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施暴者

我叫岳展年，是一个网络暴力的受害者。

2021 年 10 月 13 日，我不堪重负从 28 楼一跃而下，醒来后，我在一个叫「路景」的女人身体里重生了。

我在路景的电脑里看见了一个文档《如何用流言杀死一个人》，里面的受害者主角就是我岳展年，是她策划的这起网络暴力事件，是她杀了我！

（一）

我十分确定我不认识路景。

因为镜子里的这张女人脸，我极其陌生，巴掌大的脸，漂亮的杏仁眼，樱桃唇。不是什么美得惊天动地的大美人，却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过目不忘。

凭借我对美女的超常记忆力，哪怕她在我眼前出现 3 秒钟，我都会记住 3 个月，但是这张脸，我敢确定我没有见过。

就是这样的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她有什么理由害我？

难道她是我的黑粉？

这是我能够想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在我跳楼自杀前，我是一名网红主播，密室逃脱游戏刚兴起的那会儿，我赶上了这趟通往致富道路的早班车，靠直播探店在业内小有名气，也吸引了不少网友关注。此后，我更是往灵异主播的道路发展，越走越红，粉丝们都亲切地叫我一声「年哥」。

每次我开直播探险鬼屋、百年鬼宅，粉丝们总会刷弹幕：年哥一出，鬼怪全哭。

在我利用直播灵异事件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有人爆料我直播作假，全是剧本。

我还没来得及澄清，就有粉丝帮我反击：「假的怎么了？人生如戏，不能假吗？真搞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天天在下面怀疑别人真的假的，爱看不看，不看拉倒！」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真真假假，有的人谈个恋爱都是剧本，我看个鬼屋是剧本又能咋滴？我爱看，你不看就滚！」

这些评论看得我热泪盈眶，原来粉丝的包容度那么高啊。

明人不说暗话，我去鬼宅冒险确实请了演员，毕竟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鬼，就算有，我撞鬼的命中率也不会那么高。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我继续直播赚钱，继续给粉丝们带来欢声笑语。

2021 年 6 月 5 日，我再次因为一段视频登上热搜。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有一家密室店刚开业，请我过去做直播，第一场游戏的主题是「校园暴力」。我和往常一样，游戏通关后，坐在摄像头前面，讲述刚才的游戏内容，然后再呼吁大家杜绝校园暴力。

有许多网友听见这一期的故事都哭了，甚至有一部分网友回忆起以前读书时经历的校园暴力。

他们纷纷给我打赏，说我这样三观正，又阳光的良心主播不多了。

我举着手机离开店铺，一边走一边对粉丝们说谢谢。恰巧在这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撞到我了，老人向我讨钱，我把手机摄像头转过去对着另一边。等处理完这件事，3 分钟后，我又把摄像头转过来，对粉丝们说今天的直播到此为止。

这一切行为没有任何异常。

5 天后，有人把那「消失的 3 分钟」剪辑出来发布在网上。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善良的好主播吗？你们看看旁边的玻璃橱窗，岳展年伸手推了老人，老人倒在地上，他都没有扶起来就离开了，现在这个老人还在医院。」

我打开「消失的 3 分钟」，看见那天我把摄像头转过去，摄像头刚好对准了玻璃橱窗。橱窗上清晰地印出我和老人的影子，老人向我要钱，我让他离我远点，他像是听不懂话，继续靠近我，指着嘴巴表示自己很饿。我不耐烦地推开他，老人顺势倒在地上，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视频被传播到网上后，我收到了一堆留言和私信，他们全都在指责我。

「你这种人到底有没有心，买点吃的给老人才几块钱？」

「你一个网红赚那么多钱，就不能拿出一点来做好事吗？把人推倒在地也不扶起来，去死吧，垃圾就应该去死！」

「脱粉！长得人模人样的，骨子里居然是这种垃圾！」

「赚那么多钱都舍不得几块钱，是为了给自己存钱买棺材吗？如果是的话，我愿意给你 1 块钱，赶紧死吧。」

看着这些言论，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展岳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两个月前我就遇见过这个老人，我给过他钱，甚至还请他饱餐一顿。他说他失忆了不记得回家的路，我好心好意决定送他去警局，他却逃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骗我，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失忆找不到回家路的老人。他就是好吃懒做，靠骗钱为生的骗子！第二次遇见他，他居然在我面前装哑巴，我生气地把他推开，没想到他居然因为我这一推，直接被推进了医院。

这是污蔑！

我立刻拍摄一条澄清误会的视频，讲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以为这样就会有人相信我。

谁知，那群网友跟疯了一样，把我以前的各种「垃圾事迹」扒皮。

比如说，我对着小区里的猫狗大声呵斥，甚至踢飞猫狗。

他们骂我「果然是个变态，小动物都虐待，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我辩解，我没有做这些事情，这些都是被人恶意剪辑的视频，有人要害我。

网友们笑了，说：就你这三十八线的小网红，谁会去害你啊？

我辩解，我让猫狗远离我，是因为我对猫狗过敏。

网友们又笑了，说：你这个视频你怎么解释，你分明就在大声呵斥这只可怜的小猫咪。小猫咪做错了什么？

后来，我才发现辩解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看见的「证据」。

那些所谓的证据被一些所谓的好心人整理出来，全都发在我的评论区，我苦心经营两三年的粉丝全都离我而去。

我以为只要我退出网络，不去看他们发的消息，我就能安静。

谁知道这群疯子居然扒出了我的家庭地址，甚至是我以前的学校。

「来看看吧，你们喜欢的这个白手起家的网红岳展年，他根本不是什么穷小子，他是个富二代。」

「他爸妈赌博负债，出车祸死了，富二代才被迫露脸直播。如果他爸妈没死，凭借他这张脸，肯定是能进娱乐圈的，毕竟人家以前的梦想就是当明星。」

「我呸，就这种人凭什么当明星，教坏小朋友！」

我看着这铺天盖地的谩骂，我想过要辩解，事情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可是不会有人理我，他们只会觉得我活该，这就是报应。

更有甚者，来我家门口泼猫屎猫尿。

我明明没有做这些事情，他们却能编造得像是真的一样，看着那些合成的视频和照片，连我自己都在怀疑。

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就连我的女友梁晓敏也离开了我。

离开前，她对我说岳展年你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我以为你会变好。

什么叫我会变好？

我从来都没有坏过！

5 年前，我父母车祸去世，公司留下一大笔债务，我靠做主播接广告赚了一些钱，好不容易要还清了，我以为我的日子要变好了，能够娶梁晓敏为妻，现实却给了我一个巨大的耳光。

它把我打到了十八层地狱，让我苦不堪言。

2021 年 10 月 13 日，我喝了酒，站在天台上准备结束这段糟糕的人生。临死前，我拍了一个视频，我要以死来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在想，这群人真的在意真相吗？

当他们想要谩骂一个人时，你左脚进门都会被骂。

无所谓了，不管他们信不信，我只想要一个解脱。

从 28 楼一跃而下，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要找到这次网络暴力的施暴者。

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和我一样。

当我睁开眼，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而我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女人。

一个叫「路景」的女人。

她的房间里挂满了我的照片，以及我每一天的行动路线。

这让我更加确定，我被网络暴力并不是网友们一时兴起，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她要杀了我。

看完这让我头皮发麻的文档，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是 2021 年 6 月 8 日，我被网暴的时间是 2021 年 6 月 10 日，我的自杀时间是 2021 年 10 月 13 日。

也就是说，我回到了我被网暴之前的那段时间！

路景在 2021 年 6 月 7 日前编写好了这个文档，在 2021 年 6 月 10 日晚上发布，随后我遭受了长达 3 个多月的网络暴力，于 2021 年 10 月 13 日自杀。

如果我没有把这个文档里的内容上传到网上，那我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起网络暴力。

（二）

6 月 10 日，我一直盯着路景的电脑，我没有上传这些对我不利的流言蜚语。同时我也关注着岳展年的账号动静。

我记得，2021 年 6 月 10 日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我和女友梁晓敏正在餐厅里庆祝生日。

我去厕所的那段时间，梁晓敏正在给我准备生日惊喜，旁边的好友在提醒她看手机，就是在这时我和乞丐的视频被人传播到网上，激起网友愤怒。

一无所知的我从厕所出来，刚好遇见一个认识我的粉丝，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一脸蒙逼地回到梁晓敏身边，她把手机里的帖子给我看了。

我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搞」了。

从那之后，不管我怎么澄清，都会有更多的黑历史被人扒皮。

在他们眼里我成为了一个「假人」，之前那些善良都是伪装的。

没有人信我。

现在，只要我盯紧这台电脑，删除文档，肯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晚上 7 点 30 分，网红岳展年殴打拾荒老人的帖子依然登上了热搜。

与此同时，我还看见了一个视频直播。

网红岳展年和他的女友在餐厅里，岳展年对着路人破口大骂，素质极其低下。

我看见这个视频，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

我早该想到，如果我的灵魂此刻在路景的身体里，那现在路景的灵魂也应该在岳展年的身体里。

她是故意在餐厅发疯地大骂路人，目的就是要彻底毁了我。

这个疯女人！

我要找到她，不能让她毁掉我的人生。

我换好衣服，立刻下楼打车去我以前住的地方，我要找到这个疯女人，当面质问她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

20 分钟后，我终于到了我以前的家，绿秀小区。

我不确定，现在梁晓敏有没有跟着那个假岳展年回家，如果现在我以女人的形象出现在梁晓敏面前对她说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她大概率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我用路景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我以为路景会因为做贼心虚挂断电话，谁知道她接了电话，用我的声音对我说：「宝贝，你想我了？我马上就到。」

梁晓敏不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岳展年，你当着我的面儿叫别人宝贝？你胆子肥了！」

路景立刻挂了电话。

我站在小区门口，看见他俩从车上下来。

路景一看见我，就立刻向我走来，嘴角上扬，脸上满是炫耀。

「宝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好想你啊。」

她想抱我，我往后一退。

只见梁晓敏一巴掌打在路景脸上，骂道：「我刚才在餐厅为你辩解，你不是那种人，现在我觉得你就是那种人！岳展年，我们分手吧！」

路景被打，不怒反笑：「好啊，慢走不送。」

眼见着梁晓敏转身离开，我想冲过去拦住她说出真相，路景却拦住了我。

「你觉得有人会信你吗？」

「你死之前不会有人信你，重生之后，也绝不会有人信你。」

「岳展年，我就是要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路景用着展岳年的脸，恶毒地诅咒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和你素不相识。」我激动地骂道，「你完全就是个疯子，你毁了我！」

路景用手指勾起我的下巴，轻蔑一笑：「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灵魂互换，但是我没有打算这次放过你哦。」

「我只会让游戏变得更有趣。」

我想到她屋子里全是我的照片，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会不会是我的私生饭，得不到就要毁掉？

「你是不是喜欢我，得不到我就要毁掉我？」

路景哈哈大笑：「岳展年，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白痴恋爱脑。」

「你脑子没病吧？」

「一个要害死你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如果不是这个答案，那我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我很确信，我根本不认识路景，今天也只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我想不通，人为什么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有如此大的恶意。

眼见着路景要走进小区，我立刻上前拦住她，要求她说出真相，路景立刻叫来保安亭里的保安，说我是个女流氓，在骚扰他。

绿秀小区的安保措施很严格，保安立刻把我赶走了。

路景站在小区门内得意地对我挥手告别，天空忽然下起大雨，我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不知该何去何从。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路景用我的手机发来的短信。

「这世上真的有无缘无故的恶意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想告诉我，她以前认识我？

我摸到了我兜里的钥匙，这是路景家里的钥匙，我现在无法回自己的家，我可以去她家里。

也许，我能够找到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原因。

（三）

晚上 10 点，我回到路景的住处。

重新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我像是一名侦探，寻找着关于路景的蛛丝马迹。

路景似乎不爱拍照，房间里没有一张关于她自己的照片，就连手机里也没有自拍照片，只有几张风景照和我的照片。

关于我的照片，全是她躲在角落的偷拍，我仔细看了看这些照片的拍摄日期，最早的日期是在 2021 年 6 月 7 日。

在小黑板上甚至写着我的住处绿秀小区的住址，3 号楼 12-3。

她是根据我微博发的动态，推理出我的住址，因为绿秀小区旁边有一个标志性建筑物，一个白色的大钟，那是一个网红打卡景点，我微博上有关于这个白钟的照片。路景知道我在绿秀小区后，她在小区外面蹲了很久，拍到了我的第一张照片。

2021 年 6 月 7 日夜里 11 点 08 分，我抱着一束玫瑰花，那天是我女友梁晓敏的生日。

看见这张照片，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我回家，有一个戴着口罩穿着黑衣服的人叫住我。

我回过头，看见那人从地上捡起 100 块递给我。

她说：「先生你钱掉了。」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意这件小事，只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现在我才知道，那个黑衣人就是路景，她故意把自己的钱丢在地上，捡起来给我，就是为了确定我的身份和住处。

因为她的小黑板上写着：6.7 确定岳展年住在绿秀小区。

除此之外，我在她手机里发现，6 月 5 日她点评过我的微博，那条微博视频恰好就是密室逃脱关于「校园暴力」这一期的主题。

她的评论像是一粒沙，掉进了大海，无人理会。

就连我当初刷微博看评论，都没有看见这一条信息。

「虚伪的人渣！」

没有人理会她，她在那条评论里又写了一遍。

「我会拆穿你的真面目！」

从那天后，路景开始收集关于我的一切黑历史，只为了证明她说的这两句话是正确的。

我将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试图理解路景的脑回路。

6 月 5 日，我在网上发布关于校园暴力的视频，引起了路景的不满，她认为我是一个虚伪的人渣，在校园暴力的视频里惺惺作态，她为了向广大网友揭露我的丑恶行径，她收集我的黑料发布让我的「三观正，良心好」人设崩塌。

这些信息让我总结出一个答案。

路景的心里有一个敏感词。

校园暴力。

我做的这一期视频刺激到她了，她才会对我进行网络暴力。

可是我想不明白，当时网络上呼吁杜绝校园暴力的视频那么多，为什么她偏偏就盯上了我？

她认识我？

我想破脑袋，也没在回忆里找到一个叫路景的女生。

我拿出手机给路景发短信。

「你以前遭受过校园暴力？」

消息发过去，如同石沉大海。

路景没有给我回信，但我认为我的猜测不会出错。

一个人不愿意直接回应你，那就证明你心中的猜测是正确的。

得到这个答案，再去查路景这个人就会容易一些。

我打开路景的微信，想从她的朋友圈和联系人里得到一些她曾经的信息。

路景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几张风景照和舔狗评论就再无其他。

再看她的联系人，里面没一个人是我认识的。

线索断了。

正在我准备退出微信页面时，有一个网名叫「心如止水」的人发来信息。

「舟舟，明天是你爸爸忌日，老地方见面，一起去祭拜吧。」

我翻看到在这之前，路景给这个网友发的信息。

「姑妈生日快乐。」

这个「心如止水」是路景的姑妈，姑妈叫路景「舟舟」。

那就意味着路景有个其他的名字，又或者「舟舟」是她的小名。

我猛然想起刚才朋友圈里有一张风景照片很眼熟，我立刻打开路景的朋友圈，找到 2018 年 7 月 9 日的一张照片。

即使绿树遮住了学校的名字，我也能看出那是永南中学的后门。

我会这么熟悉这个地方，那是因为我初中就是在这里毕业的。

路景为这张图配文：又看见了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希望这里面的人都死了。

她把这条朋友圈设置成仅对自己可见。

这就是她的秘密。

她是永南中学的学生！

联想到姑妈叫路景「舟舟」，我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个在我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让我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一条信息跳入我的眼睛。

「想起来了吗，岳同学。」

我心猛地一跳。

我竟然把她忘了。

顾曼舟。

我的初中前桌。

（四）

我认识顾曼舟，是在初二。

那个时候顾曼舟刚转学来我们班上，只有我前方的座位是空着的，班主任就将她安排在我前面。

记忆里，顾曼舟有些微胖，个子只有 153 左右，体重 120 斤，走起路来就像是个企鹅，一颠一颠的。我们班的女生都很苗条，她是我们班最胖的，班里的男生开玩笑，总是会说：「看见了吗，你老婆来了。」

男生们就会互相笑骂：「那是你老婆！」

每当这个时候，顾曼舟的脸总是红红的，她脸越红，那些人就越起劲。

我本来是不屑这么去评论一个女生，直到关于顾曼舟的流言蜚语里多了我的影子，我才知道「小孩子为了合群，必须要向另一群人靠拢，哪怕这群人带着恶意，你也要拥有同样的恶意。因为这样才算合群」。

我爸妈总是忙着在外地做生意没空管我吃饭，我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有好几次早上没吃早饭就来学校。

一整个早自习，我的肚子都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顾曼舟悄悄地把她抽屉里的小蛋糕和牛奶递给我，她还贴心地写了一张纸条：你吃吧。

纸条上面有一个可爱的笑脸。

我当时饿得两眼发黑，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小蛋糕和牛奶，等下课后我去小卖部买了同样的蛋糕和牛奶放在顾曼舟的抽屉里。

顾曼舟从厕所回来，看见小蛋糕和牛奶，她转过身看着我，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其实，其实你不用还给我，同学之间帮忙是应该的。」

我知道她在讨好我，毕竟班里那么多人喜欢说她坏话，不想靠近她，只有我会在面对她的时候闭嘴。

她觉得我闭嘴了，这就是一种善意。

当她表露出想要和我做朋友的想法时，我没有多说话，只看了她一眼就离开座位。

因为旁边有其他人盯着我，如果我和顾曼舟说话了，那就意味着我又要变成男生们口中「顾曼舟的老公」。

我不愿意给一个小胖子当老公。

毕竟人人都喜欢美女，我也不例外。

几天后，我爸妈又出差了，我又没早饭吃。

这次顾曼舟依旧把蛋糕和牛奶偷偷地递给我，我默不作声地吃完，等到大课间，我又去小卖部买同款准备还给她。

恰巧在这时，班里的几个男生看见我在往顾曼舟的抽屉里放东西，他们一窝蜂地围过来，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容。

「你暗恋顾曼舟？」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几个字像是奇耻大辱，我立刻反驳。

「谁会喜欢她，这么胖，还这么臭，身上全是鱼腥味，简直就是一条死鱼。」

顾曼舟家里有个瘸腿爸爸，在菜市场卖鱼，她每次放学都会去帮爸爸卖鱼，她身上总是有浓浓的鱼腥味，那是我最讨厌的气味。

也正是因为这股鱼腥味，顾曼舟成为班里人见人躲的「臭鱼」。

那群男人听见我这么说，越发起劲。

「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你往顾曼舟抽屉里放东西，你肯定暗恋她。」

我知道我不能解释，如果我告诉他们，我只是吃了顾曼舟的早餐，所以要买同样的东西还给顾曼舟。那他们肯定会理解成「我和顾曼舟两情相悦」。

我暴躁地将东西从抽屉里扯出来，扔进垃圾桶。

「我放错地方了，这些垃圾本来是要丢掉的。」

「真的吗？」

那群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指着天发誓：「当然是真的啊！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丑女，不可能的。」

「可是我们觉得，顾曼舟对你那么照顾，她喜欢你！」

「她最好别喜欢我，我嫌恶心！」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顾曼舟正从前门进来，她脸上多了一丝让我看不懂的情绪。

她似乎在皱眉，又似乎在咬着嘴巴。

她捏着拳头坐在位子上，等待着上课铃响起，等待着这群男生离开她的座位。

她肯定听见了我说的，她肯定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岳展年当作驴肝肺。

我应该去安慰她吗？

不行。

如果我和她再有一点纠缠，那群男生又要造谣我喜欢顾曼舟。

我岳展年长得一表人才，成绩不错，家世又好。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浑身恶臭的卖鱼女？

那整整一节课，我都没有看见顾曼舟抬起头。

以前她上课时，总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从来不会懈怠每一节课。

可是那天，明明是她最喜欢的语文课，她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想过，要不我写个纸条跟她道歉吧。

转念又一想，她要是上课不认真，这次考试肯定会失败，那我是不是就有可能超越她。

我妈妈来学校开家长会时，班主任每次都夸顾曼舟，以至于我妈妈每次回家都给我下达命令。

「你不可能考不过一个穷女孩吧，我可是每个月花那么多钱让你补课。」

这句话像是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不如顾曼舟。

我凭什么不如顾曼舟？

她要是这次考试成绩不如我，那简直再好不过。

这样想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得意地看着顾曼舟的背，她似乎在抽泣，因为她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抖。

（五）

从那天后，顾曼舟不再带多余的零食，我饿了也不会有人递给我牛奶和蛋糕。

这是她无声的谴责。

可我并不畏惧。

有一天放学，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顾曼舟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短袖的男生，那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束花送给顾曼舟。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小巷子里。

我认识那个男生，他是永南中学老师们口中的恶霸江乔，当初读书读到初二就辍学回家了。老师们总是让我们少和这种地痞流氓接触，现在顾曼舟不仅和江乔接触，两个人还如此「甜蜜」。

因为我听见顾曼舟叫江乔「江哥哥」。

直觉告诉我，这两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顾曼舟这样的乖乖女居然在和校外混混早恋！

我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让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我们初二年级。

他们都知道顾曼舟在和一个混混谈恋爱。

顾曼舟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班主任让她不要早恋，一切以学习为重，再过一周就是期中考试了。

顾曼舟辩解自己真的没有早恋，班主任将信将疑。

看见顾曼舟回到座位上，我已经想好这一次考试怎样做才能超越顾曼舟。

我用字条写了几个答案，那些答案都是我在办公室里看见的，昨天数学老师让我帮他搬东西，我无意中看见了期中考试的答案。

我只需要在考试的那天，把答案放进顾曼舟的文具盒里，让老师发现她在抄袭。顾曼舟这次考试就会被记零分。

等到期中考试的那天，我故意找顾曼舟借橡皮。

顾曼舟在文具盒里翻找橡皮时，看见了小抄纸条，她的表情吸引了监考老师的注意。

监考老师走过去，一把抓起她文具盒里的纸条。

「这就是你成绩好的原因吗？」

顾曼舟百口莫辩，没有人相信这份答案是凭空出现在她文具盒里的。

她被请家长，瘸腿爸爸出现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前时，有人故意在走廊大喊一声：「顾曼舟和混混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靠抄答案才稳居前三，这种女生真恶心。」

瘸腿爸爸走进办公室，一巴掌扇在顾曼舟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顾曼舟哭了。

当初那么多人骂她丑，孤立她，她都没有哭。

瘸腿爸爸质问她：「你对得起你妈妈吗？」

她哭了，蹲在地上，一遍遍地说着自己没有做这些事情。

没有人相信她。

人们只相信眼睛看见的。

没有了顾曼舟，我如愿以偿地回到前十名。

妈妈又重新夸赞我，给我做了一桌子好菜。

我感觉我的曾经幸福的人生又回来了。

我恶毒地想着，如果顾曼舟消失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被妈妈拿去做比较。

等到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时，顾曼舟的座位果然空了。

班主任说顾曼舟转学了。

同学们在讲台下面窃窃私语，我甚至在他们的口中听见：顾曼舟不是转学，是去打胎了，她有了混混的孩子。她把她爸爸气死了，没钱上学了。

他们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流言就是流言，大家听它的时候，只会莞尔一笑，毕竟这流言里的主角又不是自己。

更不会有人去追查流言的真假。

顾曼舟离开后，我的人生终于安静了。

我在永南中学安安稳稳地待到毕业，顺利地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顾曼舟这个人。

我甚至在潜意识里忘记了，我曾经是对顾曼舟校园暴力的发起人。

难怪，她在看见我那条关于校园暴力的视频，她会如此评论我。

我在她眼里确确实实是个虚伪恶心的人渣。

因为，我曾毁了她的人生。

我颤抖地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通了，顾曼舟没有说话。

她似乎在等我先开口。

「路景，我知道你是顾曼舟……」

「所以呢？」她冷漠地反问。

我咬着牙说：「对不起。」

「对不起？」顾曼舟微笑，「你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迟了。」

「我知道太迟了，所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弥补你。」我真诚地道歉，希望她能够原谅我。

顾曼舟说：「你能让我爸爸死而复生，还是能让我回到我人生没有被毁的那一年？」

她冲我大吼道：「我被爸爸拖走的那一天，我求过你，我要你说出真相，你说了吗？」

「你的字体我认得，那个小抄纸条上的字是你写的！就连班主任都认得出，那是你写的！」

「可是他们都默认了，这肮脏的事情是我做的。」

「因为你爸爸是有钱人，他能捐五十万给学校做图书馆，而我没有钱。」 

（六）

那是我的灵魂，在顾曼舟的身体里看见的故事。

她爸爸来学校的那一天，第一次如此愤怒，把她从学校拖回家关在屋子里。

「你以后也别去读书了，读书有什么用，净给我丢脸！」

撂下这句狠话，爸爸就把门锁了。

顾曼舟在房间里哭了一夜，爸爸也没来开门，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顾曼舟接到电话，说她爸爸出车祸了。

她赶去医院，看见爸爸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尸体旁边是一个精致的小蛋糕。

原来，爸爸把她关在家里的那天，他仍然记得那是顾曼舟的生日。

即使他再生气，他也去了蛋糕店订了蛋糕，想给女儿庆祝生日，想告诉女儿我们还有重来的机会，离开这个学校就好了，爸爸会给你找一个新的学校，那里会有喜欢你的同学，会有一视同仁的老师。

不善言辞的他，把这些都写在了卡片里。

可是他却没能把这个蛋糕提回家。

顾曼舟捧着那张卡片哭得泣不成声。

姑妈来了，将她带去另一座城市生活。

为了不再想起这些痛苦的回忆，姑妈给她改了名，让她跟着死去的母亲姓路名景。

成为路景以后，她一改之前的生活态度，开始减肥，开始学习化妆和穿搭。

上高中后，路景慢慢变高了，也变瘦了。

她成为了班级里小有名气的班花，班里果然有许多同学喜欢她，就像是她爸爸写给她的遗书，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所有人都说，时光是味良药，能够让人忘记从前。

路景表面上认同这句话，背地里仍然在打探着关于我的消息。

当初，姑妈把她带走，删除了手机里所有关于永南中学的信息，也包括我的联系方式。

路景想找我，基本上是大海捞针。

时隔多年，路景看见了那条关于校园暴力的视频，她看见曾经对自己进行校园暴力的同学岳展年，居然在视频里声泪俱下地讲述着密室逃脱里的校园暴力故事，呼吁大家杜绝校园暴力，帮助同学。

路景觉得这简直讽刺到了极点。

一个毁掉别人人生的恶魔，凭什么以天使的皮囊在大众面前扮演好人？

「我要让你陷入和我一样的痛苦里！」

「你曾经陷害我考试抄答案，我就陷害你殴打老人。」

「你污蔑我和混混谈恋爱，那我就污蔑你虐待猫狗。」

「我要让你尝一尝，不被人信任的滋味。」

路景在电话里大声地诅咒我。

「比起我曾经遭受的那些，你现在承受的实在是太少了。」

「我真希望你去死。」

「我更希望你生不如死！」

我真诚地向路景道歉：「对不起，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明天去天台见一面吧。」

「什么？」

「你跳楼的那天，我就在对面楼看着你。虽然不知道你和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我认为这一切都和你跳楼有关。」

「所以，我希望你再跳楼一次，说不定我们的灵魂就能互换回来。」

（七）

我答应了路景在天台见面。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发现自己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

我赶紧拿出手机拨打路景的电话。

「喂，我们已经换回来了。」

路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她只问我：「天台见面的约定还算数吗？」

「算，我现在就去。」

我认真思考过，我要对她道歉，不管她能不能原谅我，我都想告诉她，我曾经会那样对待她，除了嫉妒她以外，我对她还有第二种情感。

我喜欢她。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在天台等来了路景。

她穿着一身红裙，站在风里，单薄得像是一张纸，随时会被风吹走。

与我见面的第一句话，她问：「岳展年，你承认吗，你是个坏人。你曾经在学校对一个叫顾曼舟的女生校园暴力，你号召班里的同学孤立她，甚至造谣她早恋，考试作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如果我直接承认这件事，并且向她道歉，她能好受一些。

那我选择承认。

「是。」

「我岳展年是个坏人，我曾经对一个叫顾曼舟的女生校园暴力，我伪造她考试作弊的证据，我散播流言说她和校外混混恋爱。这些肮脏的举动，都是为了掩盖我内心极其不愿承认的喜欢。」

「我每次对着同学们大喊，自己不会喜欢顾曼舟，我说她是胖子，说她是丑女，都是为了掩盖我心中的懦弱。」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可能是因为她关心我，照顾我，她会在我去上厕所时，帮我收拾课桌。会在我上课打瞌睡时，坐直身体，帮老师挡住视线，会在我没有吃早餐的时候，把自己的早餐送给我。」

「她努力地想要和我交朋友，我却曲解她喜欢我，为了不让她喜欢我，也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喜欢她。我做了一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就像是学生时代，男孩为了吸引女孩，总是去做一些讨人厌的事情。我把这些事情做得太过火了。」

「对不起，顾曼舟。」

「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么多话，也没有想到，我做的这些事情只是为了掩盖我喜欢她。

路景的眼眶红了，随即她大笑起来。

「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眼里的好主播岳展年！」

「在我想要抱着和解的心意来见你的时候，你居然编造出这么恶心的笑话，说你喜欢我？」

「你是觉得我是恋爱脑，还是我没有脑子？」

我意识到事情不对，打开手机看见她果然在用我的账号进行直播，这个天台上布满了摄像头。

我刚才声泪俱下的「道歉」，在网友们的眼中又变成了笑话。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嘴里说着喜欢，实际上做着伤害别人的事情。」

「妹妹，别原谅这种垃圾，他只配下地狱！」

看着一条条谩骂我的评论，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初顾曼舟被人辱骂的那一天。

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除非是你亲身经历。

我看着顾曼舟脸上的冷笑，我忽然懂了，她让我来天台的真正意义。

打从一开始，她就想让我用岳展年的身份，亲自承认曾经的罪行，并且把我的精彩表演发布在网上。

她要用这一招彻底毁掉我。

如果说之前她在网上造谣我的那些都是假的，那这件真实的事情被发到网上，那我才是真正的身败名裂。

她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踮起脚尖对我耳语。

「岳同学，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我只想你生不如死。」

「因为你要用之后的人生来赎罪。」

「还有啊，你别喜欢我，我觉得恶心。」

说完，她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天台。