万金出去,把谢家家底败了个七七八八,谢氏商号现在入不敷出举步唯艰,濒临倒闭。

薛香罗得到我要见她们的传话后给谢溪月传了讯,谢溪月比薛香罗先到,车马行掌柜以为她还是谢家当家小姐,跟她诉苦,谢溪月方知道谢氏商号的形势。

薛香罗不肯换回身份,争不过,就嘤嘤嘤不住哭。

我看着她梨花着雨柔软可怜的样子无语极了。

谢溪月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跟谢溪月都有一张利嘴,薛香罗的泪水也不容小觑,我们三人从早吵到晚,没吵出结果。

天快黑了,宣阳侯府那边再没人回去就要穿帮了,薛香罗无奈表示先回宣阳侯府应付赵氏,让我俩别走,明日继续商量。

我和谢溪月跟她吵了一天也很累,实在没力气再吵下去,答应了。

薛香罗回侯府,我和谢溪月在谢氏的客栈住了下来。

 

7

我没想到,薛香罗回去才一晚,就给我搞出事来。

翌日她过来,吞吞吐吐说,昨日,赵氏在众人面前夸她丹青妙绝,薛琼英挑衅嘲笑,说她才艺退步了,她昨晚回去后听赵氏说起,愤愤不平,当众表演了一番才艺,薛老夫人很满意,赵氏很得意。

后来不知为何安国公夫人过府来了,然后,在见过薛香罗一番才艺表演后,安国公夫人话里话外流露出求亲之意。

我气坏了,胸膛都要炸开了,想也知,因为安国公府最近闭口不提亲事了,薛老夫人和赵氏婆媳俩一合计,去安国公府把安国公夫人请来看薛香罗的才艺表演的。

我怒声道:「你不是不想嫁安国公世子吗,干嘛不乱弹一气。」

「我不能弄坏自己的名声啊。」薛香罗振振有词。

我好不容易把这门亲事搞砸了,没想到她回去一晚上,一朝回到起点。

我呵呵冷笑:「反正是你的身份你的亲事,与我无关。」

「是你的亲事,怎么与你无关了。」薛香罗嘤嘤嘤哭起来,拿我们最初的约定说事:「当初说好的一经交换永不反悔的,昨晚你不让我回去,又岂会出这种事。」

这点确实是我理亏,我无言以对。

「祖母说今日要带我们姐妹几个去天禅寺礼佛,你快些回去。」薛香罗道。

我不想回侯府,但是薛香罗死活不肯回,我怕不回去侯府发现大小姐不见了,以后再想出门就难了,只好先回去点个卯。

我刚回到侯府,赵氏过来,却说薛老夫人抱恙,不去天禅寺了,让他只要带我一个人去天禅寺。

我满心不解,要礼佛,几个庶妹和堂妹怎么不一起去。

而且,祖母抱恙,我理应素面减妆方是,赵氏却亲自为我打扮梳妆,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试了二十几套衣裙才拉我出门。

我带着满腹狐疑,跟着赵氏进了天禅寺。

赵氏带着我拜过菩萨,又把我往寺后领,那里有一片桃林。

我又不笨,抬眼望一眼桃林,我立即知道拜佛是假,这婆媳俩和安国公夫人商量好了来一出拉郎配是真。

那个安国公世子此时就在桃林里站着,等着偷偷相看我。

这些豪门贵户,嘴上一套又一套规矩,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要用时拿来作遮羞布,不想用时就扔一边。

我果断抽脚,转身便走。

「香罗,香罗。」赵氏焦急叫。

我不理她,脚步不停。

安国公府当日下午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显然,在桃林里,虽然我走的快,可安国公世子也看到我了,且对我很满意。

薛老夫人和赵氏高兴得合不拢嘴。

薛香罗的那些庶妹堂妹妒忌得言语中的酸气飘出十里。

两家当场议定亲事,连成亲时间都定下了,就在中秋节。

官媒说,安国公世子亲自去淮扬采买,要给我一个体体面面的婚礼。

谁要跟那个万人迷成亲。

我强烈反对,但没人听我的。

赵氏忙着给我准备嫁妆,连劝说的工夫都没了。薛老夫人说我年轻不懂事,等到成亲了就好了。

不跟薛香罗换回身份,嫁给万人迷的就是我了。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侯府千金的富贵体面我不要了,我要跟厉泽川坦白身份,然后,请他帮忙想办法化解危机。

 

8

厉泽川不在梨园里。

跟厉泽川来往密切的另一个琴师说厉泽川给我留了书信,然而我在屋里遍寻不到,也不知是被风刮走了还是被谁看到拿走了。

我问他厉泽川什么时候回来,那琴师说厉泽川说他要成亲了,以后都不来了,说这话时,琴师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说,厉泽川的未婚妻是他娘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一个高门千金。

我胸腔空荡荡的,五脏六腑被挖掉了。

我游魂似出了梨园,到客栈找薛香罗和谢溪月。

薛香罗说:「你的情郎不要你了,正好可以无牵无挂嫁进安国公府。」

谢溪月竟然也赞同:「朝秦暮楚负心薄情的男人,不要也罢。」

「安国公世子据传风姿卓然,文武双全,人中龙凤,你嫁得这样的出色儿郎,也好气一气那个薄情郎。」薛香罗又道。

我心头满满的恨,恨厉泽川辜负我,我想,嫁那个狗屁世子气气他也很不错。

可我又不愿意拿自己终身大事儿戏。

我整个人被劈成两半,一半被仇恨包围,想报复厉泽川,一半又残存着理智,不愿意嫁给那安国公世子。

我如溺水一般呼吸艰难,我觉得很热,身上汗水淋漓,又觉得很冷,恍如置身冰窑里。

无边无际的绝望悲伤把我包围。

恍恍惚惚中,我一身喜气的新娘嫁衣,上了花轿,嫁进了国公府。

喜乐声声,拜过天地进洞房。

婢女仆妇环绕,繁文褥节之后,众人退下去,新郎用挑起盖头。

我抬眼看去,然而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男人朝我凑过来要与我亲热,我毛骨悚然周身鸡皮疙瘩,拼命一蹬,男人摔倒床前地上。

「泼妇。」男人大骂,爬起来,抬手就想打我。

我侧身避过。

男人甩过来的手落了空,恼羞成骂:「夫为妻纲,你竟敢逆我,你学的闺训呢,我要休了你。」

「糊涂,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休妻呢。」安国公夫人来了,薄责,拉起我,对男人道:「瞧瞧,这么美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上哪找去。」

「娘你总说她好,今日我倒要瞧瞧,到底有多好。」男人哼道,高声命人拿琴棋和笔墨颜料过来:「我要和薛大小姐比一比,若薛大小姐真的样样都好,我就不休妻。」

我哪会琴棋书画 ,便是会,我也不跟他比。

这种鼻孔朝天瞧不起人的男人,我不嫁。

我要嫁厉泽川那样的,不嫌弃我是农家女,不嫌弃我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在他面前我不用装模作样,我就是我。

可是,厉泽川不要我了!

我悲从中来,嘶声哭起来。

「芳尘,芳尘。」耳边焦急的叫喊,我艰难地睁开眼,面前谢溪月和薛香罗关切地看着我,哪有什么洞房花烛,方才那情形不过我的幻觉。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我凄然道。

薛香罗眼眶发红。

谢溪月对她道:「香罗,你瞧芳尘现在这样能回侯府吗?」

薛香罗咬唇,摇了摇头。

 

9

我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我家里变化不大,以往十七年睡惯的粗布床褥子和粗布被面磨擦得皮肉生疼,黑夜格外漫长,

我不分昼夜躺着,不起床,爹娘端了吃食进来,我有时起来胡吃海吃一通后又倒下睡觉,有时一点不吃。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少天,这日,我听到爹娘嘀咕。

「都怪余家忘恩负义,要不是我们芳尘,清宵能开起酒楼,能赚到那么多钱,一有钱了就嫌弃我们芳尘了,忒不是人。」

他们说什么?

我不解,留神听,把听到的话梳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原来谢溪月让余清宵辞掉酒楼厨子的工作自立门户,帮余清宵在镇上盘下一家酒楼,打广告推广,余清宵做的点心特别好吃,不仅周边的人都吸引去了,还吸引了南来北往的过路人,生意特别好,开业两个月,每月都能赚五十多两银子。我爹娘见余清宵有出息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能放过这门好亲事,就跟余清宵父母透露了嫁女之意,谁知余清宵父母见他有出息了,嫌我家穷,想攀高枝娶大户人家女儿。

爹娘以为我的颓丧不振是因为余家不肯跟我家结亲的缘故。

我心头火起。

厉泽川变心也罢了,他太好了,原本是我配不上他。

余清宵又算啥,虽然我不喜欢他,压根不想嫁给他,但是也不容余家嫌弃我,余家两个老人忘恩负义的嘴脸着实可恶,我决不让他们好过。

我从床上爬起来,草草梳洗了换好衣裳,怒冲冲往镇上去。

小镇不大,我很快找到余清宵的酒楼,余清宵的娘人模狗样站在柜台后收钱,他爹肩膀上搭着毛巾勤快地抹桌子上菜。

我一拳头击到柜台上,柜面砰一声响,太用力了,手指很疼,侯府的千金小姐生活对我还是有影响的,皮肉娇贵了,我疼得差点呲牙,勉强克制住,大声喊道:「余清宵,你给我滚出来。」

余清宵腰上围着围兜,右手拿着铲子,从后厨钻出来,看到我,一双妖娆的狐狸眼充满惊喜,叫:「芳尘你来啦,这么多天没来,我又没空去找你,想死你了。」

我呵呵笑:「我也想你了,这不来找你了吗。」

余清宵爹娘脸皮抽搐,无奈又嫌恶地看我。

余清宵热情道:「你吃了没?想吃什么?我先给你做。」

「没吃,我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磨牙,又重重拍了拍柜面。

余清宵呆滞。

酒楼里几个食客觉得大事不妙,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飞快掏了铜板放到桌面上,猫腰出门。

「大家别走啊。」余清宵爹娘喊。

没人听他们的。

「沈芳尘,你想干什么?」余清宵爹娘恼怒喊。

「要分红。」我低哼,「这个酒楼靠我出谋划策才开起来的,我要拿一半盈利。」

余清宵爹娘吸口气,齐声叫:「你咋不去抢啊!」

我瞥都不瞥他俩,只看余清宵,「你答不答应?」

「当然答应。」余清宵毫不犹豫说,又挠头:「可是芳尘,我之前就说了这酒楼靠你才开起来的,盈利应该归你,你不是不要吗?」

谢溪月那个富可敌国的谢家小姐才不要,我沈芳尘干嘛不要。

我进了柜台,找出笔墨纸砚,让余清宵立字据。

「不行。」余清宵爹娘叫喊。

余清宵恍如没听到般不理他们,很乖顺,我说一句他写一句,一字不差立字据,立完,从他爹腰间抢过钥匙,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包银子递给我。

 

10

我伸手要接银子,一只手凭空出现,截走了那包银子。

「不要命了敢抢姑奶奶我的钱。」我骂道,伸手要抢回,那人左躲右闪,我没抢到,抬头间看到那人的脸,我整个人呆住。

在梨园里,厉泽川日常穿着毫不起眼的长袍,愤世疾俗,平易近人,眼前的厉泽川却是华服裘袍,银冠玉佩,高贵典雅。

明明同一个人,却又从骨子到皮肉无一相似。

厉泽川拧眉,恶狠狠问:「你拿他的钱作甚?」

他凭什么干涉我。

我勃然大怒,高声道:「他给我家的聘金,我怎么不能拿。」

「聘金?你要嫁给他?」厉泽川脸色更难看,眼神锐利恶狠,恍如厉鬼。

我想起他负情另娶,伤心不已,不顾形象,嘶声哭起来:「你要娶别的女人了,我又为什么不能嫁人。」边哭,边扑过去打他,我的心里要使尽浑身力气狠狠揍他的,奈何这些日子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花拳绣腿一点力气没有,倒像在给他挠痒痒撩拔他。

厉泽川起了不能见人的反应,脸涨得通红,狼狈地闪到柜台后面,借柜台半遮住身体,口中喊:「我要娶的人就是你,我给你留了书信了,你没看到吗?不是,我说错了,我不知道我要娶的人不是你……」

颠三倒四的,我听得糊里糊涂,不过我很会抓重点,我听出来了,他没变心。

我从十八层地狱回到生天,快活得无以复加,我痴痴看着他,红着脸,羞答答道:「怎么回事?你慢点说。」

「那日,我娘非拉我到天禅寺桃林见你,她说,若是见过你本人还不愿意娶你,就不勉强我了,我想让她死心,就去了,发现原来我娘一直要我娶的人是你,我很开心,迫不及待,想早日成亲,就去江南采买成亲需要的东西了。」

「等等。」我打断他,瞠目:「你就是那个万人迷,安国公府的世子?」

厉泽川点头,有些不乐意:「我不是万人迷,我没有招蜂惹蝶。」

「你还骂我是泥塑呢。」我强辞夺理。

「我骂的是薛大小姐不是你。」厉泽川分辩。

我惊了一下,皮肉发紧:「你知道我真实身份了?」

「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在这里。」厉泽川叹气,「芳尘,吓死我了,我差点就娶错人了。」

厉泽川为了早一日成亲,到江南后挥金如土,很快采买齐婚礼所需回转,安国公府到宣阳侯府纳采下聘,谁知侯府那边吱吱唔唔希望延缓,厉泽川等不得,偷偷潜入宣阳侯府打探情况。

上房中,赵氏在薛老夫人面前苦苦哀求,说若亲事会要了女儿的命,情愿不要这桩绝好亲事。

原来薛香罗已绝食多日,奄奄一息,赵氏作为亲娘心疼女儿只好让步。

厉泽川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嫁给他,他留给我的书信中说明身份了,遂避过耳目见到薛香罗,薛香罗一五一十把实情相告,厉泽川跑去我家没见到我,问过我爹娘,又寻到余清宵的酒楼来。

厉泽川定定看着我,含情脉脉道:「芳尘,你放心,不管你什么出身,我只娶你为妻。」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害羞,嗔道:「谁要嫁给你啊。」

「容不得你不嫁。」厉泽川低笑。

我俩眉目传情,大手小手轻轻勾到一起,身体慢慢靠近。

「咳咳咳……」余清宵的爹低咳。

我跟厉泽川差点抱成一团了,各各急忙后退,两张脸都红彤彤的。

「芳尘,你要嫁给国公府世子了,不缺钱,这钱是不是还我们?」余清宵的爹说。

「不行。」我断然拒绝。

「你还要留着别人的聘金?」厉泽川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醋酝子。

我腹诽。

不过我喜欢。

他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我满心快活,慢悠悠拿出余清宵立的字据递给他:「我刚才气你的,这是酒楼的分红,不是聘礼。」

厉泽川看过字据,「哦」一声,把那包银子塞进我袖袋:「原来如此,收好。」

余清宵的爹不乐意,试图劝说:「世子,你家也不缺这点银子。」

「银子嘛多多益善,何况这是芳尘应得的。」厉泽川笑咪咪道。

我眼眶红了,我出身贫苦,爱财如命,我真怕他看不起我,没想到他却是无条件支持我。

 

11

厉泽川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嫌弃我,我以为,我们成亲顺理成章。

谁知,他娘坚决不同意。

国公府世子娶一个农家女,脸面丢光了。

而谢家那头,谢溪月为了让谢氏商号短时间内起死回生,跟谢氏的对手陆氏的少东家陆知微订亲,陆知微很喜欢之前的谢家当家小姐薛香罗,订亲订的欢天喜地,没料到订亲后谢溪月阴了他一把,把陆氏手上的生意全抢了,手段凌厉狠辣,陆知微气得不行,果断跟谢家解除了婚约。

薛香罗扮谢溪月那些日子频繁跟陆知微接触,很喜欢陆知微,听说谢溪月订婚又退婚,伤心欲绝,找了我和谢溪月到一处商议,强烈要求履约换身份。

谢溪月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厉泽川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不改初衷,我不想再冒用薛香罗的身份。

我们三人在马车里吵成一团,薛香罗开始哭。

我跟谢溪月咬紧牙关,坚决顶住她的泪水攻势。

薛香罗眼看泪水无效就改变策略,又想出一个馊主意。

「芳尘,你若是个农女,安国公夫人不会同意你嫁给她儿子的,要不,只我跟你交换,你做我,我做你,你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安国公世子,可便利多了。」

「晚了,他娘知道我是农女了,便是交换身份也来不及了。」我摊手,爱莫能助。

「呜呜……」薛香罗引诱不成又开始哭。

「我苦命的女儿啊……」忽然一声哭喊,马车帘子从外头掀开,赵氏呜呜哭着上了马车,把我们三个环抱住,心肝肉儿叫起来。

我不知所措。

「夫人,你误会了。」谢溪月挣扎,想从赵氏怀抱挣开。

「女儿啊,是娘对不起你们。」赵氏哭得更起劲,高一声哭,低一声悄悄说话,「我跟着香罗来的,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有个三全之策。」

赵氏说,对外宣称她当时生的是三胞胎女儿,薛琼英的娘妒忌,偷抱走两个,要不是三个女儿生得一模一样,偶然遇到认回来了,侯府的千金就流落在外了。

我瞠目:「这编的也太离谱了吧?」

赵氏理直气壮,「不离谱,你们三个生得一模一样就是证据。」

谢溪月冷冷道:「夫人为了帮自己的女儿愿竟认两个毫无关系的女儿,一片慈母之心,溪月甚佩。」

「女儿是娘心头肉,香罗这般憔悴,我心都碎了,自然要帮她达成心愿。」赵氏垂泪,又谆谆劝导,「溪月你有一个一品公侯千金小姐的身份,哪个商号不得让着你,做起生意不是更便利,而芳尘有了侯府千金的身份,安国公府娶她不丢面子,安国公夫人自然就不反对了。」

 

12

我被说得动心了。

我还是我,不交换身份,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着实美好。

谢溪月显然也心动了,只是还有些迟疑不决:「你身为侯府夫人,生孩子时必定婢仆环绕,薛琼英的娘一个卑微的姨娘,哪能只手遮天送走孩子,这个谎言太假了。」

赵氏咬牙:「薛琼英的娘本是我的陪嫁大丫环,我生香罗时她还没开脸做姨娘,我房中大事小事都是她打理,她完全能瞒天过海,她当时其实已勾搭上我夫君,身怀有孕,香罗出生不久她就哭求我成全她,这说法完全说的过去。」

谢溪月无言了,沉吟起来。

我在宣阳侯府生活过,更了解形势,薛香罗的爹就是一个糊涂蛋,不理家事,很好蒙,可薛老夫人那头却难说,我说:「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人,哪骗的了她。」

赵氏胸有成竹:「正因为老太太精明,这计策才行的通。」

薛香罗这些日子寻死觅活不肯嫁给安国公世子,薛老夫人愁死了,宣阳侯府也不是非得要薛香罗嫁入安国公府,只要有个孙女跟安国公府联姻壮大宣阳侯府声势即可。若不是其他孙女入不了安国公夫人的眼,薛老夫人就用其他孙女代替薛香罗了,认两个孙女回去,难题迎刃而解,何乐而不为。

薛老夫人不只不会较真,还会成为帮凶。

我跟谢溪月生得跟薛香罗一模一样,只要侯府一口咬定我们是侯府千金,外人自然就信了。

「要说你们仨人不是亲姐妹没有血缘关系,恐怕人家才不信呢。」赵氏说。

「你们俩要不同意,我就死给你们俩看。」薛香罗泪涟涟威胁我跟谢溪月。

谢溪月叹口气,我也很无奈。

我俩都知道她惯会假哭,看着小白花一个,实际是黑莲花,可我们却拿她没办法。

后来的事,我觉得很玄幻,做梦一般。

直到跟厉泽川成亲,新婚之夜讲给他听,我还觉得不真实。

我和谢溪月、薛香罗,居然真的是一母三胞胎挛生姐妹。

那天赵氏领着我们三人回宣阳侯府,到了薛老夫人面前一番哭诉,薛老夫人连质疑都没有,大发雷霆命传薛琼英的娘问话,我俩暗叹赵氏算得真准,薛老夫人果然准备弄假成真了。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薛琼英的娘进大厅,一见我们三人,见鬼似的霎时白了脸,扑通一下跪倒,哭求薛老夫人和赵氏原谅她。

原来当年赵氏真的生下三个女儿,薛琼英的娘妒忌不已,她自己肚里也怀了孩子,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的,上头嫡出三个姐姐压着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于是趁着赵氏晕迷不醒,买通接生婆,抱走两个,出城,随便找两个地方各扔了一个。

我跟谢溪月没想到事情居然有这样的反转。

我俩神思恍惚各自回家,稍一诈,我爹娘,谢溪月的娘就吐露了实情。

我娘当年确实生了一个女儿,不过刚落地就死了,我爹去埋女儿时见到被弃荒野的我就抱了回家,跟我娘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养,邻居们都不知道其中隐情,所以我从来没听到我不是我爹娘亲生女儿的风声。

谢溪月的娘当年成亲多年没害喜,她爹的姨娘们一个接一个生孩子,她娘担心地位不保,就假装害喜,命心腹陪房到处打听谁家生下孩子打算买一个回来冒充,本来打算抱一个男婴的,陪房在路上捡到谢溪月,就抱回家了,她娘一见之下喜爱的不得了,也不要男婴了,就留下她做女儿,这些年疼如掌中珠,所以谢溪月从不怀疑自己不是她娘的亲生女儿。

我说着说着,忽然伤心起来,那些年脸朝黄土背朝天干着农活受苦不过时,我也曾幻想过自己是千金小姐,没想到我本来就是千金小姐。

「芳尘别哭了,别哭好不好。」厉泽川慌了,世界末日一般。

有人宠着,我哭得更加伤心了,稀里哗啦跟三岁小孩子一般。

「芳尘芳尘。」厉泽川急得不住叫。

忽然间,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你干嘛?」我有些惶然。

「我想到一个让你不哭的好法子。」他嘿嘿笑,眼里有得意,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好吧,说实话,我也很期待,可是,姑娘家要矜持,于是我假装不满,狠狠瞪他。

厉泽川太坏了,我被弄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事毕,我狠狠咬住厉泽川的颈部,「我要报复你,我要给你一个教训。」

「什么教训?」厉泽川懒洋洋问,一脸魇足。

我思考:这是国公府,我不能太过分,不能让他没面子。

可是我能让他有面子,却没里子。

我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姐妹,很可以利用起来,悄悄捉弄他一下。

三朝回门,我让薛香罗顶替我回了安国公府。

重阳节回娘家后,我让谢溪月顶替我暂时回安国公府。

新元到了,厉泽川颤颤惊惊哀求:「夫人,你能不能别玩弄我,咱们好好过一个年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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