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原是江南一小破客栈的粗使丫头,名叫江云祯。
因皇帝南巡时救驾有功,一朝野鸡变凤凰,捞了个婉容的位份。
可是入宫三月,皇帝从不来看我,也不理会我的求见。
他好像很懊悔自己当初冒失的决定,他曾与别人说:「朕是昏了头,竟带回一个乡野村妇。」
只是我这样一个乡野村妇,却被贵妃看中了。
那日,尚被禁足的瑾贵妃忽然找上我,说要把我送上皇帝的龙床。
我按照瑾贵妃的安排,身着墨绿的烟罗裙等候在御花园,顺利遇见皇上。
他见到我时,情绪很复杂,有惆怅,有困惑,还有隐隐的嫌恶。
我搔首弄姿地跌入他的怀抱,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娇声道:「啊,皇上,臣妾头晕晕。」
他狠狠推开我,毫不留情地赐了我两个字:「庸俗。」
可当我抬起头来盈盈看着他,他又陷入了先前复杂的情绪。
在嫌弃和悸动的反复横跳中,皇帝放弃挣扎,将我带回他的勿忘宫。
一夜承欢,第二日,一碗避子汤灌入我口中,我一饮而尽,毫不犹豫。
瑾贵妃找上我,大约是觉得我对她毫无威胁,又容易掌控。
近来各方势力为皇后人选争得不可开交,瑾贵妃的父亲高丞相权倾朝野,大有只手遮天之意。
她的呼声最高,可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出了些状况。
传言皇帝从瑾贵妃处看到一幅画卷,上面画的是个男子。
可笑的是,那个男子并非皇帝。
这事虽然最终被压下来了,但流言蜚语不断,终究是影响了瑾贵妃的后位争夺之路。
她召见我时,说了不少掏心窝的话,不过我只记得一句。
「真像,真像,你这张脸注定会承宠,到时你知道该对皇上说什么的吧?若我大事能成,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承宠之路并不如瑾贵妃口中说的那般容易,一夜春宵后,皇帝又对我避而不见了。
我只能日日穿着墨绿的烟罗裙去御花园候着他。
某天日暮落下,我丧着个脸从御花园打道回府,闷闷不乐低头行走。
在交叉口与人撞个正着。
「哎哟!」我捂着脑袋。
「你搞什么名堂?」是皇帝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臣妾……来赏花,不搞什么名堂。」
「赏花?」皇帝冷笑,并不相信我的鬼话,「那你倒是说说你赏出什么了?」
「赏出……」我思索片刻,说,「皇上比花好看多了。」
人人都喜欢被夸好看,就连皇帝都会高兴,他轻笑一声,就要提步离去。
时机正好,我大着胆子,奔上前扯住皇帝的领口向下拉,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嘴唇。
他起先还是满脸的抗拒,像是碰到什么污秽之物。
「哥哥……」我照着瑾贵妃教的,嗲声嗲气地唤他。
他愣了一愣。
我剪水般的双瞳紧紧盯着他,继续轻呼:「哥哥……」
唇间的摩擦叫他起了反应,开始给我些许反馈。
后来他越发投入,用舌头搅动着我的舌头,把我整得晕头转向,双腿发软。
「再叫一声听听。」他哑着嗓子说。
唇齿相触间,我低低又叫了声:「哥哥。」
皇帝将我打横抱起,快步向他的寝殿勿忘宫走去。
那天晚上,皇帝对我很是温存,一番云雨后,他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抱着我喊了两个字:「茵茵。」
二、
侍寝过后,我被封为顺容,尝到升官发财的甜头,我愈发兴奋,每天琢磨着怎么更上一层楼。
除了皇帝的召幸,我还会自己想些花招。
是夜,我打听到皇帝没翻小绿牌,只在自个的寝殿勿忘宫歇息,就悄悄溜了过去叫门。
这偌大的皇宫,大约只有我会干这么不入流的事。
勿忘宫的守门宫人看到我时,大为震惊,犹豫着该不该通传,我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
没有人回应。
我直接在那驻守,小声哼唱了几支山歌,又嗑完随身携带的瓜子。
直到被冷风吹得猛打喷嚏,鼻涕即将挂下来时,才甘心动身打道回府。
「吱呀——」背后的大门忽然开启,我被放了进去。
里面黑灯瞎火,我一进去,就被人绞住双手。
「你真大胆,不怕受罚吗?」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为了见情郎,自然不怕。」我努力扭过头,头发蹭在他脖子上。
「呵,情郎?」皇帝似乎对这称呼感到很新奇,「你这样的性子,将来定会被前朝的言官口诛笔伐。怕不怕?」
「我管他们作甚?我就是想见您,纵使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我也不怕。」
皇帝轻轻挑起我的下巴,说:「玄祈哥哥。」
「?」我大为震惊,心想我虽有些粗俗,倒也不至于被人叫哥哥。
皇帝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我要听你唤我一声玄祈哥哥。」
他对哥哥这个称呼可真有执念。
我的孟浪,是宫中的独一份。
那些高门贵女最不耻这一套。
但这份孟浪,正中皇帝下怀。
很快,我凭借着皇帝的恩宠,晋升为淑仪。
他时常宿在我殿中,有时为了方便,就连政务都搬到我那儿处理。
瑾贵妃又找上我,仔细询问皇帝平日里如何对待我。
听完我的陈述后,她若有所思。
开始跟我讲她和皇帝的故事。
她说,皇帝结束七年质子生涯回朝那日,一眼就看中了倚阑俯瞰的她,费尽心思才得到她的青睐。
他们俩都是要强的人,皇帝又忌惮高氏一族权柄过盛,走向离心是必然的,那幅画就是皇帝对她的警告,可这些都改变不了他心中有她的事实。
朱雀门出去最北边的那座废弃的宫殿里,关着许多与我一样的女子,那一个个,都是她亲手送到皇帝跟前的。
她还说,她的小名,唤作茵茵。茵茵尚在闺阁时,最喜爱穿墨绿的烟罗裙,还喜欢叫皇帝「哥哥」。
我猜想,这个故事,每一个关在朱雀门北边宫殿的女子应当都听过吧。
她用那么多女子的一生去证明一个男人对她的爱,多么残忍啊。
只可惜,我与那些女子不同,不会听凭她摆布。
三、
皇帝对我的宠爱日渐浓厚。
我这个南方人在北方水土不服,身子不大爽利,时常蔫了吧唧不得劲。
皇帝屡次召集御医商讨解决办法,又在天下广征贤才,进宫服侍我。
有时下了早朝,他连朝服都未换下,就要来和我一起用早膳。
晨间穿过御花园时衣袍上容易沾染晨露的湿重气息,他怕将湿气渡到我身上,进门前,都会在外面晾上片刻。
水土不服还带来一些并发症,我对许多食材会无端过敏,过敏症状仿佛醉酒,又比真正醉酒清爽一些。
皇帝似乎很喜欢我过敏的状态,或许因为这时候我的娇憨更浑然天成,没有刻意修饰。
这种状态在清醒时实在很难拿捏得当,因此我有时会特意吃下致使我过敏的食材,讨他欢心。
他心里大约是明白的,是以若我那样迎合他,他便会把赏赐堆满我的屋子。
这也算是我们俩之间的闺房之乐。
趁着龙颜大悦,我借机讨要太仪之位。
皇帝忽然拽着我的手腕,问我:「你喜欢的究竟是朕,还是朕给你的荣耀地位?」
「玄祈哥哥,你好凶哦」我撅起嘴巴。
平日里只要我唤他一声玄祈哥哥,他什么都依我,可这回,他非要一个答案。
许是这段时日被他纵得无法无天,我竟开口反问:「那您喜欢的是臣妾,还是茵茵啊?」
皇帝拍拍我的脸蛋,轻笑道:「你就是茵茵啊。」
皇帝再怎么宠爱我,依旧默许瑾贵妃日日给我准备避子汤。
在他眼里,我这个随时可能被扔去废弃宫殿的乡野村妇,终究不配为他生儿育女。
天不遂他们的愿,我还是在半年之后有了害喜之症。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悄悄催吐,没有按时喝那汤药。
得知我怀孕后,皇帝当真没有半分喜悦,他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关系,等到这孩子生下来,他自然会喜欢的,到时我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可我没想到瑾贵妃会那样的猖狂,她亲自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水,揪着我的头发灌进我嘴里。
我大声呼救,所有人都装聋作哑。
不消半刻,小腹开始剧烈绞痛。
当那一小坨结有凝固物的血水从我下身流出时,我被吓得惊声尖叫。
等我身上被清理干净,皇帝终于出现,他丝毫没有失去孩子的痛苦,只是抱着我说:「茵茵乖,很快就不痛了。」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消沉,可滑胎之后,为母本性牵引着我的神思,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起先皇帝经常来看我,我很想一如往常对他曲意逢迎,可一想到那坨血水,我就觉得他俊俏的面庞异常可怖。
每每还未对他露出笑脸,眼泪就会先落下。
大约皇帝实在不愿惹我落泪,后来探望我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直到瑾贵妃为皇帝找来了新的替身,我才终于想明白,自己不能再沉寂下去。
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终于来到皇帝身边,不能栽在这小小的挫折上。
我做了一身顶顶漂亮的墨绿色烟罗裙,到皇帝跟前晃悠,含情脉脉地喊他「玄祈哥哥」。
我有自信赢回他的宠爱,我知道,只有我才最像他心中的那个人。
皇帝再次回到我的温柔乡,我们俩默契地绝口不提孩子的事情。
就连那每日的避子汤,我也一顿不落地喝下。
没有孩子,我照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越发难缠,皇帝连上朝都有些分身乏术。
他拗不过我,就允许我在他的勤政殿日日作陪。
他以为我压根看不懂那些奏章,殊不知我不仅看得懂,而且过目不忘。
他批阅奏章时喜欢在重点处画大圈圈,仿佛一个读不进书的学童,勾勾画画,才能集中注意力。
他这人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四、
日子久了,皇帝对我的过分纵容终于引起朝臣的不满。
言官纷纷上书,说我是妖姬再世,会危害国本。
瑾贵妃的老爹高丞相也加入谏言阵营,看来我彻底惹怒她了。
皇帝的百般宠爱,本叫我有恃无恐,谁知他再次来到我跟前欲言又止。
这回我十分懂事,自请迁居到离他寝殿最远的咫尺宫,一点也没叫他为难。
咫尺宫是前朝废妃居住的地方,与宫外只有一墙之隔。
整个宫殿种满梨树,那里的梨树在冬日开花,众人都说那是不详之兆。
即便这样,也总好过被扔进朱雀门北边的废弃宫殿,至少咫尺宫,还看得到未来。
我先前特意去探访过那废弃宫殿,里面关着十数个女子,那些女子大多已经癫狂。
那日我甫一进门,有好几个女子一同冲到我身前,眼泪鼻涕挂在脸上,形容枯槁地仿佛黄发老妪。
她们抓着我的袖子说:「皇上,您来看茵茵了。」
「皇上,茵茵听您的话,一直乖乖呆在这,您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当真可悲可叹。
在搬迁到咫尺宫之前,皇帝对我似乎很有些愧疚和留恋,除了处理朝堂政事,他整日和我腻在一起。
他以为我不认字,教我写我和他的名字。
「江云祯」和「洛玄祈」并排出现时,他才猛然发现,我们俩的名字很般配。
般配是自然的,我的名字就是按着他的名字取的。
只是他从未认真地了解过我,也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在他眼里,我只是茵茵。
搬离的前一日,我心血来潮,想要做顿饭给皇帝吃。
我以前也给他做过一些吃食,但没有像民间的妻子一样,完整地为丈夫烧过一顿饭。
我花费整整一日,做出二十道菜品。
皇帝放下政务,屏退所有人,一整天都陪我在小厨房呆着。
我赶他出去,他却赖着不走。
他这人胃口并不大,二十道菜才吃了一点点。
他命人把那些菜封存起来,说第二日接着吃。
皇帝吃剩菜,真是闻所未闻,大太监李全出言相劝,却被他狠狠呵斥。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一直到深夜也没有睡意。
后来我实在支撑不住,脑袋昏昏沉沉,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我似乎听到他叫我:「祯儿。」
第二日清晨上早朝前,他对我说:「你安心待在那儿,时机成熟的时候,朕一定接你出来。」
时机什么时候会成熟呢?
我知道他费尽心思,殚精竭虑地在削弱高丞相的权力,试图斩断更多他的党羽。
可是高丞相当初既有能力一举将他推上帝位,自然也有能力保全自己。
那个成熟的时机也许还非常遥远。
五、
我到咫尺宫之后,再没见过皇帝。
以前听说后妃若是失宠,境遇会变得无比糟糕,吃穿用度都会被克扣。
我这里一应物什倒是供给如常,除了宫人很有些怠慢。
我并不在意,冷了自己添碳火,渴了自己烹茶喝,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北方的冬天比江南寒冷许多,积雪漫过半截小腿,叫人连半分出门的欲望都没有。
我一向怕冷,现在更怕了。
某日,殿门前来了几个结伴出行的小公主。
小公主们是皇上的妹妹,个个都玉雪可爱。
「听人说这里有冬日盛开的梨花,娘娘可否容我们一观?」
「今年的梨花已经谢了。」
女孩们失望地瘪起嘴,几个人很是泄气。
我又说道:「不过我这里有用梨花花瓣及其枝叶粘贴成的花木画幅,可以赠与你们。」
我敞开着宫殿大门,我们径自跟着我走进来。
「这姐姐长得跟仙女似的,人又和善,不像贵妃姐姐说得那么粗野跋扈啊。」
「也许是装的,这种女人我在宫中见多了,反正,我们照贵妃姐姐的意思做就行了。」
小孩子以为自己已经压低声音说话,奈何声音太过清脆,想听不见都难。
我的脚步一滞。
随即匆匆拿出梨花制成的山水画赠与小公主们,希望能尽快将她们打发了。
忽然,有个小公主跌倒在地,哭闹起来,说我打了她。
其他小公主配合表演,哭作一团。
这事惊动了皇上,他身披白裘,冒着风雪前来。
这么久没见,我几乎都要记不清他的样貌了。
他的表情太过冷酷,仿佛又回到我与他初遇时。
让我不寒而栗。
皇上没有给我过多的眼神,下旨把我打入冷宫。
「玄祈哥哥……」我还在尝试为自己求得生机。
「大胆!朕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皇上眉目间皆是寒霜。
皇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拖进屋中,李全很有眼色地撤走所有人。
许是手腕被抓疼了,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皇上凝眸望着我,眼中竟也升起淡淡的潮意。
他放软语气,轻轻搂住我,在我耳边说道:「他们逼得紧,委屈你去冷宫呆一段时日,朕迟早会接你出来。」
迟早是什么时候,是迟还是早呢?
去冷宫相当于废妃,忽然少一个两个,也无人在意。
这些事情,他全然没有为我考虑。
果然在我前脚刚到冷宫之时,后脚就有人进来要杀我。
几个蒙面人将我抓住,按着我的头,硬生生要将毒酒灌进我喉咙里。
我拼命挣扎不肯赴死,害怕得涕泗横流。
危急时刻,有两个人如虎豹般飞奔而入,从歹人手中救下我。
他们恭敬地跪在我面前:「娘娘,皇上命我二人来服侍您。」
劫后余生,我后怕得嚎啕大哭。皇帝总算是没有完全放弃我。
追风和逐月,与我相逢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他们都是皇帝培养的暗卫,追风为了名正言顺地贴身保护我,净身成为太监。
知道这件事后,我觉得是我害了他的一辈子,面对他时,总有些抬不起头。
「娘娘,奴才誓死效忠陛下,陛下派奴才跟着您,奴才就效忠您。这是奴才心甘情愿的,您无需介怀。反正,奴才这辈子本也没机会娶媳妇,更没闲心去寻欢作乐。」
追风用这么轻快的语气讲述这些,叫我心里愈发难受。
暗卫大多出身贫苦家庭,一旦被皇帝选拔上,他们的家人便会终身享受荣华富贵,只是双方再无相见之日。
这些愿意牺牲自我的人大多忠诚无比,皇帝看中的也是这一点。
追风逐月虽及时赶到,但酒中的毒药还是不可避免有少许进入我体内。
我性命无忧,眼睛却瞎了。
六、
我瞎了之后,仿佛成了个婴孩,什么事情都要依赖他俩。
他们不似我想象中的暗卫那般严肃,性格都属实聒噪,每日围在我身边斗嘴打趣。
有他们的陪伴,我也并不那么孤寂。
春天降临的时候,听说咫尺宫的梨花再度盛开,花开两度,百年难得一遇。
我让追风去帮我采些梨花和树叶来,我教他们制作花木画。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一时兴起,葬送了逐月的性命。
追风一离开,杀手蜂拥而至。
追风和逐月双剑合璧,几乎天下无敌,少了一人,逐月寡不敌众。
她拼死护着我,鲜血数次飞溅在我脸上,我眼睛看不见,却意外分辨得清哪些血是她的。
只有她的血会刺痛我的肌肤。
我被护在逐月身后,感觉到一柄剑扎进我的身体,扎得并不深,可逐月的气息却在渐渐消失。当逐月的气息完全停滞时,我的心脏又被狠狠刺了一剑。
真痛啊。
仿佛过了几个轮回,我在咫尺宫苏醒。
「追风!」
「娘娘,奴才在这儿!」
追风抓住我胡乱挥舞的手。
「幸好,幸好你没事。」
我昏过去之前,听到他大喝的声音,我怕极了,怕他也像逐月一样在我身边没了气息。
我抱着追风的手默默流泪。
皇帝的轻咳声响起,追风立即松开我的手,下跪行礼。
「祯儿。」皇帝坐在床沿,轻声细语地唤我的名字。
我终于不再是茵茵了,可代价委实大了些。
「皇上,我还要被送回冷宫吗?」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当眼前一片黑暗时,人也会变得敏感脆弱。
「丞相的势力不容小觑,我此时不能被他们找到一点错处,否则那些言官会搅得我不得安宁的。」
「求求你别送我回冷宫,让我待在咫尺宫好不好?我乖乖地待在这里,不会招惹瑾贵妃。」
「玄祈哥哥,求求你。」
「求求你!」
我情绪很激动,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又浸湿衣物。
我真的害怕回到冷宫,又有人会因我而死。
「你先别激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皇帝抱住我,怕碰到我的伤口,又松了松。
白日里,皇帝再没来过,我夜半睡得浅,会感觉身旁有人,他时而亲亲我的脸,时而摸摸我的手。
有时我伤口发痒得难受,不自觉想要去挠,他就会按住我,小声在我耳边说:「再忍忍。」
他叫我再忍忍,我便再忍忍了,回到冷宫那日,风异常大。
「追风,先前没来得及教你的花木画,我今日教你。」
自逐月去世后,追风消沉不少,但他依旧装作兴高采烈地应和,取来先前摘的梨花和枝叶。
花木画成形后,我叫追风带我飞上屋檐,将它们挂在檐角上晾晒。
追风问我:「为何要挂在这么高的地方?」
「因为高处的风是最热情的。我小时候,就喜欢站在飞檐上俯瞰大地,有时候,我真觉得只有这风是全心全意对待我的。」
「娘娘,以后除了这风,还有奴才。」他鲜少说这种话,偶尔说上一句,让人听了心里暖洋洋。
「你的名字里就有风呢,我们真是有缘。追风,你一定要一直陪着我啊。」
我这个人向来怕孤独,本以为这些年一个人也习惯了,可当追风和逐月来到我身边时,我才发现,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
追风扶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七、
追风日夜守护着我,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把我背起,跳出窗外。
奇怪的是,再没有人来取我性命。
后来我才知道,后宫的首次大选叫瑾贵妃分身乏术,
新晋妃嫔入宫当天,我在冷宫的西南角碰到她。
她正坐在那里自斟自酌。
看到她,追风立即警觉起来。
她呵呵一笑,冲我喊道:「别怕,我不会再对你们做什么,我当初如临大敌,不过是以为你和先前那些人不一样,没想到,也是同一个下场。你与那些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身边还留了个小太监,以供消遣。这小太监模样倒是很俊俏嘛。」
我不理会她的揶揄,让追风扶我走过去,坐到她对面:「为何会觉得我不一样?」
「因为你有了自己的名字,你怎么可以有自己的名字呢?你们,必须得是我的替身啊!」
瑾贵妃哈哈大笑,声音里已有醉意,「你看这冷宫多么荒芜凄凉。时常来坐坐,提醒自己绝对不要落到如此境地。」
「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个个的家世错综复杂,真让人头疼。还有啊,良顺仪怀孕了,他的父亲近日有些摇摆,我得好好思索,如何处置她的孩子……」
我的危机暂时解除,不知为何,那天晚上却失眠了。
想起飞檐上晾晒的花木画估计已经定型,就叫追风抱我上去取下来。
以前他总是揽着我飞行,但那样他很吃力,后来就改成抱着。
起先他不愿意,通过我的再三劝导,才终于答应。
「追风,我方才摸到你的袖子破了,等会下去我帮你缝。」
眼睛看不到之后,我越发喜欢做这些小事情,来证明我还是有用的。
「娘娘……」他又要觉得这行为不合规矩了。
我拍拍他的手,叫他安心。
「娘娘,您对奴才的好,奴才一辈子铭记于心。」
我迎着晚风说话,风灌进嘴里,嗓子干涩得很:「追风,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你愿意跟着我吗?」
追风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娘娘,如果您要离开,奴才一定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只是送我离开而已。
我真是自不量力,居然试图跟皇帝抢人。
院子里好像有动静,失明之后,耳朵异常灵敏。
追风揽着我的腰飞下屋檐,落地时,我没站稳,跌到追风怀中。
「你与追风当真是形影不离啊。」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隐隐透着不悦。
我跪地行礼:「皇上恕罪,臣妾就是让他带我上屋檐吹吹凉风。」
顿了顿,我又加上一句:「今日新晋妃嫔入宫,臣妾总觉得心里憋得慌。」
皇帝把我扶起,语气缓和许多:「那也陪我上去透透气吧。」
他带我飞上屋檐,和我一同坐下,长久都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皇帝异常沉郁。
我想,他和瑾贵妃的烦恼大约是差不多的:人多了,事就多了。
他们俩当真是绝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直接在屋檐上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人已经躺在床上。
追风并没有像平日一样守在我身边,我磕磕绊绊地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我着急地到处摸索,摸到一堵软墙,是个侍女。她说皇帝派她来照顾我。
「你去告诉他,我要追风!」崩溃来得毫无预兆,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呼小叫。
「我要追风!」
侍女为难地站在那里,还未等我闹完,她远去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朵。
我踉跄地拉住她:「不!别去!别去……」
如果她去了,会害死追风的。
「娘娘,奴婢只是想去为您打点洗脸水。」
八、
追风离开后,我再没上过飞檐,花木画也只能让侍女帮我挂在低处。
那日我刚完成新的一幅,一股莫名的血腥味冲入鼻腔。
我试探地叫喊,侍女并没有回应,我立即寻了个方向逃跑。
手腕被人拽住,血液粘稠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娘娘。」
追风!他的声音怎么这么虚弱?
「快走……我带你离开……」
没等他说完,纷杂的脚步声包围住我。
「刘茵茵,你骗得我好惨啊!」皇帝的声音响起。
他终于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本名叫刘茵,我认识洛玄祈时,他还是个落魄的质子。
十三年前,八岁的我遇到十一岁的洛玄祈,在我的母国——凌国的皇宫里。
那会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并不懂得什劳子国仇家恨,只知道这个闷声不吭、饱受凌辱的漂亮哥哥惹人疼惜。
他自认为是国家的弃子,在凌国皇宫里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我只能想尽法子逗他开心。
我这人一向孟浪,时常用言语和肢体挑逗他,他起先总是脸红,后来被我锻炼得皮肉厚实,面上再无波澜。
他面对我时虽不苟言笑,但我知道,在我七年的陪伴下,他心中已经释怀不少。
「玄祈哥哥,以后你回了俞国,还会记得我吗?」
我躺在勿忘宫的飞檐上,勿忘宫是我的起居殿。
「不会。」洛玄祈站在一旁,硬邦邦地说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向来这么口是心非。
我站起身,走到翼角上,高翘的翼角叫人难以保持平衡,稍有不慎便会摔下去。
「可我会记得你的,无论我去到草原或是大漠,我都会记得你。」
「你连这方寸的皇宫都出不去,如何去到草原和大漠?」
「我要嫁人了。北然族的勇士会带我逃离这四方城的桎梏。」
我张开双手拥抱温情的夜风,墨绿色衣袂飘于空中,犹如优美的靛颏鸟。
似乎寂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洛玄祈已经离开。
他总是喜欢悄无声息地离开,我早已习惯。
回过头去,却发现他依旧站在距离我三尺处,不远也不近。
不知是因为月光被乌云遮掩,还是我的眼眸模糊不清,洛玄祈的神情看似比往常更加晦暗难辨。
我又往翼角边沿踱了几步,「如果我不愿出嫁,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不能。」洛玄祈毫不犹豫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半分温度。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我的思绪一向跳脱。
「寻死是懦夫的行为。」洛玄祈语气愈发严厉。
「哦,这样啊。」
我低头嘿嘿一笑:「那我便当一回懦夫吧。」
我张开双臂,直挺挺往后仰去。
洛玄祈飞扑出去抱回我,神情中有难掩的慌乱。
我笑得更欢,戳戳洛玄祈的眉心,道:「我就知道你会伤心。」
凌国覆灭于我出嫁那一日,我的十里红妆,染满了族人的鲜血。
洛玄祈的母国俞国和北然早已联手,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消息传来时,和亲的队伍出城已久。
我冲出轿撵,满眼猩红,将凤冠狠狠摔到地上,策马赶回凌都。
守城将士早已身首异处,巍峨高大的城门上是戎装加身的洛玄祈,他在等我。
七年前,他卑微地匍匐于我的脚下,七年后,却变成我仰望高高在上的他。
我泪流满面地冲他咆哮:「洛玄祈,你好狠的心啊!」
凌国公主刘茵于广庆八年自焚而亡,我花了五年,用南疆秘术调整容貌和声音,成为江云祯。
九、
洛玄祈将我一把拉过去锁入怀中,手掌掐着我的脖子。
我听到有人重重跌在地上的声音。
「这小子,当真对你忠心耿耿。就算知道你通敌叛国,他也要来救你。」洛玄祈的语气阴冷如蛇蝎。
「通的什么敌,叛的什么国?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国!」我冲他大喊。
洛玄祈怒极,把我甩在地上,拿起石桌上的花木画幅,冷笑着开口:「我才知道,梨花是郅国独有的秘语,说说看,这么久以来,你与郅国的探子交流了多少信息?」
郅国,是横跨北方大陆的一个强国,对俞国一直虎视眈眈,我与他们合作已久。
「若不是我把追风带走,你这花木画挂得比不上以前显眼,你们还真不会露出马脚。」
「那探子也是蠢,又没有多少重要的情报,何必站到那么危险的位置去观看呢?」
洛玄祈语气中满是嘲讽。
我没有再理会洛玄祈的话,摸索着爬到追风身边。
「追风,你还好吗?」
比起身份暴露,追风越来越虚弱的气息更叫我害怕。
「娘娘……对不起……我……没法把……您送到……」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死,我不离开了,你不要死啊!」
我抱着追风痛哭流涕,洛玄祈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将我们俩强行分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苦命鸳鸯呢。刘茵茵,你对一个阉人这么真情实感干嘛呀,难不成,你真爱上他了?」
「洛玄祈,你这个混蛋!」
后来我被洛玄祈带走,再没得到过追风的消息。
我又回到了咫尺宫,可咫尺宫的梨树已经被全部砍伐。
我本以为洛玄祈知道我的身份后,一定会将我处死。
他可以用无数的替身来缅怀我,却不会允许我这个正主好好地活着。
可他迟迟没有动手,也没有再来见我。
倒是瑾贵妃先来了,她现在已经成了皇后。
她说这后位,是洛玄祈为保我的命与她做的交换。
旷日持久的后位之争竟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当真是滑稽。
她那日在我身旁坐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原来我比你可怜。」
十、
四月初四,凌国覆灭的日子,我甫一闭眼,脑海中便尽是亲人横遭屠戮的惨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干脆取酒摆于院中石桌。更深露重,令人不禁打起寒颤。
一件披风落到肩上。
「追风,谢谢。」说完这话,才想起来,追风已经离开很久了。
身旁的人动作一滞,冷哼道:「还想着他呢?」
皇帝来告诉我,他明日就要御驾亲征,领军抵御郅国的侵扰。
郅国终于发兵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么?」洛玄祈问道。同样的话当年我也问过他。
「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的。」这次我也同样没有回答洛玄祈的问题。
「待我平安归来,就封你为妃,好不好?」
「……」我沉默不语。
「为我祝祷一下吧」
「……」我依旧不说话。
洛玄祈继续说道:「你若为我祝祷,我就告诉你追风是否还活着。」
我立即噗通跪到地上,双手交叠于胸前:「我刘茵,愿以半生寿命为祭,告请神明保佑皇上降龙伏虎,战无不胜,永享安康,四季常乐……」
我还没说完,洛玄祈便拂袖离去了。
他又骗我。
一晃三月过去,我日日总能得知些俞国风临军的消息。今日如何惨败,明日如何险胜,多少将领马革裹尸,多少粮草又付之一炬。
这一战俞国本就胜算不大,连连战败的消息更是引得士气全无。
朝野内外唱衰之声渐起,朝堂上更是风云变幻,波诡云谲,久藏祸心者争相露出真面目。
郅国在朝廷的内应揭竿而起,高氏一族不先一致对外,而是趁乱强行把持朝政,铲除异己。
宫中人人自危,许多人都已寻了门路逃离。
直到前线传来消息,俞国的军事要塞梁都被攻破,高丞相也开始准备跑路。
皇后不愿意走,她说要等皇上回来。
我花重金买通一个素日里还算良善的侍女,叫她带我出宫。
在距离小南门几步之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
「刘茵茵!」
是洛玄祈的声音,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刘茵茵——」
不是幻觉!
他为什么能活着回来!郅国的线人分明说他已经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了!
我扔掉身上所有行李,发疯似的向前疾步奔跑。
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我瘫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命运终究是薄待我。
我落入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抱,坚硬的铠甲硌得人生疼。
「你怎么没死啊?你为什么没死啊!」我呜咽着敲打洛玄祈的胸口,手上顿时血迹斑斑,不知是手掌被铠甲的鳞片割破,还是因为洛玄祈崩裂的伤口。
「我回来封你为妃啊。」
十一、
我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二场婚礼,其隆重奢华比之第一回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玄祈不仅赢得与郅国的大战,同时还借战败的假军报,铲除朝中异己,稳坐皇位。
朝中再无人敢置喙洛玄祈的言行。
成婚那日,洛玄祈不顾典仪规矩,出现在我的咫尺宫。
「刘茵茵,你今天真美。」
我只是穿上了喜袍,旁的一概没打理,何来美丽一说。
当年我日日打扮得光彩耀目在他眼前晃悠时,也不见他夸赞半句。
「洛玄祈,何必呢?你倒不如杀了我。」
「我的新娘子举世无双,我怎么舍得杀你?」
洛玄祈站到我身后,从袖中掏出桃木梳为我梳头。
「人说桃木梳可以留住心爱之人,我信了,我们定能白头偕老。」洛玄祈轻抚我的脸颊,「刘茵茵,高兴点,否则我就把追风杀了。」
「他还活着?」我的情绪终于起了波澜。
未等他回答,咫尺宫的殿门被人破开,哀嚎声,打斗声,血肉撕裂声萦绕于耳畔。
那是郅国的士兵。
通往咫尺宫的密道早已挖好,郅国原先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在战场上应战,一路悄悄潜到俞国的皇宫,可是这边的士兵不知遇上什么阻挠,没有按时集结完成。
战争已经结束了,他们只能孤注一掷。
我听着声响,立即脱下臃肿累赘的大红喜袍,露出轻便的短衣劲装。
我取出铜镜后早已藏好的玄铁长剑直指洛玄祈的胸口,将那足足花费上百个绣娘半月功夫制成的锦衣华服狠狠踩在脚下。
「洛玄祈,今日我们该有个了断!」我心中的愤恨愈发浓烈,语气中仿佛蕴含千万柄毒轫。
「你的眼睛看得见了!」
「看不见,但所有动作我都练了上千遍。这屋子里的陈设,铭刻在我心里。」
「原来你曾经祝愿我永享安康,四季常乐,都是假的。你说这些违心话,只是为了那个阉人!」洛玄祈大笑起来,笑容中带着无尽凄然,「刘茵茵,我知你恨我入骨,可为何偏偏要选在今日呢?今日是我此生最欢喜的一日啊!」
「杀人还要顾及被杀之人的心情吗?当日你灭我全族时,可考虑过我的心情啊?」我撕心裂肺地吼道。
打斗声愈发近了,卧房的门被劈成两半。
洛玄祈并不在乎周身那些虎视眈眈的将士,他依旧紧盯着我:「你对我还有哪怕半分感情吗?」
「没有。」我手臂轻挥,将士们开始奋力围攻。
伴随着洛玄祈的闷哼,不知是谁的血溅到我的双眸上,灼烧的感觉直达心底。
洛玄祈的声声痛呼就像魔咒,箍得我头痛欲裂。
我蹲到墙角,紧紧抱住自己,将头颅埋进双膝。
如果他死在战场上就好了,那本该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十二、
不知过去多久,世界终于重归平静。
我所有的爱与恨,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一只手搭在我的头顶,这熟悉的触感!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空中有水滴落在我嘴唇上,是咸味的。
失了心魂的我被洛玄祈搂入怀中,他说:「方才哪怕你表现出一丁点的心软,我就放过你。那把桃木梳上涂有剧毒,能够通过头皮渗透进五脏六腑,半个时辰内若是没吃下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我忽然很想笑,我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还是输了。」
以前我与洛玄祈无论玩什么游戏,我永远都是输家,这一回,我本以为自己可以赢的。
殷红的血从我的嘴角溢出,我的四肢开始抽搐。
越来越多的泪水滴落在我脸上。
他抱着我,就像母亲抱着孩子一般摇啊摇,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我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匕首捅向洛玄祈。
那一刀捅得极浅,极浅。
我的匕首上也涂了毒药,那毒会折磨人一辈子,却并不致死。
与洛玄祈相比,我还是心软啊,只是他永远不会明白。
我呼出的气越来越短促:「玄祈哥哥……这回……你……也不会赢。」
「茵茵,茵茵……」
那日,成百上千的士兵看到皇帝抱着一个女子的尸体嚎啕大哭,嘴里只念叨两个字,
茵茵。
——玄祈哥哥,你为什么要叫我刘茵茵?
——他们不是都这样叫你么?
——他们是叫我茵茵,你为什么要加上我的姓氏?
——我们没亲近到那个份上。
——那等我们亲近到那个份上时,你就叫我茵茵好吗?
——绝无可能。
……
——刘茵茵,你爱我时,我憎恶你,我爱你时,你憎恶我,我们终究没有亲近到那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